我们已经讲过,就在摩冈和他三个伙伴在塞纳河畔巴尔和夏蒂荣之间拦劫从日内瓦来的公共马车的时候,罗朗进入了南特市。

如果我们想知道他这次任务的结果,我们虽然并不需要在贝尔尼埃神父用来掩盖他野心的摸索之中步步紧跟他,可是要在昂蓬和勒盖尔诺之间的米齐拉克镇抓住他,米齐拉克镇位于维莱纳河注入的一个小海湾上游二三法里的地方。

那个地方,在莫尔比昂省①中心,也就是朱安党②的发源地;皮埃尔·科特罗和让·莫瓦内等朱安党四兄弟③就出生在拉瓦尔附近的普瓦里埃的小园地上。他们之中有一个祖先,是一个忧郁的,愤世嫉俗的樵夫,和其他农民格格不入,就像猫头鹰见到其他鸟类远而避之一样;朱安这个名词也是从这儿引伸出来的。④

这个名字变成了整个党派的名字;在卢瓦尔右岸,大家称布列塔尼人为朱安党人;就像在卢瓦尔左岸,人们把旺代人叫作强盗一样。

①莫尔比昂省:位于法国布列塔尼南部地区。

②朱安党: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时旺代和布列塔尼的保皇派叛乱分子。

③朱安党四兄弟:老大皮埃尔科特罗,老二让,老三弗朗索瓦,老四勒内。

④法文中朱安(chouan)的发音与猫头鹰(chat-huant)谐音,猫头鹰的叫声又是他们联络的暗号。

这儿用不到我们来叙述这个英勇家庭的死亡和毁灭,用不到我们来追随两个姐妹和一个兄弟到断头台上去,追随让和勒内——他们信仰的牺牲者——到死伤遍地的战场上去。在佩里纳、勒内和皮埃尔被处决以后,在让死去以后,很多年过去了,姐妹们受的酷刑和兄弟们的战绩都已经变成传说了。

和我们有关系的是他们的继承人。

这些人的确忠于他们的传统:有些人在拉罗埃里、博瓦-哈尔蒂和贝尔纳尔·德·维尔纳夫身边作战;有些人在布尔蒙、弗罗泰和乔治·卡杜达尔身边作战①;他们总是那么勇敢,那么忠诚;他们总是狂热的宗教徒和保皇分子;他们的外貌始终是那么狰狞,野蛮,他们的武器始终是长枪,或者是一根普通的棍子——当地人叫作杠棒;他们总是穿着同样的服装,也就是褐色的羊毛便帽或者宽边帽,只能勉强盖住他们乱蓬蓬地披散在肩头上的平直的长头发;他们还是些老AulerciCenomani②,就像恺撒时代的promissocapillo③;他们还是些穿肥长裤的布列塔尼人,马尔西阿尔④提到他们时是这样说的:

Tamlaxaest……

QuamveteresbraccoeBritonispauperis.⑤

①以上人物均为朱安党首领。

②拉丁文:卢瓦尔河和塞纳河右岸之间的古高卢部落的土著。

③拉丁文:长发披肩的人。

④马尔西阿尔(约四0——约一0四):拉丁诗人。

⑤拉丁文:穿得那样宽大,就像布列塔尼穷汉们穿的那种大脚裤。

为了防雨御寒,他们都穿着长毛山羊皮的外套;作为联络暗号,有些人胸前挂一块圣牌或者念珠;另一些人挂着一颗心,一颗耶稣的心,作为全体成员每天都一定要做同样祈祷的一个团体的明显的标志。

就在我们穿过下卢瓦尔和莫尔比昂之间的分界线时,这些人就分布在拉罗歇-贝尔纳尔到瓦恩,从凯斯唐贝尔格到皮利埃一带,也就是说在米齐拉克镇周围。

不过,要把他们从他们隐藏的染料木、欧石楠和灌木丛中找出来,必须要有在高空翱翔的老鹰、或者能在黑暗中看到东西的猫头鹰的眼睛。

我们进入这看不见的哨兵网,涉水渡过一条无名河——它在阿尔扎尔和唐冈之间靠近皮利埃的地方入海——的两条支流,我们就大胆地走进米齐拉克镇吧。

村子里阴暗而安静,只有一座屋子,更可以说是只有一间和其他屋子没有任何区别的小茅屋的护窗板的板缝里透出一线亮光。

那是走进村子靠右边的第四座屋子。

把我们的眼睛凑到这块护窗板里面的一扇窗子上去看看。我们看到了一个人,穿着莫尔比昂富裕农民的服装;不过在他的领子上,他上装的纽眼上和帽子的两端,镶有一条一指宽的金边。

他那套服装的其余部分是一条皮裤子和一双翻口皮靴。

他的军刀扔在一张椅子上。

手头有一对手枪。

在壁炉里面,两三支马枪的枪管闪射着熊熊的火光。他坐在一张桌子前面;一盏灯照着他专心致志地在阅读的几张纸,同时也照亮了他的睑。

这张脸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的睑;如果不是因为正在考虑一场游击战争而使这张脸阴沉下来,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原来应该是坦率和愉快的:一头漂亮的黄头发,一双大大的蓝眼睛炯炯有神,脑袋具有布列塔尼脑袋的特色,如果我们相信加尔①的理论,这种头颅非常适宜于发展倔脾气。

①加尔(一七五八——一八二八):德国名医,发明颅相学。

因此,这个人有两个名字。

他的小名,也就是士兵们叫他的名字,是“大圆头”。至于他真正的名字,也就是从他可敬的、正直的父母亲那儿得来的名字是卡迪达尔,也就是卡杜达尔,由于习惯而改变了拼法的名字已经写进了历史。

乔治是布莱什大堂区凯尔莱阿诺小堂区一个农民的儿子。据传说这个农民又是一个开磨坊的。在旺代首次发出保皇暴动的号召时,他刚不久在瓦恩中学——离布莱什仅几法里——受完了良好而扎实的教育:卡杜达尔听到这些召唤,拉了几个一起打猎和一起玩乐的伙伴,带着他们越过卢瓦尔河,去找斯托弗莱,要为他效劳。可是斯托弗莱一定要看到他先要有所成就再肯和他打交道:这正中乔治下怀。这种机会在旺代军中是用不到等多久的;第二天就有战斗;乔治开始干了,他英勇搏斗,所向无敌,过去做过猎场管理员的德·摩勒弗里埃先生看到他向蓝军冲锋的气势,情不自禁地高声对他身旁的蓬尚说:

“这个大圆头如果不被炮弹削去,我可以向您预言,这个人大有希望。”

卡杜达尔从此就有了这个浑名。

五个世纪以前,马莱斯特罗瓦,庞奥埃,博马诺瓦尔和罗歇福尔①的老爷们在任命布列塔尼的妇女们赖以赎身的那位陆军统帅时就是这样说的:

“全靠这个大圆头,”他们说,“我们要去和英国人大战一场。”

不幸的是,这一次已经不再是布列塔尼人和英国人交战,而是法国人和法国人交战。

乔治呆在旺代,直到萨弗内②溃败。

旺代军全部死在战场上,或者是烟消云散了。

在将近三年时间里面,乔治机智勇敢,竭尽全力进行周旋;他又越过了卢瓦尔河,和唯一一个跟随他的人回到了莫尔比昂。这一个跟随他的人后来做了他的副官,也就是他的战友;这个战友以后就没有离开他,一起艰苦作战。他把原来的名字勒梅尔西埃改成了蒂福热。我们已经在受害者舞会上看见过他,是他把任务交给摩冈的。

①以上均是莫尔比昂省一些古老的村镇。

②萨弗内:法国圣纳泽尔一个市镇。一七九三年,克莱贝在此击溃旺代保皇军。

回到故乡以后,卡杜达尔从此就担负起在当地煽起暴动的任务;炮弹对他的大圆头敬而远之;而大圆头呢,也证实了斯托弗莱的预言,继承了拉罗歇雅克兰、埃尔贝、蓬尚、莱斯居尔和斯托弗莱本人;他的名声和兵力都大大地超过了他们,因为他已经落到了孤身一人和已经任命三个月的第一执政的波拿巴的政府进行斗争的境地——由此可以看到他的力量。

另外两个和他一样忠于波旁王朝的首领是弗洛泰和布尔蒙。

在我们来到这儿的时候,也就是一八00年一月二十六日,卡杜达尔手下有三四千人,他准备回来在瓦恩地区包围阿特里将军。

在等待第一执政给路易十八回信的期间,他暂停了敌对行动;不过在两天以前,蒂福热已经来把那封复信交给他了。

回信已经送往英国,再从那儿转送米托;既然第一执政不接受路易十八规定的和平条件,路易十八的西部军总司令卡杜达尔就要继续和波拿巴作战,即使是他一人带着他的朋友蒂福热孤军作战也在所不辞。此外,这时候在布昂塞①,夏蒂荣,多蒂尚,贝尔尼埃神父和埃多维尔正在会谈。

这时候,这个内战中著名斗士,最后一个幸存者正在思索;的确,他刚才得到的消息是值得思索一番的。

布鲁纳将军——阿尔克马尔②和卡斯特里肯③的战胜者,荷兰的救星——刚才被任命为共和军西部军总司令,他到南特来已经三天了;他决定不惜任何代价消灭卡杜达尔和他手下的朱安党分子。而朱安党分子和卡杜达尔必须想尽办法向新来的总司令证明,他们并不害怕,恫吓对他们毫无作用。

①布昂塞:法国曼恩-卢瓦尔省一市镇。

②阿尔克马尔:荷兰城市。

③卡斯特里肯:荷兰城市。

这时候,传来一匹快马的奔驰声,这个骑士大概知道口令,因为他毫无困难地通过了分布在拉罗歇-贝尔纳尔大路上的哨兵线,接着又毫无困难地进入了米齐拉克镇。

他停在乔治住的那座茅房的门口。乔治抬头倾听着,本能地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手枪上,尽管他知道来的是一位朋友。

骑士翻身下马,走进过道,打开了乔治的房门。

“啊,是你,国王的心!”卡杜达尔说,“你从哪儿来?”

“从布昂塞来,将军!”

“有什么消息?”

“蒂福热的一封信。”

“给我。”

乔治匆忙地从国王的心的手里接过信,看了一遍。

“啊!”他说。

接着他又看了一遍。

“你有没有看到他通知我说已经来到的那个人?”卡杜达尔问。

“看见了,将军。”信使回答说。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漂亮的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外貌怎么样?”

“神气很果断!”

“是啊;他什么时候到达?”

“也许今天晚上。”

“你已经通知了沿路的人吗?”

“通知了;他会平安通过的。”

“再通知一遍;他不能遭到任何不幸;他是受到摩冈保护的。”

“这是约定好了的,将军。”

“你有没有其他事情对我说?”

“共和分子先头部队己经到了拉罗歇-贝尔纳尔。”

“有多少人?”

“一千人左右;他们还带了一个断头机,还有米利埃尔执行委员。”

“你能肯定吗?”

“我在路上遇见过他们;委员骑马走在上校旁边,我认出是他,肯定没错。是他处决了我的兄弟,我发过誓,他一定要死在我的手里。”

“你要实现你的诺言就要冒生命的危险。”

“一有机会我就要干。”

“可能用不到等多久了。”

这时候,路上又响起了奔马的声音。

“啊!”国王的心说,“也许是您等的人来了。”

“不是的,”乔治说;“现在来的骑士是从瓦恩那边来的。”

果然,声音是从瓦恩那面传来的,证明卡杜达尔讲得对。

像第一个骑士一样,第二个骑士停在门口;像第一个骑士一样他下了马;像第一个骑士一样,他走进来了。

来人虽然裹了一件宽大的披风,保皇派头头还是立即就认出了他。

“是你,贝内蒂西泰?”他说。

“是的,我的将军。”

“你从哪儿来?”

“从瓦恩,就是您派我去监视蓝军的地方。”

“那么,蓝军在干什么?”

“他们怕饿死,如果您包围城市的话;为了取得粮食,阿特里将军计划今天夜里攻占冈尚的仓库;将军要亲自指挥这次行动,为了行动方便,他只带了一百来个人的特遣队。”

“你累了吗,贝尔蒂西泰?”

“从来不累,将军。”

“你的马呢?”

“它来的时候跑得很快,可是它还可以用这个速度再跑上四五法里,也不会垮掉。”

“让它休息两个小时,给它吃两份燕麦,让它再跑十法里。”

“如果有这样的条件,它是可以做到的。”

“两小时以后你再出发;在拂晓前赶到冈尚,你以我的名义把村子里的人疏散:阿尔蒂将军和他的特遣队由我负责。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了吗?”

“还有,我要告诉您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瓦恩有了一个新主教。”

“啊,他们把我们的主教还我们了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是,如果那些主教都像这个人一样,他们完全可以把他们留下来。”

“这个主教是谁?”

“奥德兰!”

“弑君者①?”

“叛徒奥德兰。”

“他什么时候来?”

“今天晚上或者明天。”

“我不会去迎接他的,可是别让他落在我手下人的手中!”

贝内蒂西泰和国王的心哄然大笑,补充说明了乔治的想法。

“嘘!”卡杜达尔说。

三个人侧耳静听。

“这一次也许是他。”乔治说。

他们听到有一匹马从拉罗歇-贝尔纳尔方向奔来。

“是他,肯定是他。”国王的心说。

①弑君者:保皇分子对法国大革命中投票赞成处死路易十六的人的称呼。

“那么,朋友们,请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你,贝内蒂西泰,尽快赶到冈尚;你,国王的心,带三十个人呆在院子里:我也许要向各个不同的地点送一些信,还有,你想想办法,在村子里尽量搞一些可以当晚饭吃的最好的东西给我。”

“几个人吃,将军?”

“哦!两个人吃。”

“您出去吗?”

“不,我去迎接来人。”

已经有两三个人把刚才两位信使的马牵进了院子。

两位信使也避开了。

乔治走到临街的门口,恰好碰上门外一个骑士把马停了下来,正在犹豫不决地四处张望。

“就在这儿,先生。”乔治说。

“谁在这儿?”骑士问。

“您找的人。”

“您怎么知道我在找什么人?”

“我想您找的大概是乔治·卡杜达尔,也就是大圆头。”

“是的。”

“那么,欢迎欢迎,罗朗·德·蒙特凡尔先生,因为我就是您要找的人。”

“噢!噢!”年轻人惊奇地说。

于是他跳下马来,似乎在考虑把他的坐骑托付给谁。

“把您的缀绳扔在马脖子上,别去管它了;您需要的时候会找到它的。在布列塔尼不会丢失任何东西,您站的这块土地上的人都是非常正直的。”

年轻人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把缀绳扔在他的马脖子上;因为他已经接受了邀请,便跟着走在前面的卡杜达尔走进了屋子。

“我替您引路,上校。”朱安党的首领说。

两个人走进了小茅屋,一只看不见的手刚才已经把房间里的炉火重新拨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