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波拿巴在等待吕西安。波拿巴走进书房以后并没有提到过他的名字;虽然一声未吭,他的头却朝着门口转动了有三四次,神气也越来越不耐烦了。当年轻人出现在门口时,波拿巴的嘴里发出了轻轻的欢呼声,说明他一直在等候这个人。

吕西安,总司令的弟弟,生于一七七五年,因此他还几乎不到二十五岁;从一七九七年以来,也就是说从他二十二岁半以来,他就进了五百人院;五百人院为了表示对波拿巴的敬意,不久前任命吕西安为议长。

对波拿巴所设想的计划来说,这是他所能够希望的最幸运的事情。

吕西安很直率,真诚,衷心拥护共和,他在帮助实现他哥哥的计划时,内心里还以为是在为共和国效劳,而不是在为将来的第一执政效劳。

在他的眼里,没有人能比已经拯救过一次共和国的波拿巴更适宜于第二次拯救共和国。

他就是怀着这种强烈的感情来找他哥哥的。

“你来了!”波拿巴对他说,“我等你等得不耐烦了。”

“我也猜想到了;可是我一定得等到没有人再注意我的时候才能脱身。”

“你以为你已经达到了这个目的吗?”

“是的,塔尔玛在讲一些关于马拉和多穆里埃①的什么事情。尽管他讲得似乎很有趣,我没有去听他的,就到这儿来了。”

“我刚才听到有一辆马车离开这儿;那个走出去的人没有看到你上楼到我的书房里来吗?”

“那个走出去的人就是我;那辆刚离开这儿的车子也是我的,我的车子不在,大家都会以为我已经走了。”

波拿巴舒了一口气。

“那么,喂,”他问,“今天一天你干了些什么?”

“哦,我当然没有浪费我的时间,怎么样!”

“我们能不能拿到元老院②的法令?”

“我们今天已经起草完毕,我现在给你带来了,——至少是一份草稿——先让你看看有什么要删改或者增加的。”

“让我们来看看!”波拿巴说。

他一面忙不迭地从吕西安手里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念了起来:

“第一条:立法团迁移到圣克洛③;两院将设在宫里两个侧楼里面……”

“这一条很重要,”吕西安说,“我把它放在首位,让所有的人看了产生强烈的影响。”

①多穆里埃(七二九一-一八二三):法国将军。雅各宾俱乐部会员,吉伦特政府时的外交部长。

②元老院:一七九五年的共和三年宪法中规定,由五百人院和元老院组成的立法团掌握立法权。五百人院的代表年龄不得小于三十岁,元老院的代表年龄不得小于四十岁。元老院支持拿破仑的雾月政变。

③圣克洛:位于巴黎西面塞纳河畔,有美丽的花园和宫殿。

“好,好,”波拿巴说。接着他继续念:

“第二条:它们将于明天雾月二十日中午迁去……”

“不,不,”波拿巴说,“要改成‘明天雾月十九日’,布利埃纳”他把纸递给他的秘书。

“你以为十八日能行吗?”

“能行,富歇前天对我说,‘您要赶快,否则我就没有把握了。’”

“雾月十九日,”布利埃纳说着把纸递回给将军。

波拿巴继续念下去:

“第二条:它们将于明天雾月十九日中午迁去。不准在其他地点,不准在此期限以前继续审议任何问题。”

波拿巴把这一条又念了一遍。

“好,”他说,“没有任何可以产生误解的地方。”

接着他再继续念:

“第三条:波拿巴将军负责本法令约执行:他将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以保证国民议会的安全。”

诵读者坚定的嘴唇露出一丝嘲笑。

可是几乎就在同时,他又念了下去:

“负责指挥第十七师的师长,立法团卫队,常驻国民卫队,巴黎的,以及在十七师管辖范围以内的所属军队,立即听从波拿巴将军的命令,并承认他这个身份。”

“布利埃纳,要加一句‘所有的公民都要支持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市民们喜欢介入政治;如果他们对我们的计划有用,应该满足他们的要求。”

布利埃纳加进了这句话,随后他把那张纸又交给将军,将军继续念道:

“第四条:召波拿巴将军来本院接受本法令的副本,并进行宣誓。他将和两院的检查委员们共同商讨此事。

第五条:本法令即将由一位信使送交五百人院和督政府。

本法令油印后,将由专使送往共和国各地张贴,公布。

巴黎”

“日期还空着,”吕西安说。

“写上‘雾月十八日’,布利埃纳,一定要使这个法令使所有的人感到震惊。早上七点钟发布,必须在发布的同时,甚至在发布以前,让这个法令贴满巴黎的大街小巷。”

“可是,如果元老们不同意发布呢……?”

“那就更应该把它公布出去,笨蛋!”波拿巴说,“我们就当它已经发布了,我们仍按原计划行动。”

“最后一段有一个语言上的错误,是不是要同时改一改?”布利埃纳笑着问。

“什么错误?”吕西安说,他的语气像是一个被触犯了自尊心的作家。

”‘即将’两个字,”布利埃纳接着说,“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不说‘即将’,而说‘立即’。”

“用不到,”波拿巴说,“放心,我行动起来就像写的是‘立即’一样。”

随后,他稍许考虑了一下说:

“至于你刚才谈到的,怕这个法令通不过,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可以让它通过。”

“什么办法?”

“那就是,早上六点钟把那些我们认为靠得住的人召集起来开会;八点钟把那些我们没有把握的人召集起来开会。既然我们全是自己人,那么我们再得不到多数,真是见鬼了!”

“可是一些人六点钟开会,另一些人八点钟开会……”吕西安说。

“用两个秘书,其中一个可以说是搞错了时间。”

随后他转身向布利埃纳说:

“写!”

于是他一面来回踱步,一面非常流利地作口授,就像一个早已对他口授的内容作过深思熟虑的人一样,可是他不时地在布利埃纳的前面停下来,看看秘书的羽笔是不是跟得上他的口授;

“公民们!

元老院,全国智慧的代表,刚才送来了这份法令:这是宪法第一百零二和一百零三条授给它的权利。

元老院要我采取措施,保证国民议会的安全,及其必要的,暂时的迁移……”

布利埃纳瞧瞧波拿巴:波拿巴原来想说是临时的,可是因为将军没有改口,布利埃纳还是写下了“暂时的”。

波拿巴继续口授下去:

“立法团将能够把国民议会从迫在眉睫的危险中拯救出来,这种危险是政府机构的所有部门的解体所造成的。在这种特定情况之下,它需要的是同胞们的团结和信任;在它周围团结起来吧,这是让共和国建立在国民的自由、幸福、以及胜利与和平的基础土的最好办法。”

波拿巴把这份宣言又念了一遍,随后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接着他掏出怀表说:

“十一点,还来得及。”

说完后他坐在布利埃纳的位子上,写了几句话,就像一封简函,加了封印,写上收信人姓名:“致巴拉斯公民”。

“罗朗,”他写完后说,“你送去,到马房里去牵一匹马,也可以坐上一辆院子里的马车,你到巴拉斯那儿去;我请求他明天午夜和我会晤一次,要有回信。”

罗朗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可以听到府邸院子里一匹马的奔跑声,声音渐渐向勃朗峰街那个方向远去。

“现在,布利埃纳,”波拿巴听到这个声音远去以后说,“明天午夜,不管我在不在家里,您叫人套上我的车子,坐上我的马车,代我到巴拉斯家里去。”

“代您,将军!”

“是的,这样的话,他明天整整一天和晚上都会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以为我会拉他入伙。到了半夜,您到他家里去,对他说,因为我头痛得厉害不得不躺下了,不过我第二天早晨七点钟一定去见他。这时候不管他相信不相信您的话,他再要搞什么勾当来反对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到了早晨七点钟,已经有十万人在听我的命令了。”

“好,将军,您对我有别的命令吗?”

“不,今天晚上没有了,”波拿巴回答说,“明天早点儿来。”

“那么我呢?”吕西安问。

“去见西哀耶士;元老院在他手里;你要和他把一切措施都商量好。我不愿意看到他在我家里,也不愿意看到我在他家里;万一我们失败了,可以不承认和他有过联系。我希望后天就能成为我行动的主人,不想受任何诺言的约束。”

“你明天需要我吗?”

“你明天夜里来,把所有一切都告诉我。”

“你回客厅里去吗?”

“不,我要到约瑟芬房间里去等她,布利埃纳,你走过她旁边时悄悄告诉她一下,要她尽快把所有人都打发走。”

他用手打了个招呼,和他的兄弟以及布利埃纳告别,随后他从一条通往他书房的专用走廊走到了约瑟芬的房间里。

约瑟芬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大理石的灯在照明,灯光暗淡,阴谋家的额头比平时更黝黑了,波拿巴听着一辆接一辆离去的马车的声音。

终于,最后一辆车子的隆隆声也慢慢地远去,五分钟以后,房门打开,约瑟芬进来了。

她一个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双枝烛台。

她的脸在两支蜡烛的光照之下,显得忧心忡仲。

“喂,”波拿巴问,“你怎么了?”

“我怕!”约瑟芬说。

“怕什么?怕督政府的笨蛋,还是怕两院的代表?算了吧,在元老院,我有西哀耶士;在五百人院,我有吕西安。”

“那么一切都好?”

“好极了!”

“因为你叫人通知我说你在我房间里等我,我怕你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

“如果我有什么坏消息,我会这样对你说吗?”

“你这么有信心!”

“嗯,放心吧,我只有好消息;不过,我也要你在这次阴谋中参加一份。”

“什么事?”

“你坐在这儿,写信给戈依埃。”

“说我们不去他家里吃晚饭了!”

“相反,请他带他妻子来我们家吃早饭;像我们这样相亲相爱的人,相遇的机会永远只嫌太少。”

约瑟芬坐到一只香红木的小书桌前面。

“你说,”她说,“我写。”

“怎么!是为了让别人看出来我的文体!算了吧!怎样写这种使人难以拒绝的便函,你比我更在行。”

约瑟芬听到这个恭维微微一笑,把她的额头伸向波拿巴,波拿巴含情脉脉地亲了亲,随后约瑟芬写下了这封我们根据原文复写下来的便函。

“致法兰西共和国督政府主席戈依埃公民……

“是不是这样写?”她问。

“很好!他的主席头衔不会保留太久了,别和他斤斤计较了。”

“您什么职位也不给他吗?”

“如果他根据我的意图行事,那么他要什么职位我就给他什么职位!继续写,亲爱的朋友。”

约瑟芬拿起笔来继续写下去:

“我亲爱的戈依埃和您的夫人,请明天早晨八点钟来和我共进早餐;请别失约,我有一些非常有趣的事要和您谈。

再见,我录爱的戈依埃!请永远相信我真诚的友谊。

拉巴热里①波拿巴”

①拉巴热里是约瑟芬的名字

“我写上了‘明天’,”约瑟芬说,“那么我发这封信的日期一定要写上雾月十七日。”

“你也没有说谎,”波拿巴说,“已经敲半夜十二点了”

果然,又是一天跌落到时间的深渊里去了:挂钟敲了十二下。波拿巴听着,他神情严肃,若有所思;离他向往了三年,准备了一个月的隆重的日子只剩下二十四小时了!

我们可以随心所欲,跳过二十四小时,来到那个历史还没有对它作出评价的日子,让我们看看早上七点钟,在巴黎那些各个不同的地点一我们将要叙述的事件将在那儿产生强烈反响——所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