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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先遣队到达目的地波尔多,确定最后入城计划。公爵们统领的部队屯驻在离城10法里左右的地方,和平进城还是武力攻入,看情而定。但关键得弄明白,控制波尔多或听从议会调遣,两个方案,哪个更好一些。亲王夫人就些召集她的顾问们来商定。亲王夫人顾问团的成员有:图维尔夫人,克莱尔夫人,亲王夫人的伴妇和勒内。图维尔夫人认识她的对手勒内,一再坚持不让勒内加入亲王夫人的顾问团,因为这场战争是女人之战,战争中用男人只为打仗。可是亲王夫人却声明,勒内是亲王硬派给她的人,亲王是她的丈夫,她不能把勒内拒之顾问团的门外;再说,他们夫妇有约在先,勒内在顾问团可以畅所欲言,但他的意见可以不被其他成员采纳,因此,顾问团里有无勒内无关大碍。

图维尔夫人的警觉并非多余,因为她刚花了二天的硬功夫,才把亲王夫人的脑子给转到战争观念上来,亲王夫人对战争确实有了兴趣,她担心勒内参与会毁了她辛勤劳动的成果。顾问们一到齐,图维尔夫人就讲她的计划:一,秘密地把公爵们及其部队引过来;二,采用武力,或者通过友好协商,搞到若干条船;三,乘船沿河而下,攻进波尔多城,同时高呼:归顺我们,波尔多人!孔代万岁!赶走马扎兰!

经她这般渲染,亲王夫人的长驱直入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胜利进入。图维尔夫人借风吹火,委婉地道出了她那计划的主旨:武力占领波尔多,再一鼓作气,吓吓孝忠王后的部队。对不幸撞上的部队可能是一场酣战。

勒内对她说的一切都点头称许,图维尔夫人的讲话被他几度赞赏地打断。当图维尔夫人把她的行动计划全部讲完时,勒内又忍不住了:

“妙策!夫人,现在把您讲的概括一下吧。”

“不难.两句就行了。”图维尔夫人眉飞色舞,越讲越激动。“我们将看到一些软弱的女人,冒着枪林弹雨,踏着宏亮的钟声,在民众狂热或爱戴的呐喊声中,去勇敢地履行她们的崇高使命;我们将看到,一名幼童,依偎在母亲的怀抱,恳求得到议会的保护。这感人的场面一定能使最凶狠的人动心。我们一定会胜利,我们的胜利,一半靠的是实力,一半靠的是正义。我认为,这就是亲王夫人殿下的目的。”

概括的结论使她的演讲更具影响力。亲王夫人拍案叫绝;克莱尔想作圣乔治岛议员的心切,举双手同意;侍卫队长想领兵出征,再建赫赫战功,当然没有异议;勒内赞叹不已,上前抓住图维尔夫人的手,紧握不放,敬爱之情,溢于言表。“夫人,”他大声说,“我虽不知道您的谋略有多高远,虽不知道您对我们关心的军政要务精通多少,不知道您是天生就懂,还是学而知之.不过,我知道也没啥用。此时此刻,我确实服了,五体投地地佩服殿下身边的这位最精明强干的女顾问。”

“的确,勒内,”亲王夫人说:“的确是件好事!我也有同感。快,维亚拉,准备给德·昂格伊安公爵穿盔甲,挎上我给他做的小佩剑。”

“对,干吧,维亚拉。”勒内说:“但在此之前.夫人.请说上一句话。”

图维尔夫人起初特别得意,趾高气扬,当她彻底明白勒内是给她使花招时,脸开始沉下了。

“好的!”亲王夫人问;“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没有,夫人,肯定没有,因为符合圣明亲王夫人心意的建议,我们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建议只有您才提得出来。”这几句话说得图维尔夫人又神气了。亲王夫人脸上有了笑容,眉头欲皱又展。

“不过,夫人,”勒内继续说,但眼睛却注意这可怕的“不过”二字在对手脸上引起的反应,“这个方案,我虽说不上是完全赞成,但热情采纳。既然是唯一可行的方案,我建议略加修改.”

图维尔夫人立即转过身,板起面孔,准备驳辩。亲王夫人展开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勒内低下头,打了个手势,意思要把话说完。

“钟声、民众爱戴的呐喊声使我们首先高兴万分。”他说:“但是,若遇上夫人所说的枪林弹雨,我就不敢保证了。”图维尔夫人昂头挺胸,摆出角斗的架势。勒内头垂得更低,声调降了半度,继续说:

“在一场暴风骤雨式的战斗中,一般堂堂须眉都会心惊肉跳,若一妇一孺能镇静自若,委实可歌可泣。但子弹这野蛮东西没有头脑,打起来六亲不认,我担心会有一颗子弹帮助马扎兰先生对抗我们.那就把我们这个绝妙计划给打乱了。我希望,如同图维尔夫人娓娓动听所说的那样,年轻的亲王和他圣明的母亲可以通过和平请求的途径而不诉诸于武力来打通通往议会的道路。因此我认为,以柔克刚,感化最凶狠的人,比想方设法战胜最强大的人更为高明。总之,我觉得这两种方法有一种更为可取。以我之见,亲王夫人的目的首先是进入波尔多。恕我直言,如果我们动武,这城进去进不去就很难说了……”

“你们看,”图维尔夫人连讽带刺地说,“这位先生要按照他的好恶来一点一点瓦解我们的计划,一步一步拿出他炮制的方案.将我们的计划取而代之。”

“我?”勒内急了,而亲王夫人挤眼微笑,给图维尔夫人撑腰打气。“我!我是您最忠诚的仰慕者!我不会干这事,绝对不会!我知道,陛下手下有位叫达维玛的军官,他是从布莱过来的,已经进了城。他的使命是发动市政官员和民众起来反对殿下。我认为,如果马扎兰有把握弹指间结束战争,他是会打一场的。这就是我害怕图维尔夫人刚才谈到的枪林弹雨的原因,不过或许有比野蛮的、丧失理智的枪弹更聪明的枪弹。”勒内最后这番话似乎引起了亲王夫人的深思。“你什么都知道,你是个百事通,勒内先生。”

图维尔夫人气得不可开交,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紧张激烈的战斗果然惊心动魄。”侍卫队长一边说,一边记,一边挺身子.他像在演武厅那样,用脚做着示意的动作。侍卫队长在炮火硝烟里长大,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很讲究力量对比。

勒内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在他脚上踩了一下说:“是的.队长,你也认为我们的事业需要德·昂格伊安公爵,他若阵亡了,或被生擒了,那就是亲王军人的真正统帅阵亡或被生擒了,是不是?”

侍卫队长心里明白,统帅这个荣耀的官衔表面上给了一个7岁的王子,而实际上是让他来做军队的第一准将。他知道他刚才办了件蠢事,立即收回他的建议,转而热情支持勒内的意见。

图维尔夫人乘机凑到亲王夫人的身旁,低声和她交谈。勒内知道他马上有新的斗争要迎接了,的确,殿下已针对他说话了:

“很奇怪,有人搞乱既定的方针的劲头大得很。”

“殿下这么说就不对了。”他说:“我有谋为殿下出谋划策,是尽职责并非抱激烈冲动态度。如果说我提出异议,那是为了修改我们的计划,我应该向殿下讲清道理。尽管如此,如果殿下仍想和令郎一起被人杀死,那么控制局势是殿下,我们都会被人杀死在她的身旁,这是极容易做到的事。无论殿下的第一名侍从,还是城里最后一名起义者,他们都会顺从如流。但是如果我们不管马扎兰、王后、国会、娜农·德拉蒂格小姐,也不考虑我们势单力薄,进运不佳,那么以我之见,这就是我们应做的事情。”

“先生,”图维尔夫人抓住勒内的最后一句话大声猛烈的抨击:“先生,哪儿有孔代的威名,哪儿就没有薄弱,这是其一;罗克鲁瓦,诺兰德让和朗斯己经布下了2000名士兵,如果有人不顾现实,叫喊力量薄弱,我们能赢都赢不了,那你的计划再高明,也搭救不了我们。”

“我看过一本书,夫人。”勒内在试探亲王夫人的反应,故意慢条斯理。亲王夫人心里厌烦就是不露在脸上。“讲的是蒂贝热执政时期,罗马名将热马尼居刚遭迫害丧生,他的遗孀阿格里碧娜公主按说可以继承亡夫的事业,指挥士气高昂的部队,可她没有这样做,身着丧服,两手拉着两个小孩子,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脸色苍白,低眉敛目,步行去布兰德,要横穿普伊和康帕尼。两个孩子鼻涕眼泪,谁看了谁伤心、从布兰德到罗马,沿途围观者达200万之众,人人伤心落泪,个个诟骂凶手,纷纷替孤儿寡母打抱不平。阿格里碧娜的举动不仅赢得了罗马人的支持,而且赢得了意大利全国人民的支持;不仅赢得了同辈人的支持,还赢得了后辈人的支持。她的哭诉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阻力,但是若是动了刀枪,就会碰到刀枪阻拦。我认为,殿下与阿格里碧娜,王子与热马尼居,刑部大臣皮松与马扎兰先生之间有着许多雷同之处。情形既然一样,处境基本相同,我请求采取相同的做法,因为以我之见,在一个时期成功的行动,在另一个时期不见得就会失败……”

亲王夫人一听乐了,脸上溢出赞许的微笑,暗示勒内的理论没有错。图维尔夫人见状龟缩到角落里,像一尊古雕像,遮袖掩面,黯然失色。康贝夫人以前曾把勒内当朋友.得到过勒内的支持,现在点头支持他的建议。侍卫队长只能伤心落泪,而小公爵德·昂格伊安却大声问道:

“妈妈,你要我穿上孝服,牵着我手走吗?”

“是的,儿子。”亲王夫人说,“勒内,你知道我一直想穿着玄色衣服去见波尔多人……”

“因为,”康贝夫人插话说,“殿下很适合穿黑色衣服。”

“嘘!亲爱的,”亲王夫人说,“你不说,图维尔夫人照样会说出来的。”

进波尔多的计划按勒内说的敲定了。随从的侍女们按照吩咐分头去做准备。小王子身着黑白边饰的绒长袍,头上戴着黑白两色的羽毛帽子。

至于亲王夫人,她想完全效仿阿格里碧娜,穿一身黑衣服,不戴金不挂银。

勒内是主事人,为了使亲王夫人光彩照人,忙得不可开交.勒内住在一个小镇上,距波尔多城二法里路,支持亲主夫人的人接二连三往他那里跑,简直能把门槛踩断。他们都想在亲王夫人进波尔多城前,把亲王夫人最喜欢的入城方式探个明白。勒内以主事者的身份,叫他们多准备些鲜花,弄几面锣鼓,组织几支欢迎队,然后把鸣放礼炮的想法告诉了争强好胜的图维尔夫人。

第二天5月31日,亲王夫人应议会的邀请起程前往波尔多。议会代理议长,马扎兰先生的狂热支持者拉韦早二天到达波尔多,下令关闭了城门,阻拦亲王夫人进城去见议员。而孔代家族的支持者们却早做了准备,当天上午,他们就把百姓动员在一起,振臂高呼:“亲王夫人万岁!德·昂格伊安公先生万岁!”他们用板斧砍开了城门,为亲王夫人畅通无阻进入波尔多城铺平道路。通过这起事件,旁观者们再次发现,两派势力的领袖们在较劲儿,大搞阴谋诡计,在市民中制造分裂。拉韦直接听从埃珀农公爵的指令,百姓们的幕后指使者却是勒内。亲王夫人刚通过城门,筹备已久的隆重欢迎仪式就开始了.港口的军舰上奏响了军乐.城内礼炮声此起彼伏,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家家户户从窗口抛撒鲜花,街道顿时变成了花市,空气中充满了花香。30000热情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欢呼雀跃,心潮澎湃,对亲王夫人及其儿子的好感在上升,对马扎兰的怨恨在增加……

事情之所以闹得如此轰轰烈烈,是因为小公爵德·昂格伊安扮演了最主要的角色。亲王夫人不知是怕累着小公爵.还是怕小公爵让玫瑰花遮挡住了,不打算牵着手走,叫他骑到男侍卫的脖子上.腾出双手向左右欢迎的人群送飞吻,脱帽亲切致意。

波尔多人好激动。英俊的小公爵动情地一哭,妇女们竟对他可怜得如痴如醉;别看小公爵人小,口才卓绝,他说:“先生们,主教夺走了我的父亲,请你们作我的父亲吧。”这话把年迈的行政官员们说得激奋不已。

皮松的支持者们试图顽抗,结果未能如愿。拳头、石块、长戟使他们有贼心没有贼胆,只好眼睁睁看着胜利者们纵情欢腾。

康贝夫人面色苍白,神情严肃,虽走在亲王夫人的后面.同样引人注目。康贝夫人不想荣誉还好,一想心里就不好受。今天的成功会使人们忘记前二天的决议。她走的这条道上,有她的崇拜者.有贫民百姓,他们对她爱戴至极.前呼后拥,鲜花相陪。她担心被他们举起来欢呼胜利,因为有些呐喊声开始让亲王夫人,德·昂格伊安公爵及其随从感到有些害怕了。这时她发现了勒内,勒内见她局促不安.伸过一只手,拉她到马车跟前。她真诚地对勒内说:

“啊?你真幸运,你.勒内先生。你的意见完全被采纳了,往后大家都得照你的意图行事。说真的.”她又说:“你的见解不错,大家挺满意……”

“夫人,我觉得,”勒内说,“您应该知足,您的建议被采纳了。”

“怎么回事?”

“您不是让我占领圣乔治岛吗?”

“是呀,那你什么时候出征?”

“明天,如果您允许我失败的话。”

“放心吧,我真怕满足你的愿望。”

“很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要想从波尔多人手里得到我们两位公爵以及他们统帅的部队,我们需要圣乔治岛的人起来反抗。在这一点上,我的意见虽然接近图维尔夫人的意见,但我必须把话说明白,在我们目前的情况下,我觉得二位公爵特别有用。”

“肯定有用的,”克莱尔说。“我虽然不大了解图维尔夫人的战略战术,但我觉得若不是事前提出警告,就不要随便进攻要塞。”

“你说得完全正确.”

“准备给圣乔治岛派议员吗?”

“当然要派。”

“那好吧!我要求充当这名议员。”

勒内惊得瞪圆了眼睛。

“你,”他说,“你!那我们的贵妇人不都成了巾帼英雄了吗?”

“你就满足我这个奢念吧.勒内先生。”

“你说得对。你想占圣乔治岛,那就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说定了?”

“说定了。”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这个议员成功了,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姓名和身份。”

“好。”勒内说着向康贝夫人伸出一只手。

“我何时动身?”

“随你便。”

“明天。”

“明天就明天。”

“好。现在亲王夫人准备携子拜访拉拉斯纳议长先生了。我把我那份荣耀让给图维尔夫人。你见了殿下,就说我不舒服,替我求个情。请你把我送到给我安排好的寓所,我要准备准备,想一想怎么去完成我梦寐以求的任务,我首次肩负这样的重任,常言道,世上万事靠天意。”

“呵!”勒内说:“拉罗谢富科先生为了你,在隆格维尔夫人面前阳奉阴违,口是心非,我对此并不感到吃惊,你在某些方面与她不差上下,而在另一方面的确比她强得多。”

“这有可能。”克莱尔说,“我不完全排斥恭维话。倘若你对拉罗谢富科先生有点影响的话.我亲爱的勒内先生,你要增强他初恋的决心,因为再恋难道不让我提心吊胆?”

“好吧!我们都努力。”勒内笑着说,“今天晚上,我们给你些具体指示。”

“你同意我拿下圣乔治岛了?”

“你愿意,我不同意也得同意。”

“那两位公爵和部队呢?”

“我还有一个把他们引来的办法。”

勒内把康贝夫人寓所的地址告诉了车夫,高高兴兴告别康贝夫人,去会亲王夫人。

   2

亲王夫人进入波尔多的第二天,圣乔治岛举行盛大晚宴。卡诺尔请来了当地驻军的主要军官,以及本省其他要塞的总督。

开宴时间定在下午4点。卡诺尔周围坐了十几位贵族人士,大多数是初次露面。他们畅谈前天的事变,耍笑陪伴亲王夫人的伴妇,举止不太像要去打仗的首领,倒像是肩负王国崇高利益的英雄好汉。

卡诺尔春风满面,身着金黄色礼服,格外漂亮,以其实际行动,把喜庆的气氛又向前推进一步。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先生们,”卡诺尔说,“我向各位表示道歉,我们还有位佳宾没有到。”

“哪一位?”年轻的宾客们相视而问。

“韦尔斯总督。我给他发了信,但是我并不认识他,正因为如此,他应该受到尊重。我请各位海涵,再等半个时辰。”

“韦尔斯总督!”一位老军官说,他一定过惯了有规律的军旅生活.听到迟到就叹气。“韦尔斯总督!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他就是贝内候爵,他不管事,由他的副官主持工作。”

“那么,”卡诺尔说,“他不来赴宴,他的副官会替他来的。至于他嘛,肯定跑王宫去了。”

“男爵,”一位宾客说,“我觉得他为晋升的事,没有必要去王宫活动。我认识一位总督,平时不声不响,嘿!三个月的功夫,由上尉升到中校,又由中校提为圣乔治岛的总督!真是飞黄腾达,你没啥可说的吧。”

“这我承认,”卡诺尔红着脸说,“我不知道这样的好事是怎么来的,但我确实承认,有贵人在帮助我们家族兴旺发达。”

“我们认识那位对总督先生有影响的贵人,”引导卡诺尔进要塞的中尉一边说一边鞠了一个躬,“这就是他的功劳。”

“我不否认功劳,我承认功劳。”又一个军官说:“但在这本功劳薄上,我还得补上了个贵妇人的举荐功劳。这位贵妇人是法国最有才华、最可爱、最爱做好事的人,当然在王后之下了。”

“有话直说,伯爵,”卡诺尔对说上面话的人笑了笑说:“如果是你的秘密,就让它烂在你的肚子里;如果是你朋友的秘密,就别给人家乱张扬。”

“我承认.”一位军官说,“当我听到迟到二字时,我起初还以为是个什么美人没来,请求我们谅解呢。现在我明白了,是我自己搞错了。”

“宴会上没有女人吗?”另一位军官问。

“当然!除非我能请到亲王夫人及其随从,”卡诺尔说,“我真不知道还能请到什么人。不过我们得记住,我们的晚宴是严肃的晚宴,如果我们胡找事,那至少是我们跟自己过不去。” 

“说得好,总督。我们虽说没有注意到,但实际上妇女们此时正向当局展开了一场真正的十字军东征。红衣主教先生当着我面给唐·路易·德·阿罗说的话就是佐证。”

“他说什么?”卡诺尔问。

“你真幸福,你!西班牙女人爱钱,爱妖艳,爱情郎,而法国女人时下找对象都得试探对象对政治问题的态度。结果,”他沮丧的补充了一句,“情人幽会如今竟严肃的讨论起了政府的事务来了。”

“所以,”卡诺尔说,“我们从事的战争就叫做女人之战,这不能不使我们感到高兴。”

卡诺尔请宾客们等待的半个时辰刚过,屋门就突然开了。仆从进来通报晚宴开始。

卡诺尔请宾客们跟他走。正要走的时候,前厅又响起了仆从的报告声:

“韦尔斯总督到!”

“啊!啊哈!”卡诺尔乐了,“他可真赏脸呀!”

去吧,准备迎接不曾相识的同事,不知怎么,他突然意外地大声说:

“里雄!里雄,韦尔斯总督!”

“是我,尊敬的男爵。”里雄搭话搭得彬彬有礼,平时养成的严肃神态依然如故。

“哈!太好啦!真是太好啦!”卡诺尔亲切地握住里雄的手,又说:“先生们,这位先生你们不认识,但我认识。我现在自豪地说.只有他这样正直的人配得到这一要职!”

里雄自豪地看了看四周,得意得像优秀生听到宣布他又获得了第一名。当他发现在场的各位对此反应冷淡就热情的说:

“尊敬的男爵,你对我的人品已做了公开的担保,在场的先生们,有些我无幸结识,请你把我介绍给他们吧。”里雄用眼神指指三、四位他不认识的绅士。

这种互致敬意的方法既友好又高雅,是当时人际交往的一大特点。一刻钟后,里雄就和这伙年轻的军官们混熟了,可以随便问他们每个人的军衔或者薪饷了。里雄这样做靠的是他闻名遐迩的胆识,清白无瑕的名声和眼中流露出的高贵气质。

“当然罗,先生们,”布罗纳的总督说,“必须承认,马扎兰虽然是名教士,却懂得用兵打仗,而且已经准备了许久。他预感到要爆发战争,就选好了各地的总督,卡诺尔驻扎此地,里雄镇守韦尔斯。”

“仗会打起来么?”里雄满不在乎地问。

“会的!”一个年轻军回答说。他是直接由宫廷下来的。“里雄先生,你问我会不会打起来?”

“是的。”

“好,那我问你,你的堡垒状况如何?”

“基本崭新如初,先生。因为到任三天,我下令整修过的堡垒比三年整修的都多。”

“好的,堡垒不久将要受到冲击。”那位年轻军官说。

“好哇!”里雄说,“军人能有什么愿望呢?战争呗。”

“好!”卡诺尔说,“国王现在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他占着两条河.阻碍着波尔多人的行动。”

“事实是,”里雄说,“安排去那儿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那你说,先生,你到韦尔斯多久?”

“三天。你呢,卡诺尔,你到圣乔治岛多久了?”

“一周。你的欢迎仪式是否同我的一样,里雄?我的欢迎仪式很隆重,我还没有顾上好好感谢这些先生们呢。在欢迎我的仪式上有钟有鼓,有欢迎的人群,唯独没有鸣放礼炮。但他们答应以后给我补放,这我就满意了。”

“不错!”里雄说,“我们俩的欢迎仪式不一样,我尊敬的卡诺尔,我的朴实不亚于你的排场。我曾下令往要塞带进100士兵,这一百名士兵都是蒂雷纳兵团的士兵。我不知道如何把他们带进要塞,正在我左右为难时,我的任命证书送到了圣皮埃尔。我当时就在圣皮埃尔,证书是埃珀农先生签发的。我把我的信交给中尉,我立即起程,没有动一枪一炮,占领了要塞。我现在就呆在那儿了。”

卡诺尔开始觉得好笑,当听到里雄说后几句话时,感到有种不祥之兆,心一下收紧了。

“这么说你就是坐地王了?”卡诺尔问里雄。

“我在争取,”里雄不慌不忙地说。

“手下有多少人?”卡诺尔问。

“开始有一些蒂雷纳兵团的士兵,都是原克鲁瓦兵团的老兵,这些兵可靠。此外还有一个连,是我在城里招募的。应募者陆续到齐后,我要教他们使用武器。这些兵的成份杂得很,有市民,有年轻小伙子,有工人,总共约200人左右。我估计还有一支100或150人的增援部队,是当地的一名上尉征集来的。”

“是朗贝上尉吗?”一位宾客问。

“不是,是科维尼亚上尉,”里雄答道。

“我不认识,”几位宾客说。

“我认识,”卡诺尔说。

“久经考验的保皇党人?”

“我不敢说是。不过我完全有理由认为,科维尼亚上尉是埃珀农先生的亲信,对公爵死心踏地,忠心耿耿。”

“这就是说.谁忠于公爵,谁就忠于陛下。”

“说不定是国王先遣队队员,”一位老军官说。我正在挽回入席时等人失去的时间。“总之,我所听到的是这个意思。”

“陛下是否上路了?”里雄探问,口气同平时一样平静。

“明说吧,此刻国王无论如何应该到布卢瓦。”宫廷下来的那位年轻人说。

“你肯定么?”

“肯定。部队由拉梅勒雷元帅指挥。拉梅勒雷元帅可能在此地附近什么地方与埃珀农公爵会师。”

“在圣乔治岛吧?”卡诺尔说。

“确切地说是在韦尔斯。”里雄说,“拉梅勒雷先生从布列塔尼过来,韦尔斯是他必经之地。”

“谁主张两年交锋,谁就拿自己的堡垒去冒险。”布罗纳总督说,“拉梅勒雷元帅拥有30门火炮,埃珀农先生拥有20门火炮。”

“战争将异常激烈。”卡诺尔说:“可惜我没有这个眼福。”

“啊!”里雄一惊.“除非我们当中有人公开声明站在亲王这一边。”

“是呀。不过卡诺尔一定能目睹一场激战的场面。如果他声明站在亲王们一边,他就能看到拉梅勒雷同埃珀农激烈交战的场面;如果他站在陛下的一边,一定能看到波尔多人英勇战斗的场面。”

“嘿!至于波尔多人,”卡诺尔说,“我不相信他们有多么厉害。我承认,我对同他们打交道的确感到有些羞愧。可惜的是,我死心踏地效忠陛下,我当然希望打一场百分之百的平民之仗。”

“放心,他们会的。”里雄说。

“你有多大的把握”卡诺尔问。

“没有把握。”里雄说:“但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平民委员会已做出决定,首先要攻下圣乔治岛。”

“好!”卡诺尔闻言说,“他们就来吧,我欢迎他们。”谈话进行到关键处,饭后甜点心刚开吃,要塞附近突然鼓声大作。

“怎么回事?”卡诺尔问。

“啊!没有错!”报告过宫廷消息的那位军官大声说,“他们在这个时候袭击你,恐怕内中有文章。我尊敬的卡诺尔先生,冲锋、攀城,一顿不错的饭后甜点心。”

“真他妈的活见鬼!我看果真如此。”老军官说,“这帮可恶的阔佬专挑吃饭的时候捣蛋。早在巴黎战争那阵子,我在夏朗通战场,从来没有安安稳稳地吃过午饭和晚饭。”

卡诺尔拉响门铃,前厅的勤务兵进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卡诺尔问。

“还不知道,总督先生。不是国王的钦差,就是城里来的信使。”

“去问一下,马上向我报告。”

勤务兵跑步出了门。

“请各位继续用餐。”卡诺尔对大部分起立的宾客说,“等听到炮声,我们就该退席了。”

宾客们笑着又落了座。唯有里雄愁眉苦脸,神色不安,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等勤务兵进来报信。结果等来的不是勤务兵,而是一位军官,手持出鞘的佩剑,报告说:

“总督先生,来了位议员,”

“是议员,’尹卡诺尔问,“受何人委派?”

“亲王们……”

“打哪儿来?”

“波尔多!”宾客们异口同声答道,里雄例外。

“啊!真的宣战了!”老军官说,“那为什么派个议员来?”

10分钟前,卡诺尔还满面春风,此刻怅然若思,局势的发展不允许他再糊涂了。

“先生们,”卡诺尔说,“悠悠万事,责任为大……我可能要同波尔多派来的使者解决一个棘手的问题,所以不知何时再欣会各位……”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嘛!”宾客们异口同声,“那我们就走,总督先生。你有事,这就提醒我们该各回各的岗位了。我们现在就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们。”卡诺尔说.“既然诸位把话挑明了,我恭敬不如从命……骑马,坐车,悉听尊便。”

宾客们仿佛已经上了战场,行动迅速,干脆麻利,骑马的翻身上马,坐车的上了车,卫队各随其主,扬长而去。里雄没有走。

“男爵,”里雄对卡诺尔说,“我不想随大流,把你丢下就走.我们俩相识的时间毕竟比你认识他们的时间长。再见,现在……请你伸出手,祝你好运!”

卡诺尔把手伸给里雄。

“里雄,”卡诺尔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雄,“我了解你,你心里有事,你瞒着我,因为那可能不是你的秘密……可是,你很激动……像你这样强的人激动时,不会是为桩小事儿……”

“我们不分手了?”里雄问。

“要分的。我们在比斯卡罗旅店相互辞别时,你当时很镇静……”

里雄忧伤地笑了。

“男爵,”里雄说,“我有个预感,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卡诺尔闻言打了个冷战。里雄平时胆大气粗,今儿是怎么了,这么伤感?

“咳!”长诺尔说,“如果我们后会有期,那么我们俩个就有一个会死去……死于好汉的刀下。倘若如此,先伤亡者,至少肯定他死后永远活在朋友的心中!我们拥抱吧,里雄,你已经对我说了祝我走运,我呢,我要对你说,振作起来……”言罢,两个相互扑入对方的怀抱.让两颗崇高的心贴近了一会儿。

他们分开时,里雄擦干了眼泪.有可能这是里雄傲慢的眼神第一次黯然失色的眼泪。里雄好象是怕卡诺尔看见他流泪.一个箭步窜到屋外,大概觉得让知道他是个硬汉子的人对他留下软弱的印象似乎不光彩吧。

3

除了卡诺尔和那位通报议员来到消息站在门角的勤务兵,餐厅里没有其他人。

“总督先生,有什么吩咐吗?”勤务兵沉默片刻问。

卡诺尔正在聚精会神地思索,听到勤务兵问他,中断了思路.抬起头来问:

“议员在哪儿?”

“在练武厅,先生。”

“有随从吗?”

“有两个。是波尔多市的民兵。”

“议员长得什么样?”

“小伙子……是估计的,因为他戴顶大毡帽,身上裹着大衣,看不太清楚。”

“他说他是干什么的?”

“亲王夫人和波尔多议会的信使。”

“请他稍等片刻。”卡诺尔说,“我马上去见他。”勤务兵出去传话。卡诺尔正准备去会客,门突然开了,进来的人是娜农。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脸上带着吓人的微笑,一把抓住卡诺尔的手问:

“议会议员.我的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亲爱的娜农,波尔多的先生们想吓唬或者诱惑我呗!”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去见他。”

“免了吧!”

“不行。我不能失礼。”

“啊!我的天哪!”

“你怎么了,娜农?”

“我害怕……”

“害怕什么?”

“你不是说这个议员是来吓唬你,或者引诱你的吗?”

“是呀.议会议员不是吓唬人的能手,就是引诱人的行家……你怕他唬我?”

“啊!不是的!他可能引诱你……”

“你让我不舒服,娜农,……”

“哎呀!我的朋友,我说的是我心中的顾虑……”

“你这么不信任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是什么人就当成什么人。卡诺尔,也就是说当成一个心慈但却手软的人!”

“啊哈!”卡诺尔笑着问,“他们到底给我打发来个什么议员?是不是丘比东亲自来了?”

“有可能。”

“你看见他了?”

“没有看见,但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作为议会议员,他的声音那么甜……”

“娜农,你疯啦!你让我把话说完,你把我提升为总督……”

“为的是保护我,朋友……”

“你真以为我懦弱得会背叛你?……其实,娜农,你这么不信任我,你是在侮辱我!”

“你决定要见这小伙子?”

“我必须见他。我真讨厌你竭力阻拦我履行我的职责。”

“你是自由的,朋友。”娜农伤心地说,“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说吧?”

“你在什么地方见他?”

“在我的书房。”

“卡诺尔,一句劝告……”

“什么劝告?”

“请你在你的卧室见他,不要在你的书房。”

“你在搞什么鬼?……”

“你不明白?”

“不明白。”

“我的房间紧挨你卧室的套间。”

“你想偷听?”

“站在帘子后面,如果你允许的话……”

“娜农!”

“你让我别离开你,朋友。我相信我福星高照,我会给你带来好运。”

“不过,娜农,假如这位议会议员……”

“又怎么啦?”

“来告诉国家的什么秘密……”

“你难道不能把国家秘密透露给把生命及财产托给你的人?”

“好吧!娜农,你执意要听我们的谈话,那你就听吧。但不要把我们纠缠太久,议员在等着呢。”

“去吧,卡诺尔,你去吧。但在你走之前,感谢你给了我面子!”

娜农热吻恋人的手。

“疯啦!”卡诺尔说着走到她跟前,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这样吧,到时候你就……”

“躲在你床帘的后面……我能看见也能听见……”

“你千万不能笑出声,娜农,因为这事关重大。”

“放心,”娜农打保证说,“我不笑。”

卡诺尔叫侍从把信使招呼进他的房间。卡诺尔的房间挺宽敞,家具是查理五世时代式样的,古朴典雅。壁炉上燃着两盏枝形大烛灯,由于房间宽旷,却也并不显得明亮。套间在大房间的顶里头,完全处在半昏暗中。

“你去吗,娜农?”卡诺尔问。

一声低而喘的“是”传到了卡诺尔的耳膜。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卫兵举枪致礼。信使进了屋,眼睛始终盯着给他引路的侍从。信使见到卡诺尔,确信屋里没有第三个人,这才松了口气,摘下帽子,大衣往后一推,金色秀发即刻披散在肩头,金色肩带下是苗条的身段,胸脯突起,眼波温柔而忧郁。卡诺尔立即认出是她,康贝子爵夫人。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要见你,这不就来了,这没有食言吧。”

卡诺尔惶惑不安,搓着手坐进安乐椅。

“你!你!”卡诺尔喃喃道“啊!我的天哪!你来干什么?你来这儿问什么?”

“我来问问你,先生,看你是否还记得我。”

卡诺尔深深叹了一口气,双手捂住眼睛,不敢正视这个美貌的灾星。

事实真相至此已经大白,娜农忐忑不安,惊恐失色,虽说已认了这女人是议会议员,但心里又觉得不够踏实,盘算着能如何看上一眼。

“我来问你,”克莱尔继续说,“你是否准备兑现你和我在若尔内那间小屋里许下的诺言:向王后提交辞呈,参加效忠亲王们的阵营。”

“啊!小声!小声点!”卡诺尔急了。

克莱尔发现卡诺尔很紧张,说话时声音颤抖,心里发亮,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安地向四周扫了一眼。

“这儿有其他人?”克莱尔问。

“没有,夫人。”卡诺尔说,“但是,难道隔墙没耳吗?”

“我以为圣乔治岛的墙都挺厚实,”克莱尔微笑着说。“我来想问问你,”克莱尔又说,“你到这儿已经有一周了,或者有10天了,我没有听人提到你。要不是偶然听到,确切地说,要不是说此话的人与你为敌,我真不知道镇守圣乔治岛的是何人。仅在几天前,这个人还对我说,他的失宠是件好事,因为失宠本身得以使他将才能、胆识、精力统统奉献给我参加的那一派……”

娜农控制不住情绪,弄出了响声,卡诺尔惊了一跳,康贝夫人连忙转身问:

“什么声音?”

“没有啥,”卡诺尔回答说,“这是老房子,经常有响声,挺吓人的。”

“如果是别的响声,”克莱尔把手放在卡诺尔胳膊上,“你可别瞒着我,男爵,因为你知道,我决定亲自来找你,说明我们要谈的话意义重大。”

卡诺尔拭去额头的汗珠,脸上挤出一缕微笑说:“你说吧。”

“我想提醒你别忘了那个诺言,同时问问你是否准备兑现。”

“哎呀!夫人!”卡诺尔回答说,“这事已经不可能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打那天以后,发生了不少意料不到的事情,我原以为断了的许多关系现又联络上了。我原以为要挨罚,谁知王后以奖代罚,我受之有愧。现在我加入陛下的那一派,以期……感恩图报。”

一声叹息在空中响起。可怜的娜农大概想听的不是刚才说的那句话,而是另外一句话。

“以期飞黄腾达,卡诺尔先生。我不糊涂,你出身名门,28岁当了中校,镇守一方,我知道这的确不简单,但这只是对才干的自然欣赏,器重你的不光是马扎兰先生……”

“夫人,”卡诺尔不想听,“请你别说了!”

“对不起,先生。”克莱尔说,“这一次不是康贝子爵夫人在给你说话,而是亲王夫人的特使领命见你,因此,她必须完成肩负的使命。”

“说吧,夫人。”卡诺尔一听没有了办法。

“好的。亲王夫人知道你先在尚蒂利,后在若尔内对我先后表白过爱慕之情,对你参加哪个派别很关心,决定派我以议员的身份来做工作。另一位议员也曾做这个工作,可能做得不怎么样,于是,我就把这事应承了下来。因为我想,我比较了解你要参加哪派的实际想法,我能出色完成任务。”

“谢谢夫人。”卡诺尔说完就用手去抓挠胸脯。因为在谈话间歇时,他听到娜农急促的呼吸声。

“我建议你这样,先生……我是代表亲王夫人谢谢,倘若以我的名义,”克莱尔停了一下,又说,“我就把建议的顺序倒过来。”

“你说吧。”卡诺尔瓮声瓮气。

“你把圣乔治岛的管理权交出来,我给你三个条件,你任选其一。第一,这不是我的意思,你别误会,20万金路易……”

“哎.夫人,别扯得太远了!”卡诺尔想就此终止谈话:“我受王后之托行使管理权,这个权力之地嘛,当然是圣乔治岛,我誓死得保护圣乔治岛。”

“先生,这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克莱尔感到伤心,“你想一想,你向我提出要放弃一切,坚决跟我时,当你挥笔向你今天为之效劳的人写辞呈时,你是怎么说的?”

“夫人,在我能自由选择道路时,我向你提出那样的建议,可今天.我不再是自由的……”

“你不再是自由的?'’克莱尔脸色发白,大声问。“你指的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和荣誉已连为一体。”

“好的!听我的第二个条件。”

“有啥用?”卡诺尔不悦,“我给你说了一百遍,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心,你别再引诱我,真的没有用。”

“对不起,先生。”克莱尔义正辞严,“我身负重任,我无论如何得完成。”

“你说吧!”卡诺尔喃喃道,“你这个人心狠手辣。”

“你辞职。我们对你的继任施加的压力会比对你加的压力更有效。再过一、二年,你升到准将军衔了,再到亲王先生的麾下重操旧业。”

卡诺尔伤心的直摇头:

“哎呀!夫人,你为什么难为人呢?”

“你是在给我答复?”克莱尔问,“我不明白你到底打什么主意,先生。你不是准备在辞呈上签字吗?你不是对站在你跟前,高兴听你侃谈的她说,你要爽爽快快,心甘情愿辞职吗?当我现在要求你辞职时,你怎么不把你在若尔内夸下的海口兑现呢?……”

这一席话像数把锋利的尖刀捅进娜农的心窝,卡诺尔也觉得捅得不轻。

“当时看来是无关紧要的行动,在今天就是背叛行为,可耻的背叛行为!”卡诺尔态度很硬。“我不辞职!我决不交出圣乔治岛的管理权:”

“有话好说,你急什么!”克莱尔一边柔声细气地说,一边不安地东张西望。卡诺尔宁折不弯,使施压者克莱尔感受到了压力,她觉得很奇怪。“现在,请听好最后一条。我准备以此为突破口,因为我知道,因为我事先说过,你会拒绝前两个条件,物质好处打动不了你的心,我高兴我猜对了。要想使你动心除了名利地位,得有其他的甜头。高贵的使命,少不了高贵的报酬。”

“看在上帝的份上,夫人,”卡诺尔态度软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言罢,卡诺尔摆出了溜走的架势。

克莱尔以为卡诺尔被她说动了心,更深信她后面的话能大获全胜,于是拦住卡诺尔说:

“要给你好处,一定给得像样,不会是蝇头小利;要用金钱买你辞职,这职你辞得无可非议。因为还没有开始,辞职既不是变节求荣,又不是见利弃义,而纯属一种选择。照我说,就以联姻方式酬报你的辞职。假如你对一个女人来说,你很爱她,发誓爱她一辈子,可她对你的表白没有公开做出反应,没有把你的海誓山盟当回事;假如她现在找上门来对你说:‘卡诺尔先生,我是自由的,我有钱,我爱你,请你做我的丈夫,我们一起去……我们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离开这个同室操戈的是非之地,到法国以外的地方去……’哎,先生,这你不会不答应吧?”

卡诺尔虽然面红耳赤,但对克莱尔的纠缠却置之不理,更不顾黄昏时窗前可看到的康贝家漂亮的小城堡。我们刚才描述的是这场唇枪舌战的全部过程。长诺尔的决心自始至终没有改变,原因是他看见娜农的头从哥特式的绒帘后面探了出来,尽管光线暗淡,但仍能看清她脸色苍白,披头散发。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你回答我!”克莱尔又说,“我不明白你的沉默意味着什么?难道我弄错了,你不是卡诺尔男爵?在尚蒂利你对我说你爱我,在若尔内又对我说你爱我,向我发誓,在这个世界上你只爱我一个人,准备为我牺牲其他任何心上人,这个人难道不是你?看在上帝的份上,回答我!回答我呀?”

一声呻吟,清晰可辨,以致康贝夫人这一次真相信有第三者偷听他们的谈话。她马上神色惊慌,卡诺尔往哪儿看,她也往哪儿看。卡诺尔赶紧将她的视线引开,速度太快,那个面若土色的人她没能看见,况且她站着不动,形若幽灵,谈话的全过程都叫她耐心地偷听了。两个女人暗中相互递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喊叫一声。

娜农消失了。

康贝夫人赶紧拿上帽子,抓起大衣,转向卡诺尔说:“先生,我现在懂了,你所谓的职责与报答的含意了。我知道你拒绝放弃,或者违背的职责是什么。我终于懂了,感情是会被诱惑的。我让你原封不动守着这些感情,这种权利,这种图报。再见,先生,别了!”

她虚摆了个走的架势,卡诺尔没有挽留的意思,她正要走,又想起一桩痛苦的往事。

“再罗嗦一句,先生。”她说,“你帮了我的忙,我也帮了你的忙,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看在所有爱你的人和被你所爱的人的份上,我没疏漏一个人,你千万别去打仗。明天,也许是后天,就有人来圣乔治岛袭击你。你败了,或者牺牲了,我心里都不会好受。”

卡诺尔闻言打了个冷战,头脑一下就清醒了。

“夫人,”卡诺尔说,“万分感谢你刚才对我所做的珍贵的友好保证。哼!让他们来吧!来攻打我!我的天!我有劲叫阵,他们根本没心劲来会我。我需要战斗,我需要在危险中亲眼看着自己再站起来!来吧,危险,死亡。死亡将受到欢迎,因为我知道我得到了你的友谊,你的同情,你的尊重,就是死了,那也死有所得。”

“再见,先生。”克莱尔边说边往门口走。

卡诺尔相随而去。当走到阴暗的过道中间时,抓住克莱尔的手,说了几句话,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克莱尔,”他说,“我比以前更爱你,可是,厄运要我只能以生离死别的方式向你证明我对你的厚爱。”

康贝夫人没有吭声,以嘲讽的微笑作了回答。刚一迈出城堡的门,她就伤心的哭了,喉咙哽得象撕扯般的难受,抓住胳膊,大声喊道:

“啊?他不爱我了!天哪!他不爱我了!我好可怜呀!我爱他!……”

 4

卡诺尔离开康贝夫人径自回家了。进了门发现娜农在屋子当中,脸色灰白,一动不动。卡诺尔苦笑着朝娜农走去,快到跟前时.娜农伸过一只手,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原谅我,”娜农说,“请你原谅我,卡诺尔?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是我给你活动了这么个苦差事。你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我害了你。我自私,光想自己不顾别人。别管我,你走吧!”

卡诺尔轻轻扶起了娜农。

“甭管你!”卡诺尔一惊,“我办不到!娜农,我办不到!我很敬重你,我起过誓,我要保护你,搭救你。如果救不了你,我就不想活了。”

“卡诺尔,你说的可都是心里话?不犹豫?不后悔?”

“那当然。”卡诺尔微笑着说。

“谢谢,我的好朋友,谢谢。你知道,这条命我是珍惜的,今天就把它毫无怨言的献给你,因为我今天才知道你帮了我的忙。旁人能给你金钱,我的财物难道就不能属于你?旁人能给你爱心,难道世上有像我一样爱你的女人?旁人能使你加官进爵吗?当心,有人要向你发动进攻:干脆,我们自己招兵买马,储备枪支弹药,全力以赴自救自卫。我呢,我为我的爱情而战;你呢,你为了你的荣誉而战。所以你必须打败他们,我勇敢的卡诺尔,你要让王后亲口说,她手下的官兵中数你最勇敢。至于你提的问题,就由我来负责吧。你日后发达了,功成名就了,要我还是不要我,随你的便吧。我将靠回忆聊以自慰。”娜农一边说,一边看卡诺尔,期待卡诺尔对她的话有所反应。女人向来要求对夸大其辞的话有答复,也就是说言辞激昂离奇的答复。而卡诺尔却伤心地低下了头。

“娜农,”他说,“只要我在圣乔治岛,你永远不会吃亏,永远不会受委屈。放宽心好了,你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 

“谢谢,”娜农说,“虽然这不是我全部的要求。”接着又低声说:

“唉!我完了,他不爱我。”

卡诺尔突然发现娜农赤热的目光似闪电般的明亮,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表明心中有说不出的痛苦。

“我们好就好到底,”卡诺尔思忖着,“否则就太不象话了。”

“过来,娜农,”卡诺尔说,“你过来,我的朋友。拿上帽子,披好大衣,出去吹吹晚风对你有好处。我可能随时遭袭击,我得去巡夜。

娜农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照卡诺尔吩咐,穿好大衣,戴好帽子,相随去巡夜。

卡诺尔是个名副其实的军事家。他参军时几乎还是个毛孩子,对待打仗做过认真的研究,因此,他不仅以司令官的身份外出巡视,而且以工程师身份下去指导。见他大驾光临,官兵们以为是首长来检阅,一拨又一拨接受有关攻防韬略的考问,都把这位年轻人视为经验丰富的统帅;资深军官们对他说话都带三分敬畏。他们对他有看法的事仅一件:下命令时口气软,讯问时过分客气。他们怀疑这种客气掩盖着内心的懦弱。人人感到大敌当前,长官的指令得到迅速及时贯彻,使官兵能相互了解。一支工程兵已于日间到达。卡诺尔下令即刻开始修工事。娜农想把卡诺尔拖回要塞休息,不让他熬夜,但未能如愿。卡诺尔继续他的夜巡不说,连她也给客气地打发走了。随后,卡诺尔又派出三、四名侦察兵。他们都是中尉举荐给卡诺尔的,他们曾在中尉手下干得不错。卡诺尔安排停当之后,返回来躺在石堆上监工。

卡诺尔看着一上一下铲地的铁锹镐头,脑子里不是想白天发生的事,就是回忆自见到康贝夫人以来围绕着他所发生的种种怪事,而把他的正事抛在了脑后;奇怪的是他的心思并未远走高飞;他觉得从此时此刻起,他才开始真正存在了。而在此之前,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品性低劣,感觉不全的世界里。现在,他的生活里有了阳光,一切为之焕然一新。在这柳暗花明的时刻,娜农,可怜的娜农,她死心踏地献身于另一种爱情。这种爱情同那些进入生活并完全占领生活的爱情一样,一诞生就很有力量。

因此,卡诺尔经过喜忧参半的思考之后,觉得康贝夫人爱他,做个言而有信的人无疑是他义不容辞的义务。他对娜农的友情与他的决定毫不相干。可怜的娜农!卡诺尔把他对她的爱情说成是友情。爱情式的友情用不了多久就成了冷淡与无情。

娜农没有心思上床睡觉,也在熬夜。为了不被人发现,披了件风衣,伫立在窗前。娜农站在窗前不是欣赏穿云透雾的月亮,凝眸夜风吹拂下的参天白杨,眺望雄伟壮丽的加隆河―加隆河不太象是犯上作乱的叛徒,倒颇像一名给大泽纳贡的忠诚奴隶―而是关注着进展缓慢、耗时费力的战备工程。在她情人的脑子里,这战是针对她而备的。所以她把映在石头上的影子,蜷在风灯前不动的那个人影都看成是她往日幸福的魂灵。

从前的她,精力充沛,踌躇满志,机灵精巧,而如今的她,把这一切都给丢掉了。她的感官受了她不幸意识的刺激,仿佛更加敏锐;她感到她情人心底爱情在萌发,就像上帝中广阔的天空感觉大地深处有芳草发芽一样。

天亮以后,卡诺尔才回到他的住处。娜农回她的住处比较早些,卡诺尔没有看见,自然不知道她一夜没有合眼。卡诺尔细心穿戴好,重新集合队伍,着重视察竖立在加隆河左岸的炮台,下令用铁链封住小港口,部署数艘载有轻重火炮的船只,检阅了部队,作了鼓舞士气的热情讲话,忙完到家刚10点钟。娜农一直在乐呵呵地等着卡诺尔。因为这不是以前那个妄自尊大,蛮横无理,使起性子来连埃珀农先生都怕的那个娜农,而是一个腼腆的情妇,一个胆小如鼠的女奴。她不再强拉人家爱她,而只求允许她爱人家。

白昼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只有那两个年轻人有各自的不同心事。卡诺尔派出去的侦察兵陆陆续续返回营地,没有搞到一条确切的情报,只说波尔多乱得一蹋糊涂,肯定要出什么事情。

这是康贝夫人捣的鬼。她回到波尔多后,完全隐瞒了意外事件的细节,把结果传达给了勒内。波尔多人强烈要求占领圣乔治岛。民众纷纷自愿提出参加战斗,而地方官员以无指挥官和正规军为由横加阻拦。勒内乘机力荐二位公爵及其部队。勒内的建议立即得到热情的采纳,甚至连前天投标赞成关闭城门的人都叫嚷着招请他们来。

勒内火速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亲王夫人,亲王夫人马上召集她的顾问们商讨对策。

克莱尔借故劳累,没有参加任何对付卡诺尔的决策会议,而躲在屋里尽情地涕哭。

民众的怒吼声,在克莱尔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声音都把矛头指向卡诺尔。

不一会儿,鼓声震天响:集合队伍,市政官员给愿要武器的民众发放枪只弹药。大炮拖出军械库,配发了火药,200艘船准备就绪,只待加隆河夜里涨潮后溯流而上,3000名士兵沿加隆河左岸前推进,准备发动地面攻势。

海军由有勇有谋的议会参事埃斯帕涅指挥,陆军由拉罗谢富科先生统帅进城。布庸公爵先生将率领另外1000人于第三天到达。拉罗谢富科公爵先生不想让同僚参加战斗,于是尽其所能提前进攻时间。

5

康贝夫人以议会议员身份到达圣乔治岛后的第三天,临近下午二点钟时分,卡诺尔正在城墙上查哨,有士兵报告信使给他带来一封信,要求面交。

信使很快被领了过来,当面把信交给卡诺尔。

这封信显然没有官方特征,又窄又长。信笺是浅蓝色光面加香纸,字体纤细,字迹稍有抖动。

卡诺尔没有看信的内容,一见这信纸,心就开始扑通直跳。

“这信是谁给你的?”卡诺尔问。

“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

“胡须花白?”

“没有错。”

“鸡胸?”

“对。”

“军人模样?”

“是的。”

卡诺尔给了信使一个金路易,意思他马上走。信使一走,卡诺尔可高兴了,躲进城堡的小角落尽情的看他刚收到的信。

信上只有两行字:“你马上遭围攻。你不看重我,至少得看重你自己。”

信末没有署名。卡诺尔仍然象以前辨认篷佩的笔迹一样,认出那是康贝夫人的笔迹。卡诺尔抬头看看四周,没有发现有人,这才像初恋的小伙子,涨红着脸,把信举到嘴前,热烈地亲一亲,然后紧紧地贴在胸口。

卡诺尔把信看够了,登上城堡的圆顶。从城堡的圆顶望去,近一法里长的加隆河水面及附近整个原野的动静,他都尽收眼底。

河面上风平浪静。四野阒无人迹。

“上午看来就这样过去了,”卡诺尔喃喃自语。“白天他们不会来。他们在半路养足精神,今晚准备进攻。”

卡诺尔听到身后有响动,立即转过身,原来是他的副官。“哎,维布拉先生,”卡诺尔问,“有情况吗?”

“长官,听说亲王们部队的旗帜明天要在圣乔治岛上空飘扬。”

“谁说的?”

“我们的两个侦察兵说的。他们刚执行侦察任务回来,亲眼看见波尔多人正在加紧做进攻我们的准备。”

“那你是怎么给他们说的?”

“长官,我说我不信,因为我没有看见亲王部队的旗帜。”

“先生,你把我的家给当了!”卡诺尔故意逗他的副官。

“好哇!长官。我们没有别的要求。战士们知道了你的答复,会英雄一样去战斗。”

“叫他们象男子汉一样去战斗,这是我对他们的全部要求……他们没有说人家采用什么进攻方式?”

“长官,这是人家准备送给我们的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维布拉笑着说。

“哈!好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卡诺尔做惊讶状,“这已经是我得到的第三个消息。是谁带兵?”

“陆军由拉罗谢富科先生率领,议会参事埃斯帕涅指挥海军。”

“好极了!”卡诺尔说,“我要给他个建议。”

“给谁?”

“议会的那位参事先生。”

“什么建议?”

“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部队,加强城市民兵的实力,叫这帮小市民怎样挨肥实的枪子。”

“他不需要你的忠告,长官。他当法官之前,我想,他曾经是个军人,他为打这场战争才加入了纳瓦伊兵团。”

“什么!加入纳瓦伊兵团了?”

“是的。”

“是我以前所在的那个兵团么?”

“对。看来该兵团完全被亲王先生们接管了。”

“谁是统帅?”

“拉韦利男爵。”

“真的?”

“你认识他?”

“认识……小伙子很英俊,像他的佩剑一样勇敢!……看来战斗将比我们想象的要激烈,我们有好戏看呢。”

“长官,有命令吗?”

“增岗加哨。士兵们统统和衣睡觉,枪上子弹,放在手边……一半巡逻,一半休息……巡逻要隐蔽在斜坡后面……”

“好的。”

“信使来过一事,你都对什么人说过?”

“没有向任何人说过。”

“很好。再保保密。从你手下的士兵里选出十几个调皮捣蛋的来,偷猎的,钓鱼的,你会有吗?”

“多如牛毛,长官。”

“很好!照我说的,选出10名,给他们放假,一直放到明天中午。他们有了假,就可以去加隆河投竿钓鱼,到田野里安放捕猎器……今天夜里,埃斯帕涅先生和拉罗谢富科先生一定会把他们抓去讯问。”

“我不明白……”

“你不懂得入侵者相信我们很安全的道理?哎!这伙人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给他们胡说一气,乱发誓瞎保证,他们不知道内情,信以为真,就不敢轻举妄动,那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嗯!有道理。”

“让敌人逼近,让敌人爬上岸,让敌人架好云梯。”

“我们什么时候开火?”

“我下令就开火。如果我们的部队抢先开了火呢,我以司令官的名义保证,我要首先毙了他。”

“哎哟!”

“内战非同一般战争。因此,关键在于不能把内战当成狩猎去打……波尔多的先生们觉着好笑,你若觉得好笑,你也可以笑,但是,我们没有说笑,就不可以笑。”

副官走了。卡诺尔的命令传到了战士们的耳朵里,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指挥部里就两类人:知书达理的绅士、铁面无情的司令。

卡诺尔回来同娜农用晚饭,时间比平时仅仅提早了二小时。卡诺尔决定黄昏到黎明这段时间不离城堡。娜农在翻阅一沓厚件,见卡诺尔来了说:

“你放手去打,亲爱的卡诺尔,你很快会得到支援:国王要来,拉梅勒雷先生要带队伍来,埃珀农的部队有15000人。”

“他们一时三刻到不了,没准会耽延十天八天。娜农,”卡诺尔又说:“圣乔治岛不是金城汤池。”

“哎!只要你挂帅,我保证万无一失。”

“不错,正因为是我指挥,我可能遭暗害……娜农,万一我死了,你怎么办?你起码得有个思想准备吧?”

“是呀!”娜农笑了。

“这样吧,你准备好家私细软,到时候有船驶到指定的地点接应。如果需要跳水,我给你安排四名好水手,把你送到对岸。”

“什么措施都没有用,卡诺尔!你要是遇害,我什么都不需要。”

侍从报告晚饭准备就绪。晚饭期间,卡诺尔曾十次起立,走到朝加隆河的窗前瞭望。晚饭还没有结束,卡诺尔就先走了……夜幕开始降临。

娜农想跟卡诺尔一起走。

“娜农,”卡诺尔劝道,“回你的屋去,不要出来。我要是知道你在屋外有个闪失,我真担待不起。娜农,事关我的荣誉,你别把我的荣誉当儿戏。”

娜农听了卡诺尔的话,把她鲜红的嘴唇递过去让卡诺尔亲吻。由于她脸色苍白,口红显得更加浓艳。娜农进屋时说:“我听你的话,卡诺尔。我要朋友和敌人都认识我心上的人。你走吧。”

卡诺尔走了,心里对娜农肯听他的话感到欣慰。卡诺尔刚到哨所,阴森的夜幕就降临了。夜色里充满了杀机,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卡诺尔站在了望台上,河道河岸尽收眼底,但因没有月色,加之天空有轻雾沉缓移动,视线受到很大影响。

午夜时分,卡诺尔隐隐约约发现加隆河左岸有数群黑影在移动,河面上有庞然大物在浮游。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听见夜风在树林里哀鸣。

黑影停止了前进,河面上的庞然大物也停止了游动。卡诺尔以为看花了眼,但仍没有麻痹大意,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搜索,耳朵不时在捕捉微弱的响动。

城堡上的大钟响了三下,漫长阴森的钟声在黑夜中慢慢消失。卡诺尔开始相信,是有人向他谎报了军情,正准备走,身后的副官维布拉突然抓住他的肩头,手指朝河面上指。

“是的,是的,”卡诺尔看后肯定的说:“是他们。我们没有白等。你快去叫醒睡觉的战士们,叫他们回到城堡后面各自的哨位上。谁开第一枪,我就毙了谁。你给他们都说了,不是吗?”

“说了。”

“好,再叮咛一遍。”

实际上,黎明时分,有人发现数艘大船满载着士兵,船上的人又说又笑,田野上也出现了前几天不曾发现的高大的玩意儿;拉罗谢富科先生夜里刚布放的一组六响大炮。由于不能开射,所以坐船来的士兵只得推迟赶到。

卡诺尔问子弹是否已经上膛,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示意战士们原地待命。

船越驶越近,卡诺尔借着初放的曙光,很快发现了纳瓦伊部队皮制装备的特殊军帽。众所周知,这支部队曾经是卡诺尔的队伍。站在前导船上的人就是接替卡诺尔的拉韦利男爵,压后的是拉韦利的同胞兄弟。此人性格开朗,笑口常开,深受部下的爱戴。

“你看,”他说,“他们是不会动的,拉罗谢富科先生要用大炮轰醒他们!妈的!圣乔治岛上的人还没有醒。我日后病了,我就来圣乔治岛休养。”

“这个好心的卡诺尔,”拉韦利说,“他是个家长式的总督,夜里让士兵站岗,他们会着凉感冒的。”

“是呀,”另一人也说,“确实不见有哨兵。”

“哎……”中尉一上岸就拉开嗓门子喊:“上面的伙计们,你们醒一醒,劳驾拉我们上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防线的战士们哄堂大笑。港口方向驶过来三、四艘船,后到的部队正在下船。

“哈哈!”拉韦利乐了,“我明白了,卡诺尔想束手就擒,以此同宫廷闹翻。先生们,我们自然得以礼相待,不伤他一兵一卒。冲到要塞,大家都将得到赦免,女人另当别论,说不定她们不需要宽恕呢!孩子们,我们要记住,这是一场友谊战,所以先开枪者,格杀勿论。”

这番嘱告妙趣横生,法国味儿实足。笑声又起,官兵同欢共喜。

“哎!朋友们,”中尉说,“欢乐开怀是好事,但不能光顾乐,不干事。架云梯,上城墙。”

战士们闻令搬下船上的长梯,抬着往城墙中走去。卡诺尔起床了,拄上拐杖,戴上帽子,来到齐腰高的城墙胸墙边,象个早晨有闲情逸致呼吸新鲜空气的人。

天亮了。城墙下的人能看清卡诺尔的面目。

“哎!早安,纳瓦伊。”他向全兵团的人打招呼,“早安,拉韦利,早安,雷英朗。”

“啊!是卡诺尔!”年轻的士兵们大声问:“男爵,你睡醒了么?”

“睡醒啦!没有办法,此地人过的是伊韦托国王过的日子,早睡晚起。哎!你们这么早来这儿干吗?”

“哎!”拉韦利说:“你别装聋卖傻。我们来包剿你,没有别的事。”

“包剿我有屁用呢?”

“占你的城堡。”

卡诺尔笑了。

“哎!”拉韦利问,“你投降了,不是吗?”

“我得先搞清楚向谁投降。纳瓦伊怎么干起反对国王的勾当来了呢?”

“对,亲爱的,我们造反了。我们造反的时候就发现这个马扎兰是个大懦夫,不配得到善良的绅士们的辅佐,所以我们就归顺了诸亲王们。你呢?”

“我是顽固不化的埃珀农派,亲爱的。”

“不可能。嗨!告诉那边,把桥索放下。我们都看看那玩意儿,当然是远看了。要是一碰的话,那可要倒霉的。拉韦利,叫他们千万别碰桥索。”卡诺尔皱着眉头说,“否则,我下令朝他们开火……我告诉你,拉韦利,我有弹无虚发的神枪手。”

“去去去!别开玩笑!”那个军官说,“让他们把你活捉了,你不行了。”

“我没有开玩笑……撤走云梯。拉韦利,你围攻的是王宫,你要考虑后果!”

“圣乔治岛是王宫?”

“很对。你好好瞧瞧,城角上有旗帜……怎么样,让手下人把船放回去,云梯拉走,否则,我就用炮火送你们走。你若想聊聊,你一个人来,或把雷英朗带上,我们边吃中饭边谈。我在圣乔治岛有个呱呱叫的厨师。”

拉韦利笑了,使眼色给手下人壮胆。这时又有一支部队准备登陆。

卡诺尔发现决定性时刻已到,态度又强硬了,一脸身负重任的严肃表情。

“到此为止!拉韦利……甭再瞎胡闹了。雷英朗,”他厉声说,“再罗嗦一句,再敢挪一步,再做一个动作,我就动真格的。这儿确实有国王的旗帜,你们是犯上作乱。”

卡诺尔有恃无恐,猛推一把首先架过城墙的云梯。有五、六个人表现最积极,抢着往上爬的士兵,云梯一晃,他们都给震下了地,逗得双方战士哈哈大笑,像一群小学生们在游戏。

这时,有迹象显示,围城部队已经越过封锁港口的铁索。拉韦利和雷英朗搬起云梯,一边下战壕,一边大声喊:“看我们的,纳瓦伊!架云梯,我们冲上去!冲呀!冲呀!”

“可怜的拉韦利,”卡诺尔大声喝道“别犯傻……”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地面排炮显威风了。火光冲天,响声如雷,一枚圆炮弹落在卡诺尔附近,炸得土飞尘扬。

“注意!”卡诺尔举起手杖,“既然他们非战不可,我们只好奉陪!朋友们,全线开火!

刹时间一排火枪口对准城楼射击,看不见射击者,只见一条火带裹住了城墙的盖顶。二门大炮的炮声与拉罗谢富科公爵的排炮声此起彼落。

十几个人倒下了。他们的死没有使他们的战友们泄气,倒使他们更加英勇顽强。地面排炮冲着城墙上的排炮对射,一枚圆炮弹击准了王家的旗帜,又一枚结束了卡诺尔的副官埃尔博安的性命。

卡诺尔往四周扫了一眼,看他的士兵已经炮弹上膛,等待着射击命令,于是下令:“全线射击!”

这道命令同前一道一样,均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10分钟后,圣乔治岛上十屋九塌,墙石炸得松动的松动,破碎的破碎,炮弹击穿墙壁,弹头落在宽宽的石板上,烟雾升腾,天昏地暗。

卡诺尔发现对他城堡重创的,是拉罗谢富科先生的排炮,于是对维布拉安排说:

“维布拉,我去咱们的炮兵阵地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你来对付拉韦利,不能让他前进一步。”

卡诺尔跑步来到炮兵阵地。两门大炮正在向拉罗谢富科先生猛烈还击。卡诺尔立即投入战斗,既当填炮手,又当瞄准员,还兼指挥官。敌人的6门大炮立时被摧毁了一半,50名炮兵被击毙,幸存的没有料到会遭到顽强的抵抗,开始七零八落,抱头鼠窜。

拉罗谢富科先生在重整余兵时被飞石击中,手中的佩剑都被打飞了。

卡诺尔一看这阵势,把工作安排给炮兵队长,就立即赶到突击队,因为纳瓦伊得到了埃斯帕涅的增援,继续在负隅顽抗。

维布拉肩部虽刚中一弹,仍坚持战斗。

卡诺尔的出现受到了官兵们的热烈欢迎,队伍士气大振。

“对不起!”他对着拉韦利喊话:“我被迫暂时离开你,尊敬的朋友,你大概看到了,我是为摧毁拉罗谢富科先生的炮火才这样做的,你放心,我来了。”

炮兵队和长枪队的战斗正打得如火如荼,纳瓦伊上尉太激动,无心开玩笑,也许没有听见卡诺尔的话,第三次重整余兵发动进攻。卡诺尔从腰间摘下手枪,对准他现在的敌人,从前的搭档,扣动了板机。

这一枪瞄得准,打得狠,不偏不倚正打断纳瓦伊的手臂。

“谢谢,卡诺尔!”纳瓦伊看清枪弹是从哪个方向打来的后,大声威胁说:

“谢谢,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纳瓦伊使出浑身的解数,也得就此罢手,因为长剑已经从手中滑落,雷英朗连忙过去把他抱住。

“拉韦利,想去我那儿包扎一下吗?”卡诺尔故意气拉韦利,“我的外科大夫的水平不比我的厨师差。”

“不去,我要回波尔多。你等着,我一定会随时杀回来,到那时,主动权由我掌握。”

“撤!撤退!”雷英朗下令,“往那边撤……再见,卡诺尔,你胜了第一局……”

雷英朗说的是事实:炮兵对海军进行毁灭性的沉重打击,海军至少损失100来人。海军的损失与陆军不差上下,损失惨重的是拉韦利的部队。

纳瓦伊为了维护军人的荣誉,曾想率领埃斯帕涅的绅士军去南征北战。

卡诺尔举起没有子弹的枪,命令说:

“停火!让他们安安稳稳的撤走,因为我们没有弹药可浪费……”

实际上,这时候开枪也是瞎打。敌人仓皇撤退,留下的是死尸,带走的是伤员。卡诺尔清查了一下自己的人:死4人,伤16人。他本人安然无恙。

“嘿!”卡诺尔在得到娜农热情的赞扬10分钟后说:“亲爱的朋友,他们为我升迁创造了条件……多么蠢的残杀!我至少干掉他们150个人,为了阻止我的好朋友们自取灭亡,我断了他的手臂。”

“不错,”娜农反问道,“你怎么样,安然无恙吧?”

“谢天谢地!一定是托了你的福,娜农……但不可掉以轻心,他们还会反扑,波尔多人凶着呢!……况且,拉韦利和雷英朗答应我再来。”

“哎!”娜农不以为然,“控制圣乔治岛的是同一个英雄好汉,保卫它的是原来的精兵强将……让他们来吧,第二次他们要比第一次受到的招待要好一些,因为现在到重新开战,你有时间再扩大你的防卫手段,不是吗?”

“亲爱的,”卡诺尔诡秘地对娜农说,“只有在使用后才能熟悉要塞的情况……我的要塞不是铜墙铁壁,我不久以前就发现了……我要是听拉罗谢富科公爵的话,我昨天早上就能攻下圣乔治岛!……对,艾尔博安不和我们吃午饭了。”

“为什么?”

“因为他被炮弹打死了。”

 6

围城官兵灰溜溜地撤回波尔多。他们出发时得意洋洋,仰仗着三个优势:一,人多势力大;二,指挥官精明强干;三,事态的发展对他们有利,而现在的失败,则认为是人的第二信仰出了问题。

围城军的头目是什么人?他年轻时没有单独或结伴去圣乔治岛的丛林与草地么?那些波尔多人是什么人?他们没有划过船?操过猎枪?或在他们要去充军的地方捕过鱼么?因此,在我们的市民看来,失败造成的痛苦是双倍的:地方上丢了他们的脸;敌人小看他们。看见围攻要塞的军队垂头丧气回来了,妇女从前就用美洲蛮人的方式清点未归的战士,越点越发现损失惨重,抱怨也就开始了。围攻要塞的官兵光听不吭声。

舆论使城里充满悲哀和窘迫。战士们各回各家,以各自的方式,向亲朋们讲述了出师不利的经过。头人们去参见亲王夫人。我们已经说过,亲王夫人寄居在议长官邸。

孔代夫人站在窗前,等着出征者的归来。孔代夫人出身军人家庭,成年后和一个著名的常胜将军结为伉俪,受其家庭影响,自幼看不起恋家守业,缺乏尚武精神的小市民。当她想到他的支持者是市民,他们要去同一支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交战时,心里不免忐忑不安。但使她放心的有三件事:指挥战斗的是拉罗谢富科先生;打先锋的是纳瓦伊兵团;军旗上印着孔代的姓氏。有一个对比并不难理解:在亲王夫人看来全是希望的东西,对康贝夫人来说则是痛苦;在亲王夫人看来是痛苦的事,对康贝夫人来说将是胜利。

拉罗谢富科去见亲王夫人。他灰头土面,浑身有血,短黑上衣的袖口豁了个口,衬衣上尽是斑斑血迹。

“他们说的是实话吗?”亲王夫人冲到拉罗谢富科面前,大声质问。

“他们说了什么,夫人?”拉罗谢富科冷冷的反问。

“说你们被打退了呀?”

“他们说得不够重,夫人,说实话,我们被打败了。”

“败了!”亲王夫人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大声说,“败了?这不可能!”

“是败了,”子爵夫人低声说,“被卡诺尔打败了!……”

“这是怎么搞的?”亲王夫人用傲慢的口气发泄她心中极大的愤慨。

“没有啥,夫人,全部失算了,像赌博、像恋爱、像打仗。对手比我们精明,比我们有实力。”

“这个卡诺尔真的那么厉害?”亲王夫人问。

“啊!我的天!”拉罗谢富科耸着肩,不以为然地说,“厉害个屁.和大家一样!……就是有帮子精壮士兵,城池坚固,说不定事先有人能给通风报信,有备方才无患,就小瞧我们波尔多人!哼!夫人,顺便说一句,这些兵是草包!第二声枪响就逃了。”

“纳瓦伊呢?”克莱尔不顾后果地大声问。

“夫人,”拉罗谢富科解释说,“纳瓦伊和市民的不同在于:市民是逃跑,纳瓦伊是撤退。”

“我们现在恐怕连韦尔斯也保不住了?”

“我没说不行。”拉罗谢富科很冷静。

“败了!”亲王夫人跺下脚,又说,“败给卡诺尔的虾兵蟹将?卡诺尔,这名字多滑稽。”

克莱尔闻言后一下红到了耳根。

“夫人,你觉得这名字滑稽,”拉罗谢富科说。“马扎兰觉得挺优美。”拉罗谢富科迅速瞟了一眼克莱尔,又加了一句,“恕我直言,有这种看法的人不止马扎兰一个。名字如同颜色,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爱好。”

“你相信里雄会被打败吗?”

“为什么不?我已经被打败了!我们应该会料到他会倒霉。打仗如赌博,我们迟早要扳回一局。”

“要是当初按照我的方案去做,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图维尔夫人说风凉话。

“是呀!”亲王夫人顺水推舟,“人家把我们的建议当耳旁风,美其名曰我们是女流之辈,对打仗一窍不通……男子汉们是内行,随心所欲,结果还是被打败了。”

“不错,夫人。但是名将也有打败仗的时候,不可能百战百胜。保尔·埃米尔在戛纳失利,篷佩在法萨尔吃了亏,阿蒂拉在夏隆败北,唯独亚历山大和你,图维尔夫人,你们是常胜将军。我们来看看你的计划吧。”

“我的计划,公爵先生,”图维尔夫人口气很生硬,“那就是按部就班去包围。你不采纳,你不热衷于搞突然袭击,就搞出了这样的结果。”

“勒内先生,请你回答夫人的问题。”拉罗谢富科公爵说,“我自认策略欠缺,无还手之力。”

“夫人,”勒内笑嘻嘻的说,“实际情况与你建议的包围方式不相吻合。波尔多人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是平民百姓,晚饭要在自家吃,夜里要搂着老婆睡,按部就班的包围方案忽略了我们这些城市兵的起居习惯。他们糊里糊涂包围圣乔治岛。你今天就别怪他们出师不利,他们会再跑四法里路去打包围,如若必要,多少都行。”

“你认为他们会再次开战?”亲王夫人问。

“嗯!关于这一点,夫人,我敢保证,因为他们很喜欢圣乔治岛,不会轻易把它让给国王。”

“他们夺得来吗?''

“肯定会,迟早……”

“好!他们夺回圣乔治岛那天,”亲王夫人大声说,“卡诺尔再不无条件投降,我就要毙了这个混蛋!”

克莱尔闻言出了一身冷汗。

“毙了他!”拉罗谢富科一怔,“哎呀!殿下要这么打仗的话,我由衷地庆幸我是卡诺尔的朋友。”

“那他就投降。”

“假如里雄投降,我想知道殿下有何说道?”

“不管里雄的事,公爵先生,甭把里雄拖进去。这样,给我领来个市民、顾问、市政官员,随便什么都行,我要告诉他,他又向我保证,对让我蒙受耻辱的人来说,这种耻辱将来不会使他好受。”

“真巧,”勒内说,“埃斯帕涅先生求见殿下。”

“请他进来,”亲王夫人说。

在亲王夫人和公爵交谈时,克莱尔委实难受极了,她的心时而跳得要冲出胸膛,时而又象被虎钳夹住动弹不得。她也在想,波尔多人真会让卡诺尔对他的旗开得胜付出代价。埃斯帕涅若再夸海口,比勒内的保证有过之而无不及,事情就糟透了。

“夫人,”埃斯帕涅对亲王夫人说,“殿下放心,我们派5000人,而非4000人;我们预备12门大炮,而非6门;我们准备损失200人、300人、400人,如果必要,而不是损失200人,但圣乔治岛,我们一定要夺回来。”

“好样的,先生。”公爵赞扬说,“说得对!你知道,我是你的下手,无论当指挥官,还是当自愿兵,无论你准备打多少场这种战斗,不过请你注意,一般以500人计算,象这战斗打4次,我们的实力一定降到第五位。”

“公爵先生,”埃斯帕涅说,“在波尔多,我们有3000扛枪打仗的精兵,如果必要,我们就把军库里的大炮统统推出来对准目标,一炮下去一座花岗石山打得粉碎。我亲自率领工兵过河夺岛,我们刚才已经发过誓了。”

“只要卡诺尔先生还活着,我对你占圣乔治岛持怀疑态度。”克莱尔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好吧!”埃斯帕涅说“我们要宰了他,或者找人把他干掉,然后再夺圣乔治岛。”

康贝夫人惊得叫出声来。

“要占领圣乔治岛?”

“是的!想占就占!”亲王夫人得意地说,“我想我们非占不可。”

“好吧!”康贝夫人说,“让我去吧,我一定会杀回城堡。”

“得了吧!”亲王夫人不以为然,“你答应过我类似的事情,结果都没有能办成功。”

“我答应殿下去做卡诺尔的工作。这工作没有人做成功,因为我觉得卡诺尔先生宁折不弯。”

“你觉得打了胜仗后的他会好一些?”

“不见得。所以这一次我才没有对你说,我能把总督抓来交给你。我对你保证,我能把城堡交给你。”

“怎么行动?”

“把你的兵丁直接引进城堡大院。”

“夫人,你成神仙了,敢承揽这等事?”拉罗谢富科表示怀疑。

“我不是什么神仙,先生,我是城堡的主人。”康贝夫人说。

“夫人在开玩笑,”拉罗谢富科还是不相信。

“不,不是玩笑。”勒内接上说,“我从康贝夫人刚才说的话中仿佛悟到许多东西。”

“这话我觉得中听。”康贝夫人说,“勒内先生的见解对我们很重要。我重申,让我单独给勒内先生说四句话,圣乔治岛就等于被占领了。”

“夫人,”图维尔夫人插话,“如果让我干,我也能把圣乔治岛夺回来。”

“让图维尔夫人大声讲完她的计划,然后你再小声告诉我你的想法。”康贝夫人想拉勒内到一边谈,被勒内止住了。“讲吧,亲王夫人。”

“我领200名火枪手,分乘20艘小船夜里出发,另外200名火枪手顺右岸前进,还有四、五百人沿左岸前进,在我们行进期间,有1000或1200名波尔多人……”

“当心,夫人,”拉罗谢富科说,“应征者已有1000或1200了。”

“我呢,”克莱尔说,“我只带一连人拿下圣乔治岛。把纳瓦伊交给我,一切由我负责。”

“这可以考虑。”亲王夫人表了态,拉罗谢富科先生一言不发,面带他特有的轻蔑微笑,幸灾乐祸地观赏女流之辈对如何打仗畅所欲言。这仗到底怎么打,就是敢闯敢干的男子汉们都大伤脑筋。

“过来,夫人,我听听你的见解.”勒内拉康贝夫人去窗口交谈。

克莱尔把他的秘密耳语给勒内,勒内乐得拍手叫好。

“实际上,”他转过身对亲王夫人说,“这一次若能给康贝夫人全权,圣乔治岛就能到手。”

“何时行动?”亲王夫人问.

“随便。”

“夫人是个了不起的军事家。”拉罗谢富科说。

“公爵先生,”勒内说,“等你不动一枪一炮,顺利进入圣乔治岛时再下结论吧。”

“我同意。”

“好吧。”亲王夫人说,“事情若象诸位所说的那样肯定,明天就得将一切准备好。”

“何日何时,悉听殿下尊便。”康贝夫人说,“我在舍下恭候殿下尊令。”

然后她鞠了个躬,转身进了屋。亲王夫人刚才怒气冲冲,顿时喜笑颜开,也起身回房去了。图维尔夫人相随其后。埃斯帕涅把他的保证又唠叨了一遍,也走了,就剩下公爵和勒内没有动。

 

  7

“我尊敬的勒内先生,”公爵说,“既然女流之辈争到了打仗权,我觉得,男子汉们从中搞一点小动作为好。我听说有个叫科维尼亚的人,你委托他招募了一个连的士兵。有人曾向我推荐过他,说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有办法见见他吗?”

“阁下,他在恭候。”勒内说。

“请你过来。”勒内拉了门铃,进来一个侍从。

“把科维尼亚上尉领进来,”勒内说。

少顷,我们的老熟人出现在门口。他向来谨慎小心,站在门口不肯再往里走。

“过来,上尉。”公爵说,“我是拉罗谢富科公爵。”

“阁下,”科维尼亚说,“我很了解你。”

“啊!太好了。你受委托招募过兵?”

“都招好了。”

“你现在手下有多少人?”

”150人。”

“武器装备精良?”

“武器精良,装备欠佳。我把武器首先当做头等大事来抓,至于装备,因为我就是个不贪心的人,尤其是爱戴亲王先生们的心情迫切,从勒内先生那儿得到一万旧法郎,所以没有去搞装备。”

“你花一万法朗招了150个兵?”

“是的,阁下。”

“真了不起!”

“阁下,我有自己的诀窍。”

“招的人在什么地方?”

“带来了。你回头看看这连壮丁,精神状态极佳,个个出身高贵,没有一个是农民起义者的后代。”

拉罗谢富科公爵走到窗前,只见大路上果真有身材高矮、年纪大小、社会地位不尽相同的150个人,排成两行纵队。排头兵是身着漂亮制服的费居宗,巴拉巴,卡罗泰尔及其二名战友。这伙人看上去根本不象是当兵的,倒很象土匪。正如科维尼亚所说,他们破衣烂衫,但武器精良。

“你受命将队伍开往何处?”公爵问。

“韦尔斯。等公爵先生证实了这道命令以后,我把队伍如数交给里雄先生指挥,他正等这支队伍呢。”

“你不同他们一起留在韦尔斯?”

“阁下,当我能四处奔波时,我的原则是从不做把自己关在四堵墙里的傻事。我天生是过简朴恬静生活的人。”

“是呀,呆什么地方,随你的便,但无论如何得把这批人送到韦尔斯。”

“他们一定能成为要塞的驻军战士吗?”

“一定能。”

“阁下”,科维尼亚还不放心,又问,“要塞已经有驻军约300人,那我的人去那儿干什么?”

“你好奇心不小呀!”

“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们被束之高阁了。要是这样,那就不好了。无论谁,让一支精壮的部队无用武之地,那他就错了。”

“你放心,上尉,他们不会没有事干的。一周以后,他们就要去打仗了。”

“他们会把我的人都杀了吗?”

“有可能。你要是再没有办法招兵,那你就得想个使他们免受伤害的绝招。”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在他们被消灭之前,我得拿到他们的身价钱。”

“你不是告诉我你已经拿过10000了吗?”

“是呀,那是分期付款。不信你问勒内先生,他可是个办事有条理的人,我敢肯定,他没有忘记我们达成的协议。”公爵转向勒内先生。

“是事实,公爵先生。我们给了科维尼亚先生10000旧法郎现洋,作为招兵的费用,除了这一万,我们答应每招一人,再付10000埃居。”

“这么说我们一共欠上尉35000旧法郎?”

“是的,阁下。”

“这笔钱我们要给你的。”

“公爵先生,我们可不可以不谈钱呢?”

“不是不可以。”

“那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们的朋友,外人应该优先嘛。你知道除非你害怕人家时,才需要哄骗人家。”

“金玉良言!”科维尼亚夸赞说,“但话要说回来,无论做什么交易,通常都得确定期限。”

“行,那就一周吧。”公爵说。

“一周就一周。”科维尼亚重复了一遍。

“一周以后,如果我们付不了钱呢?”勒内问。

“那好办,”科维尼亚说,“队伍还归我呗。”

“太对啦!”公爵说。

“我能随便处置吗?”

“队伍是你的,你做主。”

“不过……”勒内欲言又止。

“这样吧,”公爵说。“我们准备把队伍暂留在韦尔斯。”

“我不喜欢这种交易。”勒内摇头不同意。

“这类交易在诺曼底一带很流行,这叫做典卖。”科维尼亚解释说。

“行吗?”公爵问。

“完全可以。”科维尼亚同意了。

“你的队伍何时开拔?”

“你下命令,马上就上路。”

“那我就下命令?”

“下吧,他们立刻就行动,阁下。”

科维尼亚上尉下了楼,贴着费居宗的耳朵嘀咕了几句。科维尼亚的队伍阵容古怪,在开往港口途中,引来不少爱看热闹的人。到港口以后,他们将分乘三艘接他们的轮船,逆多尔多涅河而行,最后到达韦尔斯。领队的在临出发前几分钟对拉罗谢富科说,他不随队伍去韦尔斯,站在港口依依不舍地目送队伍远去。

子爵夫人回屋后在哭祷。

“唉!”她说:“我没能保住他的全部荣誉,至少保住了他的面子。他不能被实力所屈服,我了解他,如果他被实力战败,就会破釜沉舟。必须让他认为因被出卖而战败。当他知道我暗中为他出了力,尤其是当他知道我的苦心时,即使他败了,他也会感激我的。”

有了盼头,子爵夫人心里头踏实了,起身提笔写了个条子,塞进胸兜,来到亲王夫人寓所。亲王夫人刚差人请她一道去救护伤员,慰问死难者家属,给孤儿寡妇发放抚恤金。亲王夫人把参加战斗的人都招集来,以德·昂格伊安公爵和她个人的名义,对在战斗中表现突出者给予表扬,并同拉韦利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拉韦利胳膊上扎着绷带,仍坚决表示第二天返回前线。亲王夫人把手搭在埃斯帕涅的肩上,说她把埃斯帕涅及其勇敢的波尔多战士都看作是他的亲信。亲王夫人开动脑筋,终于把泄气者的心说热了,纷纷起誓要反败为胜,愿意立即重返圣乔治岛。

“不,马上不行。”公爵夫人说,“今天和今天晚上休息,后天,你们就永远留在圣乔治岛。”

这个保证的口气很大,受到战士们热烈的欢迎,欢呼声响在子爵夫人的心坎里,这喊声宛若锋利的匕首,在威胁着她情人的性命。

“克莱尔,你看,这是我许下的诺言。”亲王夫人说,“由你替我向这些英雄好汉们去兑现。”

“放心吧,夫人,”子爵夫人回答说,“我说话是算数的。”当天晚上,有个特使匆匆去了圣乔治岛。

8

第二天,卡诺尔正在查早哨,维布拉过来交给他一封信,一把钥匙。这两件东西是一个陌生男子夜间送来的,交给卫队长,还留了不要回信的话。

卡诺尔战惊惊的把信展开,发现是康贝夫人的笔迹,顿时浑身颤抖。

上封信里,我曾告诉你,有人企图夜里攻打圣乔治岛。在这封信里,我要通知你,圣乔治岛明天将被占领。你是男子汉,王家军的战士,除被俘虏外,不会有什么风险。德·拉蒂格小姐的处境就完全两样了。有人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她要是落到波尔多人手里,生死我保证不了。事到如今,走为上策,我给你走的出路。

在你床头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块壁毯,壁毯上的图案是康贝庄园的徽记。圣乔治岛为先前康贝庄园主所有,是庄园财产的一部分。已故康贝子爵先生是我的丈夫,是他把圣乔治岛送给了国王。壁毯后面有道门,你收到的钥匙就是这门上的钥匙。这道门是几条地下通道入口之一,由加隆河底下经过,直通康贝城堡。你让娜农·德·格蒂格小姐也由这条道逃走……如果你爱她……就和她一块逃。

我以我的荣誉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再见,咱们谁也不再欠谁的。

康贝子爵夫人

卡诺尔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脸色白一遍,每看一行,心里就发毛。卡诺尔觉得有种奇怪的力量围困着他,支配着他的大脑,使他没有法子对这奥秘进行深入地探究。既然这条地道从他的后面能出康贝城堡,他就可以利用它救娜农一命。要是这条暗道的秘密被他人知道了,他就不能利用它把圣乔治岛交给敌人吗?

维布拉一直注视着卡诺尔脸上的表情变化。

“长官,是坏消息?”维布拉问。

“是的。我们明天夜间还会遭到攻击。”

“死硬的家伙!”维布拉愤然道,我以为他们认输了,至少一周之内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不需要嘱咐你多加警戒,”卡诺尔说。

“长官,你放心,他们肯定同前次一样给我们来个突然袭击!”

“不知道。不过我们要做好充分准备,采取与前次类似的预防措施。你不必跟我查哨了,我回去要下发几道命令。”维布拉二话没说走开了。体现了一个军人临危不惧的英雄气概。

至于卡诺尔,他进屋前尽量注意不让娜农看见。进屋以后确信就他一个,没有旁人,赶紧把门反锁上。

卡诺尔床头后的墙上挂块壁毯,四周镶着黄边,壁毯上的图案是康贝庄园的园徽。

卡诺尔揭下黄边饰,卸下壁毯,立即看到了门缝。卡诺尔用子爵夫人随信送来的钥匙打开门锁,地道口出现了,的确是朝康贝城堡方向延伸去的。

卡诺尔一怔,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不由得心里倒抽口冷气。这暗道不可能就一条。

卡诺尔点燃一支蜡烛,准备下去看个究竟。先走下20级陡台阶,走一段缓坡,继续往里走,不多一会就听到有沉闷的响声。卡诺尔闹不清怎么会有响声,心里直犯嘀咕,硬着头皮再往里走,走着走着发现响声在他的头顶上,是流入大海的河水发出的吼声。

地道修成年代已久,拱顶上有许多裂缝,有渗过水的痕迹。裂缝一定是发现及时,被人用水泥之类的东西堵了,坚固程度不亚于原先的砌石。

卡诺尔约摸走了10分钟,头顶上的流水声一直能听见,后来越来越弱,变成了哗哗的水声,再往里走,响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寂静。卡诺尔在寂静中走了50步,走到阶梯口,同他下来时走过的楼梯一模一样,最后一阶上是大门,10个人一起推,恐怕都推不动。门肩是块厚实的铁板,经得起烈火的烧烤。

“我现在明白了。”卡诺尔说,“谁在这儿接应娜农,一定能救娜农的性命。”

卡诺尔转身又往回走,过了河水底下那段路,是阶梯,爬上阶梯就是他的房间。卡诺尔重新钉上壁毯,心事沉重地去见娜农。

 9

像往常一样,娜农身边摆着各种地图、信件和书籍。这个可怜的女人以她特有的方式为国王打内战。她见卡诺尔来了,就说:

“国王要来。一周以后我们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总说来,总不见踪影。”卡诺尔半喜半嗔。

“哎,这一次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亲爱的男爵,他周内就到这儿来。”

“娜农,无论他多么着急,我看他照样姗姗来迟。”

“你说什么?”

“我说,你别看着这些地图瞎激动,最好想想逃走的门路。”

“逃走?为什么?”

“因为有消息说新的战斗即将开始。娜农,这次我可能顶不住。”

“咳!朋友,我们不是说好了同舟共济么?”

“不,那样不行。我要是为你担惊受怕,那我就太是废物了。他们不是想在阿让就置你于死地么?想把你赶到水里去么?唉,娜农,可怜可怜我,别执意留下,你留下了,那我就显得太没有骨气了。”

“我的天哪!卡诺尔,你的话叫我听了心惊肉跳。”

“娜农,求求你。如果我遭进攻,你发誓按我的指令去做。”

“哎呀!我的老天爷,光发誓有什么用?”

“有用。能给我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娜农,你不答应完全按我的话去做,我向你保证,一有机会我就会去死。”

“好好好!卡诺尔,我以我们的爱情发誓,你的要求我一定照办。”

“谢天谢地!亲爱的娜农,我这就放心了。把你最贵重的首饰归拢归拢。你的金制品放在什么地方了?”

“在一只加了铁箍的木桶里。”

“全部收拾好,走时好带走。”

“哎,卡诺尔,你知道,我心里最贵重的东西既不是我的黄金,也不是我的首饰。卡诺尔,这些玩意不会让我离开你吧?”

“娜农,你认为我是个重荣誉的人,不是吗?那好,我以名誉作担保,我现在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你,怕你有个不测。”

“你真相信我会有不测?”

“我觉得圣乔治岛明天会被占领。”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

“如果我同意逃走呢?”

“我没法活下来。娜农,我向你发誓。”

“你说,朋友,我照办就是了。”娜农说着伸给卡诺尔一只手,痴情的看着卡诺尔,忘了两股泪水从脸上往下流。卡诺尔握握娜农的手,出去走了。他要是多耽延一会儿,没准会去舔干那两行晶莹的泪水。他没有,他把手放在子爵夫人的信上,就像是摸到件法器,给了他走开的力量。

这一天实在难熬。圣乔治岛明天被占领,这种很现实的威胁不停地在卡诺尔的耳际微微作响。怎么被占?用什么方法?子爵夫人给他说这话时自己有多少把握?他遭到的将是来自水上的进攻,还是来自陆上的进攻?这肯定存在的、又视而不见的灾难从何方而降?简直能把人整出神经病来。只要天还亮着,卡诺尔就会顶着刺眼的阳光到处寻找敌人;夜幕一降临,卡诺尔用他那犀利的眼睛在树林的深处,在广阔的原野,在蜿蜒的河套探望,结果是枉费眼神,一无所获。当天黑尽时,康贝城堡的一侧出现了亮光。卡诺尔自到圣乔治岛来,第一次发现城堡那边有亮光。

“嗯,营救娜农的人到了。”卡诺尔自言自语。

接着卡诺尔又深深叹了口气。

人心里的迷多么古怪神秘!卡诺尔不再爱娜农了,转而爱上了康贝夫人。可当他真同他不爱的人分手时,他又感到格外地伤心。只有当他们不在一起了,或者他要离开她时,才觉得他对她有着特殊的感情。

驻军官兵都起来到城墙上站哨去了。卡诺尔东眺西望累了,正对着宁静的夜色发愣。夜晚从来没有这么宁静过,静得如同一片沙漠。

卡诺尔突然想敌人可能从他看过的地道潜入城堡,再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要是敌人由地道潜入城堡,他事先就不知道有地道这回事了。无论敌人由哪进来,他铁心守好地下通道。他备了一桶火药,一根引火线,选了一名不怕死的中士,让中士拿在手中。在距离中士不远的地方,另外还安排了二名士兵。

“如果有6个以上的人过地道,”卡诺尔向中士交待说:

“你命令他们回去。如果他们不听劝告,你就点着火药桶,将其推下台阶,因为是下坡,火药桶滚到他们中间就会爆炸。”中士手里拿着引火线,身后跟着4名战士,引火线头上淡红色的光照亮了他们的身影。火药桶就在他们的脚旁。地道有战士把守了,卡诺尔这才放心地上去了。一进房间,发现娜农在。娜农看见他从城墙往家走,便跟过来打听消息。娜农不知道有这个暗道口,一看为之愕然。

“啊!天哟!这是个什么门?”

“地道口。你由这儿逃走,亲爱的娜农。”

“你答应我,城堡遭进攻时你才要我离开。”

“对,我没有变卦。”

“岛子周围似乎挺平静的,朋友。”

“岛内也挺平静,不是吗?唉!在距离我们20步远的地方有个火药桶,一根引火线和一名战士。如果这名战士把引火线移到火药桶,顷刻之间,城堡将不复存在。这就是一切都平静的原因所在,娜农!”

娜农闻言脸色苍白,大声说:

“啊!你吓死我了!”

“娜农,”卡诺尔安慰说,“叫侍女们把你的珠宝匣子拿到这里来,让男仆把你的银子也拿到这儿来,也许是我搞错了,今天夜里不会出什么事。不管出不出事,我们都得做好准备。”

“口令?”地道口的中士问。

方回答了,听口音没有敌意。

“得,他们找你来了。”卡诺尔故意逗娜农。

“他们还没有发动进攻呢,我的朋友。平安无事,让我和你在一起,他们不会来的。”

城堡院里连续传来了三声问口令的声音,第三声后开了枪。

卡诺尔闻声跑过去打开窗户。

“拿起武器!”哨兵大声喊:“拿起武器!”

卡诺尔发现墙角处有串黑影在移动。敌人潮水般正从一个矮拱门里往外跑。矮拱门面对柴窖,出入口无疑在柴窖里,象卡诺尔床头后的地道口一样,不为人所知晓。

“他们来啦!”卡诺尔大声喊,“赶快!他们来啦!”20杆火枪顿时同哨兵展开了对射。两三发子弹打碎了窗户上的玻璃。卡诺尔赶紧把窗子关上,转过身,发现娜农跪在地上。

娜农的侍女及随身男仆由内门跑了过来。

“快,娜农!”卡诺尔说,“过来!快过来!”

娜农一过来,卡诺尔像抓小鸡似的一把抱起娜农,忙不迭地往地道跑,一边跑一边招呼她的侍从们跟上。

中士手握引火线,严守岗位。两名士兵已经点着了引火线,做好了向敌人开火的准备。我们的老相识,篷佩先生突然出现在这伙敌人当中,面色灰白,态度十分友好,一看到卡诺尔便喊:

“哎!卡诺尔先生,快告诉他们,我们是你们所等的人,甭和朋友开这种鬼玩笑!”

“篷佩,我把夫人托付给你,有个你认识的人以其名誉担保她的安全,你呢,你要用脑袋向我保证她平安无事。”

“可以可以,我负全部责任。’篷佩应承道。

  “卡诺尔!卡诺尔!我不要离开你。”娜农抱住卡诺尔的脖子,大声央求,“卡诺尔,你答应跟我走的。”

“我答应你保卫圣乔治岛。只要城堡还有一块石头尚存,我决不食言。”

无论娜农怎么哭求,卡诺尔还是把她交给篷佩带走。在康贝夫人的两三名侍从的协助下,在娜农自己的随从帮助下,篷佩拽着娜农向地道深处走去。

娜农像个温顺的白色幽灵,卡诺尔目送着她离去。突然想有人在别处等他,卡诺尔转身往阶梯道上跑,一边跑,一边招呼中士和另两名士兵跟上。

维布拉在卡诺尔的房间,手执佩剑,没有戴帽子,面色如灰,一见卡诺尔回来了,大声说:

“长官,敌人……敌人……”

“我知道了。”

“怎么办?”

“那还用问!我们豁出去了!”

卡诺尔急忙往院子里走,发现一把板斧,顺手拾上。院子里尽是敌兵。60名驻军战士聚集在一起,试图守住卡诺尔房间的大门。城墙那面传来了战士们的喊杀声和枪声,全线开火了。

“长官!长官!”战士们看见卡诺尔来了,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各位!各位!”卡诺尔大声说,“长官来和你们同生死共患难。鼓起勇气,朋友们,鼓起勇气!他们用背叛的手段抓获你们,是制服不了你们的。”

“战时顾不了那么多,”拉韦利胳膊受了伤,缠着绷带,撺弄手下人活捉卡诺尔,他用讥笑的口吻说:“投降吧,卡诺尔,快投降,好汉不吃眼前亏。”

“啊!原来是你,拉韦利!”卡诺尔慎然,“我想我还了你的情,你不识相,你等着瞧……”

卡诺尔话还没说完,往前窜了五、六步,用尽平生的力气,将手中的板斧照准拉韦利的脑袋掷过去,可惜方向偏了,拉韦利安然无恙,拉韦利身旁的一名平民作了替死鬼,头盔颈甲一分为二,当即倒地身亡。

“哼!”拉韦利火了,“你别不识抬举!你的为人处世,我可是了若指掌的!朋友们,他疯了,朝他开火!开火呀!”听到命令,敌营里一阵疯狂乱射,卡诺尔身旁的五、六名战士倒下了

“开火!”卡诺尔下达了开战命令。

卡诺尔部下早有麻痹轻敌思想,战斗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时候打响了,他们感到突然,加之黑夜漆漆,一下慌了手脚,勉强还击三、四枪。卡诺尔见大势已去,对维布拉说:

“回去,叫你的手下往回撤。我们躲到工事后面去,他们攻过来后我们再投降。”

“射击!”下命令的是埃斯帕涅和拉罗谢富科,“别忘了替你们死去的战友们报仇,射击,”

暴雨般的子弹呼啸着在卡诺尔的周围遍地开花,卡诺尔安然无恙,但他人数不多的部队却伤亡惨重。

“撤退!撤退!”维布拉大声命令。

“快!快!”拉韦利大喊大叫,“冲上去!朋友们,冲上去!” 

敌人冲上来了。卡诺尔顶多带着十来名战士在顽强抵杭。卡诺尔捡来阵亡战士的枪当作大棒使。

卡诺尔的战士全部撤下去了,最后撤下阵地的是卡诺尔和维布拉。

当他们回到城堡时,城堡的门被敌人用铁杠子顶死了。他们用力撞开了门,敌人的心机白费了。

窗户全部加了栅栏。

“如果必要,斧子、棍棒、大炮一齐上。我们必须把他们抓住,死的活的都要!”拉罗谢富科大喊大叫。

话音刚落,又是一梭子弹,两三发穿门而过,其中一发击准了维布拉的大腿。

“长官,”维布拉说,“我不行了,不能同你并肩战斗了,你务必要坚持住。”

维布拉贴着墙倒下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卡诺尔看看左右,还有十来个人能战斗,其中包括他安排站道哨的中士。

“引火线呢?”卡诺尔问,“引火线你弄到哪去了?”

“长官,扔到火药桶跟前了。”

“还能着吗?”

“可能没有灭。”

“好。你叫所有的人或从门里,或从后面的窗户出去,为你为他们尽量找个好的归宿,其余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长官……”

“服从命令!”

中士低下头,示意战士们跟他走。他们马上从屋内撤走。

他们明白卡诺尔的意图,不想同他一起走。

卡诺尔侧耳一听,敌人用斧子砍大门,射击没有停。敌人想象被困在里面的人可能埋伏在窗户的后面,枪口对着窗户乱扫射。

突然,人声沸腾,大门被砍开了。卡诺尔听到敌人欢欣雀跃,蜂拥而入。

“乐吧,好好的乐吧!”卡诺尔喃喃自语,”5分钟以后,我叫你们狼哭鬼嚎。”

卡诺尔冲进了地道。

一个年轻人双手抱着头,引火线放在脚旁,坐在火药桶上。听到有人来了,立即抬起头。卡诺尔认出他是康贝夫人。“啊!”康贝夫人惊叫一声,忙不迭地起立,“他终于来啦!”

“克莱尔!”卡诺尔小声问,“你来这干什么?”

“你想死,我就和你一起死。”

“我身败名裂,不死也得死。”

“你名成功就,大难得救,救星就是我?”

“是你毁了我!你没有听见他们的叫声?他们冲进来了!逃吧,克莱尔,从这个地道逃出去,5分钟足够了。”

“不,我要留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么?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康贝夫人捡起引火线,移近火药桶。

“我不信你的鬼话,”康贝夫人说。

“克莱尔?”卡诺尔慌了,“克莱尔!”

“再说你想死,我们就同归于尽。”

康贝夫人苍白的脸色象征着一种坚定的决心。卡诺尔知道她说到做到,只好作罢。

“那你到底想怎以样?”卡诺尔着急了。

“我要你投降。”

“这办不到!”卡诺尔态度很坚决。

“时间宝贵,”康贝夫人说,“投降吧,我给你生路,给你荣誉,不追究你通敌的责任。”

“放我走,我要把佩剑当面跪交国王,请求国王给我立功赎罪的机会。”

“你永远跑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受不了,因为我离了你没法活,因为我爱你。”

“我投降,我这就投降!”卡诺尔大声说着,一头冲到康贝夫人的跟前,抢过她手中的引火线,扔到距她几丈远的地方。“啊?”康贝夫人喃喃道,“这一次我把你留住了,再不会有人把你从我手中夺走了。”

有件事奇怪固然奇怪,却可以说清楚,那就是爱情以不同的方式影响着这两个女人。

康贝夫人由谨慎、温柔、腼腆变得果断、泼辣与坚强。娜农由任性、倔强变得腼腆、温柔与谨慎。

因为康贝夫人觉得卡诺尔越来越爱她。

因为娜农觉得卡诺尔的爱心在日益削弱。

      10

亲王们的部队第二次回到波尔多的情形与前次大不相同。这一次是人人受奖,战败者也不例外。

康贝夫人对卡诺尔十分关心。卡诺尔曾二次险些送命,所以他同朋友拉韦利并肩一出门,就受到人们的热烈欢迎,像元帅与战斗英雄般被团团围住。

前两天的败兵,尤其是那些在战斗中受了点创伤的人,对胜了他们的人心怀不满。但卡诺尔不是这样,他还是那么随和,那么热情,那么朴实,乐而不淫地觉得他的新处境还可以接受。

卡诺尔周围有一大批热情的朋友。身为部队指挥官,圣乔治岛的父母官,卡诺尔受到了纳瓦伊兵团全体官兵的高度赞扬,波尔多人因有其他事情要考虑,很快就把他给忘了。布庸先生是第二天或第三天到的,因为有可靠消息说国王最迟于本周内驾临利布尔纳。

孔代夫人因见卡诺尔心切,躲在卧室的窗户后面,在卡诺尔从她的眼皮底下走过时,偷偷瞟了几眼,觉得卡诺尔有征服者的气魄,与朋友和敌人的赞誉完全相吻合。

图维尔夫人的看法与孔代夫人的看法大相径庭。图维尔夫人认为卡诺尔缺乏风度。勒内称卡诺尔是风流情种;拉罗谢富科先生一个劲儿说:

“哈哈!这就是英雄。”

卡诺尔在城中的特龙佩特城堡得到一处住所。白天,卡诺尔在城里随意活动,做自己的事或者尽情娱乐。退役后住进去保证不试图外逃,不与外界通信。

在做此最后保证前,卡诺尔要求允许他写一封信。卡诺尔的要求得到了准许。下面是卡诺尔托人转交给娜农的一封信:

我虽身为俘虏,但在波尔多城里享有行动自由。我保证日后不与外界通信,因此,我的沉默可能会使你对我的友谊产生疑问。亲爱的娜农,我给你写这几句话,是想让你相信,我对你的友谊始终如初。望在国王和王后面前维护我的荣誉。

   卡诺尔男爵

在比较有利的情况下,正如大家所见,康贝夫人的影响是有目共睹的。

再过五六天,卡诺尔的朋友要为卡诺尔举行告别聚餐。有人发现卡诺尔和拉韦利的关系密切起来了。拉韦利右胳膊上缠着绷带,散步时用左胳膊挽着卡诺尔的右胳膊。每当波尔多人出征的鼓声擂响时,人都往喧闹的地方跑,在路上准能见到卡诺尔。他不是扶着拉韦利散步,就是一个人行走,反剪着双手,兴致勃勃,喜眉笑眼,优哉游哉。

自到波尔多以后,卡诺尔很少见到康贝夫人,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只要卡诺尔不再接近娜农,康贝夫人似乎很开心,正如她所说,她乐意把卡诺尔笼络住。卡诺尔给康贝夫人写信是想善意地发发牢骚,不料康贝夫人倒给当真,在城里一二处公馆安排了同卡诺尔会心不会面的遇面。这一招堪称是女人想爱又不想被看出蛛丝马迹的杀手铜。

更有甚的是,卡诺尔通过勒内牵线获准向孔代夫人献殷勤。卡诺尔虽是俘虏,但心性风流,有时似乎缠着亲王夫人的侍女调情斗嘴。

此外,别人还关心政治大事,卡诺尔却对政治没有兴趣。他整天操心的是见康贝夫人,和康贝夫人说话;要是他和康贝夫人说不上话就感觉不到康贝夫人的亲昵表示;康贝夫人上马车时,他就不能握她的手。尽管康贝夫人上马车时,他就不能握她的手,尽管卡诺尔是胡格诺派,教堂的圣水他照样不能献给康贝夫人。

卡诺尔在夜深人静时回忆白天发生的大事。但过了一些时间,这种消遣再也满足不了他的需要。然而,卡诺尔了解康贝夫人为人心细,她担心他的荣誉胜过自己的荣誉。所以就没有设法扩大娱乐的范围。他开始同一位驻军军官和二名市民打斗,好歹消磨几个钟头。可他偏偏缴了一个对手的械,又伤了另一个。

后来,卡诺尔有过一二次恶作剧,但这并不足奇。正如我们所指出的那样,卡诺尔除人长得帅气外,被俘后变得格外惹人注意。他被俘一事人们谈了整整三天又一个上午。谈论时间之长不亚于谈论亲王被俘的时间。

一天,卡诺尔想在教堂见康贝夫人。康贝夫人大概是忌讳在教堂见面,结果没有来。卡诺尔老老实实站在教堂的柱子旁边。把圣水献给一位不曾见过面的漂亮妇女。这是康贝夫人的错,怪不到卡诺尔的头上去。卡诺尔想的是康贝夫人,要见的是康贝夫人。她要是来了,圣水只能献给她,不会献给别人。

同一天,卡诺尔正在想那漂亮的棕发女人是谁时,接到一封邀请信,请他去拉维代理检察长家参加晚会。以柄臣身份阻挠亲王夫人入宫的人就是拉维。他同埃珀农先生一样,几乎被人们所憎恨,娱乐心切的卡诺尔欣然接受了邀请,6点钟就去了代理检察长的寓所。

我们现代人可能对6点这个时辰比较陌生,但卡诺尔这么早赴会原因有两个:那时正餐中午吃,晚会开始特晚;卡诺尔一般九点半以后回特龙佩特城堡,如果他不想在代理检察长家多呆,只想打个照面,那就得疾足先到。

进了客厅门,卡诺尔惊得险些失了声:早上接受他殷勤献上圣水的的棕发娇娥竟然是拉维夫人。

卡诺尔被迎进代理检察长的会客厅。代理检察长是个铁杆保皇派。他刚开始介绍应邀的佳宾,卡诺尔就被能使希腊七贤之一头晕目眩的道贺声包围。宾客们把卡诺尔遭三次攻击的防卫战比作霍拉提乌斯·科克列斯的防卫战;把卡诺尔的失败比作是特洛伊城被占,是尤里西斯使计谋得了手。“我尊敬的卡诺尔先生,”代理检察长对卡诺尔说,“在很大程度上,我知道宫庭上下在谈论您。我知道您指挥的那场漂亮战使您名噪宫廷。王后发誓一有机会就抓个替罪羊,把你从监狱弄出来。在您回来为王后效力之日,您将升为团长或者旅长。您注意现在找个人换您出狱吗?”

“说实话,先生,”卡诺尔恶狠狠地瞅了一眼拉维夫人,“我向您发誓,我殷切希望王后不要操之过急,她用金钱或一名精壮士兵可以把我从监狱换出来。我觉得她为我费神破费不划算,我没有资格享此殊荣。我在波尔多挺舒服,我渴望陛下占领波尔多,一个子儿不掏把我弄到手。”

拉维夫人听了嫣然一笑。

“哼!”代理检察长大梦初醒,“您在拐弯抹脚谈您想恢复自由,男爵。”

“唉?我干嘛要对自由那么热心呢?”卡诺尔不悦,“您以为我乐意重返战场,砍杀我的朋友?”

“您在这儿过的什么日子?”代理检察长说,“与您的名望不相称。政企界不了解您,所以您干看着别人为自己的事业出力流汗,而您袖手旁观,忍辱吞声,无用武之地,这种局面您恐怕难以忍受。”

卡诺尔看看拉维夫人,拉维夫人又看看卡诺尔。“不,您搞错了,我没有任何烦恼。”卡诺尔说,“您搞政治,烦恼不少。我过普通人的生活,悠闲舒心。你们一部分人支持王后,一部分人支持亲王们,我呢,我不依恋权贵,我服从女人们的支配。”

卡诺尔的答复受到了欢迎。拉维夫人用微笑表达她的支持意见。

第二天,老百姓不知何故聚众滋事。一个支持亲王们的狂妄分子提议把拉维夫人家的玻璃窗用石块给砸了。他的建议被采纳了,但另一个家伙主张放火烧。当卡诺尔带领纳瓦伊兵团的一支小分队赶到火灾现场时,已经有人赶来救火了。卡诺尔把拉维夫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又从十几个滋事者手中救出她的丈夫。滋事者没有烧死她丈夫,而是想把他绞死。

“咳!活动家先生,”卡诺尔对吓得面色如土的代理检察长说,“您现在对我悠悠自在做何感想?我啥事不干是有益无害吧?”

归营的钟声响了。卡诺尔回到特龙佩特城堡。进门后发现独脚桌上有封信。卡诺尔看到这种形状的信心里就发毛,看到信上的字浑身都颤抖了。

这是康贝夫人的信。

卡诺尔展开信。

明天下午6点钟前,你只身去卡尔姆大教堂。进门后往左拐,就是开着门的神工堂。

“哼!”这点子新奇。另外还有几句附言。

她说,你别瞎说你昨天和今天去过什么地方。波尔多不是座保皇城市,你要记住这一点。多亏了你,否则代理检察长的遭遇会引起人们的沉思。

“好呀!她吃醋了。”卡诺尔说,“无论她说什么,我昨天和今天就是去过拉维夫人的家。”

 11

应该指出,卡诺尔自到波尔多以后,经历了种种不幸的爱情波折。卡诺尔发现有人早喜欢上了子爵夫人,并一直在追求她,讨她欢心,但他没有表露过他要永远陪伴她的心迹。为了自慰,卡诺尔只好有时捕捉到一些克莱尔在嚼舌者评头论足下暗送给他的秋波。在地道事件的特殊时期,子爵夫人与卡诺尔曾有过热情洋溢的书信来往;地道事件之后,卡诺尔觉得这种事情再热不起来了,只能是越来越冷淡。然而,在冷淡的深层,卡诺尔感到他真得到了深厚的爱情。卡诺尔决定做幸运情夫中最不幸的情夫。事情很简单。有人让他放出话,说他不与外界保持联系,使娜农死了爱他的心。没有娜农音讯,也没有了牵挂的烦恼,换句话说,不恋念被他抛弃的女人,他对自己良心的责备就比较容易忍受。

然而,在这位年轻人偶尔眉开脸笑的时候,在他的谈吐诙谐风趣的时候,一缕阴影突然从他眼前掠过接着就是一声叹息,即使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至少也是脱口而出。这是为娜农而叹息。这是投向现在的怀旧的阴影。

他这些瞬现瞬隐的愁情,早被康贝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敏锐的眼睛探查过卡诺尔内心深处的各个角落,她想她不能让卡诺尔自暴自弃。在旧情仍藕断丝连,新情可能诞生的当儿,这种过剩的热情以前因为身居要职,军务繁忙而被冲淡,现在有可能转化成她唤起他心中纯情的阻碍因素。她设法拖延时间,把亲王夫人左右廷臣的好奇心调动起来,一桩桩浪漫的往事就会自行消逝,或大体上消逝;也许是康贝夫人弄错了,也许是她过于天真,以为她为公开承认了她的爱情,就能使别人同意少插手或不再多插手她的私情。

而关心这种秘密进展的最认真、最有成效的,当数勒内。他眼力高,观察仔细,一度承认有盲目的爱情存在,但他没有摸清这种爱情的确切状况是真是假。他孤立与否,他不得而知,康贝夫人有时缩手缩脚,优柔寡断,有时又胸有成竹,特别坚强,对他在她那儿得到的欢乐满不在乎,因为她觉得他是她真正的意中人。她打仗的热情突然降了温,人也变得神气十足,无缘无故发笑,无缘无故哭泣,好象嘴和眼睛都适应了大脑的无常变化。这是近六七天来才有的变化。六七天来,卡诺尔一直热恋着她,他无疑是她所爱的对象。

再说,将来能给亲王夫人生个刚强的支持者,勒内一定能把这桩好事促成功。

在研究康贝夫人的心理变化方面,拉罗谢富科先生可能比勒内走得更远,因为他的举止,他的眼神,他的言谈就表达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他爱或恨康贝夫人,没有人能说清楚。而卡诺尔则不是那样,他不理睬康贝夫人,更不把拉罗谢富科往眼里搁。他比以往更加好斗,以英雄自居,声称自己有百折不挠的勇气,有卓越的军事才能,可作元帅。布庸就不同,布庸冷静沉着,深奥莫测,多谋远略,施展手腕时,他的痛风病就立即发作,助他一臂之力的是,有时病发得恰到好处,令人难以怀疑是假病。布庸能言善辩,能隐蔽他的心计。他轻易不去刺探马扎兰与黎世留之间的分歧,以免惹来不必要的杀身之祸。布庸同林克·马尔斯一样,险些在同一架断头台上掉了脑袋,让出他控制的塞当城才幸免于难。林克·马尔斯的举动虽在法律上没有,但实际上是放弃了他的市长职位。

塞当城里人心不稳。波尔多腹背受敌,存亡难料。人们对未来缺乏信心。

人们还记得这件事:路易十三毁了拉罗谢尔城,奥地利公主安娜拍手叫好。波尔多人为什么不把该城的重建工作交给既有深仇大恨,又有雄心壮志的亲王夫人呢?

那个把自己的地位凌架在众人之上,已进黄泉的人,被人们忘却了。马扎兰主教也被人们忘却了,虽然他不怎么追随黎世留主教。

因此,人人各行其事。这种诱惑不仅影响其他人,也影响了卡诺尔。有时候,卡诺尔真想怀疑一切,但当他的怀疑有成效时,他就怀疑康贝夫人的爱心,如同怀疑世界上其他任何东西。娜农的影响在他的心中增强,因为娜农比较温柔多情,无论他在与不在,都对他忠心耿耿。要是娜农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虽说她性情多变,他都会跪在她的脚下。卡诺尔在思想矛盾的时候收到了子爵夫人的信。卡诺尔的思想矛盾只有脚踩两条船的恋人能理解,其他任何念头当然都是若隐若现。看完信,卡诺尔还没弄明白他爱的人是不是康贝夫人。他又看了一遍信,这才确信他爱的就是康贝夫人,不是别的女人.

幸福与失眠相抵。卡诺尔过了一个既平静又激动的一夜,虽几乎没有合眼,天亮后仍然照常起床.

恋人如何熬过约会前的几小时,大家并不陌生:总举手看表,这走走那走走,遇上好朋友装不认识。卡诺尔身份特殊,出尽了洋相。

按约定时间(卡诺尔是第二十次来教堂),卡诺尔来到开着门的神工堂前。夕阳的光束透过深色的彩玻璃,射进神工堂内,使整个堂内亮亮堂堂。无论是求神的人,还是热恋的情侣,他们都觉得这种神秘的亮光格外柔和。卡诺尔熬了一年才盼来了这一天。

为了搞清楚教堂里有没有人,卡诺尔先看看四周,又瞅瞅每个小教堂,确信没有人后,闪身钻进神工堂,随手轻轻将门带上。

   12

卡诺尔进去不久,克莱尔身披风衣,出现在神工堂门口。安排篷佩在门外望风,确信没有被人发现的危险后,她才进去跪在神工堂的一只跪凳上。

“是你,夫人!”卡诺尔说,“你到底怜悯我了!”

“应该的,因为你正在堕落。”克莱尔局促不安,“在真理的法庭上,谎言不论怎么友善,仍然是谎言。”

“夫人,这么说来,你的光临纯粹出于对我的怜悯了!”卡诺尔说,“我希望你做的事比怜悯更好,我想你会同意的。”

“说正经的吧。”克莱尔想使她激动的声音生硬一点,但神圣的地方不宜大声喧哗,仍保持原来的声调:“你去拉维先生的家,你堕落了。我再说一遍,拉维先生是亲王夫人的仇敌。昨天,孔代夫人从百事通拉罗谢富科先生那儿听到了这个消息,她说的话令我胆战心惊:‘我们要是担心我们的囚犯搞阴谋诡计,那么就在我们宽容的地方更严格点。在形势动荡不安的时候,要有一套强有力的对策。我们不仅要准备采取,而且要坚决付诸于实施。’

孔代夫人的口气比较强硬,好象上帝考虑了借口,就会宽恕了行动。这是她在麻醉自己的知觉。

“甭说了!我不是殿下的保镖,夫人,我是你的保镖。”卡诺尔说,“我只向你一个人投降,因为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情况下和条件下投降的。”

“我认为,”克莱尔说,“没有现成的条件。”

“口头的没有,我承认,但心里肯定有。啊!夫人,你对我说的话说完了,给我的幸福我得到了,我有望得到的遗产你给我了!……哎!夫人,说实话,你的心好狠。”

“朋友,”克莱尔说,“你是怨我把你的幸福当我的幸福给予关照了?你要明白,我得坦白告诉你,因为你一定会去猜想,既然我无力承受这种痛苦,那么我的痛苦就不会比你的少。你难道想不到?所以你听我说,我的话从我的心窝出来又进了你的心窝。朋友,我给你说了,我比你受的苦多,因为我被一种你不能有的恐惧困拢着,因为你知道我爱你。在你羁留此地期间,你多少会怀念不在此地的她,在憧憬你的未来时,你多少会把我给忘了。”

“夫人,”卡诺尔说,“你要我坦率,我就坦率地告诉你。当你让我苦苦思索的时候,当你让我单独面对过去的时候,当你一走了之以后,迫使混迹财场与那些挨了宰而向娇妻卖乖的傻瓜为伍的时候,当你引一旁人对我注意,或当你让我为了一句话,一个举动,一个也许我不配得到的媚眼付出高昂代价的时候,我是不怎么想念你的。我恨我没有死在战场,我后悔我在酣战时投降,我懊悔,我内疚。”

“内疚?”

“是的,夫人,内疚,因为上帝在供台上,我当着上帝的面对你说我爱你,正如此时有个女人流着泪,呻吟着要为我献出她的生命,可她心里却在想,我要么是个懦夫,要么是个叛徒。”

“喔!先生。”

“有可能,夫人。她不是把我整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她不是知道我曾发誓要救她吗?”

“我认为你已经把她救了。”

“是的。要是这个女人知道我向你投降了。让她日子不好过的是敌人,而非让她心碎的失望。”

克莱尔低下头,叹气说:

“啊!你原来很爱我!”

卡诺尔也叹了口气。

“我不想引诱你,先生。”克莱尔又说,“我无意使你失去一个比我强的女朋友。不过你要心里明白,我同样爱你。我想向你求爱,是因为你的忠实专一。我想告诉你,我要向你求婚。我看中了你,因为我不认为有谁能与你相比,有谁能比你强。”

“嗯,夫人,”卡诺尔大声说,“你真让我高兴,使我成为最幸福的男人!”

“咳!”克莱尔伤感地说,“你,先生,你不爱我。”

“我爱你,我非常爱你。只是我吃了你沉默谨慎的苦头,不爱表露心迹罢了。”

“我的天!你们男人家真的有眼无珠么?”克莱尔抬起头,望着天说,“你心里清楚,我不想让你出洋相,不想让别人认为放弃圣乔治岛的是我们合谋而为。我不想让王后找人换你出狱或用金钱赎回你,我不要你毫无保留地依附于我。咳!你性子太急了!”

“哎,夫人,我现在可以等,等上个把小时,能把你甜甜地对我说你爱我的诺言等来,我愿意等几个小时,等上几天,等上几年……”

“你还爱拉蒂格小姐呢!”克莱尔摇摇头。

“夫人,”卡诺尔说,“我要是告诉你,我对拉蒂格小姐原本就没有感情,那我就是胡说。相信我的话,接受我吧,我会把我能给你的爱全都给你,这已经足够了。”

“唉!”克莱尔叹息道,“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接受,因为你不仅人好,心肠也好。”

“请注意,”卡诺尔说,“为了不让你流一滴眼泪,我可以去死,并且毫不手软地让你说的那个女人哭天抹泪。可怜的女人,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尽结冤家,而你呢,你广交朋友。不了解你的人尊敬你,了解你的人喜欢你。你估量估量这两种感情的异同,一种是由我的良心支配的,一种是受我情感支配的。”

“谢谢你,朋友。我人在,你也许受束缚,我一走,你可能对你说的话后悔。你仔细想想我的话,明天给我个答复。你想听听拉蒂格小姐的意见,你想见她,随你的便。卡诺尔,我要拉着你的手,亲自把你送出波尔多城。”

“夫人,”卡诺尔说,“没有必要等到明天,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我说这话时心是赤热的,但头脑是冷静的。”

“啊,谢谢你,朋友。”

克莱尔掀开栅栏,把手伸给卡诺尔,激动地说,“我的爱是你的,我的心属于你。”

卡诺尔抓住克莱尔的手吻个没完。

“篷佩示意我出去。教堂可能要关门了。”克莱尔说,“别了,朋友,不,还是说再见吧。明天,你就知道我为你,也为我们所做的事了。明天,你会幸福,因为我们将是幸福的一对。”克莱尔情不自禁地拉过卡诺尔的手,吻了一下指尖,飘然而去。卡诺尔高兴极了,心里仿佛有天使爽朗的笑声在回荡。

 

l3

正如娜农所说,国王、王后、红衣主教和拉梅勒雷先生,已经动身来讨伐公开支持亲王们的反叛城市了。他们的速度虽然缓慢,但毕竟在前进。

国王一到利布恩就接见了波尔多代表团。这个代表团求见国王的目的,是想让国王相信他们对国王是尊敬的,是忠诚的。

王后以奥地利式的傲慢态度也接见了高级使节。“先生们,”王后说,“我们稍事停留继续赶往韦尔斯。你们的忠心是否象你们所说的那样虔诚,我们马上可以得到验证。”

王后不了解的情况,议员们一定耳有所闻,所以听了王后的话,他们不安地相互对视。他们的表情变化被王后看在了眼里。

“我们马上就去韦尔斯。”王后说,“埃珀农公爵先生已经向我们保证过,韦尔斯是个好地方,我们准备让国王住在那里。”

然后转过脸去问她的总管及随从:

“谁是韦尔斯总督?”

“夫人,”吉托说,“听说是个新总督。”

“人可靠吗?”

王后皱紧了眉头。

“埃珀农公爵先生的人。”

王后闻言皱眉舒展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快点。”

“夫人,”拉梅勒雷公爵说,“陛下想走快,我们办得到,但我觉得速度应比部队慢。部队杀进韦尔斯城可谓一箭三雕,既让庶民知道陛下的声威,又长了忠臣的志气,还灭了乱臣的气焰。”

“我认为拉梅勒雷先生说得在理,”马扎兰红衣主教说。

“可我认为他言之差矣。”王后反驳说:“到波尔多之前,我们没什么可担心的,国王顶天立地,靠的是他的胆略,而非他的军队,所以他的随从人马就够了。”

拉梅勒雷先生低头默认。

王后把吉托找来,命令他集合侍卫队、火枪队和轻骑兵队。国王纵身骑上马,站在队伍前头。马扎兰的侄女和侍女们上了一辆四轮马车。

准备就绪,一队人马立即浩浩荡荡向韦尔斯进发。由于路程仅10法里,正规部队随后行动,晚国王三、四个小时,然后安营扎寨于多尔多涅河左岸。

王当时刚12岁,但已经是个好骑手,技巧娴熟,姿势优雅,显出王族贵胄的气派。他后来成为欧洲最讲排场的国王。王后亲眼看着国王长大,但生活上一直受红衣主教的严格管束,连必须的生活用品都得不到。明年9月5日,国王就是成人了,主教切盼这一天能快点到来。国王使性子耍泼时,主教想提前领略国王将来的心性,有时竟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这场战争甚合国王之心,从某种意义上讲,使国王脱颖而出,学做统帅,学掌权力的开始。国王满面春风,时而走到车旁向王后打招呼,顺便给他喜欢的弗龙泰纳夫人送个秋波,时而又走到侍从们的前头,同拉梅勒雷先生以及老吉托谈论路易十三国王的战功,已故主教先生的伟绩。

走着谈着,不觉路长。韦尔斯城的箭楼、游廊依稀可辨。是日晴空万里,风景如画,阳光斜照河面,粼波荡漾,仿佛踏着皑皑白雪在散步,令人心旷神怡。国王走在拉梅勒雷先生和吉托先生的中间。吉托不时朝城堡眺望,发现城堡上有哨兵走动。哨兵无疑早发现了王家军的先头部队,却没有什么行动。王后的马车加快了速度,赶到了前头。

“元帅先生,”马扎兰说,“有件事我觉得蹊跷。”

“什么事,阁下?”

“我觉得,精明的总督对其城堡周围发生的事应该心中有数。在国王亲临城堡时,他起码得派个代表来迎接。”

“哈哈!”王后放声干笑,“夹道欢迎,大可不必,我喜欢表里如一。”

拉梅勒雷先生赶紧用手绢掩住脸,不是掩怪相,至少是想做怪相。

“可实际上没有人行动。”国王对如此不拘礼节大为不满。后来他把崇高礼节当做树立他威信的基础。

“陛下,”王后说,“拉梅勒雷先生和吉托先生会告诉你,总督的首要职责就是保持沉默,不在城池上露面,况其是身处虎穴龙潭的总督。由于担心遭到突然袭击,更得闭城防守。你的旗帜,亨利四世的旗帜和飘扬在城堡上的弗朗索瓦一世的旗帜,你不都看见了么?”

王后得意地指着这些有特殊意义的标志,证明她充满信心是有道理的。

大队人马继续前进,走着走着发现一处前方防御工事,从外观看竣工时间不长。

“嗯!”拉梅勒雷元帅赞叹说,“这位总督看来是个内行,工事位置不仅选得好,战壕的设计也别开生面。”

王后把头探出车门,国王踩着马蹬起立。

新月状的掩护工事上仅有一名哨兵巡逻,除此之外,战壕和城堡一样,显得冷冷清清。

“我虽然不是当兵的,”马扎兰说,“我虽然不了解总督的军事职责,但以这种方式对待陛下,我觉得不可理解。”

“走吧,到时候就知道了,”拉梅勒雷元帅说。

当队伍离距战壕仅百步之遥时,一直在来回走动的哨兵突然停下了,看了看,大声喝问:

“什么人?”

“国王!”拉梅勒雷元帅回答说。王后听到拉梅勒雷这样回答,心想能看到士兵跑动,军官忙乱,吊桥下落,城门开启,刀剑闪烁的紧张场面。

结果恰恰相反。

哨兵立正,枪一横挡住国王一行的去路,不问青红皂白,大喝一声:“站住!”

国王气得脸色发白;王后咬破了嘴唇;马扎兰来了句在法国不流行的意大利粗话。马扎兰说话粗的习惯下直没能改掉。拉梅勒雷元帅瞅了一眼陛下,但那一眼却很有说服力。

“我喜欢我的部下所采取的谨慎措施。”王后言不由衷,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开始犯嘀咕。

“我喜欢我的人身受到尊重。”国王喃喃低语,目光忧郁地看着无动于衷的哨兵。

 

l4

“国王!国王!”哨兵的呐喊声与其说是对国王表示尊敬,不如说是通风报信。两三个人一直重复着,将国王到来的消息传到城防司令部箭楼上。此时闻声出来了一个人,他的周围列队站着守城士兵。

只见那个人把指挥棒朝天一指,顿时鼓声骤起,士兵们举枪致意,接着又听到了隆重的礼炮声。

“你们看,”王后说,“他们这不是尽责了嘛,迟尽总比不尽好。我们过去。”

“对不起,夫人,”拉梅勒雷元帅说,“我发现他们没有开城门,先别忙着走,等城门开了再过去。”

“他们一定没有想到国王、王后会来,顾了高兴,忘了开城门。”一位大臣硬着头皮说。

“不!是故意的,先生。”拉梅勒雷元帅说。

然后又转向国王和王后:

“我有一言相告。”

“请讲,元帅。”

“请陛下随吉托、侍从后退500步,我带领火枪队、轻骑兵队侦察一下情况。”

王后的回答很简单:

“前进!我看谁敢挡我们的道!”

国王一听很高兴,扬鞭策马,冲前了20多步。

拉梅勒雷元帅和吉托加速赶上。

“站住!”哨兵开了腔,一脸的敌对神态。

“国王!”随从大声喊道。

“往后退!”哨兵气势汹汹。

这时,首道战壕的护墙后有枪头和帽顶出现。

国王一行对哨兵的对话和守军的出现低声讨论了一番。拉梅勒雷元帅牵着国王的马缰绳,拽转马头,并命令王后的车夫把马车往回赶。国王、王后悻然后退千余步,随从们像群被猎人惊扰的鸟雀,一下子散开了。

拉梅勒雷元帅整好乱局,留下50名战士保护国王和王后,其余人集合起来,由他亲自率领向战壕前推进。距离战壕约100步时,流动哨兵又站住不动了。

“吉托,”拉梅勒雷元帅说,“拿把小号,在你的剑头系一条手绢,过去勒令这个不识相的总督投降。”

吉托二话没有说,举着世界各国保护传令兵安全的标志,朝战壕走去。

“谁?”哨兵问。

“议员。”吉托一边回答,一边挥动头顶上系着手绢的剑。

“放他过来。”说话的人是在城堡上露过面的人。他大概是经暗道到前沿哨兵的。

城门开了,吊桥放下了。

“你要干什么?”城门上的军官问。

“叩见总督。”吉托答道。

“我就是总督。”此人露过两次面,一次在城堡上,一次在战壕的护墙上。

吉托发现他脸色灰白,但镇静沉着,很有礼貌。

“你是韦尔斯总督?”吉托问。

“是的,先生。”

“你好大胆,敢把国王陛下和摄政王后拒在城门之外。”

“我罪该万死。”

“你有何吩咐?”

“释放亲王先生们。囚禁他们会毁了王国的前途。”

“陛下不与卑人商谈。”

“哎!这我知道,先生。我们表面上向陛下开战,实际上是忠于陛下的。我们随时准备为陛下肝脑涂地。”

“很好,这正是我们想要知道的。”

吉托傲慢地向总督敬了个礼,转身往回走,总督连忙恭恭敬敬地还礼。

城堡上没有任何动静。

吉托回到拉梅勒雷元帅身边,汇报了任务的完成情况。

拉梅勒雷元帅听完汇报,指着伊松镇说:

“派50名战士跑步进镇找梯子,能找多少找多少。”

伊松镇不太远,50名战士火速出发,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先生们,”拉梅勒雷元帅说,“请各位现在下马。过一会儿,有枪的人留一半打掩护,剩下的统统爬梯攻城。”拉梅勒雷元帅建议受到战士们的热烈欢迎。侍卫兵、火枪手、轻骑兵纷纷下马,把枪装好子弹。

准备停当,去伊松镇的50名战士就回来了,找到20多架梯子。

城堡上悄无声息。哨兵走来走去。枪头,帽顶露出了城堡的护墙沿。

拉梅勒雷元帅率领总共不到400人的王家军出发了。他们有一半人将在元帅指挥下突击,一半准备随时支援。国王、王后及其随从呆在远处,不安地注意突击小分队的行动。王后本人似乎对突击小分队信心不足,叫车夫把马车调个方向,车门朝着城堡,准备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观战。攻城战士刚向前推进了20步,哨兵立即走到护墙边,大声喝问;

“谁?”

“别理他!”拉梅勒雷元帅命令说,“继续前进!”

“谁?”消兵一边问,一边拉动枪栓。

“谁?”哨兵问了三遍,举枪瞄准。

“干掉这个怪物!”拉梅勒雷命令道。

王家军奉命开枪,哨兵中了弹,扔下手中的枪,摇摇晃晃走到战壕边,扑通倒在地上,大喊大叫:

“拿起武器!拿起武器!”

敌人只还击了一枪。炮弹从王家军战士的头顶呼啸而过,落在后两三排战士的中间,四名战士被炸伤,王后马车上的一匹马肚子被炸了个洞。

保护国王和王后的卫兵们吓得哇哇乱叫。卫兵拥着国王往后撤.王后见状险些气昏过去,马扎兰给吓破了胆。辕马受惊险些弄坏马车,车夫急中生智,将套绳割断,由10名战士抱住车辕,把王后转移到安全地方。总督揭下6门排炮上的伪装。

拉梅勒雷元帅发现3名战士受到威胁,再进攻得不偿失,没有必要,断然下令撤退。

王家军一开始后撤,城堡上的枪炮倏地没了踪影。拉梅勒雷元帅回到王后身边,请王后在附近先找个地方,作为前线指挥部。王后发现多尔多涅河对岸有座小屋,隐蔽在树丛中,看上去像座小城堡。

“你去看房主是谁,借我暂住一下行不行。”王后对吉托说。

吉托搭伊松镇艄公的小船过河去打问。回来报告说房子没有人住,只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据他说房子是埃珀农先生的,陛下完全可以使用。

“我们走。哎,国王去哪儿了?”王后问。

王后的随从立即呼唤小国王路易十四。他没有走远,听到呼唤声.很快就回来了。他眼里含着泪,脸上有泪痕。“你怎么啦,陛下?”王后关心地问。

“啊!没有什么,夫人。”国王回答说,“我有朝一日当上国王,我想……伤害过我的人们都没有好下场。”

“总督叫什么名字?”王后问。

大家都不知道,没有吭声。

有人跑去问艄公,才知道总督是里雄。

“很好,”王后说,“我要记住这个名字。”

“我也是,”小国王说。

  15

约100名王室侍从护送国王、王后渡过多尔多涅河,其余人由拉梅勒雷负责,等大部队到了以后联合包围韦尔斯城。娜农喜欢排场,王后初来乍到就觉得这小屋比她希望的要舒适。王后刚安顿好,吉托就来通报说有个尉官声称有要事面谈。

“这尉官是谁?”王后问。

“科维尼亚上尉,夫人。”

“是我们部队的人吗?”

“说不上来。”

“你去了解一下,如果不是我们部队的,你就告诉他,我不能见他。”

“恕我直言,我不同意陛下的意见。”马扎兰说,“以我之见,不是陛下部队的人求见陛下,一定是可靠人,陛下更应该接见。相反,倘若是敌人部队的人,他有可能是叛徒。但话说回来,夫人,不可小看叛徒,眼下他们能派上大用场。”

“既然主教先生这么说,那就请他进来。”王后说。尉官立即引去见王后。他大方、随和,使王后大为震惊。王后一般对周围的人印象不好。

王后从头到脚把科维尼亚打量了一遍。科维尼亚出色地经受住了王后严厉目光的考验。

“你是谁,先生?”王后问。

“科维尼亚上尉。”

“为何人效劳?”

“为陛下,如果陛下恩准的话。”

“如果我恩准,那没有问题。这么说国中有国?我们法兰西有两个王后?”

“两个王后肯定不会有,夫人。法兰西只有一个王后,那就是我三生有幸现在叩见的王后。不过两种主张到是都有。至少给我的印象如此。”

“你这话什么意思.先生?”王后不解地问。

“夫人,我是说我在附近一带散步,恰好走到一个制高点上观赏秀丽的风景,我发现了陛下,根据我的观察,里雄先生怠慢了陛下。这就证明了我已怀疑的一件事,即在法兰西存在两种主张:保皇主张和其他主张。里雄先生属于后一种。”奥地利公主安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嗯!你相信你看见了?”

“对,夫人。”科维尼亚天真地回答说,“我甚至相信我还看见要塞上开了一炮,惊了陛下的御马。”

“够了……先生,你求见我就是想告诉我你那些没有名堂的见闻?”

“哎呀!有理不打上门客。您这要吃亏的。”科维尼亚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

“不是的,夫人。我求见您,是想对您说您是个了不起的王后,我对您的敬佩是前无故人的。”

“真的!”王后口吻生硬。

“陛下崇高伟大,自然深得人心,我决定全力以赴效忠陛下。”

“谢谢!”王后挖苦地说,然后命令她的侍卫队长说:“吉托,把这个碎嘴给我赶走!”

“对不起,夫人。”科维尼亚说,“我肯定要走,不必赶。我走了。韦尔斯您可就得不到了。”

科维尼亚向王后敬了礼,转身往外走。

“夫人,”马扎兰压低声音说,“以我之见,您把他撵走不好。”

“哎!你回来。”王后说,“你这个阴阳怪气我觉得挺有意思。”

“陛下真好。”科维尼亚鞠了个躬。

“你说怎么进韦尔斯?”

“我说呀,夫人,据我今天上午观察,陛下是诚心要进韦尔斯,我有义务领陛下走一趟。”

“为什么?”

“韦尔斯有我150名战士。”

“是你的?”

“对,是我的。”

“你有什么打算吗?':

“全部交给您。”

“以后呢?”

“以后?”

“以后。”

“以后,陛下手下有150个看门的,不能开一扇门,我觉得这里面就有问题。”

王后笑笑,说:

“你挺幽默的。”

科维尼亚听出这是恭维他的话,连忙给王后鞠躬。

“先生,你要多少钱?”王后问。

“啊!我的天!夫人,一个看门人500旧法郎是我给他们的工资。”

“可以。”

“那我呢?”

“啊!你也要?”

“我要求不高,陛下随便给个官坐就行了。”

“你想要多大个官?”

“我想当布罗纳总督。我总想当总督。”

“同意。”

“买卖成交了,还得办个小小的手续。”

“什么手续?”

“我事先写了字据,希望陛下能签个字。”

“什么字据?”

“请过目,夫人。”

科维尼亚跪下,双臂弯成优美的圆弧,恭恭敬敬地递给王后一张纸。王后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我轻而易举进入韦尔斯那天,付给科维尼亚上尉75000旧法郎,并封他为布罗纳总督。”

“就这个字据!”王后强压着怒火,“科维尼亚上尉对我们王家人不怎么信得过,要个字据。”

“我觉得有字据好,夫人。俗话说,空口无凭,立字为据。陛下,恕我直言,我刚才被人给骗了。”

“放肆!”王后喝令,“这次你无论如何得滚!”

“好,我走,陛下。”科维尼亚说,“我走了,您得不到韦尔斯。”

科维尼亚故技重演,转身往门口走。王后这次比前次生气,没有挽留科维尼亚。

科维尼亚出门走了。

“查查此人的来历。”王后说。

吉托点头应允。

“请原谅,夫人。”马扎兰说,“陛下感情用事我觉得欠妥。”

“有何不妥?”王后问。

“我担心陛下日后需要这个人。现在糊里糊涂把他得罪了,到用到他时可得加倍破费。”

“好吧,”王后说,“我们以后不亏待他就是了。但暂时只与他保持联系。”

“嗯,以后怎么待他,那是另一回事。我对你这个先见之明首先表示欢迎。”

“吉托,去看他往哪儿走了。”王后说。

半小时后,吉托回来了。

 “他去哪儿了?”王后问。

“陛下放心,”吉托说,“他没有走远的意思。他的落脚地我打听到了,他住客栈,离这儿很近,客栈老板叫比斯卡罗。”

“他回客栈了吗?”

“没有,夫人。他跑到一处高坡上看拉梅勒雷先生做强攻战壕的准备去了。他对这场面似乎很有趣。”

“其他部队呢?”

“快到了,夫人。随到随投入战斗。”

“元帅马上要发起进攻?”

“夫人,以我之见,在冒险发起进攻前,让部队最好能休息一宿。”

“休息一宿!”王后不悦,“让王家军在这破屋子呆一天一夜?不行!吉托,告诉元帅,立即发起进攻,国王要在韦尔斯城过夜。”

“夫人,”马扎兰说,“我觉得元帅这么谨慎……”

“我认为,”王后大声说,“在王权遭侵犯时,有人不想马上报仇。吉托,告诉拉梅勒雷先生,说王后要见他。”

王后打发走吉托后,领着儿子出了门,不管有没有人陪同,爬上平台的楼梯。平台上有了望台,设计独具匠心,周围一切尽收眼底。

王后扫了一眼四周景致:身后不远处是去利布尔纳的大路,座落在大路边上的白房子就是我们的朋友比斯卡罗的旅店。王后的脚下是浩荡的纪龙德河,水流湍急而平静;王后的右侧是雄伟的韦尔斯城,被新修的战壕围在中间。城堡里荒岛般的寂静。城堡上有几名哨兵在走动。五门大炮的铜管伸出射击孔,张着黑洞洞的大口,王后的左侧是正在安营扎寨的拉梅勒雷先生。如吉托所说,全军人马已到,统统集合在拉梅勒雷的周围。山坡上有个人专心致志的观看围城者和守城者的动静,这个人就是科维尼亚。

吉托正在乘伊松镇渔民的小船过河。

王后皱着眉头,拉着小路易十四的手,站在平台上,一动不动。路易十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情景,时不时地问他母亲:“夫人,让我骑上我那匹骏马去和拉梅勒雷一起收拾这些蛮横无理的家伙!”

王后旁边是慈眉笑脸的马扎兰,时下还摆出一副重要场合的道貌岸然相;他们的后面是侍女,她们同奥地利公主安娜王后一样,沉默不语,有话非说不可时,相互匆匆低语几句。乍看一切很平静。但大家心里明白,这是表面上星星之火将变成燎原怒火。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吉托身上,因为大家怀着各种心情都期待着由他引发的巨变。

部队也在热烈的期待着。吉托刚靠近多尔多涅河左岸就被发现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全转到他的身上。拉梅勒雷元帅见吉托上了岸,离开官兵们过去迎接。他们交谈时间很短。这些河面虽然比较宽,王室成员与两位军官间的距离较远,但没有远到看不清拉梅勒雷元帅惊慌表情的地步。他显然是接到了命令,觉得这命令不合时宜,抬起头怀疑地朝王室成员看了看,发现王后就在其中。王后明白拉梅勒雷元帅的意思,点点头,又给拉梅勒雷元帅打了个下命令的手势。拉梅勒雷跟随王后时日不短,知道她专横跋扈,低头示意,他即使不同意,至少也会服从。

拉梅勒雷元帅手下的三四名尉级军官,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副官,遵照元帅命令骑上马向三四个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他们到哪儿,哪儿的安营工作即告中断。战鼓咚咚,号声阵阵,战士们扔下手中的草捆和正在下桩的镐头,纷纷跑向叉立的武器。狙击手扛起枪,普通战士拿上校标,炮兵带上他们的器具,各找各的队伍,一时间乱成一锅粥。战士们陆续找到了各自的队旗,排好了队:左侧是炮兵,右侧是王室侍从,中间是投弹手。战鼓停擂,号角停吹。战壕后面的战鼓只敲了一下,再就没了声。原野上死一般的寂静。

命令声音宏亮、坚定、明了,王后离得较远,听不清指挥官的话,但看见战士们排好的队,掏出手绢来挥扬。小国王一边跺脚,一边声情并茂地喊;“冲呀!冲呀!”

战士们异口同声回答:“国王万岁!”喊声一落,炮兵冲锋陷阵,迅速占领了一座小山丘。大部队在战鼓声中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这不算是真正的包围战,而是一般的攻城战。城池是里雄仓促修筑的战壕,不用修工事尽管进攻。韦尔斯总督里雄精明老练,早就拟好了攻防方案,显然是利用地理优势,展开灵活机动的抵抗。

里雄一定是给自己立了条不首先开枪的规定,有意让王家军挑起此次战争。但现实同首战时一样,重创过王家军的火枪尖刀队士气低落,无心打仗。

6门大炮轰响了。炸得护栏残片遍地皆是。

对方立即做出反应。战壕里的大炮开始了射击,炮弹纷纷在王家军中爆炸,地上炸出了几个深坑。指挥官一声令下,战士们冲过血染的深坑,炸散的队伍又合拢了,一时受阻的主力部队继续向前推进。

大炮需要填充炮弹,暂停轰击,火枪接着大显神威。5分钟后,两排大炮同时开始了猛烈的对射,如同两场争战下的暴风雨,两颗同时炸响的沉雷。

后来天晴了,没有一丝风,浓烟聚结在战场的上空。双方的战士被烟雾隐没了。炮口吐出的火焰不时将烟雾撕破。在王家军的后面,有战士不时从烟雾中走出来。他们的距离远近各不相同,走着走着都倒下了,留下一串串血印。受伤人数急剧上升。战斗仍在进行,王家军被烟雾包围了,分不清敌我,只好盲目射击。敌人则不同,知道他们对面的都是他们敌人,炮火格外的密集猛烈。王家军炮兵完全停止了射击,准备冲上去展开肉搏战。

在后方观战的人都愕然了:枪炮哑了,烟雾冉冉升空。王家军溃不成军,城墙脚下,尸体遍地。敌人的工事被打开一个口子,几处障碍物遭到破坏,但仍有士兵把守。里雄浑身血迹斑斑,手持大板斧,站在战士中间,沉着冷静,像在悲剧中刚扮演恐怖角色的演员。

里雄象是有魔法保护,战斗打响后一直冲锋陷阵,不停地起来赤膊砍杀,但没有被一枪一炮所击伤,他刀枪不入、临危不惧。

拉梅勒雷元帅亲自率领王家军冲杀三次,三次都在国王和王后的眼皮底下被打退。

小国王脸色苍白,默默地流泪。奥地利公主安娜王后搓着手,低声说:

“啊?这个家伙!这个家伙!一旦落到我的手里,我要树他为榜样。”

老天有眼,夕阳上象盖了块大帆布,天黑了。拉梅勒雷元帅下令吹号收兵回营。

科维尼亚观完战,顺原路下来,双手插进短裤兜,穿过牧场往比斯卡罗旅店走去。

“夫人,”马扎兰指着科维尼亚说,“要是给那家伙点黄金,就不会有刚才那场血战。”

“哦?”王后半信半疑,“主教先生,像你这样节俭的人,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夫人,”马扎兰说,“是呀,我知道黄金的价值,但我也知道生命的价值。对我们来说,生命此时此刻比黄金更有价值。”

“放心,”王后说,“血不会白流。科热曼,”王后对她的侍卫长说:“找一下拉梅勒雷先生,领他来见我。”

维尼亚快到旅店了。马扎兰指着科维尼亚问他的男仆:“贝努安,你看清楚这个人了吗?”

“看清楚了,老爷,”

“很好。你晚上把他给我找来,悄悄领到我的房间。”

康贝夫人前天和情夫在卡尔姆教堂幽会,第二天又找到亲王夫人,想让她兑现她对卡诺尔许过的诺言。

全城谣言四起。有人说国王已到韦尔斯城下,没能进城;有人说里雄率领12000人,击退了两次企图进城的500名王家军的进攻。亲王夫人是先得知此消息者之一,高兴得抚掌叫好。

“啊!但愿我有100个像里雄那样勇敢的上尉。”

康贝夫人参加了赞美英雄的行列。这对她是一举两得,既能对她尊重的人的作为公开表示赞同,又借机呈交一封申请。失败的消息对顺利递交申请不利,而胜利的消息几乎保证递交会成功。

亲王夫人一高兴,事情就特别地多。克莱尔不敢大胆提出向里雄增兵的请求。埃珀农与王家军会师在即,里雄当然需要援兵,但派援兵的事要由议会统筹安排,不是某个人说派就能派。克莱尔知道政治暂时高于感情。只好站在议员一边,卡诺尔的事情今天也就不去考虑了。

去封信,向卡诺尔简明扼要说明推迟增兵的原因。克莱尔觉得新的期限比想象的要宽松,因为人盼好事和对好事本身所怀的温馨感觉是相同的。卡诺尔内心的疑虑多,不愿意在他称之为幸福的候见厅里多呆。克莱尔要他有耐心,他几乎乐等不倦。

第二天,援兵队伍已筹组就绪,11点钟乘船出发。由于逆水行军,又遇上迎头风,不能挂帆,只好划浆前进。无论怎么加劲,当天估计不可能赶到目的地。

拉韦利一当上讨伐军的指挥官,就立即下令对布罗纳城进行侦察。布罗纳城是王后的地盘,众所周知,总督一职一直空缺。

上午,亲王夫人检查了援兵上船前的各项具体的准备工作,下午要召开全体顾问会议,讨论阻止埃珀农公爵和拉梅勒雷元帅的会师,如果阻止有困难,在给里雄派援兵进城这些时间里,必须得拿出个拖延会师的方案。

这样以来,克莱尔不得不等到第二天。但快4点钟时,卡诺尔从她的窗下走过,她乘机给他个既表示她的爱又表示歉意的暗示,卡诺尔心里基本上踏实了,不想等也得等。当天晚上,克莱尔又怕夜长梦多,索性向亲王夫人坦白了她的心事,提出第二天单独叩见孔代夫人的要求。正如大家所料,她的要求被顺利地接受了。

克莱尔按约定的时间来到亲王夫人的寓所,受到亲王夫人最热情的接待。克莱尔要求单独见亲王夫人,所以亲王夫人是一个人,身边没侍女伺候。

“哎!宝贝,”亲王夫人问克莱尔,“你知道,我整天为朋友们忙乎,你单独见我,到底有啥大事?”

“夫人,”克莱尔说,“托殿下洪福,我想请殿下特别关照一下她忠诚的仆从,她需要一点点幸福。”

“非常乐意帮忙,我亲爱的克莱尔。上帝赐给你的幸福远不如我希望你得到的多。说吧……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关照?如果在我的权限内,我就答应你。”

“当自由的寡妇,不是一般的自由,是特别的自由,因为目前的自由,我觉得比当奴隶还难受。我想让我的孤独处境变得宽松些。”

“你是想结婚吧,宝贝?”孔代夫人笑着问。

“我想是吧。”克莱尔红着脸回答。

“好。嗯……这事我们管得了。”

克莱尔动情了。

“放心,我们会照顾你的身份。你得找个有爵位的,子爵夫人。我在我们的贵族中给你物色一个。”

“殿下善解人意,”克莱尔说,“但我不打算在此事上麻烦殿下。”

“是嘛,我愿意为你操心,因为你对我忠心耿耿,我一定得让你幸福,不过得等到这场战争结束,不是吗?”

“我等不及了,夫人。”克莱尔笑着说。

“听口气,你好象已经有了。”

“是的,殿下。”

“真的!他是谁?快说说,不要不好意思。”

“嗯!”克莱尔说,“请原谅,夫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发抖。”

亲王夫人笑了,拉住克莱尔的手,把克莱尔拉到面前,看着克莱尔,搞得克莱尔更不好意思。

“孩子,我认识他吗?”

“我想殿下见过他几次。”

“多大年纪?”

”28岁。”

“贵族?”

“绅士。”

“勇敢吗?”

“有口皆碑。”

“有钱吗?”

“我有钱。”

“对,宝贝,对了,我们都知道,你是我们郡的富豪之一。我们高兴地记得,在我们目前进行的战争中,康贝先生和你们村镇的百姓给了我们大力的资助,使我们不止一次摆脱了困境。”

“承蒙殿下夸奖,不胜荣幸。”

“这样吧,如果他就是上尉,我们部队给他上校;如果他是上校,我们部队给他准将,因为我觉得他忠诚。”

“他在朗斯呆过,夫人。”克莱尔回答得老练圆滑,得益于她近期对外交的研究。

“好极了!”亲王夫人又说,“我还有一事要问。”

“什么事,夫人?”

“这位幸运绅士的尊姓大名。他得到了我们部队中美人的心,不久将得到人,不知道他的姓名,岂不成笑话了嘛。”

克莱尔被推上绝路,鼓足勇气,准备把卡诺尔男爵的名字说出来。突然院子里响起了马蹄声,接着就听到有人议论什么消息的争辩声,亲王夫人走到窗前,看见信使灰头土面,汗流夹背,刚下得马来就被四五个人上前团团围住。这伙人是跟进院子的。他好象给他们透露点消息,他越说,听的人就越沮丧。亲王夫人耐不住了,推开窗子,大声说:

“让信使上来。”

信使抬头一看见是亲王夫人,连忙往楼梯口方向走。5分钟后,信使进了亲王夫人的屋。浑身泥巴,蓬头垢面,言语滞塞。

“殿下,我这副样子来叩见,万望包涵。我带来个气炸肺的消息:韦尔斯投降了!”

亲王夫人一听后退数步;克莱尔失望地垂下双手;在信使之后进来的勒内脸色苍白。

有五、六个人擅自闯进亲王夫人的屋,忘了进亲王夫人的屋要征得亲王夫人的同意。他们听了信使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拉韦利先生,”勒内说,“信使只不过是纳瓦伊兵团的一名上尉,知道的情况有限,请你再把情况介绍一下,我实在难以相信。”

“夫人,我再说一遍,韦尔斯投降了!”

“投降了!”亲王夫人说,“那你派去的援兵呢?”

“到的太晚了,夫人。我们一到里雄就投降了。”

“里雄投降了!”亲王夫人发火了,“懦夫!”

亲王夫人的话令在场的人心惊肉跳,除了勒内外,没有人敢吭声。

“夫人,”勒内拉下脸,严肃地指出:“请别忘了,男子汉的荣誉是亲王们说了算,如同他们的生死要掌握在上帝手中一样。你不要把你最忠诚的仆从斥之为懦夫。如果他们明天知道你这样对待他们的战友,他们会把你抛弃,使你成为孤家寡人.遭唾骂受冷落。”

“先生!”亲王夫人打断对方的话。

“夫人,”勒内又说,“我再次提醒殿下,里雄不是懦夫,我可以用性命作担保。他投降一定是出于无奈。”

亲王夫人气得脸发白,想倚势废理,当面给勒内点颜色看,可是她发现在场的人都转过身不理她,不看挺胸抬头的勒内.不看垂头低眉的拉韦利。她明白了,如果她坚持要给勒内难看,她一定会成为孤家寡人,于是又搬出她那句口头禅:“我是不幸的亲王夫人,机遇弃我而去,男子汉们弃我而去,一切弃我而去!啊!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要步你父亲被人遗弃的后尘。”

女人这一声软弱的呐喊,母亲痛苦的冲动总能打动人心。亲王夫人多次成功地玩过这把戏,次次奏效。

在亲王夫人诉苦时,勒内叫拉韦利把韦尔斯投降的经过又讲了一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拉韦利讲完之后,勒内大声说:

“嗯,这我知道。”

“知道什么?”亲王夫人问。

“知道里雄不是懦夫,夫人。”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在城堡的残墙里坚持战斗了两天两夜。他的投降,可能与一团新兵哗变有关。”

“先生,他就该宁死不投降。”亲王夫人说。

“嘿!夫人,想死就能死?”勒内说,“不过,”勒内转向拉韦利,“我倒希望他是个有释放担保的俘虏。”

“我担心没有释放担保。”拉韦利说,“有人告诉我,驻军部队的一个中尉从中捣鬼,制造叛变烟幕,无条件地把里雄出卖了。”

“对,对对!”勒内大声说,“里雄是被叛徒出卖了。我了解里雄,我知道他不会干这种事。我不认为他懦弱,啊,夫人,”勒内对亲王夫人说,“背叛、出卖,你听见了吗?快快!我们得关心关心他,拉韦利先生!有个中尉拟过一份协约,里雄大难临头了。快写吧,夫人,写吧,我求求你。”

“我!”亲王夫人恶狠狠地说,“我,叫我写!写了干什么用?”

“救里雄,夫人。’,

“哼?”亲王夫人说,“亡羊补牢。”

“他没有投降,夫人,他被人出卖了,说不定卖了不少钱呢。搞鬼的是个中尉,不是他,你没有见上尉说的话吗?”

“你要我为你的里雄做什么?”亲王夫人问。

“为他做什么?夫人,难道你忘了?里雄通过什么途径进的韦尔斯?他进韦尔斯,我们为什么用埃珀农先生的手令?他为什么抵抗王后和国王亲自指挥的部队?为什么高举反叛的大旗?为什么要独树一帜?哎呀!夫人,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给拉梅勒雷元帅写封信,派信使或派议员去走一趟。”

“给他们什么任务?”

“阻止处死一个诚实的上尉。你若不快点……啊!我了解王后这个人,夫人,等你的信使到了,恐怕就太晚了!”

“太晚!”亲王夫人说,“我们手里不是有人质吗?尚蒂利,蒙特龙还有这儿,我们不是扣押着王家军的官兵吗?”

克莱尔一听慌了神,猛地抬起头:

“哎,夫人!夫人!照勒内先生的话去做,报复不会使里雄获得自由。”

“不是自由,是生死。”勒内说。

“这样吧,”亲王夫人说,“他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监狱对监狱,断头台对断头台。”

克莱尔大叫一声,跪在地上:

“夫人,里雄先生是我的朋友。我求你高抬贵手,你曾经答应过了。求你利用你的影响,救救里雄先生。”

克莱尔跪着不起,亲王夫人借机拒绝了勒内的苛刻建议,接受了克莱尔的请求。亲王夫人走到桌前,给拉梅勒雷先生写了封信,提议用一名被俘王家军军官对换里雄。至于是哪位军官,由王后选定。写好信,亲王夫人用目光寻找送信的人。拉韦利旧伤未愈,疼痛难忍,奔波劳累,还未缓过劲来,却自荐去送信,条件是给他一匹好马。亲王夫人接受了拉韦利的条件,同意拉韦利在她的马匹中挑选他想要的马。在众人的欢呼声激励下,在勒内的鼓励下,在克莱尔的恳求下,拉韦利中尉出发了。

拉韦利走时把消息透露了出去。他走以后不久,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百姓们聚集在一起,放声大喊:

“亲王夫人!德·昂格伊安公爵先生!”

亲王夫人厌倦这些闹腾,不想立即拒绝百姓们的要求,拖延了片刻,呐喊声很快变成了吼叫。

“走!”亲土夫人拉住儿子的手说:“走吧,我们是农奴,人家咋说我们咋办。”

于是,面带亲切的微笑来到阳台上,向她的那些即为奴隶又为奴隶主的百姓们招手致意。

  

   16

亲王夫人和儿子在阳台上一露面,百姓们就欢呼雀跃,兴奋不已。突然.远处响起了笛声和战鼓的声音,并夹杂着欢呼声。

嘈杂的人群围着拉拉纳议长的官邸,闹着要见孔代夫人。

人群听到笛声和鼓声,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朝着越来越近的笛、鼓声蜂拥而去。其原因很简单,亲王夫人的面他们见过十次、二十次,也许一百次,可这声音他们并不熟悉。

“那些人有意思,”亲王夫人在勒内前面,一脸的不高兴。

勒内笑着说:“这乐声和喊叫声意味着什么?说实话,殿下,我同这些人的心情几乎一样,也想知道个究竟。”

“好!”亲王夫人说,“你也丢下我,像他们一样满街巷去乱跑。”

“好,夫人,”勒内说,“如果我们有把握给你带来好消息,我这就去。”

“哼!好消息!”亲王夫人仰着头,漫不经心地望着晴朗的天空说,“我不指望有好消息,我没那福份。”

“夫人,”勒内说,“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容易受骗上当。这响声若不是吉兆,那我就搞错了。”

响声越来越近。激动的人群挥动手绢出现在街巷的顶头。亲王夫人相信消息是好的,暂时不准备回屋,呆在阳台上凝神细听。她听到这么几句话:“布罗纳!布罗纳总督!囚徒总督!”

“哈哈!”勒内说,“布罗纳总督是囚犯!利害各半。我们有了保释里雄的人质。”

“我们在圣乔治岛没有派总督,”亲王夫人说。

“我真高兴!”图维尔夫人说,“我提出占领布罗纳的计划大获成功。”

“夫人,”勒内说,“我们还是别高兴得太早。意外拿男子汉的计划开玩笑,有时也把女流们的计划当儿戏。‘,

“不过,先生,”图维尔夫人挺起身子,用来时养成的尖酸口吻说,“总督要是俘虏了,城堡恐怕也保不住了?”

“夫人,你说的不全对。不过,请你放心,如果我们的双双胜利有你的功劳,我将一如既往头一个向你表示祝贺。”

“让我吃惊的是,”亲王夫人在她盼望的好事里找茬口,煞贵族骨子里的傲气,“让我吃惊的是,我是第一个不知道出事的人!简直不成体统,连拉罗谢富科公爵都尽干这蠢事。”

“嗯,夫人,”勒内说,“我们兵员不足,不好再从前线抽人去干信使!行啦!要求不能太高,有消息,我们就收下,象上帝给我们的消息一样,一概不问是怎么传到我们这里来的。”

人群由小变大,人数越来越多,在这千余人的团体中,出现了一个由30来名战士组成的核心,其中有一名俘虏,其他人好象都护着他不让愤怒的民众动他一指头。

“打死他!打死他!”人群大声呼喊,“打死布罗纳总督!”

“啊!啊!”亲王夫人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俘虏看来真有一个,他就是布罗纳总督。”

“是的,”勒内说,“不过你知道,这个俘虏好象也有性命危险。他们咄咄逼人的喊声,你不是都听到了?他们激愤的举动,你不是也看见了?哎!夫人,他们会逼着战士们把他碎尸万断的。哼!他们嗜血成性,闻到活人的味就想喝血。”

“喝去呗!”亲王夫人心情不好,语气中免不了有女人特有的凶狠劲儿,“血是敌人的,喝去吧!”

“夫人,”勒内说,“这个敌人受孔代夫人的庇护,你还是想想后果。此外,你听说里雄冒的危险和这个倒霉鬼不一样么?他们逼着战士们动手。假如他们真的铤而走险,他就没有救了。请注意.战士有20人。”勒内转过身去大声说:“20个人诚心帮忙赶走这伙坏蛋。这个俘虏头上掉一根头发,你们得拿脑袋做担保。”

这20名火枪手是中产阶级保安队的,都是当地的富家子弟,听了勒内的话,泪如泉涌地下了楼,用枪托驱散人群,给保安队壮势增威。真危险,俘虏的蓝衣服已经被尖长的魔爪撕下好几片。

“先生们,谢谢你们!”俘虏说,“你们使我虎口脱险,你们做得很对。哼!如果他们这样横行霸道下去,王家军进攻你们的城市,他们非把王家军生吞活剥了不可。”

俘虏耸耸肩,笑了。

“啊,英雄!”人群发现俘虏色厉内荏,但为了维护他的自尊心,又大声说,“真正的英雄!脸不变色心不跳。布罗纳总督万岁!”

“很好!”俘虏大声说:“布罗纳总督万岁!他活着我很高兴。”

人群的愤怒变成了赞许,并立即用热情洋溢的言辞表达出来。这是在布罗纳总督,我们的朋友科维尼亚大难后的一场真正的联欢会。

我们的读者可能已经猜到了,借布罗纳总督的威名闯入吉埃纳的人正是科维尼亚。

然而,他在自己侍卫的保护下,凭着自己的机智勇敢,顺利进入拉拉纳议长的官邸,进去之后又把侍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下来守住栅栏门,一部分陪他去见亲王夫人。科维尼亚堂而皇之进入了亲王夫人的寓所。但是,必须指出,科维尼亚是色厉内荏的。

热情的群众给他漂亮的蓝衣服上缀了金线饰带,插上类似他毡帽上的羽毛,虽是乔装打扮了,结果还是被认出来了。

“科维尼亚先生,”勒内大声说。

“科维尼亚先生,布罗纳的总督。”亲王夫人接上说,“啊!先生,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

“殿下说什么?”科维尼亚想借机表现一下他遇事不慌,尤其是想耍耍他的小聪明,明知故问,“我想她说的是背叛吧!”

“对,先生,是背叛。我问你,你以什么身份来见我?”

“布罗纳总督,夫人。”

“背叛!你心里有数。你的任命书是谁签发的?”

“马扎兰先生。”

“背叛,双重背叛!这我早就说过了。你是布罗纳总督,出卖韦尔斯的是你的部队,有所恃而不恐嘛!”

科维尼亚一听惊慌失措,左顾右盼,看这话是说给谁听的,确信亲王夫人在公然指责他时,灰溜溜地垂手侍立。“我的部队出卖了韦尔斯?”他说,“殿下在指责我吗?”

“是的,先生,是我在指责你装聋卖哑,故作惊态。嗯,看不出你还是个老练的喜剧演员,你的言语表情配合得天衣无缝,可骗不了我。”

“我没有装什么洋蒜,夫人。”科维尼亚说:“我从来没去过韦尔斯,殿下怎么说我知道韦尔斯发生的事呢?”

“借口,先生,这是借口!”

“我没有啥好说的,要是殿下对我不满意……我性子直爽,有啥说啥,请殿下原谅,我想对殿下有怨言的应该是我。”

“你对我有怨言!你好大胆,先生!”亲王夫人对科维尼亚的大言不惭颇感惊讶。

“我当然有怨言,夫人。”科维尼亚不以为然地说,“按照你和勒内先生的要求,我招了一连壮丁,我和他们订的是君子协议。我来向殿下索要答应给我的……数目很小……三、四万旧法郎。请注意,这钱不是给我的,而是我给亲王先生们招新兵花的钱,殿下不给我,对,不给我,我曾求勒内先生通融过。”

“有这回事。”勒内证明说,“先生来要钱,当时我们没有,没有给他。”

“先生,你还能不能等几天?你就那么死脑筋?”

“拉罗谢富科先生要我等的时间,我等够了,也就是说我等了一周。一周过后,我又来了一趟,钱没有要着,我又求勒内先生通融。”

亲王夫人转身看着顾问勒内,勒内嘴唇紧抿,眉头紧皱,两眼发出炯炯的光芒。

“真遗憾!”勒内说,“我不能不承认,先生所言千真万确。”

科维尼亚闻言得意地挺直身子,又说:

“啊,夫人,在这样的形势下,阴谋家能有什么作为呢?阴谋家及其帮凶统统卖身投靠了王后。我呢,我厌恶搞阴谋诡计,我辞退了我征招的一连精兵,让他们收回了他们的誓言。我虽是孤家寡人,但我保持绝对的中立,我按照先哲们的遗训办事,我拿不准的,我坚决不干。”

“你的兵呢!先生,你的兵呢!”亲王夫人怒不可遏。

“夫人,”科维尼亚说,“我不是国王又不是亲王,我只是个小小的上尉军官,我既无臣民又无诸候,我只招我付得起钱的兵。如勒内先生所证明,我的兵没有拿到一分钱的报酬,所以他们没有约束,没准会转而对付他们的新上司。到底怎么样,说实话,我心里没有数。”

“先生,你支持国王,这怎么解释?你中立的滋味好受吗?”

“不好受,夫人。不过,我的中立立场再清白,殿下的支持者们仍然有怀疑。一天上午,我在去利布尔恩的途中在金牛旅店遭逮捕,他们把我交给了王后。”

“这么说,你和她谈过话了?”

“夫人,”科维尼亚说,“人是个感情动物,总有些弱点。王后很精明,善于以此为突破口展开玫势、找满怀信心、热情和朝气,见派系就加入,可没有人要我,我心里很窝火。我是由两名随时可以要了我命的士兵押到王后面前的。谴责、凌辱、处死,这我都料到了。我毕竟为亲王们的事业诚心尽过力,所以事情的结局出乎我的预料,这位伟大的奥地利公主没有剥夺我的自由,将我送进监狱、再送上断头台惩罚我,而是对我说:‘迷路的绅士,我一句话可以叫你人头落地。这你看到了,那儿的人对你忘恩负义,这儿的人对你感恩戴德。我代表我的主圣安娜宣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人了。先生们,’接着她对我的侍卫战士说:‘请你们尊敬这位长官,他的品德我考查过了,我准备让他当你们的头头。你呢,她又转过对我说:‘你,我任命你为布罗纳总督。法兰西王后就是这么样报仇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科维尼亚半滑稽半动情地把奥地利公主安娜的说话腔调用动作学了一遍,然后又操着他平常的声音,做着他习惯的动作说:“没有什么可说的,我的希望破灭了,我拜倒在殿下足下的赤诚之心受到了伤害。我有幸在尚蒂利给殿下效了个小劳,想起来就很高兴。我效法科里奥朗,投入了沃尔斯克阵营。”

科维尼亚这段话讲得绘声绘色,深深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亲王夫人气得脸色发白。科维尼亚知道他胜利了。“先生,你到底效忠谁?”亲王夫人问。

“效忠欣赏我品德高尚的人.”

“那好,你就是我的阶下囚,”亲王夫人说。

“这是我的荣幸,夫人。不过希望你以后把我当绅士看待。我是你的囚犯,这没有错,但我不曾冒犯过殿下。我带着行李去向我的政府投降,不幸遇上你的兵而遭抓。我从来不想隐瞒我的身份和观点。我再说一遍,我要求不仅享受绅士待遇,而且还要求享受高级军官的待遇。”

“你会的,先生。”亲王夫人说,“我就把你关在这座城里,不过你得发誓不出城。”

“我发誓,夫人。我坚决服从殿下的指示。”

“很好,”勒内叫人把誓词拿给科维尼亚,“我们准备迎接先生的宣誓。”

勒内口述誓词。

科维尼亚举起手,庄严宣誓,只要亲王夫人不解除他的誓言,他决不离城。

“现在,请你退下。”亲王夫人说,“我们相信你为人正直,说到做到。”

科维尼亚二话没有说,敬了个礼,转身往外走。正要出门时才明白了勒内顾问此举的意义,说:

“夫人,他是对的,我们都错了,这是不善于谋略的结果。” 

应该承认,勒内很有知人之明。他发现科维尼亚天资聪敏,没有被他的大道理所蒙骗,钦佩他脱离投诚战士可能面临的暖昧立场和处理的方式方法。

科维尼亚一边下楼,一边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想:“嘿!现在必须把我手里的150名士兵倒腾给他们。费居宗这家伙聪明,为自己也为他的手下们争到了自由,我趁机弄他万把法郎的钱总是可以的。我迟早会获得自由。对,对。”科维尼亚继续往下想,“我知道,我被抓以后还没有做过一件我开始认为不划算的事。”

  17

现在,我们后退一步,把读者的注意力吸引到韦尔斯,因为那儿发生的事他们只知道个大概。

国王的部队司令官为了争取时间,不惜人员伤亡,投入重兵,多次发起进攻,拿下了前沿阵地。守军将士顽强抵抗,寸土不让,终因伤亡惨重,终于从暗道撤回了韦尔斯,但拉梅勒雷先生并不想罢休,攻占一个小小的前沿阵地损失了五、六百人,为了占领围着坚固高墙,由一个人把守的碉堡,就得损失六倍的人力。因此他有机会以高昂的代价来评价战略技巧和官兵的士气。

埃珀农公爵的部队与拉梅勒雷先生的部队刚完成会师,就开始挖战壕,准备打步步为营的包围战。两军会师使王家军的战斗力增强了一倍,完全改变了目前的军事格局。12000人不敢打的仗,24000人就敢打。进攻日期定在次日。王家军停止挖战壕,重新调整兵力部署,里雄发现了,但没有往心里去,看到有援兵了,这才恍然大悟:王家军调整兵力部署是继续向他逼近,次日必有一场恶战。里雄当即召集将士,对王家军的新部署进行研究。根据前次交战情况,里雄没有任何理由对王家军重新布兵的目的产生怀疑。

里雄看到王家军的新阵容感到十分震惊,战士们也胆战心惊,议论纷纷。

里雄向来不让战士开玩笑,尤其是开这类玩笑。“咳!谁在小声说话?”里雄转过身,对着声音响亮的一侧,大声问。

“是我。”回话的是一个胆大的士兵。

“你!”

“对,是我。”

“你到这儿来说。”

那士兵出列,走到里雄面前。

“就你牢骚多,你需要什么?”里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睛盯着调皮的士兵。

“我需要什么?''

“对,你需要什么?你有定量的面包吗?”

“有,长官。”

“定量副食有吗?”

“有,长官。”

“定量的酒有吗?”

“有,长官。”

“住的好吗?”

“好。”

“拖欠你薪饷啦?”

“没有。”

“那你需要什么?有什么要求?唠唠叨叨什么意思?”

“我们是法国人,我们和自己的国王打仗,我们接受不了。”

“这么说没有为国王效劳你后悔了?”

“千真万确!”

“你想投奔国王吗?”

“想,”那个士兵说。其实他上了里雄不动声色的当,以为只要脱离孔代派就没有事情了。

“说得好。”里雄抓住那个士兵的武装带,恶狠狠地说:“城门我都给关了,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哪条路?”士兵不安地问。

“这条路。”里雄说着把那个士兵举起来,扔下城墙。士兵尖叫一声,掉进城沟,幸好城沟里清水盈盈,有惊无险。

里雄的过火举动带来的是沉默。里雄以为战士们的哗变念头被打消了,他像个孤注一掷的赌棍,转过身对着全体士兵,恶狠狠地说:

“现在这儿若有支持国王的人,请开尊口。我们满足他们的要求,放他们走。”

100来名战士异口同声:

“有!我们拥护国王,我们要走!……”

“好的,好的!”里雄这才明白了,想造反的不是少数人:“好的!这另当别论。我以为我手下就一个捣蛋的兵,没有想到我面前竟然有500名懦夫。”

里雄打击一大片是个错误,因为百来个人只是说说而已,其余的人没有说什么,也落了个懦夫的骂名,心里窝火,也低声抱怨开了。

“哎!”里雄说,“请大家不要乱讲。哪位军官想违背他的誓言,请代表大家讲,我保证他畅所欲言。”

费居宗一步跨出队列,向里雄敬了个礼:

“长官,官兵们有意见,是因为你和我们的国王陛下作战。再说,我们被征入伍,但大多数人事先并不知道是要同国王作战。在场的人中,有人就会想不通,在战斗打到紧要的关头时,会弄错射击的方向,对着你的脑袋开枪。我们是真正的战士,不是你信口雌黄的懦夫。现在,我把我和战友们的意见告诉你:把我们交给国王,否则我们就投降。”

费居宗的讲话受到了官兵们的普遍欢迎,可见他的意见代表了大多数官兵的意见。里雄知道自己把事情弄糟了,只好说:

“我不能一个人去打仗,但我不想投降。我的战士既然不要我了,那就得有人代表他们的意见去谈判,这个人不会是我。只要忠于我的几位勇士真能安全脱险,我心里就很满足了。喂,谁去谈判呢?”

“长官,如果你同意,如果战友们信任我,那么,我就去。”

“我们相信费居宗上尉!我们相信费居宗上尉!”500人异口同声,数巴拉巴和卡洛代尔的喊声最响亮。

“先生,那就是你去了,”里雄说。“你可以自由出入韦尔斯。”

“长官,你有特别指示吗?”费居宗问里雄。

“争自由,为我的战士们争自由。”

“你自己呢?”

“我没有什么要求。”

崇高的忘我精神唤醒了误入歧途的士兵。其实他们并没有误入歧途,而是被出卖了。

“对!我们要自由!”战士们异口同声。

“放心,长官,”费居宗说,“我即便是投降了,我也不会忘记你。”

里雄惨然一笑,耸耸肩,进了屋,顺手关上门。

费居宗立即去找保皇党人。拉梅勒雷先生做不了主,必须要王后定夺。王后不想看着王家军再打败仗,搬出娜农的小屋,住到利布恩的市府大厦去了。

拉梅勒雷安排了两个士兵看着费居宗,亲自骑马去利布恩找到马扎兰首相,说明事情原委,心想马扎兰会很高兴。没有想到他话没有说完,马扎兰就不想听了。

“这我知道了,元帅先生。事情昨天晚上就已经解决了。你回去同费居宗上尉谈谈,对里雄先生,你只能做口头上的保证。”

“怎么!只做口头保证?”拉梅勒雷元帅不明白,“我希望我的话就是字据。”

“可以,元帅先生。我收到了教皇陛下赦罪令,士兵们收回誓言。”

“有可能,”拉梅勒雷元帅说,“这个赦罪令与法兰西的军官们无关。”

马扎兰笑了笑,给拉梅勒雷元帅打了个回营的手势。拉梅勒雷回来后一肚子不高兴,给费居宗及其战友们出具了书面保证,给里雄的是口头保证。

费居宗把拉梅勒雷元帅的口头保证传达给里雄,然后和战友们又同到破晓前一小时放弃了的城堡。二小时后,里雄发现拉韦利带着人来了,他们冲进他的房间,以王后的名义,将他逮捕。

里雄开始挺高兴,脸上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他自由了,但孔代夫人怀疑他叛变,成了囚犯,投降的责任落到了他的头上。

里雄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有跟战士们一起走,他留了下来。

里雄一开始就料到了,把他关进监狱,不光是为了收缴他的佩剑。他的武装一被解除,门口的四个人就冲上来把他的双手反绑上了。

面对这种屈辱对待,里雄无计可施,表现了落难者沉着冷静,逆来顺受的气度。里雄是久经磨练的硬汉,是十八、九世纪人民英雄的先驱。

里雄被带到利布恩见王后。王后傲慢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再去见国王,国王恶狠狠地瞅他;最后见的是马扎兰。“你下的赌注不小,里雄先生。”马扎兰对里雄说。

“阁下,我输了,不是吗?我不知道现在赌什么。”

“我担心你拿脑袋冒险。”马扎兰说。

“通知埃珀农先生,国王要见他。”奥地利公主安娜说,“至于这个人嘛,让他在此听候发落。”

奥地利公主安娜吩咐完毕,把手递给国王,扬长而去,马扎兰和几名廷臣紧随其后。

埃珀农来了有一个小时了.他以真正情夫的身份来看娜农,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居耶纳时就知道卡诺尔打了个漂亮的防卫仗。他对娜农一直比较信任,对她哥哥的行动表示祝贺,称赞他大智大勇,但不露声色。

娜农心想这是以讹传讹,但为了她的幸福和情夫的人身自由,她采取了得过且过的态度。娜农爱卡诺尔爱得如痴如醉,决不相信卡诺尔会叛变,尽管这种念头常在她的脑海里出现。她有意疏远卡诺尔,是为卡诺尔着想,因为她认为卡诺尔是逼迫当了俘虏,所以她一想就伤心,一心想借埃珀农先生的力把卡诺尔解救出来。

娜农给埃珀农去过10封信,想方设法把埃珀农叫回来。埃珀农回来了。娜农把释放她所谓哥哥的请愿书交给埃珀农,希望埃珀农尽快把卡诺尔从他人手里解救回来。确切地说,把卡诺尔从康贝夫人手中夺回来,因为她觉得卡诺尔的唯一危险是越来越爱康贝子爵夫人。

在娜农看来,卡诺尔爱康贝子爵夫人是个大危险,掉以轻心不得。娜农双手合十,恳求埃珀农先生帮忙。

“真巧!”埃珀农说,“我刚知道韦尔斯总督被捉当了俘虏。这样吧,我们就拿韦尔斯总督来换卡诺尔。”

“啊!”娜农闻言大喜,“亲爱的公爵,这是天助我也!”

“娜农,你很爱这个哥哥?”

“爱!胜过我的生命!”

“在我做那次可恶的傻事之前,你从来没有向我说起过你这个哥哥,真不可思议!……”

“因此,公爵先生?”娜农问道。

“把韦尔斯总督移交给了孔代夫人,让她把卡诺尔交给我们。这在战时是常事,纯粹的无条件交换。”

“是的。”娜农说:“孔代夫人会把卡诺尔当作普通军官吗?”

“哎,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是交给她一个军官,而是两个,甚至三个。总之,事情办得以你满意为原则。我的美人,你知道吗?我们圣乔治岛的好长官回到利布恩了,嘿!我们将隆重地欢迎他。”

娜农听了喜不自胜。换回卡诺尔,是她当前的殷切希望。至于埃珀农见了卡诺尔后说什么,她并不在乎。卡诺尔一旦获释,她就向埃珀农挑明,卡诺尔是她的情夫。她要理直气壮地说出什么,让大家都知道!

这时王后的信使走进来了。

“瞧!”埃珀农说,“无巧不成书,亲爱的娜农,我去见陛下,顺便把交换书也带去。”

“让我哥哥能来这儿吗?……”

“明天可能差不多。”

“太好了!”娜农高兴极了,“你抓紧时间。啊?明天?明天!”娜农双手指着天,祈祷似地说:“明天,要真是明天,那就太好了!”

“哼!什么人呀!”埃珀农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唠叨。

埃珀农走进奥地利公主安娜王后的房间,只见她气得满脸通红,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她认为她的嘴唇厚,有损她的娇容,但近臣们不以为然,大加赞美。埃珀农是个风流情种,看惯了贵夫人们的笑容,这次被当作是反叛的波尔多人受到冷遇。埃珀农看了眼王后的神态,心里真纳闷。他打招呼王后没有搭理不说,还把眉头一皱,虎视耽耽地打量他。

“哎哟!是你呀?公爵先生。”王后终于开口了,“过来,快过来,我要对你表示祝贺!”

“我做错事了,夫人?”埃珀农公爵一怔,“出事了吗?”

“对。你任命的韦尔斯总督向国王悍然开炮。”

“我,夫人!”埃珀农竭力辩解,“你肯定搞错了,韦尔斯总督不是我任命的……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埃珀农镇静下来,因为他为没有任命过一个总督良心上还过意不去呢。

“这就怪了!”王后不悦,“里雄先生也许不是你任命的?”王后非常带恶意地强调“也许”二字。

埃珀农知道娜农善于量才用人,心里马上感到坦然了。“我不记得我给里雄委过一官半职。如果说我给他封官,那么他应该是忠于国王的人。”

“不错!”王后说:“你觉得里雄是国王的忠实仆从。哼!好一个忠实仆从!不到三天时间给我们损失了500名士兵。”

“夫人,”埃珀农公爵害怕了,“既然如此,我承认我做错了。但在我认错之前,让我去找找他的委任书,我马上就去找。”

王后想挽留埃珀农公爵,但又改变了主意。

“去吧,把你的证据拿来,我把我的证据给你看。”埃珀农立即出了门,直奔娜农的住处而去。

“哎!我亲爱的公爵,”娜农问埃珀农,“交换书带来了吗?”

“带来了!”埃珀农说,“王后因此大发雷霆。”

“陛下发的什么火?”

“我们委任里雄先生当韦尔斯总督。里雄英勇善战,大概新近打死打伤我们500名士兵。”

“里雄先生!”娜农再三说,“这事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要知道就让我去见鬼!”

“既然如此,你就大胆地对陛下说是她搞错了。”

“难道不是你搞错的吗?”

“等等!我可不让人说三道四。我要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告诉你。”

娜农走进她的工作室,翻阅记事本,找到字母R:没有委任里雄的记录。

“你再去见王后,”娜农又走进时说,“现在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陛下,是她搞错了。”

埃珀农由娜农那儿又匆匆赶回市府大厦。

“夫人,”埃珀农大摇大摆走进王后的寓所,说:“我没有犯所控之罪。任用里雄先生一事是陛下左右阁臣所为。”

“那么,我的阁臣们签了德·埃珀农的名字,”王后讽刺地说。

“怎么会这样?”

“明摆着的,里雄的委任书的下端是你的签名。”

“不可能,夫人。”埃珀农公爵的口气软了,开始不相信自己了。.

王后耸耸肩,说:

“不可能?那好,你自己拿去看。”

王后顺手拿起桌上的委任书,捏着签名的地方。埃珀农接过委任书,贪婪地先浏览一遍,然后逐字逐句地看,看着看着,一件可怕地往事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埃珀农顿时愣了。

“我可以见见这个里雄先生吗?”埃珀农问王后。

“可以,”王后说,“我已经把他请来了,琳在隔壁房间.”王后转身对侍候在门口的卫兵说:

“把那个无耻之徒带过来!”

卫兵出去没有多一会儿,就把里雄领来了。里雄被反绑着,头上戴顶帽子.埃珀农公爵走到里雄跟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里雄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埃珀农。卫兵一把打落了里雄的帽子,里雄对卫兵的举动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给他披上大衣,戴上面罩。”埃珀农说,“点只腊烛给我。”大衣、面罩准备好了。王后看着里雄戴着面罩,埃珀农围着里雄打转,眼睛死盯着他不放,心里好是纳闷。埃珀农竭力在记忆中搜索,但仍显得疑心重重。

“把腊烛给我,”埃珀农说,“这个试验会解开我的疑。”

腊烛拿来了。埃珀农公爵把委任书移近腊烛一烤,签名下方用隐显墨水画的双十字出现了。埃珀农的眉头舒展了。

“夫人,”埃珀农说,“委任书上的签名是我的,但委任书上没有填写任何人的名字。这份委任书是他从我手中骗去的。不过,我在签了名的委任书上特别做了记号,陛下想必看见了。这个记号可以作为指控罪犯的有力证据。你请看。”

王后拿过委任书,埃珀农把他作的记号指给王后看。“你刚才指责我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里雄直言不讳地说。

“怎么!你不是在多尔多涅河上从我手中拿走这份空白委任书的蒙面人吗?”埃珀农大声问里雄。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话,根本没有蒙面去过多尔多涅河。”里雄冷静地辩说。

“不是你,那就是你手下人代替你干的。”

“我没有必要隐瞒事实真象。”里雄始终很冷静。“公爵先生,你手里的委任书是我从孔代夫人那儿得到的,经拉罗谢富科先生转交给我。姓名是勒内先生填上去的。勒内的笔迹也许你认识。委任书怎么到孔代亲王夫人手里的?拉罗谢富科先生又怎么拿到的?勒内又在什么地方把我的名字填上去的?这些与我无关,我一无所知。”

“啊!有这样的事?”埃珀农公爵用挖苦的语气说。埃珀农走到王后面前,小声给王后说了好长一阵话,王后听得挺认真。他说的是延期处决科维尼亚以及发生在多尔多涅河上的事。王后是女人,很能理解埃珀农公爵的嫉妒心理。埃珀农的话一说完,王后接上就说:

“这是无耻下流外加叛国行为!谁能悍然向国王开炮,谁就能出卖女人的秘密。”

“他们在说什么鬼话!”里雄皱着眉头,低声谩骂。想知道他们说什么,用不着多听。里雄听到的话足够猜到是与他的荣誉有关了。此外,公爵和王后的眼睛闪着火,不会有好事。韦尔斯总督很勇敢,从他的表情上无法揣摩他的内心,但这双重的威胁不能不让他提心吊胆。

“必须审判他!”王后说,“我们成立一个军事法庭,埃珀农先生,审判工作将由你来主持,你赶快选择陪审员,我们要速审快判。”

“夫人,”里雄说,“不必成立军事法庭,不必搞什么审判,我是由拉梅勒雷公爵担保才当俘虏的。我当俘虏是自愿的,证据是我可以带着我的战士离开韦尔斯。我可以在我的战士离开之前或者之后逃走,但我没有那样做。”

“我不了解事情的前后经过,”王后站起来,边说边准备往隔壁的房间走。

“你要是有理,留着向法官去讲……公爵先生,在此审判你看行不行?”

“行,夫人,”埃珀农说,“在候见厅里挑12名军官当陪审员。”

里雄这才开始明白了:临时法官一入座,公诉人就问他的姓名和身分。

里雄回答了这三个问题。

“你向王家军开炮射击,被控犯有叛国罪。”公诉人问里雄:“你认罪吗?”

“不承认意味着否认事实。是的,先生,我是向王家军开过炮。”

“依据何法律?”

“战争法。孔蒂先生、博福尔先生、德·埃尔博弗先生以及其他许多人,在类似的情况下,他们都引用过战争法。”

“战争法就不存在,先生,因为战争法是动乱法。” 

“这位上尉就是依据战争法投降的。我援引的就是投降之事。”

“投降!”埃珀农觉得王后在听审判,王后的身影使他口出狂言,用嘲讽的口吻说,“投降!你,你和法兰西元帅谈判!”

“为什么不呢?”里雄说,“因为他和我已经谈过了。”

“你把投降书拿出来,我们来评估一下它的价值。”

“君子协议。”

“请你的证人来。”

“我只有一个证人可请。”

“谁?”

“元帅。”

“传元帅出庭。”

“不必了。”躲在门后听审的王后推开门,说:“元帅先生走了两个小时了。元帅率领我们的部队正挺进波尔多。”说后,王后又把门关上了。

王后指使法官们一定要给里雄定罪,但她的出现使法官们很是为难。

里雄苦涩地笑了笑。

“嗯?这就是拉梅勒雷元帅对诺言的信誉?”里雄说,“你是对的,先生。”里雄转向埃珀农公爵说:“同法兰西元帅谈判,是我的失策。”

现在,里雄又持沉默和轻蔑状态了,无论问他什么问题,他一概不理睬。里雄的沉默使诉讼程序简化,审判持续不到一小时。诉讼书不长,要说的就更少。公诉人主张判死刑。根据埃珀农公爵的意见,法官对判决进行投票,死刑判决被一致投票通过。

里雄镇静自若,沉默不语,像普通的听审观众一样,听完判决结果,当场被交给军警行刑。

埃珀农公爵来到王后房间,发现王后的心情格外好,邀他共进晚餐。埃珀农欣然接受了邀请。晚餐结束后,埃珀农找到娜农,把王后一直宠信他的喜讯告诉娜农。娜农坐在靠窗的长椅上,窗口对着利布恩广场。

“哎!”娜农问埃珀农,“你有什么新发现?”

“亲爱的,我发现了一切。”埃珀农很自信。

“是吗!”娜农感到不安。

“啊!我的天!对了,你记得我竟犯傻地相信那封涉及你和你哥哥有私情的告密信吗?”

“怎么啦?”

“你记得有人向我索要的那份签了名的空白证书吗?”

“记得又怎么样?”

“告密者落到我们手里了。他有空白委任书,人家顺着这条线索,如设陷阱捕狐狸一样,把他给抓住了。”

“真的!”娜农吃了一惊,因为她知道告密的人是科维尼亚。科维尼亚是她的真哥哥,她很爱他,不希望他有不幸。她尤其担心他为了摆脱困境,抖出许多她希望保密的事情。

“没有错,宝贝。”埃珀农又说,“你对此怎么想?那家伙不知天高地厚,滥用空白证书,自封为韦尔斯总督,偏偏韦尔斯被占领了,他也被我们抓获了。”

这一切都是科维尼亚一手精心策划的。娜农觉得她的恐惧心理在加剧。

“这个人,”娜农局促不安地说,“这个人,你们把他怎么处理?''

“咳!对了,”埃珀农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啊!”埃珀农站起来,又说:“真巧,撩撩窗帘,干脆把窗子打开了。瞧!这就是国王的敌人,我们能看到他受绞刑的经过。”

“绞刑?”娜农一怔?“公爵先生,你说什么?把拿了空白证书的人绞死?”

“是的,我的美人。你往敞厅下面看,看那拴在柱子上悠荡的绳子,看那跑动的人群。哎哎,看见行刑的人了吗?在那儿,左边,他们把犯人带过来了。嘿!国王都在窗口看呢!”

娜农的心在胸膛里往上顶撞,仿佛升到了喉咙。娜农强打精神看了一眼,发现被带来上绞刑的人不是科维尼亚。

“哎呀呀!”埃珀农公爵说,“里雄先生就要首身分家了,这是他诽谤女人的下场。”

“可是,”娜农鼓足劲,抓住埃珀农公爵的手,一边摇一边喊,“他不是罪犯,说不定是个英勇的战士,说不定是个好人,你们很可能要错杀无辜!”

“不会的,你完全搞错了,我的宝贝。他是伪造犯,诬蔑狂。一个小小的韦尔斯总督竟敢叛国,我觉得这一条罪行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是有拉梅勒雷元帅的口头许诺吗?”

“他说有,可我不相信。”

“这么重要的事,元帅怎么没有向法官们讲?”

“元帅在开庭前两小时上前线去了。”

“唉!我的天!我觉得那个人是无辜的,先生!”娜农大声说:“他的死会给我们大家带来不幸。咳!先生,你有权有势,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听我一句话,看在上帝的份上,给他一条生路!”

“不可能,宝贝。罪是王后定的。王后的命令,谁敢不从!”

娜农呻吟地叹了口气。

里雄已经到敞厅底下了,后来又被带到拴吊绳的柱子前,但里雄始终保持沉默,镇静自若。梯子早已搭好,里雄稳步爬上梯子,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底下的人群。军警把绳结套在里雄的脖子上,宣令官大声宣读了国王的对伪造犯、叛徒刁民埃蒂安·里雄的正法诏令。

“在我们这个时代,我这样的刁民比法兰西元帅更好些。”里雄的话音一落,脚底下的梯子被抽走了,里雄的身体悬了空。

在场的人见状吓得四处逃散,没有听见有人喊“国王万岁”!尽管大家看见国王和王后在窗前观看行刑经过。娜农抱着头,躲进房间最偏僻的角落。

“娜农呀!”埃珀农公爵说:“无论你怎么想,我认为此举是杀鸡吓猴。他们在波尔多看到他们的总督被绞死了,他们会作出什么反应,我倒很想知道。”

一想到他们会有所表示,娜农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双臂冲天,大吼一声,仿佛在乞求苍天,别为里雄的死报仇,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好象伤了元气。

“哎哎!”埃珀农大声叫嚷,“娜农,你怎么啦?你不舒服?绞死一个大胆刁民,你犯得着这样吗?哎!亲爱的娜农,起来起来,你醒一醒。天啦!她昏过去了!她的阿让乡亲们还以为她挺坚强哩!哎:来人啦,救生盐!凉水!”

埃珀农公爵喊了半天没有人应声,要的东西也不见佣人送来,索性自己去找。佣人一定还在想王家刚才免费让他们看的那场戏,可能没有听见埃珀农的喊声。

 

18

我们刚才讲了发生在利布恩的惨剧。当惨剧结束时,蓬佩正在清点康贝夫人的财产,而康贝夫人坐在一张曲腿桌前给卡诺尔写信。

“又晚了一步,我的朋友。我准备把你的名字告诉给亲王夫人,争取她允许我们结合时,传来了韦尔斯失守的消息,我的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你在受苦,但我没有力量包揽你我俩人的痛苦。

“我们要是不下决心控制住局势,这场恶战无论胜败都对我们很不利……明天,我的朋友,明天晚上7点钟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这是我的行动计划,希望你能采纳并且照办。

“自从我把你介绍给拉拉斯纳夫人及其姐妹后,拉拉斯纳夫人对你十分赏识。你午饭后就去找她,若有娱乐活动,你就随大流,但切莫玩到晚餐的时候。天一黑,你身边若有你的朋友,你设法避开他们。当你是一个人时,你会看见有个信使模样的人走进来,他是谁,我还不知道。不过他会直呼你的名字,装着有事要求你。不管他是谁,你跟着他走就是了。他是我派去的人,他的任务是把你带到我等你的地方。

“我希望这地方是给我留下温馨回忆的卡尔姆教堂,但我还不敢肯定。如果教堂方面同意给我们提供方便,临时关闭教堂,事情就这么定了。

“当我忘了从你手中抽回我的手时,你怎么对待我的手,你就怎么对待我的信。今天,我要对你说明天见,明天呢,我要对你说天天见!”

卡诺尔收到信时,心情正不好。因为昨天一整天和今天上午,他没有看见康贝夫人。短短的24小时里,他在窗口望过不下10次。这是年轻恋人常有的心理反应。卡诺尔嫌康贝子爵夫人娇媚妖艳,怀疑她水性杨花,因而他不由自主地冷静下来去想娜农。娜农贤淑、忠诚、热情,几乎把克莱尔当作是羞耻的爱情当作是光荣。卡诺尔唉声叹气,凄凉的心一直在不能忘怀的已得到满足的爱情与难以得到满足的向往爱情之间犹豫不决。康贝子爵夫人的信为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出康贝夫人所料,卡诺尔把信看了又看,象亲她的纤手一样,把她的信亲了不下20次。卡诺尔对康贝夫人的爱过去和现在都是他一生中最严肃的事,卡诺尔心里这么想,口头上却不承认。若遇上别的女人,这种感情就变样了,特别会以另一种形式发展。卡诺尔扮过有桃花运的男子,装得像个获胜者,见异思迁的习性基本未改。相反,遇到康贝夫人,他就感到被一种强权所制服,无心奋起反抗,因为他觉得今日当奴隶比昔日当权贵更舒心。在他对克莱尔爱情的真实性产生怀疑,情绪低落不开心时,他就大胆承认了一个弱点,即他一年前认为康贝夫人是小人,而现在觉得失去她却是最大的不幸。

但是爱她,是为了得到她,为了占有她的身心。既然子爵夫人不要求他为亲王夫人的党派而放弃他的信念,只要他爱她,那他将来就完全能独立地占有她了。前途无限好,作王家军官最富有。为什么忽略钱财?钱财并不碍什么事。如果陛下真能赏识他的忠诚,就为陛下效劳,照王家的说法,如果陛下是个无义人,那么他就离开。这难道不是一件他在美梦中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吗?

可是娜农呢?

唉!娜农呀,娜农,这是永远埋在崇高者心灵深处的缠绵隐疚,只有那些低俗人才不去再想他们曾给他人制造的痛苦。娜农呀,可怜的娜农!当她知道她的情夫是有妇之夫的可怕消息时,她会做什么?会说什么?会有什么反应?……唉!她有办法报复,可她不干,因为她怕卡诺尔吃不消……唉!她要是真想报复,无论她怎么个报复法,负心汉就会把她视为仇敌,这至少可以使他摆脱良心的责备了。

他在来信中告诉娜农不要再给他写信,娜农果真没有给他写信。娜农真信他的话么?当然,娜农要想给他去信,10封信都有办法给他转过去。娜农没有写,是不想给他写信!啊!但愿娜农不再对他存有痴情!

卡诺尔一想到娜农不再爱她了,脸一下子就阴了。高贵的人竟然也这么自私,实在令人痛心。

卡诺尔幸好有个忘事的法宝,那就是反反复复看康贝夫人给他的信。这法宝还真灵,我们的这位情郎通过反复看信,果然把一切与自己幸福无关的事都统统忘了。卡诺尔按情妇的话把自己打扮漂亮,去见拉拉斯纳夫人。像卡诺尔这样的年轻人,长得英俊潇洒,打扮起来很容易。打扮停当,两点的钟声一响,卡诺尔就动身去议长夫人家。

卡诺尔操心最多的是他的幸福。他来到河岸边时,没有看见他的朋友拉韦利正在河中边划桨,边向他招手。去幽会的情侣,总是脚底生风,疾走如飞,等拉韦利把船划到岸边时,卡诺尔早走远了。

拉韦利上岸后向船上的人交待了几句,匆匆忙忙往孔代夫人那儿跑。

亲王夫人正在吃饭,听到候见厅里有响声,忙问佣人是谁在大声喧哗,佣人回话说是她打发去找拉梅勒雷先生的拉韦利男爵回来了。

“夫人,”勒内说,“我觉得殿下最好马上去见他,因为无论他带回什么消息都很重要。”

亲王夫人同意了,拉韦利走了进来。拉韦利脸色苍白,惊恐不安,孔代夫人看他那神态就觉得事情不妙。

“有事么,上尉?”亲王夫人问,“又出意外了?”

“夫人,我觉得事情紧急,就这样来进见,请多多包涵。”

“见到元帅了吗?”

“元帅不见我,夫人。”

“元帅拒绝接见我的使者?”亲王夫人问。

“哼!夫人,不光如此。”

“还有什么?你说!你快说!我想听听。”

“里雄这个饭桶……”

“我知道了,他当俘虏了……我打发你去是商议他的赎身金问题。”

“我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趟。”

“你晚了!”勒内一怔,“他有麻烦了?”

“他死了!”

“死了?”亲王夫人惊问道。

“他以叛徒罪被起诉,最后判处死刑。”

“判决!处决!啊!夫人,你听见了,”勒内很沮丧,“我早告诉过你。”

“哪个吃豹子胆的给他判的刑?”

“审判是由埃珀农公爵主持的,确切地说,是王后亲自主持的。他们判了他死刑还觉得不解恨,就没有让他好死。”

“怎么!里雄他……”

“被绞死了!当作坏蛋、小偷、杀人凶手绞死了!我在利布恩的敞厅下见到了他的尸体。”

亲王夫人听了倏地站起来,好象椅子上装了暗弹簧把她弹了一下。勒内撕心裂肺大吼一声。康贝夫人本来已经起来了,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手捂着胸口,仿佛被人捅了一刀,立即昏死过去。

“快把子爵夫人弄走!”拉罗谢富科公爵说,“我们没有时问照顾她。”

两名侍女把子爵夫人抬了出去。

“这是悍然宣战,”公爵说。

“可耻!”亲王夫人很气愤。

“残忍!”勒内说。

“失策!”公爵又说。

“哼!我希望我们马上就进行报复。”亲王夫人大声说,“报复一定要狠!”

“我倒有个设想。”图维尔夫人一直没有说话,突然大声说,“报复,殿下,非报复不可!”

“且慢,夫人。”勒内说,“你太性急了。事情相当严重,应该三思而行。”

“不,先生!立即行动!”图维尔夫人坚持说,“国王进攻速度快,我们反击不能拖泥带水,必须干脆利落!”

“哎!夫人,”勒内说,“法兰西的王后好像是你似的,你说打仗就能打仗。还是把你的高见留着,等殿下问你时你再把它贡献出来。”

“夫人说得对。”卫队长说,“报复是战争的法则。”

“算啦!”沉着冷静的拉罗谢富科公爵坐不住了:“我们不要把时间都花在空谈上。这消息一旦在全城传开,一小时后,我们就将失去对事态、战争和对民众情绪的控制。殿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采取强硬态度,稳住阵脚。”

“好。”亲王夫人说,“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了,公爵先生,我完全相信你有能力为我争取荣誉,为你的亲友们报仇。里雄在为我做事之前,他曾经是你手下的人,我是从你那儿得到他的。你是把他当作仆从而非当作朋友举荐给了我。”

“放心,夫人。” 拉罗谢富科公爵鞠了个躬说,“我欠你的情,也欠他的情,这我是不会忘记的。”

图维尔夫人陪亲王夫人出去了,勒内痛苦地拍拍脑门,相随而去。拉罗谢富科公爵走到卫队长跟前,低声给卫队长说了很长时问的话。

子爵夫人站在门口。她苏醒后首先想到的是去见孔代夫人。她在路上见到了孔代夫人,孔代夫人情绪不好,一脸的不高兴,她就没敢吭声。

“天啦!天啦!怎么办呀!”子爵夫人双手合十,战战兢兢,呼天唤地。

“我们要报仇雪恨!”图维尔夫人郑重其事地说。

“报仇!怎么报?”克莱尔问。

“夫人,”勒内接上说,“你如果能影响亲王夫人,不妨利用一下你的影响,不要借报复之名大动干戈。”

说完扬长而去,留下惊恐万状的克莱尔。

其实,凭借特殊的感觉就能预料到,卡诺尔的音容笑貌已立即浮现在克莱尔的脑海中。克莱尔仿佛听到她心里有个悲切的声音向她提起这位不在眼前的朋友。克莱尔又急忙上楼回到房间,开始梳装打扮,为三四个小时后去约会做准备。卡诺尔按照子爵夫人的指示去了拉拉斯纳夫人家。那天正好是拉拉斯纳议长的生日,有庆祝活动。这是一年里最晴朗的日子,宾客们都聚集在花园,套环游戏就设在花园里的大草坪上。卡诺尔玩套环游戏,不仅内行,而且动作优雅,旗开得胜,屡套屡中。

在旁观看的贵妇们盛赞卡诺尔心灵手巧,嗤笑卡诺尔的对手们笨手笨脚。卡诺尔每掷一环,叫好声经久不息,手绢凌空挥扬,唯独没有人给他扔鲜花。

游戏场上的胜利没有使卡诺尔忘了正事。不过他必须耐心,无论要达到目的的心劲多么迫切,只要迟来的是喝采,也不可操之过急。

等待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卡诺尔频繁地朝宾客们出入的栅栏门张望,因为说好来找他的人必须经栅栏门进来。卡诺尔正在为他等不了多久而暗喜时,宾客中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寻常的喧哗声。只见宾客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而且看卡诺尔的眼神都有些奇怪。起初,卡诺尔以为是他的长相和他的机灵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心里还挺乐呵,没有细究其中原委。

然而,正如我们所说,卡诺尔开始注意到他们对他的关注不大正常,于是就想过去和他们说说话。卡诺尔面带笑容往几个宾客跟前走,他们见他过来了也是笑脸相迎,可是那笑容不自然,个别人不想同他说话,转身走开了。

卡诺尔见状又转身往回走,这时他发现宾客们悄悄地四处逃散,好象有什么坏消息把他们吓跑了似的。拉拉斯纳议长在卡诺尔身后来回踱步,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放在胸前,神情悲伤。

议长夫人和她妹妹乘人不注意凑近卡诺尔,虽没指名道姓给卡诺尔说话,但她们的话让卡诺尔听了心里不安。“我要是战俘,即便是有释放作担保,而担保人由于心有余悸,说过的话不能兑现,我就骑匹好马往河边跑。如有必要,我给艄公出10个路易,20个路易,100个路易,让他把我送过河,但是,我争取时间……”

卡诺尔觉得纳闷,看了她们一眼,她们好像很害怕,打了个手势,卡诺尔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想过去问一问,又见她们俩个一个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别出声,另一个给他打了个走的手势,然后幽灵似的跑了。

这时栅栏门口有人呼叫卡诺尔。

卡诺尔惊了一跳。那个人很可能是康贝夫人的特使。卡诺尔急忙往栅栏门口走去。

“卡诺尔男爵先生在这儿吗?”一个宏亮的声音问。

“在,我就是卡诺尔男爵。”卡诺尔只记着克莱尔的承诺,其他的都忘了。

“你就是卡诺尔男爵先生?”栅栏门后出来一个人,进了栅栏门,看样子是个士官。

“是的,先生。”

“圣乔治岛总督?”

“是的,先生。”

“纳瓦伊兵团前上尉?”

“是的。”

士官转身摆了下手,从马车后面跑出来4名战士。马车开始滑动,滑到栅栏门口,上下踏脚板挨近门槛后停稳了。士官请卡诺尔上车。

卡诺尔看看四周,没有发现有其他人。拉拉斯纳议长夫人和她妹妹像两个幽灵似地躲到远处的树丛中,拉手勾背在偷看。

“上就上!”卡诺尔心里说。因为不知道详细情况,总觉得康贝夫人先派接他的人有点怪,又一想觉得无所谓:“在方法的选择上不必挑三拣四。”

“长官,我们在等你,”士官说。

“对不起,先生们,”卡诺尔说,“我这就上车。”

卡诺尔上了车,士官和两名士兵也先后上了车,另外两名战士一个坐在车夫旁边,一个坐在车夫后面。马车上路了。事情的经过很怪,开始引起卡诺尔的深思。

“先生,”卡诺尔转身问士官,“现在我们都是自己人了,能告诉我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先去监狱,长官,”士官回答说。

卡诺尔瞪大眼睛看着士官。

“去监狱!是不是个女的派你来的?”

“是的。”

“是康贝子爵夫人吗?”

“不是,先生,是孔代亲王夫人。”

“孔代亲王夫人!”卡诺尔感到很意外。

“可怜的年轻人!”一个过路的女人一边低声说,一边在胸前划十字。

卡诺尔更害怕了。

远处有个男人手里拿着长筒枪在跑,看到马车上有当兵的,立即站住不跑了。卡诺尔侧身往外看,那个人可能认出了他,顿时恶狠狠地向卡诺尔挥拳头。

“啊!他们竟敢在你们的城堡里耍赖。”卡诺尔强笑着说,“是不是有人同情我,有人憎恨我?''

“先生,',士官说:“同情你的人没有错,威胁你的也许是对的。”

“这我会明白的,”卡诺尔说。

“过会儿你就明白了,先生,”士官说。

监狱到了。卡诺尔下了马车,人群开始聚拢过来。卡诺尔被送进一间戒备森严的牢房。

“哼!我一定要弄清是怎么回事。”卡诺尔在捉摸。

卡诺尔摸摸口袋,掏出两个路易硬币,走到狱卒跟前,二话没有说,先把钱往狱卒手里塞。狱卒推诿不收。

“拿上,我的朋友。”卡诺尔对狱卒说,“我问你的问题不会对你有影响。”

“说吧,长官。”狱卒接了钱,装进口袋。

“好!能告诉我突然被抓的原因吗?”

“里雄先生死了,你难道不知道?”狱卒问卡诺尔。

“里雄死了!”卡诺尔和里雄关系很好,一听里雄死了,很是伤心,便大声问,“他怎么死的?是被人杀了吗?”

“不是,长官,他是被绞死的。”

“绞死的!”卡诺尔双手并在一起,面色如土,看看周围阴森可怕的刑具,又看看杀气腾腾的狱卒,小声说,“绞死的!真是见鬼了!我的婚事看来要无限期地拖下去了!”·

 

   19

康贝夫人梳妆完了,轻描淡抹,秀丽妩媚,披上披肩,示意蓬佩先走。天几乎黑了。她觉得步行比乘马车保险,目标小不会引人注意。她告诉车夫把车先赶到卡尔姆教堂门前,在距离小教堂不远的地方等候。因为她的婚礼被准许在小教堂里举行。蓬佩刚下楼,康贝夫人随后也下来了。这侦察兵似的差事使这位老兵想起了他在科尔比战役前夕执行的一次特别侦察任务。

子爵夫人下楼后,顺着人声嘈杂的客厅走,不巧撞上了图维尔夫人和拉罗谢富科公爵。他们是去亲王夫人那儿的,一边走,一边争论着什么。

“哎!夫人,打扰一下。”子爵夫人说,“有决定了吗?”

“我的方案被采纳了!”图维尔夫人很高兴。

“你的什么方案,夫人?我怎么不知道!”

“报复方案,亲爱的,是报复方案!”

“对不起,夫人,我不懂你用的军事术语,你说的报复是指什么?”

“很简单,我的宝贝。”

“劳驾你解释一下。”

“他们绞死了一名亲王先生们部队的军官,不是吗?”

“是又怎么样?”

“怎么样!我们要在波尔多城里抓个王家军的军官,把他也绞了,这不就扯平啦!”

“天哪!”克莱尔吓坏了,“你说什么,夫人?”

“公爵先生,”图维尔夫人好象没有发现子爵夫人的恐惧不安,又问拉罗谢富科,“镇守圣乔治岛的总督抓到了没有?”

“抓到了,夫人。”拉罗谢富科回答说。

“卡诺尔先生被抓了?”克莱尔不安地问。

“是的,夫人。”拉罗谢富科公爵冷冷地说,“卡诺尔先生已经或者马上被抓到。下逮捕令时我在场,我亲眼看见抓卡诺尔的人走了呢。”

“他在哪儿,你知道吗?”克莱尔问拉罗谢富科公爵。

“在拉拉斯纳先生那儿。我听说他的套环游戏很内行。”

克莱尔尖叫一声。图维尔夫人惊愕地回过头,拉罗谢富科公爵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卡诺尔先生被捕了?”子爵夫人又说,“他干错了什么?天哪!他和我们之间的事有牵连吗?''

“牵连?有,我的宝贝。他不是和里雄一样是总督吗?”克莱尔想说什么,但心里难受没有说出来,抓住公爵的胳膊,不安地看着公爵,半天才小声说:

“唉!这是圈套,不是吗,先生?我总觉得他们在虚张声势,不会把一个有释放担保的俘虏……”

“夫人,里雄也是有释放担保的俘虏……”

“公爵先生,我求你……”

“无济于事,夫人,求也是白求。这事由议长定夺,我们爱莫能助。”

克莱尔松开拉罗谢富科的胳膊,直接跑去找孔代夫人。勒内脸色苍白,烦躁地踱大步;孔代夫人和布庸公爵在谈话。

“啊!夫人,”克莱尔说,“看在上帝的份上,赏个脸,我们谈一谈。”

“啊!是你,宝贝!我现在没有空,”孔代夫人说,“开完会后,你说干啥都行。”

“夫人,我必须在会前和你谈。”

亲王夫人正准备答应,突然门开了:拉罗谢富科出现在门口。他推开的门正好和克莱尔进来走的门相望。

“夫人,”拉罗谢富科说,“参加会的议员都到了,大家在恭候殿下。”

“你看,宝贝,”孔代夫人说,“我不能再听你说下去了。这样吧,你和我们一道开会,会议结束后我们出去谈。” 

没有希望了。事态发展速度之快令这个可怜的女人震惊。她开始感到头晕。她察言又观色,结果一无所获,还是没有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王夫人往客厅走,克莱尔也糊里糊涂跟着走。勒内拉着她死人般冰凉的手,她连个反应都没有。

她们进会议室门时将近晚上8点。

会议室很宽敞,但不明亮,一个原因是采光不佳,再一个原因是墙上挂了巨幅壁毯。两个门与两个窗户相望。暮色由窗户照进会议室。两门之间搭了个台子,台子上摆着两把安乐椅,一把是给孔代夫人准备的,另一把是给德·昂格伊安公爵准备的。安乐椅两边有一排方凳,是殿下顾问班子里女士们的座位。法官们坐长凳。在亲王夫人旁边就坐的是布庸公爵,拉罗谢富科公爵紧挨小王子而坐。

勒内的座位在书记员对面。克莱尔站在勒内旁边,魂不守舍,瑟瑟发抖。

勤务员领进6名王家军军官,6名市政官员,6名市级法官。他们统统坐长凳。

会议室是临时布置的,有两个枝型烛台,每个烛台上有3根蜡烛。烛头放在亲王夫人面前的桌子上,所以主席台最亮,听众席因离烛台远近不同,光亮也由亮渐暗。

会议室的出入口均由亲王夫人部队的武装士兵严密把守。

会议室外噪声很大。书记员开始点名,点到谁,谁先起立,然后再答声“到”。

接下来是报告人做报告。报告分三部分:一.关于克尔姆被攻占;二.关于拉梅勒雷先生的诺言被歪曲;三.关于里雄被处死的经过。

报告刚开始,一个事先受命布置在会议室外的人突然打开了窗户,就听见外面有人喊:为勇敢的里雄报仇!打死马扎兰分子!

保皇党人就这样成了众人共愤的目标。

“民众的呼声你们听到了。”拉罗谢富科先生说,“两小时后,民众要么不听我们的指挥,自发组织报仇,要么不再进行报复。先生们,事不宜迟,判决吧!”

亲王夫人站起来,大声说:

“为什么判决?判决有什么用?先生们,你们刚才听到了,判决已由波尔多的民众宣布了。”

“其实,”图维尔夫人说,“事情明摆着哩,这是以牙还牙的报复,可以说是完全从法官们那儿学来的。”

勒内听不下去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法庭成员围坐而成的圈子中间,说:

“夫人,我求求你,别再说了!这种主张占了上风,后果将不堪设想。你知道,朝廷自有惩罚犯人的方法,起码是按法律程序进行,惩罚公正与否都要让法官们判定。你能做国王不敢做的事吗?”

“哎呀!”图维尔夫人说,“够了,我说东,勒内先生总是说西。遗憾得很,这一次我的意见竟与殿下的不谋而合!”

“是呀,真遗憾,”勒内说。

“先生!”亲王夫人大声说。

“哎,夫人,”勒内说,“无论如何要顾全面子,不要动不动就判决。”

“勒内先生说得对。”拉罗谢富科公爵惺惺表态,“死人是件大事,尤其在目前的形势下,能对此负责的人,非王族人士莫属。”

接着又欠身和亲王夫人耳语,让亲信们听见。

“夫人,”他说,“采纳大家的意见,留下你信得过的人参加审判,这样就不必担心我们的报复计划会落空。”

“别急别急。”布庸先生撑着手杖,抬起患关节炎的病腿说,“你曾说过要避开亲王夫人牵头牌的责任,我不拒绝负责任,但我希望其他人与我共同分担这个责任,我愿意继续反叛大业,但要有亲王夫人和民众的支持。我不想当孤家寡人。我曾开过一个类似玩笑,结果丢了色当的控制权。我曾是一城之主,黎世留主教夺走了我的城市。今天,我就剩下个脑袋,我不想马扎兰主教把我的脑袋夺走。因此,我想让波尔多的贵族先生们作陪审员。”

“让他们也像我们一样共同签名,”亲王夫人小声说,“呸!”

“独木托大梁,夫人。”布庸公爵说,“林克·马尔斯的阴谋活动使他有生之年谨言慎行。”

“先生们,这是你们的看法吗?”

“是的,”拉罗谢富科说。

“你呢,勒内?”

“夫人,”勒内回答说,我幸好既不是亲王与公爵,也不是军官,更不是市政官员,我有权不发表意见,我不发表意见。”亲王夫人站起来要求与会者以实际行动回击王家军的挑衅。亲王夫人的话刚讲完,窗户又开了,数千民众的喊叫声又一次涌进会议室:

“亲王夫人万岁!为里雄报仇!打死埃珀农!打死马扎兰!”

康贝夫人抓住勒内的胳膊说:

“勒内先生,我快要死了!”

“康贝子爵夫人,”勒内说,“请殿下允许你出去。”

“不行不行!”克莱尔说,“我想……”

“你的位置不在这里。”勒内打断克莱尔的话说,“你帮不了他什么忙,我会把一切全告诉你的,我们尽量想法子救他。”

“子爵夫人可以走。”亲王夫人说,“不想参加会的女士们想走可以跟她走,我们只想留男士们。”

在场的女士没有一个动弹,天生诱惑男人的女人们却都有行使男人们指挥权的夙愿。正如亲王夫人所说的,这些女士们遇到了当回男人的机会,她们决不会白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勒内搀着康贝夫人出去了,走到楼梯遇上了康贝夫人派去打探消息回来的蓬佩。

“怎么样?”康贝夫人问蓬佩。

“不妙!”蓬佩回答说,“他被捕了。”

“勒内先生,”克莱尔说,“我只寄信任于你,寄希望于上帝了。”

然后匆匆进了她的房间。

“我向即将出庭的人提什么问题?”勒内刚回到书记员旁边的座位上,亲王夫人就问道。

“很简单,夫人,”公爵说,“我们扣押着大约300名俘虏,其中十几名是军官,就问他们的姓名和在王家军中的军衔,象我那个可怜的里雄一样,那个被确认是驻军司令者,嘿!就是命运指定的人!”

“先生们,把十几名军官都问一遍,实在没有必要。”亲王夫人说,“书记员,你查一下名单,军衔和里雄相同的,把名字记下来。”

“就两个,夫人。”书记员说,“一个是圣乔治岛总督,一个是布罗纳总督。”

“不简单!我们扣着两名总督。”亲王夫人大声说,“命运之神偏向我们。他们两个抓到了吗,拉比伊埃?”

“当然抓到了,夫人。”卫队长回答说,“两个都关在城堡等候受审呢!”

“带他们出庭!”孔代夫人说。

“带哪个?”拉比伊埃问。

“两个都带来!”亲王夫人说,“我们从先抓到的圣乔治岛总督开始审。”

 20

传审令发出后出现一阵恐怖的沉寂,打破沉寂的是卫队长和卫兵们由近而远的脚步声以及在场人中不断出现的低语声。传审令把亲王先生们的反叛行动推向一条他们到目前为止不曾走过的危险道路。就是一下子使亲王夫人和她的顾问们,使反叛部队和波尔多城几乎无法无天了;这使民众承担起有关利益,尤其是有关个别人的情绪的全部责任;这是把巴黎民众9月2日干的大事变成了小事,众所周知,巴黎的民众曾经干了一件大事。

大厅里静悄悄的,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俘虏进来的门上。亲王夫人为扮演好庭长的角色,装模做样地翻阅案卷;拉罗谢富科先生在愣神儿;布庸先生则给图维尔夫人说他严重的关节炎病。

勒内来到亲王夫人前想作最后的努力。勒内这样做不是心甘情愿的,但为了尽职尽责,不做又不行,因为在他看来,尽责是一种义务。

“三思啊,夫人。”勒内说,“你在拿贵府的前途孤注一掷。”

“你的提醒没有可取之处!”亲王夫人冷冷地说,“我肯定会赢。”

“公爵先生,”勒内转过身去对拉罗谢富科说,“你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凡夫俗子,你建议遇事要克制,不是吗?”

“先生,”拉罗谢富科假惺惺地说,“我在用我的理智商讨这事呢。”

“和良心商论,公爵先生,这样会更好。”勒内回答说。这时响起一声沉闷的关铁栅门的声音。这声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因为它告诉大家,两个俘虏有一个到了。楼梯里立刻响起了脚步声和刀戟触地的响声。门又开了,卡诺尔出现在门口。

卡诺尔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英俊,这么潇洒。他神情泰然自若,脸上既带着欣喜的红潮,又带着愚昧的褚色。他像进律师拉维或者拉拉斯纳议长家的门,步履轻盈自然,走过去向亲王夫人和各位公爵先生鞠躬。

这个年轻人从容不迫的态度令亲王夫人震惊,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亲王夫人终于开口了。

“过来,先生。”

卡诺尔走过去,又鞠了一躬。

“你是谁?”

“路易·德·卡诺尔男爵,夫人。”

“你在王家军中是什么军衔?”

“上尉。”

“你当过圣乔治岛的总督吗?”

“当过。”

“你说的可是实话?”

“是实话,夫人。”

“书记员,谈话内容记上了吗?”

书记员点点头,示意已经记好。

“先生,请签个字。”亲王夫人说。

卡诺尔不知道签字有何用,出于对亲王夫人的尊敬,没有推辞,很高兴地签了。

“很好,先生,”亲王夫人说,“没有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卡诺尔向神态庄重的法官们鞠了个躬,退出法庭。举步投足同进来时一样,无拘无束,潇洒大方。

卡诺尔刚出去,门就关上了。亲王夫人站了起来。“先生们,怎么样?”

“夫人,投票表决,”拉罗谢富科公爵说。

“投票就投票。”布庸谈了他的意见,转身又问市政官员,“这几位先生有意见和建议吗?”

“你先说,夫人,”市政官员中的一个说。

“不,你们先发表意见!”一个声音宏亮的市政官员接上说。

这人口气很硬,令大家感到意外。

“什么意思?”亲王夫人一边问,一边想看看刚才说话的那位是谁。

“是这样的,”一个男人站起来替刚才说话的那位打圆场,“我叫安德烈·拉维,我是国王的律师、议会议员。我以国王的名义,主要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我要求对关押在波尔多又有释放担保的战俘予以宽大处理,并给予安全保证。”

“律师先生,”亲王夫人皱着眉头说,“别给我讲诉讼程序,因为我不懂。我们审理的是桩情感案子,不是争论不休的普通案子,我想本法庭的成员能掌握住分寸。”

“对对!”市政官员和军官们异口同声地,“投票来表决,先生们,我们投票表决!”

“我说过了,我再重复一遍。”拉维不顾亲王夫人的责难,坚持己见,“我要求宽大释放有担保的在押俘虏,并向他们提供安全保证。这不是什么诉讼程序,这是人权法准则。”

“我补充一点,”勒内大声说,“在绞死里雄之前,他们曾听过他的意见。我们也要听听被告人的意见。”

“我认为,”曾经和拉罗谢富科先生联手攻打圣乔治岛的中产阶级领袖埃斯帕涅说,“如果我们太心慈手软,市民们就会造反。”

法庭外的低语声好象是对这个观点给予了肯定的回应。

“我们抓紧时间,”亲王夫人说,“我们给被告定什么罪?”

“夫人,”有几个人说,“被告有两名呢!”

“一个你们觉得还不够吗?”勒内问。

“哪个?你指的是哪个被告?”那几个人追着问道。

“拣最肥的杀,你们这些残忍的人!”拉维愤然了,“哼!你们抱怨世道不公,喊叫大逆不道,人家杀一个,你们却想杀两个!哲人与兵痞联手杀人!”

大多数法官眼里闪射出火焰般的光芒,大有打垮勇敢的国王律师之势。孔代夫人撑着双手直起身子,仿佛用目光询问在场的人,以证实她听到的话是真的。世界上确有胆大包天的人,敢在她面前口出狂言。

拉维明白了,一切都会因他的存在而恶化。他的辩护方式救不了被告,反而会害了他。拉维决定回避,但不象临阵脱逃的士兵那样去回避,而以承认没有发言权的法官身份回避。“我以上帝的名义,”他说,“对你们的为所欲为提出抗议。我以国王的名义,不许你们胡作非为。”

拉维发泄完胸中的愤懑,推开椅子,昂首挺胸,愤然退出法庭。拉维是个忠于职守的人,他对自己因忠于职守引起的麻烦根本不在乎。

“放肆!”亲王夫人小声说。

“好好好!我们干吧,”有几个人喊叫着,“拉维法官会有机会的。”

“我们来投票,”几乎全体法官都同意。

“但是,”勒内说,“为什么不听听两位被告的意见就投票呢?也许你们会认为两个被告有一个罪大恶极,也许你们会把两个人的仇在一个人身上报了。”

这时又传来铁栅门开关的响声。

“这样吧,”亲王夫人说,“我们同时投两个人的票。”法官们都乱纷纷地站起来了,听亲王夫人说要投票,他们又坐到各自的位子上。又是一阵脚步声和戟刀的叮当声。法庭的门又开了,科维尼亚露面了.

科维尼亚同卡诺尔形成鲜明的对比:科维尼亚衣冠不整,虽用心收拾过了,但被群众撕扯过的痕迹依然可见。科维尼亚扫了眼法庭的全体成员,迅速把目光移向在场的市政官员、军官、公爵和亲王夫人,他像狐狸一样狡猾,走一步探一步,十分谨慎。他脸色苍白,显得惶惑不安。

“殿下要见我?”他未问先言。

“是的,先生。”亲王夫人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这些问题与你有关,又让我们为难。”

“嗯,”科维尼亚鞠了个躬说,“夫人,我不会辜负殿下的一片好意。”

接着满脸堆笑,又鞠了个躬,但看得出他是在逢场做戏。

“如果你有问必答,”亲王夫人说,“时间就不会太长。”

“我得提醒殿下,”科维尼亚说,“提问向来是事先准备好的,但回答却是即席的,所以回答比提问要难。”

“我提的问题简明扼要,”亲王夫人说,“不需要你太费脑筋。你叫什么名字?”

“哎呀,夫人,一上来就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此话怎么讲?”

“一个人一般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家里人给起的,一个是自己起的。就拿我来说吧,我觉得家里人起的名字可要可不要,于是我给自己又起了个鲜为人知的名字。我有两个名字,你要问哪一个?”

“问你在尚蒂利时用的名字,你承诺为我征一连兵时用的名字,兵征来以后用的名字,还有你卖身投靠马扎兰先生时用的名字。”

“对不起,夫人,”科维尼亚说,“这些问题我在殿下今天上午召见时已回答过了。”

“好吧,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亲王夫人开始不耐烦了,“你叫什么名字?”

“哎呀,这可把我给难住了。”

“你写上科维尼亚男爵,”亲王夫人对书记员说。被告没有提出反驳,书记员照亲王夫人说的写。

“你是什么军衔?”亲王夫人说,“你回答这个问题我想不会有困难。”

“恰恰相反,夫人,我认为这个问题最难回答。假如你问我的学位,那很好说,我获得了文学学士学位,法学学士学位,神学博士学位。殿下,你看我回答得多流利。”

“我问的是你的军衔,先生。”

“啊,殿下,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想知道你的军衔,你就回答这个问题。”

“好。开始,我自封自己为中尉,由于我不能给自己签发任命书,所以在我任中尉期间,手下一直有6个人。我觉得这不值得一提。”

“可我,”亲王夫人说,“我已经任命你为上尉了,所以你就是上尉军衔。”

“啊!不好意思,受之有愧。我懂了,以后任何任命经王家认可才有效。殿下认命我为上尉,这无可非议,但我认为殿下没有任命权,所以我不是上尉,还是原来的中尉。”

“好吧,先生。假定你不是自封的中尉也不是我任命的上尉,因为你我均无任命权,那么你至少是布罗纳的总督。这一次是国王给你签发的任命书,你不会对任命书的有效性提出异议吧。”

“夫人,”科维尼亚说,“三个任命就一个最可靠。”

“什么意思?”亲王夫人大声问。

“我有任命,但我没有就职。头衔是什么?当然不是有个衔,而是履行与之相关的职责。可我是有衔不履行职责,我的总督府我没有进去过,新官上任的经历我没有,所以我不是布罗纳总督,正如我当总督前不是上尉,当上尉前不是中尉一样。”

“先生,有人在通往布罗纳的大路上见过你。”

“有可能。在我被捕百步远的地方,大路分了岔,一个岔去布罗纳,一个岔去伊松,谁说得清我不去伊松而去布罗纳呢?”

“说得好。”亲王夫人说,“法庭对你的辩护做出判断。书记员,写上是布罗纳总督。”

“殿下想叫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科维尼亚说,“我不想争辩。”

“写上了,夫人,”书记员说。

“好,先生,”亲王夫人对科维尼亚说,“请在审录上签个字。”

“行,夫人。”科维尼亚说,“殿下感到好,我乐意做。但是,在今天上午我指挥抗击波尔多人的战斗中,殿下的火枪队介入帮了我的大忙,可我右手腕不幸扭伤,我从来不会用左手写字。”

“被告拒绝签字,”亲王夫人对书记员说。

“有困难,先生,签字有困难,”科维尼亚说,“如果能签字,我不会拒绝伟大的亲王夫人的请求。”

科维尼亚鞠了一躬,两个卫兵把他送出法庭。

“我认为你说得对,勒内先生,”拉罗谢富科公爵说,“没有查清楚此人的来历是我的失误。”

勒内心事沉沉,没有吭声。这一次他老谋失算了。他原希望科维尼亚惹怒法官,没有想到科维尼亚诡计多端,不但没有激怒法官,反倒使他们很开心。即使对卡诺尔的审讯产生些作用,结果也被科维尼亚的审讯彻底破坏了。第一个俘虏的高尚、坦率、忠诚被第二个狡猾的俘虏断送了。科维尼亚毁了卡诺尔。因此,当投票表决时,大家一致同意判卡诺尔死刑。记票结束,亲王夫人站起来庄严地宣布了判决结果。然后大家轮流在决议书上签字。第一个签字的是德·昂格伊安公爵。可怜的孩子,他不知道他签的是什么,大笔一挥要了一个人的命;第二个签字的是亲王夫人,第三个签字的是各位公爵,第四个签字的是亲王夫人顾问班子里的女士们,第五个签字的是军官,最后签字的是市政官员。签了字,就等于是大家都参与了报复行动。若要受惩罚,贵族与平民,军队与议会,大家都有份。然而众所周知,一般法不治众。大家签了字,亲王夫人的报仇目的就达到了。出于笼络民心的迫切需要,她走到窗前,亲手把已开过两次的窗户打开,大声说:

“波尔多的先生们,里雄的仇就要彻底报了,相信我说到做到。”

亲王夫人的讲话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人们纷纷涌上街头,为亲王夫人承诺的情景而提前高兴。

勒内闷闷不乐跟着亲王夫人,仍希望她改变主意。她和勒内前脚进她的房间,康贝夫人后脚就跟了进来。康贝夫人哭天抹泪,跪在亲王夫人的面前。

“啊,夫人,看在上帝的份上,听我一句话!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不要拒绝我的恳求!''

“什么事儿,宝贝?”亲王夫人问,“你哭什么?”

“夫人,我伤心,因为我得知死刑判决已获通过,你已经予以确认。夫人,判决通过归通过,你可不能让卡诺尔死。”

“为什么,宝贝?他们已经把里雄给处死了。”

“因为在尚蒂利救过殿下的人就是卡诺尔先生,夫人。”

“他上了我们的当,难道我应该感谢他不成?”

“哎呀,夫人,错就错在这儿!卡诺尔先生没有被假象所迷惑,他一眼就把我给认出来了。”

“你,克莱尔!”

“是的,夫人。我们还一起走过一段路呢!卡诺尔先生认识我,他其实是爱上我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咳!……夫人……也许他不对,也犯不着你来教训他……在这种形势下,他为了爱情而牺牲了义务。”

“这么说你爱上他了?”

“是的,”子爵夫人回答说。

“你来找我同意你们结婚?……”

“是的。”

“他是……”

“他就是卡诺尔先生,”子爵夫人说,“卡诺尔先生在圣乔治岛向我投了降,要不是为了我,他准备点着炸药包与你的士兵同归于尽……其实,卡诺尔先生是可以逃走的,但他为了不离开我,才把他的佩剑交给了我。你明白,他死了,我也死,夫人,因为是我害了他。”

“我的宝贝,”亲王夫人有些激动,“我想你在为难我,里雄死了,但此仇一定要报。这是决定了的,既然决定了,就必须付之实施。我丈夫问我你求我什么事,我不会告诉他。”

“啊!我好可怜哟!”康贝夫人仰面朝天,嚎陶大哭,“我害了我的恋人。”

勒内不曾言语,这时走到亲王夫人面前,对亲王夫人说:“夫人,死一个你觉得不够,你就用两条命为里雄报仇。”

“对呀!”亲王夫人说,“先生是个铁面无私的人,换句话说,你要我让这个活,叫那个死,你说这公平吗?”

“夫人,当有两个人要死的时候,首先只能死一个人,如果可能,再考虑另一个去见上帝。若要选择,最好是保好杀坏人。只有犹太人让巴拉巴自由,把耶稣钉上十字架……” 

“啊,勒内先生!勒内先生!”克莱尔大声说,“替我说说情吧,我求求你。你是男子汉,也许你的话有人听。而你呢,夫人,”克莱尔转身又对亲王夫人说,“你只要记着我为贵府效劳一生就行了。”

“我也是。”勒内又说,”30年忠心耿耿,不曾求过殿下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殿下冷酷无情,我就要求殿下对我30年的服务给个回报。”

“什么回报?”

“放我走,夫人,我好投奔国王,把我的余生贡献给国王,实践我效忠王家的誓言。”

“好吧!”勒内的软磨硬缠把亲王夫人说服了。“我的老朋友,”亲王夫人大声说,“你不要给我来软硬兼施这一套。我亲爱的克莱尔,你别在哭天抹泪,你们一百个放心,既然你们把话说出来了,死一个就死一个吧,但下不为例,不得再为判死刑的人求情。”

克莱尔拉住亲王夫人的手,吻个没完。

“啊,谢谢,谢谢夫人!”克莱尔说,“从现在起,我的命,他的命都属于你了。”

“你这样做,”勒内说,“你就做到了公正、仁慈两全,到目前为止,只有上帝才能做到这一点。”

“啊,夫人,”克莱尔焦急地问,“我现在可以见他吗?我能解救他吗?”

“现在把人带走恐怕不行,”亲王夫人说,“这样我们会吃亏的。先让他们呆在监狱,回头我让他们同时出狱,一个释放,一个正法。”

“我看看他,给他说说宽心话,安慰安慰他,这总可以吧?”克莱尔说。

“说宽心话,我的朋友,”亲王夫人说,“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样,因为他知道判决结果,会对宽大有看法。不,不行。你知道他得救了就行了,不必再多费心。我的决定还没有告诉两位公爵呢。”

“行,就按你说的办。谢谢,谢谢夫人。’,克莱尔接受了亲王夫人的意见。

康贝夫人心里充满了喜悦与感激,跑出去尽情的哭了一场,衷心地感谢上帝。

  

   21

两个俘虏被关在同一个碉堡的两个牢房里。两个牢房都在一楼,而且相邻。监狱的一楼可以当成四楼,因为监狱楼房的起层同普通楼房不一样,不从地面开始,它们一般有二层牢房。

每间牢房都有一队士兵看守。他们都是由亲王夫人的卫队里选调来的;群众看到准备工作做得符合他们的报仇愿望后,就陆续离开监狱。他们是得知卡诺尔和科维尼亚被关押在这儿的消息后赶来的。在监狱的内通道安排看守,不是怕愤怒的百姓伤了囚犯,而是提防囚犯越狱逃跑,因为卫兵撤走了,监管工作由看守负责。

群众发现他们呆的地方没有什么可看的,自然就往刑场,即广场去了。由议会大厦顶向群众发布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来分析评论。有消息说得清楚,今天夜里或最迟明天可能会发生可怕的事件,想确切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群众都认为是件大事儿,因为这对他们有吸引力。

工匠、市民、妇女儿童都往城墙根那儿跑。天黑尽了,月亮还没有升起,许多人手里举着火把。几乎所有的窗户都开着,不少窗台上或点着蜡烛,或挂着灯笼,好象是逢年过节。然而,当你听到群众的低语声,看到好奇者惊慌的眼神,望着步行和骑马的巡警一拨又一拨走过,你就知道这是在迎接并非一般的凄凉的节日。

人群中不时有愤怒的喊声。这一群群人的形成与消散很迅速,显然属于受某些事件的影响。

这些喊叫声不管重复两次还是三次,但内容都同传入法庭里的喊叫声没有什么不同。

“打死俘虏!为里雄报仇!”

这阵阵呐喊声,这通明的灯火以及嘚嘚的马啼声使康贝夫人摆脱了祈祷。她走到窗前,看着目光凶狠的人群,他们喊声粗野,像一群放进马戏场的猛兽,咆哮如雷地呼唤着他们要吞食的生灵,她感到很不安。他想起俘虏与这些人无冤无仇,他们怎么可能非要置他们于死地呢,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可怜的女人,她只知道人情暖人心。

康贝夫人从窗口向外望去,城堡箭楼高而暗的顶尖出现在花园和屋顶之上。她特别注视箭楼,因为卡诺尔关在那儿。但她仍不时往大路上瞅一眼,她看着那些满脸杀气的人,听着他们报仇的喊声,好象快要死的人那样直打冷战。“啊!”她说,“无论他们怎样阻挠我和他见面,我非见到他不可!这呐喊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会以为我把他给忘了,他会责怪我,他会生我的气。唉!我时刻设法安慰他,好像我对不起他似的。他有求于我的时候,我是不会无动于衷的。嗯!我一定要见他……是呀,怎么个见法,我的上帝!谁把我引进监狱?谁又给我开监狱的大门?亲王夫人拒绝给我签发探监通行证。她再三申明她有权不给我通行证。监狱周围有卫兵又有敌人,他们气势汹汹,虎视耽耽,不让别人抢走他们的战利品。他们以为我要劫走他,拯救他!啊,是的,他要是没有殿下口头安全保护的话,我会救他的,我告诉他们,我一定要见他,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话,还会拒绝我的要求。做违背亲主夫人意愿的努力,会不会影响已得的好处?我会不会弄巧成拙,导致亲王夫人收回承诺?就让他这样在漫漫的长夜里熬吧,啊,我首先觉得不行,我想他也有同感!祈求上帝,也许上帝会给我们启示。”

于是康贝夫人第二次过去跪在耶稣像的十字架前祈祷。亲王夫人要是能听到她的祈祷的话,一定会被她的虔诚之心所打动。

“啊!我不会去,我不会去!”她说,“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去监狱。他一夜可能都在责怪我……但明天,我的上帝,明天会在他面前替我说情的,不是吗?”

这时外面的闹声越来越响,群众的心情越来越激愤,道道阴森森的亮光闪电似地照到她身上,不时把昏暗的房间照亮,吓得她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把头紧紧贴在跪垫上。

门开了,她没有听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同情地看着她,发现她在抽抽搭搭地哭,肩头痛苦地一伸一缩,便进了门,走到她跟前,哀怜地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

克莱尔吓了一跳,连忙挺起身。

“勒内先生!”她感到意外,“是勒内先生!啊,你没有抛弃我!”

“没有,”勒内说,“我想你还没有完全放心,所以就大胆来问问你,我能否帮你做点什么。”

“啊,亲爱的勒内先生,”子爵夫人感慨地说,“你真好,谢谢你!”

“看来我没有搞错,当你想到有人受苦受难时,”勒内惨笑着又说,“啊!上帝!你很少搞错。”

“是的,先生。”克莱尔大声说,“对,你说得对,我的确在受苦受难。”

“你没有得到你希望得到的一切,连我希望的你都没有得到,夫人,我说得对吗?”

“对,有可能,可是……”

“可是我知道你看到这伙嗜血成性的刁民高兴,你就心惊肉跳,你同情另一个即将替你情夫去死的可怜虫的命运,不是吗?”

克莱尔扶住膝盖站起来,静立不动,脸色灰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勒内,然后又举起冰凉的手,抹去前额上的汗珠。“啊,请原谅,你干脆骂我吧!”她说,“我利己,我就没有往这方面想,没有,勒内,真的没有。我老实告诉你,这种种担优,这股股泪水,这声声祈祷,都是为了那个要活下去的人,因为我的爱迷了我的心窍,把另一个要死去的人给忘了!”勒内脸上露出惨然的微笑。

“是的,”他说,“事情应该是这样,因为利己是人的本性,说不定能普救众生的就是人的利己之心呢。每个人都在自己和亲朋好友周围用钢剑划了个圆圈。这样吧,夫人,”他又说,“要忏悔就忏悔彻底,说实话,你希望那个可怜虫快点死,因为他死了,你未婚夫的性命就保住了!”

“啊!我向你发誓,我还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你可别让我的思想停留到这个问题上,因为我很爱他,我不知道我在爱得发狂时能希望得到什么东西。”

“可怜的孩子!”勒内很同情地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啊,我的天哪!你在吓唬我。是太晚了,还是他彻底没有救了?”

“他有救了,”勒内说,“因为亲王夫人已经发了话,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唉!这个世上的事谁都说不来。你和我一样,你以为他有救了,那你怎么不高兴,还要哭呢?”

“我哭的是不能去探视他,我的朋友。”克莱尔回答说,“你想想看,他听到这些可怕的呐喊声,可能以为大难临头了,会责怪我对他不热情,把他忘了,对他不忠诚。啊,勒内,真难哪!亲王夫人真要知道我有苦衷,她会同情我的!”

“真的,子爵夫人,”勒内说,“应该去看他。”

“看他!不可能。你知道我找过殿下,她拒绝了我的请求。”

“这我知道。我打心眼里赞成你去看他,可是……” 

“可是你在鼓动我不听命令!”克莱尔一边大声说,一边直勾勾地看着勒内,勒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资历深,亲爱的子爵夫人,',勒内说,“但通过这件事,而非在这个时候,我不相信我资历深,因为亲王夫人的话神圣不可侵犯。她说过,只有一个俘虏会死。但是,在漫长的生活岁月里,自以为幸运的人往往倒运,这事我见得不少了,所以有了机会就应该抓住不放,这是我的原则。子爵夫人,去看你的未婚夫吧,相信我的话,去看看他。”

“啊!”克莱尔大声说,“我向你保证,你把我吓得够呛,勒内。”

“这不是我的原意。难道你要我劝你别去看他?不会的,是吗?假如我来向你说谎,你一定会骂我的。”

“是的,这我承认。但你告诉我准备去看他,你来的时候,我正在祈求上帝,这难道办不到么?”

“有占领圣乔治岛的女人办不到的事吗?”勒内笑着说。

“咳!”克莱尔说,“怎么溜进监狱,我苦苦思索了两个小时,没有想出什么妙策。”

“我要是给你个办法,”勒内问,“你给我什么?”

“我给你……啊,有啦!我与他结婚的那天,我会把手伸给你,让你搀扶我。”

“谢谢,宝贝!”勒内说,“我真的像慈父一样爱你。谢谢。”

“办法!办法呢?”克莱尔急了。

“有!我向亲王夫人要了一张探监通行证。要是有办法把科维尼亚上尉救出来的话,我就想拉他参加我们那一派。可现在这张通行证没有用了,因为你刚才为卡诺尔先生祈祷,宣判了他的死判。”

克莱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给你通行证,”勒内又说,“通行证上没有姓名,你看好。”

克莱尔接过通行证,只见上面写着:

监狱长同意持证人同战俘交谈,具体二位中的哪一位,由持证人决定,交谈时间为半小时。”

  克莱芒斯·德·孔代

“你找身男装穿上。”勒内说,“你有通行证,一定要派上用场。”

“可怜的军官!”克莱尔忘不了替卡诺尔去死的科维尼亚,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

“他接受了普通法律的制裁。”勒内说,“因为他是弱者,所以被强者吞噬了;因为他没有后台,所以当了有后台者的替死鬼。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我真替他惋惜。”

在勒内说话时,克莱尔把通行证拿在手里,颠过来倒过去地看。

“你知道,”克莱尔说,“你想用这张通行证来考验我?你知道,我一旦抱住我可怜的朋友,我就有办法带他去天涯海角!”

“夫人,如果事情成了,我会给你出主意想办法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张通行证可不是万能的,你不能用作他途。”

“有道理。”克莱尔又看了一遍通行证说,“他们已答应把卡诺尔交给我了,那他就是我的了!他们没有办法再从我的手中把他夺走!”

“没有人往那方面想。好啦好啦,夫人,别浪费时间了,穿上你的男装走吧。这张通行证半小时内有效,我知道半小时不长,但在这半小时之后,就是整整一生。你年轻,生活的道路还很长。愿上帝保佑你生活幸福!”

克莱尔抓住勒内的手,把勒内拉到她跟前,像亲父亲一样,在勒内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走吧走吧!”勒内推开克莱尔说,“快走,有爱心的人没有耐心。”

勒内看着克莱尔进了另一间房门。篷佩在那儿等着帮克莱尔换衣服。

“咳!谁知道会怎样呢?”他小声自语。

 

   22

人群的叫嚣骚乱没有逃过卡诺尔的眼睛。通过铁窗,卡诺尔看到人群骚乱的场景。这与全城沸腾的场景相同。“哼!”他说,“死是个不幸的意外事故,里雄的死……可怜的里雄!他是个英雄好汉。里雄的死会使监狱方面加强对我们的监管,不会再象以前那样放我们出去逛街了。如果不喜欢监狱的小教堂,约会没有了,结婚就更没有希望。她会喜欢监狱的小教堂的,在哪个教堂举行婚礼还不是照样结婚。毕竟这不是个好兆头。今天没有得到消息,明天为什么也得不到呢?”卡诺尔靠近窗户,俯身往外看。

“戒备真严!”卡诺尔嘀咕,“两个哨兵呢!看来我要在这儿呆上一周,说不定两周,一直呆到有新情况发生。目前正是多事之秋,又加上波尔多人头脑简单,在这段时间里,我的日子不会好过。可怜的克莱尔!她可能失望,我被捕了,她是知道的。啊!对呀!她知道我被捕了,这不是我的错。哎!这伙人去什么鬼地方?好象往广场那边走!这时没有阅兵活动和公判大会,他们怎么都往同一个方向去呢?他们好象真的知道我在这儿,象关进铁栅里的一只熊……”

卡诺尔双臂交于胸前,在牢房里来回踱步。监狱的大墙使他暂时对平时很少关心的哲学思想产生了兴趣。

“打仗真傻!”他低声说,“就拿这可怜的里雄来说,差不多在一个月前,我和他还一起吃过晚饭,说死就死了。不怕死的人会死在自己人的枪炮之下。我险些走了这条路,多亏子爵夫人把我给包围了,要不也完了。这场女人战争是场可怕的战争。至少朋友之死与我毫不相干。谢天谢地,我没有拔剑砍杀我的兄弟,这使我感到很欣慰。嘿,这又是我那可爱的女朋友的功劳。仔细想来,我在不少事情上受恩于她。”

一个军官这时走进牢房,打断了卡诺尔的内心独白。“先生,想吃晚饭吗?”他问卡诺尔,“想吃,你就吭声,你想吃啥.监狱长就派人给你做啥。”

“好好好!”卡诺尔说,“看来他们至少打算在我坐牢期间不会亏待我。我看到亲王夫人板着脸,她手下的人像凶神恶煞,我曾担心我会受罪……”

“你还没有说你想吃的是啥呢,”军官鞠了个躬又问。“对了,请原谅,你的话问得太客气,所以引起了我的某些感想……言归正传,先生,晚饭我是要吃的,因为我很饿,但我一般不暴食暴饮,战士们吃啥我吃啥。”

“现在,”军官边往卡诺尔跟前走,边关切地问,“你在城里有事要办么?……你没有亲朋好友?你说你当过兵,我也是吃这碗的,你就把我当战友吧。”

卡诺尔惊讶地看着那个军官。

“先生,”卡诺生说,“我在城里没有什么事可办。不,我在城里没有熟人,即便是有,我不能说出他们的姓名。至于把你当战友,我对你的说法表示感谢。一言为定,先生,我以后需要什么东西,我会找你的。”

这次是那个军官惊讶地看着卡诺尔。

“好的,先生。”他说,“你的饭马上就好。”说完扬长而去。军官走后没有多久,两个战士就端着晚饭进来了。饭菜比卡诺尔想象的要好。卡诺尔坐在桌前吃得津津有味。两个战士也惊讶地看着卡诺尔。卡诺尔认为他们的惊讶是馋他的饭菜,尤其是垂涎他那瓶居耶纳醇酒。

“二位朋友,”卡诺尔说,“要两只酒杯来。”

一个战士笑呵呵地出去要来两只酒杯。

卡诺尔斟满两杯,又在自己的杯子添了点,举起杯子说:“祝你们健康,朋友们!”

两个战士举起酒杯,大大方方地与卡诺尔碰了杯,一饮而尽,没有给卡诺尔祝酒。

“他们不懂礼教。”卡诺尔有点不高兴,“但他们酒量不错,人不能样样占全。”

杯碰了,卡诺尔接着吃他的晚饭,一口气吃得干干净净。饭一吃完,卡诺尔就站了起来,两名战士立即撤走餐桌。

军官进来了。

“哎呀,先生,”卡诺尔对军官说,“晚饭很好,你真应该和我一起吃。”

“我没有这个口福,先生。我也吃过了,才一会儿……我又来……”

“来陪我么?”卡诺尔问。“如果是的话,请接受我的称赞,你人真好,先生。”

“不是来陪你的,先生,我的差事不那么美,我来通知你,本监狱里没有牧师,小教堂的主持是个天主教神甫,我知道你是新教徒,信仰上的差别也许使你感到不便……”

“先生,我感到不便?干什么不便?”卡诺尔天真地问。

“做……”军官闪烁其辞,“给你做祈祷。”

“给我做祈祷!……好吧!”卡诺尔笑着说,“我明天会想着做祈祷的……我只在早上做祈祷。”

军官看了卡诺尔一眼,惊愕之情渐渐变成了深切的怜悯。军官敬了个礼出去走了。

“哼!”卡诺尔说:“这世界乱套了!自里雄死了以后,我遇到的人不是傻,就是疯……难道我以后见不到神经正常点的人……”

他的话还有说完,牢门又开了。卡诺尔还没看清进来的人是谁,就有个人一头扑到他的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眼泪洒了他一脸。

“走开!”卡诺尔边挣脱边叫骂,“又是个神经病,我是在坐班房!”

卡诺尔摆手往后退,不小心把那人的帽子打落在地,康贝夫人的金色秀发刷拉散披在肩上。

“是你!”卡诺尔连忙跑过去搂住康贝夫人,“你!啊!真不好意思,我没有认出是你。说实话,我料到你会来……”

“嘘!”康贝夫人捡起帽子,戴在头上,说,“别出声!万一让人知道是我来了,我的幸福会再次被夺走……我总算获准与你见面了……啊!我的天!我的天哪!我太高兴了!”克莱尔说着说着激动地哭泣起来。

“又一次!”卡诺尔说,“你说是又一次获准来看我?那你咋流着泪说这话……对了!莫不是你再见不到我了?”卡诺尔笑着说。

“咳!你别笑!我的朋友。”克莱尔说,“你高兴我难受……别笑,我求求你!我费了不少周折来看你……要是你知道……我差点儿来不了!……要是没有勒内这个大好人……说说你吧,可怜的朋友。我的天,你怎么……我见到的是你么?我还能把你紧紧搂住吗?……”

“没有错,就是我!”卡诺尔笑呵呵地说。

“哼!你算了吧!”克莱尔说,“你别装乐,没有用……我全知道了……他们不知道我爱你,他们瞒着我……”

“你到底知道什么?”卡诺尔说。

“难道,”子爵夫人又说,“难道你不是在等我?你不是对我的沉默不满意?你不是在责怪我?”

“我!苦恼,不高兴,有可能!可我没有责怪你……’,我知道你疏远我是出于无奈,这我能理解。我感到最痛苦的是咱们的婚礼没能如期举行,推后了一周,二周,也许……”克莱尔也用那军官不久前看卡诺尔的惊愕眼神看着长诺尔。

“什么!”克莱尔一惊,“你真的不害怕?”

“我害怕!”卡诺尔说,“害怕什么?……除非,”卡诺尔笑着说.“我有什么不测。”

“啊!可怜的人!”克莱尔大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是怕无意中说出事实真相对他打击太残酷,她竭力把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卡诺尔严肃地说,“你要把一切都告诉我,不是吗?我是个男子汉,你说,克莱尔,你说吧。”

“里雄死了,你知道吗?”克莱尔说。

“知道。”卡诺尔说:“我知道他死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不知道,但我料到……他死在韦尔斯哨所,是不是?”

克莱尔沉默片刻,怀着沉重的心情告诉他。

“他在利布恩广场上被绞死了。”

卡诺尔闻言往后退了一步。

“绞死的!”卡诺尔大声说,“里雄是个战士!”

卡诺尔突然脸色刷白,颤抖的手放在额头上。

“我现在全明白了,”他说,“我明白我为何被抓,我明白他们审讯我的目的,我明白那军官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明白战士们为何沉默,我明白你为什么四处活动,我明白你见到我为什么伤心,我明白这群人,这喊声,这骚动……里雄被杀了!……他们要拿我去报里雄的仇!”

“不会的,宝贝!不会的,我可怜的心肝!”克莱尔眉开眼笑,抓住卡诺尔的两只手,看着卡诺尔的眼睛,大声说,“他们要杀的不是你,亲爱的俘虏!但你说得对,你是被杀对象;对,你被判为极刑,是要死的;是的,你险些去见了死神,我英俊的未婚夫!……你放心,你可以谈幸福论未来,是要把终生献给你的她,因为她救了你的命!……你乐吧,但得小声乐,否则会把你不幸的狱友吵醒,不幸将降临到他的头上,他要替你去死。”

“啊!你住嘴,你住嘴!亲爱的朋友!你吓死我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虽然克莱尔赤情一片,但卡诺尔还是没有从沉重的打击中缓过劲来。”我,我那么从容,那么自信,那么乐天知命,我会有死的危险!什么时候?几时几分?……天哪!在快要当你丈夫的时候死去!……啊,我看这是双份虐杀!”

“他们说是报复,”克莱尔说。

“对对……他们说得没有错,的确是报复。”

“你看你悲观失望,胡思乱想。”

“什么!”卡诺尔大声说,“我担心的不是死,但死亡使你失……”

“你要是死了,亲爱的,我也不想活了……好了,不叫你伤心.和我一起高兴吧……咳,今天夜里,也许一小时以后……你就要出狱了……哎,我到时候来接你呢,还是在外头等你……我们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啊!说走就走,我可不想等。这该死的城市叫我心惊肉跳……我今天把你救了,说不定明天又有什么意外把你从我手中抢走!”

“哎!”卡诺尔说,“亲爱的克莱尔,你知道,你一下子给我的幸福太多了……啊,是真的,太多太多的幸福!我都要幸福死了……”

“什么呀!”克莱尔说,“找回你无忧无虑的生活……恢复你往日的欢乐……”

“那你自己……恢复你的欢乐。”

“唉,我是在笑呀!”

“这不是叹气声吗?”

“朋友,这种哀叹送给为我们的欢乐付出生命代价的不幸者。”

“对对……你说得对……哎,你为什么不即刻就带我走呢?……好的,我的好天使,张开你的翅膀把我驮走!” 

“别急嘛,我的好丈夫!……明天,我带你去……什么地方?我心里没有底……在我们爱情的天堂里……我等着呢。”

卡诺尔抱住克莱尔,紧紧地搂到怀里。克莱尔双手楼住卡诺尔的脖子,激动得俯在他那颗被各种感情压抑得几乎跳不动的胸膛上。

突然,克莱尔又一次悲伤起来,滴滴眼泪流到了卡诺尔的脸上。

“哎呀!”卡诺尔说,“这是你的快活,我可怜的天使!”

“这是我没有发泄完的伤感。”

这时牢门开了。原先来过的军官通知说探视的半小时已经到了。

“别了!”卡诺尔低声说,“把我装到你的大衣兜里带出去。”

“可怜的朋友,”克莱尔说,“别说了,我的心都碎了!我很想带你走,难道你不明白?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你就忍一忍?忍几个小时,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我忍着。”克莱尔的承诺给卡诺尔吃了颗定心丸,卡诺尔愉快地说,“我们得分手。唉,鼓起勇气!诀别二字我还得说。别了,克莱尔,别了!”

“再见!”克莱尔强笑着说,“再……”

“见”字还没有说出口,克莱尔又一次泣不成声。

“别了!别了!”卡诺尔又拉住子爵夫人,在她的额头上热烈地亲了几口后大声说:“别了!”

“谢天谢地,”军官小声说,“幸好我知道这可怜的小伙子没有啥可怕的,否则真会闹出个叫我心碎的场面来!”军官把克莱尔送到门口就匆匆返回来了。卡诺尔坐在椅子上,心情仍然很激动。

“先生,”军官对卡诺尔说,“现在光高兴还不够,还得有同情心。你的邻居就是那个马上要死的人,他是一个人,他很可怜,没有人保护,没有人给说宽心话。他提出要见你。我虽自作主张,接受了他的要求,但我得征得你的同意。”

“没有问题!”卡诺尔大声说,“我相信他……可怜的薄命人!我盼他来,我欢迎他来!我不认识他,但这无所谓!”

“他好象认识你。”

“他知道他的结局吗?”

“我想他不知道。你明白,这不能让他知道。”

“噢,你放心,我不会乱说。”

“听着,马上就11点了,我得回警卫部去。从11点开始,监狱内的警戒工作由狱卒负责。你和你的邻狱相聚的事,接我班的狱警已经知道了,到时候他会把他送回牢房。如果你的邻狱啥都不知道,你就什么都别给他说;如果他知道了,你就代我们向他表示同情。说实在的,死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他妈的绞死,那可是死两次呀!”

“他肯定会死么?”

“同里雄的死法相同。这是全面的报复行动。我们在闲聊,他一定在焦急地等你的回话。”

“你把他找来,先生,相信我的话,我非常感谢你,我也替他谢谢你。”

军官出去打开隔壁的牢门。科维尼亚来到卡诺尔的牢房。卡诺尔连忙上前迎接。科维尼亚精神很好,步履轻捷,就是脸色有点白。

科维尼亚来了,军官向卡诺尔打了最后一次诀别手势,又怜悯地看了一眼科维尼亚,出了牢房,带着警卫战士们走了。他们沉重的脚步声一会儿就在拱形走道里消失了。接班的狱卒不一会儿就来了,走道里响起狱卒开牢门的响声。

科维尼亚并没有沮丧,因为他十分自信,对未来充满无限的希望,但他镇静而愉快的表情下潜伏着一种巨大的痛苦,象毒蛇一样咬着他的心。此人生性多疑,对一切抱怀疑态度,疑神疑鬼。

自从里雄死了以后,科维尼亚就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他拿别人的不幸开玩笑习惯了,所以对自己的不幸就容易接受,但我们这位哲人万万没有想到被他轻视的事故会产生可怕的结果,在使他对里雄之死负有责任的这些神密线索里,他无意中发现了上帝无情的手,他开始相信,即使善行不一定有好报,至少恶行会受到惩罚。

他无可奈何,思前想后,正如我们所说,他因为无可奈何,所以才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这个人很神秘,但并不利已,而仍让他放心不下的,并不是他自己的死,而是他隔壁狱友的死。他预计他的结局有二种:或被判处极刑,或不经审判而处决。这一切又使他想到了里雄,想到里雄报仇的魂灵,想到他首先认为是一次可爱的恶作剧酿成的双重悲剧。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越狱逃跑。虽然他是有释放担保的囚犯,但因担保人不履行担保承诺,他被关进了监狱,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相信,他也能不履行他的承诺。尽管他心智敏慧,办事巧妙,但他承认事情已经不可能了。这时他仍然坚信,他还在无情命运的控制之中。从此往后,他别无他求,只想和他隔壁的狱友谈一谈,因为这位狱友的名字似乎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并促使他诚心和他曾经残酷伤害过的狱友和好。我们不能断定所有这些想法是不是内疚,不能……科维尼亚是很达观的人,会有些内疚,即使那些想法不是内疚,但至少很相似,换句话说,那是一种未曾构成什么伤害的极度失望。随着时间的推移,种种复杂的原因使科维尼亚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之中,这种情感可能产生了与内疚相同的效果,但是时间并不充裕。

科维尼亚进了卡诺尔的牢房后举止十分谨慎,等领他来的狱卒出去关了牢门和牢门上的监视窗后,这才走过去和卡诺尔热烈的握手。我们说过,卡诺尔首先向科维尼亚面前走了几步。

科维尼亚的处境虽然危险,但在认出这位英俊潇酒,性格开朗,又有冒险精神的小伙子后,情不自禁地笑了,因为他在十分不同的情况下,先后两次见过这小伙子。一次是他派去南特执行任务,一次是带他去圣乔治岛,除此而外,他记得他不时盗用他的名字巧骗公爵。尽管监狱阴森可怖,但抚今追昔,其乐无穷,在一瞬之间,往昔压倒了现在。

卡诺尔也在我们上述的两种情况下同科维尼亚有过接触,所以一见面就认出是科维尼亚。总之,在那两种情况下,科维尼亚是卡诺尔的喜讯传递人。他对科维尼亚命运的同情心有增无减,而且他知道还会更深,因为科维尼亚要为他去死。因此,这种想法在他高尚的心灵里引起的内疚比一种真正的罪恶在狱友心灵里引起的内疚多得多。因此他格外热情地欢迎科维尼亚。

“哎,男爵,”科维尼亚问卡诺尔,“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我们目前的处境,反正我觉得不妙。”

“是呀,我们是俘虏,天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从这儿出去。”卡诺尔泰然自若,尽量缓解狱友的痛苦。

“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科维尼亚说,“只有仁慈的上帝能来决定,但愿尽可能晚些!不过我想上帝不会给我们很长时间,因为我从牢房的窗口看到愤怒的人群朝什么地方跑,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那地方很可能是要塞广场。想必你也看到了。你熟悉要塞广场,我尊敬的男爵,要塞广场干什么用,你是知道的。”

“哎呀!我想你是想入非非。人群的确是往要塞广场跑,有可能去参加什么军事审判会。叫我们给里雄抵命,那真是太可怕了。再说里雄的死与我们两个人无关!”

科维尼亚打了个寒战,目不转睛地看着卡诺尔,忧郁的眼神慢慢变成了同情的眼神。

“唉!”他心里在想,“又是一个弄错自己处境的人。我必须把事实真相告诉他。如果让以后的打击更深重,现在瞒着他,那实在没有必要,因为当你有思想准备的时候,事情相对比较好办。”

科维尼亚默思片刻,拉住卡诺尔的双手,看着卡诺尔,搞得卡诺尔很不自在。

“先生,”他对卡诺尔说,“我尊敬的先生,给咱们要一瓶,或两瓶你熟悉的布罗纳醇酒。唉!我要是能多当段时间总督,我会喝个痛快的。我对布罗纳的佳酿情有独钟,所以才削尖脑袋去当那个总督。由于我贪杯,受到上帝的惩罚。”

“酒我可以要,”卡诺尔说。

“好,我边喝边给你讲。如果消息不好,酒至少是好的,那么就可以好坏相抵。”

卡诺尔敲门,没有人应声。卡诺乐使劲敲了几下,仍然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一个在监狱过道里玩耍的小孩过来问卡诺尔:

“你要什么?”

“酒。”卡诺尔说,“告诉你爸爸给我拿两瓶酒来。”小孩走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爸爸和一位先生谈话,一会儿就来。”

“对不起,”科维尼亚说,“我能问个问题么?”

“可以。”

“我的朋友,”科维尼亚和小孩拉近乎,“你爸爸和什么样的先生在谈话?”

“大个子先生。”

“这孩子很可爱。”科维尼亚说,“等一等,我们打听些事……那位先生穿什么衣服?”

“黑衣服。”

“啊!黑衣服,你听见了吗?小朋友,穿黑衣服的大个子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他叫拉维。”

“啊!”科维尼亚一惊,“国王的律师!我觉得我们不该对他存有戒心。乘他们交谈,我们也好好聊一聊。”

科维尼亚把一个硬币塞到门下。

“小朋友,这是给你的,拿去买弹子球玩。”科维尼亚边走边说,“到处交朋友是件好事。”

小孩子很高兴,边捡硬币边谢他们。

“哎,先生,”卡诺尔说,“你刚才说……”

“啊,对对,”科维尼亚说,“我刚才说,我觉得你心里对我们出狱的命运特别没有数。你说到要塞广场,说到军事法庭,说到鞭笞外人。我呢,我高兴地认为事关我们,而且是好事。”

“行啦!”卡诺尔显得不耐烦了。

“怎么!”科维尼亚不悦地问“你总把事情看得比实际乐观,这也许是你我所担心的原因不同。尽管如此,我看你不必对自己的处境太乐观,因为它的确不妙。当然你是你,我是我。我承认我的处境不妙,因为我知道它特别复杂。先生,我是谁,你知道么?”

“怪问题!我看你像是科维尼亚上尉,布罗纳总督。”

“是的,暂时是。不过我不叫这个名字,不总用这个职衔。因为我经常改名换姓,使用不同的职衔。比如有一次我自封为男爵,起名卡诺尔,恰好和你是同名。”

卡诺尔目不转睛地盯着科维尼亚的面孔。

“是的,”科维尼亚说,“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是否有神经病,是不是?我实话告诉你,你尽可放心,我的心理功能很正常,脑子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清醒。”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卡诺尔不完全相信。“很简单,埃珀农公爵先生……你认识埃珀农公爵先生,不是吗?”

“听名字认识,从来没有见过面。”

“很好。有一次我去了一位贵妇人家,被埃珀农先生撞上了,我知道我这位贵妇人和你关系不错,我就冒称是你。”

“先生,你什么意思?”

“哎呀,你别火嘛!你太自利了,你都快同一个女人结婚了,还嫉妒别人同另一个好!有嫉妒心不奇怪,人是个卑鄙的动物,嫉妒是人的本性。你会原谅我的,不打不相识。”

“你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先生。”

“我是说,你得把我当兄弟,或至少当内弟。”

“你说话转弯抹角,我越听越糊涂。”

“这你别急,我点一下,你便茅塞顿开。我的真名实姓叫罗朗·德·拉蒂格,娜农是我的妹妹。”

卡诺尔一听狐疑冰释,话马上多了。

“你是娜农的哥哥!”卡诺尔说,“可怜的小伙子。” 

“是呀,的确是个可怜的小伙子。”科维尼亚接下说,“你说得一点儿不错。除了这儿的小官司给我造成一大堆麻烦外,我还有一桩起名叫罗朗·德·拉蒂格和充当娜农哥哥的官司。你知道,波尔多的先生们,他们对我可爱的妹妹没有好感。他们知道我是娜农的哥哥以后,我就会吃三份的亏,不过此事在这儿只要两个人知道底细,一个是拉罗谢富科,一个是勒内。”

“啊!”科维尼亚的一席话引起了卡诺尔对陈年往事的回忆。“啊,现在我明白了,娜农为什么有一次在信中称我哥哥。她是个很好的朋友!……”

“没有错。”科维尼亚接着说,“她是个好人,我后悔有时把她的忠告当耳旁风。但话说回来,人要是能先知先觉,就不需要上帝了。”

“她在干什么?”卡诺尔问。

“那谁知道?可怜的女人,她大概很失望,当然不是对我失望,因为她不知道我被俘,而是对你失望,因为她可能知道了你的命运。”

“你尽管放心,”卡诺尔说,“勒内不会说你是娜农的哥哥,拉罗谢富科先生也没有任何理由和你过不去。这事不会有人知道。”

“这事没有人知道,别的事他们肯定会知道,请你相信我的话,有人迟早会知道。比如说,我签发过空白委任书,而且这张委任书……算了!还是忘了它好。祸从酒中来!”他转身边往门口走,边说,“想忘事,酒比什么都顶用。”

“别这样嘛,”卡诺尔劝说道,“振作起来好!”

“哼!真是的!你以为我缺乏勇气?不信我们一块去要塞广场走一趟,你看我有没有勇气。不过有件事我不太放心:我们的结局是什么,是吃枪子?是斩首?还是受绞刑?”

“绞死!”卡诺尔大声喊,“上帝万岁!我们是贵族出身,他们不会这样对待我们。”

“哼:你看吧,他们会拿我们的家谱找碴儿……然后……”

“怎么?”

“到时候是你先去还是我先去?”

“哎呀!我尊敬的朋友,别把那事往心里去!……你别瞎操心,死不死还不一定。不审就不会判,即使判了,不会一夜之间就执行。”

“你听我说,”科维尼亚说,“他们审判里雄时,我就在场。上帝想收走他的灵魂!嘿?起诉、审判、上绞刑,项多三、四个钟头。我们会再简单点,因为奥地利公主安娜是法国的王后,孔代夫人就是血缘上的公主了,所以我们可以有四、五个钟头的时间。不过我们被押上两个小时,审上两个小时,加起来就四个小时,我们还能多活一个小时,多活一个小时并不长。”

“看来,”卡诺尔说,“他们要择日子处决我们了?”

“这倒不一定,因为火炬行刑是件挺壮观的事,开销肯定不会小,眼下亲王夫人正用得着波尔多人,她很可能愿意花这笔钱。”

“嘘!”卡诺尔说,“我听见有脚步声。”

“啊!”科维尼亚一惊,脸色变白了一些。

“有可能是给我们送酒的人,”卡诺尔说。

“对了对了。”科维尼亚仍目不转睛地瞅着牢门,嘴里一个劲地说,“狱警若送酒来最好,如果不是……”

牢门开了,果然是狱警送酒来了。

科维尼亚和卡诺尔交换了一下眼神,狱警没有发现。狱警看上去很急,因为时间不早了,牢房里比较昏暗……狱警进来后顺手关了牢门,边往两个俘虏跟前走,边在衣袋里摸掏东西。

“你们俩个,哪一个是卡诺尔男爵?”

“啊!”两个俘虏交换了下眼神,不约而同地惊叫道。卡诺尔想说又没有说,科维尼亚也是这个反应。他们各有各的难处。叫卡诺尔这个名字时间长的,以为狱警叫他;叫卡诺尔这个名字不是一年半载的,又怕人家再叫他这个名字。卡诺尔心里明白,既然狱警叫了,就得有人应声,不能两个人都不说话。

“是我,”卡诺尔回答说。

狱警走到卡诺尔面前。

“你当过要塞总督?”

“当过。”

“我也当过要塞总督,我也叫卡诺尔。”科维尼亚插上去说,“我们自己心里明白,没有误会。我给可怜的里雄造的麻烦够多了,我不想再连累别人。”

“这么说你现在叫卡诺尔了?”狱警问道。

“是的,”卡诺尔回答说。

“你曾经名叫卡诺尔!”狱警又问了一次科维尼亚。“是的,”科维尼亚说,“我从前就叫过一天卡诺尔这个名字,事后我才觉得那天吃错了药。”

“你们二位都当过要塞总督?”

“对。”卡诺尔和科维尼亚异口同声答道。

“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事情便会水落石出。”两个俘虏洗耳静听。

“你们二位,哪个是娜农·德·拉蒂格夫人的哥哥?”狱警说。

科维尼亚做了个滑稽的鬼脸,说:“如果我把事情真相告诉你,”他接上对卡诺尔说,“他们就会以此向我发难!”然后又转身对狱警说:“如果我就是娜农·德·拉蒂格的哥哥,我的朋友,你要给我说什么?”

“我要你立即跟我走!”

“想得美!”科维尼亚说。

“她也叫过我哥哥。”卡诺尔想把聚集在狱警头上的暴风雨转移开。

“慢着慢着。”科维尼亚说着从狱警前面走过去,把卡诺尔拉到一边说,“沉住气,先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你作娜农的哥哥不合适。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叫别人替我受罪,现在该我来补偿了。”

“你什么意思?”卡诺尔问。

“说来话长。你看狱警已经不耐烦了,正跺脚抗议呢……好吧,朋友,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诀别了,亲爱的伙伴。”科维尼亚又说,“我只有一个想法:我先走。愿上帝保佑你跟我不要跟得太急。究竟怎么死,现在还不得而知。哼!只要不上绞刑,随他们的便!沉住气,我的朋友,我尊敬的伙伴,我亲爱的朋友……诀别了,再见吧!”

科维尼亚伸出手,往卡诺尔跟前迈了一步。卡诺尔把科维尼亚伸过来的手紧紧地握住。

科维尼亚用奇特的眼神看着卡诺尔。

“你要我怎么办?”卡诺尔说,“你有事要问我吗?”

“有。”科维尼亚说。

“那你就大胆地说吧。”

“你偶尔祈祷吗?”科维尼亚说。

“祈祷。”卡诺尔回答说。

“好。你祈祷时……替我说几句。”

然后转过身,发现狱警似乎越来越急躁,就直接了当对狱警说:

“我是娜农·德·拉蒂格夫人的哥哥。过来,我的朋友……”

狱警二话没有说带上科维尼亚匆匆往外走。科维尼亚走到门口,转过身来向卡诺尔最后挥手道别。

牢门关了。走道里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一切复归平静,死一般的平静。

卡诺尔这时既害怕又伤心。趁天黑不声不响抓人,比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更恐怖。卡诺尔为朋友担心,因为他很信任康贝夫人,自从他见了她之后,虽然她把最坏的消息告诉了他,但他并不为自己的前途担优。

因此,他现在唯一牵挂的是他那位被带走的狱友的命运。科维尼亚临走前的嘱托不时浮现在他的脑际。他跪下开始祈祷。

祈祷完毕,他感到心里充实慰藉。他等着康贝夫人应充的救兵或者她本人快来救他出狱。

科维尼亚跟着狱警在昏暗的监狱过道里走着,他不说话,尽可能认真多多思考。

走到过道顶头,过了一道门,狱警象关卡诺尔的牢房门那样,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听到下层牢房有隐隐约约的闹声,突然转过身告诉科维尼亚:

“哎!上路,我的绅士。”

“走就走。”科维尼亚口吻庄重地说。

“别出声!”狱警说,“走快点!''

科维尼亚走进通往地牢去的楼梯。

“嗯!”科维尼亚心里在想:“要把我掐死在楼梯上,还是关进地牢?我听说他们有时候把人肢解后拿到广场上去展览。凯萨博日亚就替康·拉米诺多尔科干过这种事。瞧,狱警是一个人,皮带上挂着钥匙,说不定是把万能钥匙。狱警个头小,我个头大;他弱小,我壮实;他在前,我在后。掐死他,易如反掌。我该怎么办?”

科维尼亚其实已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当他伸开双手准备行动时.狱警惊惶地转过了身。

“嘘!你听见什么了吗?”

“明摆着,”科维尼亚还在自问自答,“这里有些情况说不来,必须加倍小心,如果得不了手,那我就吃不了要兜着走。”于是,他突然停下来问:

“唉!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你没有长眼睛?”狱警说,“去地窖。”

“嗯!”科维尼亚问:“他们要活埋我?”

狱警耸耸肩,走进一条迷宫似的长雨道。出了雨道就见有个小矮门,门呈拱型,门上还往出渗水,门后有奇怪的响声。狱警把门打开。

“河!”科维尼亚惊叫一声,看到河水象阿谢农河里的水那样浑浊,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是河.会游泳吗?”

“会……不会……会……就是说……为什么问我这么个鬼问题?”

“如果你不会游泳,我们只好等泊在那边的船过来接我们过去,得等15分钟,我发讯号的时间还不包括在内,因此我们的动作必须麻利。”

“赶时间!”科维尼亚纳闷:“嗯!我尊敬的朋友,我们得赶快走?”

“是的?我们是得赶紧走。”

“去哪儿?”

“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自由了?”

“象空气一样自由。”

“啊!我的上帝!”科维尼亚舒叹一声。

科维尼亚再没有感叹,没有左顾右盼,没有想起狱警会不会跟踪他,纵身跳入河中,像被追捕的水獭拼命地往前游。狱警随后也跳入水里。他们同急流大浪默默搏斗了一刻钟才看到了渡船。狱警边游边打口哨,一共打了三次。艄公们听到约定的暗号声,迅速朝他们把船划过来。他们一上船,艄公们拼命划浆,不到5分钟,船就驶抵对岸。

“醒醒!我得救了!”科维尼亚长长叹了口气。从想跳水那一刻起,科维尼亚没有说过一句话。

“喔唷!我亲爱的狱警,上帝会酬报你的。”

“在领到上帝的奖赏之前,”狱警说,“我已经领了40000旧法郎了,我可以一直耐心地等下去。”

“40000法郎!”科维尼亚一怔,“谁会在我身上肯花40000法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