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在多尔多涅河湍急流水里的利布恩,是个风景宜人的城镇。离利布恩不远,在弗隆萨克和圣米歇尔·拉里维埃村之间,昔日座落着一个美丽的村庄。从槭树、菩提树和山毛榉树枝叶间,依稀可辨它的白墙红顶。从利布恩到圣·安德烈·德·居扎克,要经过这里的村街。街两旁的房屋排列有序,整齐划一。离这些房屋百步之遥,就是蜿蜒流淌着的多尔多涅河,从开始增大的河身宽度和流量可知,这里离入海口已不远了。

连年的内战战乱曾波及到这里。首先是毁掉树木,接着,不能象居民那样逃走的房屋,横遭战火的蹂躏,坍蹋在草坪上。土地好象生来要作坟场,这里的房屋渐渐变成了废墟,昔日的欢乐家园不复存在。农田一片荒芜。今日走在这条荒凉道路上的人.看到羊群在高低不一的坡丘上啃草,看到这些小丘被牧人和羊群随意践踏,决不会想到这里曾是一个村落的遗址。

但是,在我们所说的当年,也就是在1650年5月将至之时,这个村庄却是颇为的繁荣。村街象一条大动脉,村外草木繁茂.生气勃勃。当年从这里经过的外乡人,会兴致盎然地看到农夫们忙着替马套犁或卸犁;船夫们忙着在岸边钓鱼,多尔多涅河里盛产白鱼和红鱼;马蹄匠们正抡锤在铁砧上狠狠地敲打着,铁锤落下,打出一团四溅的火花,将铁匠的脸映照得明晃晃的。

然而,这个村庄最诱人之处,莫过于离村头500米处供商贾们留宿的金牛旅店。尽人皆知,在这条路上,只有这家旅店的饭菜可口。旅店是座低矮的长房子,只有上、下两层。烟囱冒出烟气,窗口飘出饭菜香味,这些比高悬在二层房顶上用红铁皮制成的金牛招牌更加招徕行人,这里的居民普遍好客,稍出点钱,就能得到食宿供应,只是这家旅店最有名气。

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金牛旅店不建在临街的房屋中间,偏偏离村头500米之遥呢?

首先,是因为金牛旅店的店主原是埋没在这偏僻之乡的一流厨师。如果他将旅店设在村街两旁的房屋之中,就可能与那些蹩脚厨师们混为一谈。他虽然口头上被迫承认那些蹩脚货是他的同行,但心里却无法接受与他们为伍。相反,如果他远离村子开店,就能引人注目,使尝过他一次手艺的行家到处宣扬:“你若从利布恩到圣·安德烈·德·居扎克去,或者从圣·安德烈·德·居扎克到利布恩去,别忘了在金牛旅店停下来吃顿饭,这家客店离马提福村500米远。”

慕名而来的行家满意而去,传扬给更多的人,致使聪明的店主渐渐发了财。但是,他继续以美食学的高标准要求自己,由此证明店主比斯卡罗师傅的确象上面所提到的那样,是一名真正的烹饪大师。

南方万象早已更新。到了5月,北方也苏醒了。在美丽的5月之夜,金牛旅店烟囱冒出的烟更粗,从窗口飘出的饭菜香更浓了。比斯卡罗师傅穿着整洁的白衣,象各国所有收拾供品的人那样,坐在门口,用他那双尊贵的大手拔着鹌鹑和山鹑的羽毛,为精美的饭菜作准备。他一贯搞得有条有理,出于对烹饪技巧的热爱,他总是不放过任何细小的环节。

太阳落山了。在此处拐了弯的多尔多涅河远离开大道,离要塞韦尔斯有四分之一法里之处,河水的闪光映得岸边的绿树丛发出光亮。晚风徐吹,为乡间增添忧郁的宁静感。农夫们牵着卸了套的马儿一起回家;渔夫们带着湿流流漉漉的鱼网回家。村中的喧嚷声渐渐平息,随着最后一声铁钟响声,繁忙的一天结束了,树丛中响起了夜莺的歌声。

夜莺一唱,比斯卡罗师傅也开始唱起来,好象是为了嘲笑这位扁毛音乐家的嗓音。烹饪大师对烹饪技巧专心致志,在音乐上也想争个高低,全然没注意到,此时正有一行6名骑士出现在村头,向他的小旅店走来。

只听二楼一扇窗子嘎吱一声,接着又砰地一声关上。那位尊贵的店主扬起头来,他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位骑士直冲他走来。

说是“直冲”,也并非全对,我们得赶紧改口,因为那位领头的骑士走走停停,左顾右盼,用眼角瞟着小径、树木与灌木丛。他的一只手提着一支短筒火枪,枪梢吊拉在膝部,不时向伙伴发出暗号,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进行自卫的架势。那几个人模仿他的动作,警觉地向前走着。那位领头的骑士又向前走了几步,再次向左右观望。

比斯卡罗看着这位骑士的一举一动,那人奇怪行进的样子让他感到十分恼火,他竟忘记了用镊子来拔山鹑的羽毛了。

“这是一位来投宿的老爷,”比斯卡罗思忖,“这位可敬的贵人无疑是近视眼。不过我的金牛招牌漆刷一新,富于立体感,会引人注目的。瞧,我们是很突出的!”

比斯卡罗师傅来到大路中间,继续庄重地拔着羽毛。这个动作产生了后果,那位骑士刚瞥见店主,就向他直奔过来,礼貌地招呼道:

“对不起,比斯卡罗师傅,你没看见那边来的一队军人吗?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可能是在寻找我。军人说明很多问题,首先是佩剑的人,总之是带武器的人!是的,武装起来的人,这更能代表我的想法!你看见了小队带武器的人吗?”

比斯卡罗最高兴不过的是,这位骑士还能记得他的姓氏,因此亲切地还了礼。他丝毫没注意,这个外来人向他的旅店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招牌上的名字和做工质量,好象他刚才从店主脸上辨别其身分一样。

比斯卡罗考虑了片刻,回答道:

“带武器的人嘛,我只见到一位老爷和他的侍从,他们大约在一小时前住进我的店中。”

“哦!哦!”外来人摸了摸几乎还没长胡子的下巴,看上去感兴趣,“啊!啊!有位老爷和侍从住进你的旅店里,你说他二人带有武器?”

“哎呀!是的,先生。你要我对这位老爷说你想见他吗?”

“不过,”外来人又说,“这合适吗?打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许显得过于随便了,尤其是这位陌生人是个有身分的人。不,不,比斯卡罗师傅,请你只对我谈谈他的情况就行了,或者最好暗暗地给我指指看,不让他看到我。”

“把他指给你看是困难的,先生。他好象故意不露面,因为在你与同伴出现在这条路上时,他就关上了窗子。对你讲讲他的样子倒是比较容易:这是个身体较矮小的青年人,金发,眉目清秀,年龄约有十五、六岁,好象只有佩带挂在肩带上的无锋小花剑的力气。”

外来人皱起了眉头,仿佛想起了往事。

“很好,”他说,“我明白了你要说的意思了。这人是个金发小少爷,软弱无力,骑一匹老马,跟随着一个老仆从,瘦得象一个黑桃J。这根本不是我要找的人。”

“啊!先生要找的不是他?”比斯卡罗问。

“不是。”

“那好!请先生等待那个要找的人吧,他一定会从这条路上经过的,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先生可以到我店中去,让自己与同伴歇歇脚。”

“好,谢谢,真是太感谢了,也只好如此了。另外,敢问现在能有几点了?”

“村里大钟刚敲6点。先生,你们没听到雄浑的钟声吗?”

“很好,听到了。现在,比斯卡罗先生;可以最后帮个小忙吗?”

“愿意效力。”

“请告诉我,我怎样能弄只小船并找到一个船夫?”

“为了过河?”

“不,想在河上漫游。”

“这很容易。为我送鱼的渔夫……你喜欢鱼吗,先生?”比斯卡罗顺便问了一句,他是想让这个外来人到他店中吃晚饭。

“鱼肉是很平常的东西,”旅客说,“不过,若是佐料配得好,也是挺不错的,我不会拒绝。”

“我这里总是有上等好鱼,先生。”

“我祝贺你,比斯卡罗师傅,不过让我们还是谈谈你给我提供的那个人吧.”

“那好吧!这个时间,他已经收工,也许正在吃晚饭。你从这里可以看到他拴在柳树上的那只船,离那棵榆树很近。至于他住的房子,刚好被柳树林遮住。你很可能见他正在餐桌上吃饭。”

“谢谢,比斯卡罗师傅,谢谢,”外乡人说。他向伙伴们示意随他走,便径直向柳树林那里走去。他敲了敲刚才指过的那个小房子的门,渔夫的妻子来开门。

正如比斯卡罗所说的那样,渔夫正在桌边吃饭。

“拿住你的桨,”骑士说,“跟我走,你可以赚一个埃居。”

渔夫连忙站起来,表现出不像比斯卡罗谈生意时那样的大度。

“是要去韦尔斯吗?”他问。

“只把我送到河中心,然后在那里停上几分钟。”渔夫听了这种奇怪的话,惊得睁大了眼睛。可是,有一埃居可赚也是值得。再说,离靠在门边上的这位骑士20步之外,可以隐约看到他同伙的身影。他心下极为明白,他若不情愿,就会被强迫命令,一旦发生纠纷,他将会失去一埃居酬劳的机会。

他赶忙对外来人说,他本人以及小船、船桨等均听候调遣。

于是,这一小队人立即向河边走去,那名领头的骑士一直走到水边,其他人停在一片斜坡顶上戒备着.他们向四处张望,担心遇到突然袭击。从他们所在的位置,能够同时俯瞰铺展在身后的平原,又能保护他们前面的登船渡口。

领头的外来人是一位高个子金发小伙。他面色白净,禀性急躁。尽管他显得瘦削,但脸庞看上去颇为聪明。他有一对蓝眼睛,茶褐色眉毛,嘴角流露出庸俗无耻的表情。他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手枪,摘掉斜挂在带上的短筒火枪,耍了几下带鞘的长剑,然后凝视着对岸。那里是一片宽阔的草地,被一条小径分开。小径从河岸一直通向伊松镇,在傍晚金黄色的晚霞中,可隐约看见那里仿佛被染成棕色的钟楼和白色的烟雾。仍是在河对岸半公里远处的右边,立着韦尔斯小堡垒。外乡骑士开始焦躁起来,对那些警戒的同伙说:“那么,他来了吗?你们看见他在前后左右出现了吗?”

“我以为,”骑士手下的一个人说,“在通往伊松去的路上似乎有一队人,但我还不敢肯定,落日使我目眩。等等看!是的,是的,千真万确:一、二、三、四、五,五个人。那个头上戴有边饰的帽子,穿着蓝大衣的人,就是等待使者,他完全是被人护送着。”

“他有这个权利,”领头的骑士冷静地回答,“来牵着我的马,费居宗。”

他说出这句话,语气一半亲切,一半带着命令的强硬。费居宗立即照办,跑下坡头。这时骑士已从马上跳下地,在费居宗跑到他跟前时,他把马缰绳伸手扔给那人,自己准备登船。

“听着,”费居宗拍拍他的手臂说,“别搞无用的勇武行为,科维尼亚。如果你看到你要见的那个人有任何可疑的举动,你就赶紧向他的脑壳开枪。你看,他带着一队人马,这个狡猾的家伙。”

“不错,不过他们没有我们强大.除了我们的勇气占先之外,还有我们的众多人数,因此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啊!啊!看,他们已开始露头了。”

“喂!他们要怎么做呢?”费居宗,“他们不会弄到船。啊!瞧,他们倒真地找到一只船,那真算是出奇。”

“那是我表兄的船,他是伊松的艄公,”渔夫说。他似乎对准备工作很感兴趣,不过,他害怕一场夜战发生在他或他表兄的船上。

“好!穿蓝大衣的人上船了,”费居宗说,“的确,按协定的严格条件,一对一。”

“我们不让他等,”领头的骑士说着,也跳上了船,示意渔夫就位划船。

“要小心啊,罗朗,”费居宗谨慎地嘱托,“河面宽,别靠近另一只船,小心遭短筒火枪的扫射,不过我们可以还击.如有可能,你要停在分界线这边。”

被费居宗一会儿称为“罗朗”,一会儿叫为“科维尼亚”的人,对这两个名字都答应,因为一个是他的教名,另一个是他家的姓氏,或者说是他的化名。他点头示意道:

“不用担心,我会随机应变。谨慎一点总是好的,不过,事情对我们太有利了,我不会愚蠢地丧失获利的机会,因此,这一次若有不谨慎情况发生的话,肯定不会来自于我。开船吧,船工。”

渔夫起锚,将带钩的长篙捣进草丛中,小船开始离开河岸。伊松艄公的小艇也同时从对岸出发了。

河中心有一排小防碍栅,在三法尺高的杆子上挂着一面白旗,向运货的大船揭示:往下走有暗礁,接近这里是危险的。在河水低落季节,人们甚至可以看见河水下黑乎乎光滑岩石的尖头。但是,在多尔多涅河涨水时,小白旗和水的细小旋涡都昭示着礁石的存在。

两个船工大概都明白会谈的接头地点,因此,他们把小船往那里划去。伊松的艄公首先到达那里,根据乘客的命令,把船拴在一个防碍栅的环上。

这时,从河对岸来的渔夫,正扭头听取坐在他船上那位骑士的命令,可是他所见到的却是一个戴假面具、穿着大衣的人,他感到异常惊奇。

一直伴随着渔夫的恐惧感,这时又增添了一倍。他似乎在向这个奇特的人物请求命令,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把小船系在这个木桩上,”科维尼亚指着一个木桩说,“尽量靠近那位先生乘的小船。”

他用手指了指系船桩,又指了指伊松艄公用船送来的那位贵人。

渔夫照命令行事,于是两条小船并排停在那里。使两位全权代表有可能开始下面的协商。

2

“怎么!你戴着面具,先生,”新来的人惊奇与失望地说。此人五十七、八岁,身材很胖。他目光严厉地盯住对方,活像一只猛禽。他没有戴假面具,但至少戴有假发,一顶有饰边的大帽子遮着半个脸,一件带长皱的蓝大衣裹着身子。

科维尼亚就近打量对他讲话的人物,晃动了一下,不自觉地流露出惊奇的心情。

“那么,先生,”贵人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先生,我差点失去了平衡。不过,我想,你使我有幸听到你对我谈话,你要对我讲些什么呢?”   

“我问你为什么要戴上面具呢?”

“问题提得很坦率,”年轻人说,“我也坦率地回答:我戴上而具是不让你看到我的脸。”

“那么说,我会认识这张脸?”

“我想不会认识。不过,见过一次,你以后就会认出来,至少我认为这很不必要。”

“不过我觉得你至少与我一样率直。”

“不错,那要在我的坦率不会使我犯错的情况下。”

“这种坦率会到揭示他人秘密的地步吗?”

“为什么不呢?如果这种揭秘能为我带来某种好处的话。”

“你考虑得颇为奇特。”

“哎呀!人们要做能做的事,先生。我曾先后当过律师、医生、士兵和收税官。你知道我不乏职业缺点。”

“你现在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我是你的仆从,”年轻人故作尊敬地点了点头。“你有有关信件吗?”

“你有空白的花押书吗?”

“这就是。”

“你愿我们作交换吗?”

“等一下,先生,”穿蓝大衣的人说,“你的话让我感兴趣,我不愿这么快就结束这类消遣。”

“怎么会呢!先生,我的谈话与我本人完全是为你效劳,”科维尼亚说,“要是你高兴,我们就谈下去。”

“你要我到你的船里吗?或者你到我船上来,这样腾出一只船,让两个船夫离开我们?”

“用不着,先生,你大概会讲某种外国话吧?”

“我会讲西班牙语。”

“我也会。让我们用西班牙语交谈,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

“好极了!”贵人继续说,从这时起,他采用合适的语言问道,“你坚持要向德·埃珀农公爵揭露那位有关夫人的不忠吗?”

“我想对这位尊贵的大人帮点忙,得到他的宠爱。”

“你难道怨恨拉蒂格小姐吗?”

“我,正相反,甚至还受过她的恩。我供认不讳,她若遇到灾祸,我会很不高兴的。”

“那么说,你所敌视的是卡诺尔男爵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只听说他有名气,应该说,他有风流骑士和正派贵人的名气.”

“这么说,没有任何仇恨动机让你采取行动了?”

“得了,如果我怨恨卡诺尔男爵先生,我会冲他脑袋开枪,或者同我一起割断脖子。他是高尚文雅的人,不会拒绝做这种事的。”

“那么,我应该回想你说过的话了!”

“我认为,这是你最好要做的事。”

“那么,好吧,你有那封证明拉蒂格小姐不忠贞的信吗?”

“这就是!别责怪,这是我第二次亮给你看了。”

贵族老人用饱含忧愁的目光瞥了一眼薄薄的信纸,从背面能看出写过的痕迹。

青年人慢慢将信纸折起来。

“你不是已经认出笔迹了吗?”

“是的。”

“那么,你把签名的空白证书给我,我就把这封信交给你。”

“等一下!允许我提个问题吗?”

“请吧,先生。”

年轻人静静地折叠好信纸,又放进衣服口袋里。

“你是怎么弄到这封信的?”

“我很愿意对你讲出来。”

“我在听着。”

“你不会不知道,正因为埃珀农公爵贪污腐化,所以政府才对他挑起在居耶纳问题上这个大麻烦吗?”

“好了,不谈这个。”

“你不是不知道,马扎兰先生极贪财的政府在首都对他挑起很大的麻烦吗?''

“在这方面,马扎兰先生和埃珀农先生究竟有什么要做的事呢?”

“请等一下!两种不同的治国之道出自于类似于全面战争模样的情势。在你死我活的争斗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法。马扎兰先生这时在为皇后而战;你们则为国王而战;主教助理先生为博福尔先生而战;博福尔先生为蒙巴宗夫人而战;拉罗谢富科先生为隆格维尔夫人而战;奥尔良公爵为苏瓦荣小姐而战;议会为大众而战;孔代先生为法国而战,却被人投进监狱。然而,我认为为以上那些人拼命不会捞到什么好处。我的想法是,不参加任何党派,而是跟随我想追随的人。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权宜之计,你认为我的想法怎么样?”

“你的想法巧妙得很。”

“因此,我集结了一群人。你已经看到他们站在多尔多涅河的岸边。”

“5个人,哟!”

“比你的人还多一个,你不会轻视他们的。”

“穿着都很坏,”上年纪的贵族老人情绪不好地说,“因此,他们正在跌价。”

“的确,”对话的青年人说,“他们有点象法尔斯塔夫的伙伴。请不必介意,法尔斯塔夫是我认识的一个英国绅士;不过今天夜里他们将会换上新衣,你若明天见到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的确是一群漂亮的小伙子。”

“还是谈我们的正题吧,我不需要你手下的人。”

“那好吧!你知道,我在办自己的事时,碰到了县里的收税官,他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去收税,填饱陛下的钱包。只要他还有一宗税要收,我们就一直是他的忠实护卫。我承认,看到大大的放钱皮夹子鼓胀起来,我曾想过这是在做国王的同党。但是,那些非常尴尬的事件、对马扎兰先生的不满情绪以及我们从四面八方听到对埃珀农公爵的抱怨,使我们进行反省。我们认为,在亲王们的事业中,有不少好的东西,说实在的,我们对这种事业是热烈赞成的。收税官是在那边可看到的一所孤独小屋中结束他的巡回活动的,那所小房藏在一片杨树和无花果树林中。”

“娜农的小屋!”贵族老者低声说,“是的,我看到了。”

“我们在出口处窥视着他,我们在此之前已经跟踪了他5天,我们随他渡过多尔多涅河,在圣米歇尔往下游去的地方,当我们走到河中心时,我还把我们有关政治方面的谈话告诉给他,并且以我们能做到的礼貌请他把带的钱交给我们。你知道,先生,他拒绝了!于是,我们的伙伴们便搜他的身,因为他大喊大叫,会惹麻烦,我那位强健有力的中尉,就是你看到那位穿红色大衣、牵住我的马的人,他灵机一动,心想,水既然可以隔绝气流,就可以隔绝声音。我明白,这是物理上的一条公理,我作为医生,也是很清楚的,我赞同这种做法。中尉把收税官的头按进水里,他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头被压在水下一尺多深,这就够了。收税官的确不再喊叫了,说得更明确一点,人们再也听不到他的喊叫声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以亲王的名义将他带的钱全部收走,同时还收走了他身上携带的信件。我把钱分给我的士兵们,正如你很公正指出的那样,他们需要换新装了。我将信件保留着,让你看到的那封信就是其中的一封,好像正直的收税官效命于向拉蒂格小姐献殷勤的梅居尔。”

“不错,”高贵的老者低声说,“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他是娜农的亲信,这混蛋变得怎么样了?”

“哦!你会看到我们把他浸泡得够不够,正如你称呼的那样,这个混蛋!的确,若不采取这个措施,他会把河岸上的人都叫过来。你可以想像到,我们把他从水下拉出来时,他已经憋死了,虽然他只在水下呆了一刻钟。”

“你们无疑又把他投进水中了?”

“正如你说的那样。”

“那么这位收税官已经淹死了?''

“我没胡说他会淹死的。”

“我们不争论字眼,总之收税官死了……”

“哦,这个嘛,是的,真死了。”

“卡诺尔不会得到此人死去的消息,因此也不会来赴约。”

“哦!等一会儿再这么说,我同权势斗,但不同个人斗。卡诺尔先生会收到要他赴约的书信的复稿。我只是考虑到,原信有某种价值,我保留着。”

“他见笔迹不一样,会想些什么呢?”

“他会认为那个促使他来见面的人,格外谨慎地、用别人之手将信件重写了一份。”

贵族老者颇赞赏地看了科维尼亚一眼,因为在老者看来,这个年轻人不但厚颜无耻,而且机智过人。

他试图看到有没有办法吓唬一下这个大胆的赌徒。

“可是,政府,调查,”他说,“你从来没想过这些吗?”

“调查,”年轻人笑道,“啊!是的,埃珀农先生有很多其他事要干,顾不得调查。再说,我不是对你讲过,我这样做是为了得到他的宠爱吗?如果他不给我这些宠爱,那么他就是忘恩负义了。”

“我完全不明白,”贵族老者讥讽地说,“你这个亲口承认拥戴亲王的人,怎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要为埃珀农先生效力呢?”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看了从收税官身上得到的信,我相信国王的意图显然是纯正的。在我看来,陛下完全是清白的,而埃珀农公爵有千百条反对被治理者的理由,因此我决定参加正义的事业。”

“这恶棍一旦落入我手,我非把他吊死不可!”贵族老人嘟嘟哝哝地说,同时捋着往上翘着的胡须。

“你说什么?”科维尼亚眨着面具下的眼睛问。

“什么也没说,现在请教一个问题:你要这个签上名的空白证书做什么呢?”

“我下这样的决心,魔鬼是不会饶恕我的。我要签过名的空白证书,因为这是最方便、最容易携带、最可以变通的东西。也许我在非常情况下可以保护好它,也许我会一时心血来潮将它糟塌掉,也许在本周结束之前,我会把它呈献给你,也许三、四个月之后,你会带上十来个背书的人来,这信件会当作是投入交易中的一张票据,但是,不管怎样,请你放心,我不会滥用这封信,做出让你我脸红的事。我们毕竟是高贵的人。”

“你是高贵人吗?”

“是的,先生,最好的高贵人,”

“那么、我会让他受车轮刑,”贵族老者低声说,“这就是签名空白证书对他的用处。”

“我决定,将签名空白证书交给我,科维尼亚说。

“这很应该,”贵族老者说。

“我们说定了,我不逼迫你,这是我向你提出的一种交换;你不拿出签名空白证书,我也不拿出信件。”

“那封信?”

“那个签名空白证书?”

他一手递信,另一只手握着手枪。

“收起你的手枪,”贵族老者扯开大衣说,“我也有手枪,也是全副武装。双方都要光明磊落,这是交给你的签名空白证书。”

信件被双方老实地进行交换.每一方都默默地审查,从容不迫,而且十分认真,然后把信件收藏起来。

“现在,先生,”科维尼亚说,“你走哪条路呢?”

“我要到河右岸去。”

“而我要到左岸去,”科维尼亚回答。

“我们将怎么办呢?我手下的人在你去的河岸,你手下的人在我去的河岸。”

“那好!但是最容易不过的是让我的人坐你的船,让你的人乘我的船。”

“你思维敏捷.足智多谋。”

“我生来是作将军的料。”

“你已经是将军了。”

“啊!这是真的,”年轻人说,“我将这事忘了。”

贵族老者向艄公示意开船,把他送到河对岸延伸到大路旁的树丛那里。

青年人也许等待着某种意外的背叛行为,半探起身,眼睛盯住那只要离开的小船,指头始终压着手枪的扳机,准备一见对方有可疑的举动,就立即扣动扳机。但是那位长者甚至不屑理会他的怀疑,转身背对着他,以毫不担忧的样子,或者说故意做出无忧无虑的样子,开始看那封信,并且立即沉浸在阅读之中了。

“你记好时间”,科维尼亚说,“今晚8点。”

贵族老者没有回答,甚至好象没有听见。

“啊!”科维尼亚低声说,一边抚摸着枪托,一边自言自语,“如果按我的意愿行事,我就会接任居耶纳总督的职务,并且制止内战。但是,埃珀农公爵若是死了,他的签名空白证书还有什么用呢?内战结束后,我将何以为生?的确,我有时觉得自己成了疯子!埃珀农公爵与内战万岁!好了,船夫,划船吧,到对岸去,应该让这位尊贵老爷等待他的侍从。”

过了一会儿,科维尼亚到达河流的左岸。就在此时,那位贵族老爷让费居宗与另外5名土匪走上伊松艄公的船,放他们到左岸去;青年人也不愿失信,就命令他的船夫把老者的4个下人摆渡到右岸去。两只船在河心交错而过,双方都客气地相互致意,然后每一方都到达原定的地点。于是贵族老者带.着他的侍从匆匆走在从河岸伸展到大路旁的斜坡上,而科维尼亚则带领着他的队伍走上通往伊松的小路上。

3

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之后半小时许,比斯卡罗旅店的那扇不久前突然关上的窗子,现在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靠在窗台上,十分注目地左右看了看。他身着黑衣,根据当时的时尚,袖口在手腕处鼓起来,绣花的细麻布内衣高傲地从齐膝紧身外衣内露出来,飘动在齐膝短裤处,象鼓起来的饰带。他的一双小巧的手,美丽且丰满,正焦急不安地揉着鹿皮刺花手套。他头戴一顶珠灰色的毡帽,边沿卷曲,带有蓝色好看的羽毛饰,遮盖着金光闪闪的长发。这长发巧妙地将脸环绕成椭圆形,面皮白皙,口唇猩红,双眉墨黑。应该说,这所有的风韵可以使这个年轻人成为最迷人的骑士,只是眼下他因焦急地等待消息,情绪不佳,所以逊色不少,因为他正眼睁睁地盯住那条已被暮色淹没的道路。

他焦躁不安,用手套击打着左手。店主刚拔完山鹑羽毛,便听到了敲打声,他抬起头来,取下软帽问道:

“您什么时候吃晚饭,我的大人?”

“你知道,我不独自用餐,我在等一个人,”他说。“你见到有人来,就可以准备晚餐了。”

“啊!先生,”比斯卡罗说,“不是责怪你的朋友,不过他也有点太随便了,来也罢,不来也罢,让人家等待总不是个好习惯。”

“他往常不是这样的,我对他的迟到感到惊奇。”

“我更惊奇,我,先生,我感到悲伤,我烤的肉快焦了。”

“把烤肉从叉上取下来。”

“那会放凉的。”

“烤别的。”

“那会烤不熟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朋友,按你的意愿办吧,”年轻贵人说。尽管他没有好情绪,还是对店主的失望样子感到好笑,“我把事情全托付给你的巧妙安排了。”

“没有什么巧妙安排,”店主说,“除非萨洛蒙国王(古以色列国王(公元前970一931),以聪明著称。)能想出妙法,使重新热过的晚饭可以食用。”

对于这条公理,20年之后,布瓦洛曾作诗论及。比斯卡罗师傅只心疼他的东西,痛苦地摇着头,走进店里。

年轻的贵族老爷为了分散焦急心情,走进卧室里,穿长统靴子的脚踢得地板嗵嗵响,然后,突然似乎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他又赶忙跑到窗口。

“他终于来了!”他叫道,“感谢上帝!”

实际上,由于青年人心中有大事,所以对丛林中夜莺的美妙歌声全然没有在意。他只见丛林那边冒出一个骑士的头影,但是,让他极为惊奇的是,那个骑士走向另一条路,他算是白等了。那人向右拐,走进丛林中,很快他的毡帽隐没了,这说明,他从马上下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儿,立在窗口的观察者透过稀疏枝梢,又细心瞥见一件灰色大衣,最后一缕阳光照在一支短筒火枪的枪管上。

立在窗口的青年人沉思起来。显而易见,隐藏在树林中的骑士并不是他要等待的人,从他那表情多变的脸上看出,某种好奇取代了焦急的表情。

不久,在路的拐弯处又出现了一个人。立在窗口的年轻人隐下身子,不让被人发现。

那人也穿着灰色外套,同样的骑马方式,同样挎着闪亮的短筒火枪。第二个出现的人对首先出现的人讲了几句话,因为离观察者的距离太远,所以他没有听见。那人无疑是对同伙报告情况,然后他消失在与树林平行的那面斜坡后,当然他下了马,躲在一块大岩石后等待着。

观察的年轻人从所站的高度,可以看到高出岩石的戴毡帽的头。帽子旁边有一点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火枪枪管的顶端。

那位观察的贵族青年看到以上的情景,产生某种莫名的恐惧感,身子越发缩得小了。

“哦!哦!”他心中自问,“难道他们想取我的人头和带在身上的几千路易?不是,因为假设里雄已经来丁,或者我今晚可以上路的话,我会去利布恩,而不是去圣一安德烈一德一居扎克;因此我不走这帮怪人隐藏的地方。如果我的老篷佩仍在那边,我就要问他。但愿我没有搞错,是的,的确如此!仍是两个人。哦!在我看来,完全是一副暗探的架势。”

青年人想着又往后退了两步。

实际上,这时在路的最高点上.又出现了两个骑士。不过这次出现的两个人中,只有一个穿灰色外套,另一个骑在一匹黑马上,披着宽大的外衣,戴着有饰带的毡帽,帽上插着一根白色羽毛。晚风吹起他的大衣,可见到斜挂在齐膝紧身外衣上的一个富丽饰物在闪光。

为了让这一幕清楚呈现出来,白日好象有意延长似的,因为太阳的最后光束,挣脱了一块有时像墨画一般遮着地平线的乌云,突然以万道光芒照亮了座落在离河岸百步之遥的一座漂亮房屋的玻璃窗。这房子隐藏在一片厚厚的乔林之后,若没有这摆脱乌云的光线,那个观察的年轻人是不会看到的。这骤然增强的光线使立在窗口的观察者首先看到,那些躲在林中的探子时而将目光转向村口,时而将目光转向那安着闪光玻璃窗的小房子,接着,他又看到那些穿灰色外套的人好象对帽上插白色羽毛的人极为尊敬,对他讲话时都脱掉帽子。他最后还看到,有一扇闪亮的窗子打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阳台上,探身望了一下,好象她在等什么人,似乎担心被人看见,又赶紧走进房里。

在她走进去的同时,太阳也快落山了。随着太阳的隐没,房屋的底层也越来越淹没在昏暗之中了,光亮渐渐舍弃了窗口,上升到石板房顶之上,象转动风标那样的光束金箭般飞动一阵之后,终于完全消失了。

对于所有头脑聪明者来说,已能看出相当的迹象,并使其能够确信什么,或者至少确定某些可能性。

也许这些人在监视着那座孤独的小房屋,因为一个女人曾在阳台上出现过片刻;也许这个女人和这些男人在等同一个人,或者用意却完全不同.也许那个被等待的人会从村里出来,因此要经过位于从村庄到树林那条路正中间的旅店,而树林又位于从旅店到那座孤独的小房屋的半路上;也许那位帽子上插白色羽毛的骑士是那几个身穿灰外套骑马人的头目;也许他骑在马上所表现的热情,是为了能看得更远,这个头目疑心颇大,肯定为了他自身的利益。

当年轻贵人将一系列的想法理出个头绪时,他住室的门开了,比斯卡罗店主走进来。

“我亲爱的店主,”年轻贵人没让店主陈述进来找他的理由,因为原因他已经猜到了,而是赶忙说,“到这边来,请告诉我,是不是我的提出太唐突了。我们能瞥见的,在那片杨树和槭树林中,象个小白点的那座小房屋,是属于谁的?”

店主目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摸了摸前额说:

“说实在的,那房子有时属于这个人,有时又属于那个人,”他试图带着嘲笑的神色,“你也可以住进去,如果你想寻找孤独的话。也许你想把自己隐藏在那里,也许你只想把另外某个人隐藏在那里。”

年轻贵人的脸色变红了。

“可是现在,谁住在这座房子里呢?”他问。

“一位年轻夫人,被看作是一个寡妇。她的第一位丈夫,也许还有第二位丈夫的幽灵都来看她。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指出:两个幽灵之间好象达成了协议,从来不同时到来。”

年轻贵人笑着问道: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美丽的寡妇住在这个十分有利于幽灵出现的孤独房屋中的?”

“从两个月前。此外,她特别留意避开他人。我敢说,在这两个月之中,没一个人敢吹嘘见过她,因为她很少出来,即使出来,也是戴着面纱。一个极迷人的小使女每天上午到我的店内来订餐,我们派人送去,她在前厅把订的饭菜收下,付钱颇大方,而且连忙把门关上,让我的小伙计吃闭门羹。比如说,今天晚上就有丰盛饭菜,你看到我拔鹌鹑和山鹑羽毛,我就是为她准备的。”

“她为谁安排这晚宴呢?”

“大概是为我对你说的那两个幽灵之一吧?”

“你曾看到过这两个幽灵?”

“是的,只限于晚上,在太阳落山之后,或者天没明之前。”

“我相信你会发现他们,我亲爱的比斯卡罗先生,因为从你讲的第一句话起,我就看出你是个留心的观察家。那么,你在所谓两个幽灵的表达方式中,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发现呢?”

“一个幽灵60到65岁的样子,在我看来好象是那女人的前夫,因为他具有某种优先权;另一个是26到28岁的年轻人,应该说,他比较胆怯,完全象一个灵魂受苦的幽灵。因此,我判定他是她的第二任丈夫。”

“今天晚上她让你们准备开饭的时间是几点?”

“8点.”

“现在是7点半,”年轻贵人从背心小口袋里掏出一只很漂亮的怀表看了看,实际上他已经看过多次了,“你没有可浪费的时间了。”

“哦!快准备好了,请放心;不过我上来是问你的开饭时间,我要对你说,我刚把你的晚饭重新做好。既然你的朋友这么久迟迟不到,那么他一小时后能来吧。”

“听我说,我亲爱的店主,”年轻骑士说。他似乎对按时开饭这种大事当作无关紧要的小事,“请别为我们的晚饭操心,即使我等的人来了,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我们有话要说。若晚饭没准备好,我们可以先谈话,如果晚饭好了,那么,我们就先吃饭,后谈话。”

比斯卡罗师傅听完这话,深深行了一个屈膝礼,年轻贵人略微点了点头,算是还礼。店主走了出去。

年轻贵人又好奇地立在窗口,心中暗想: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那位夫人等待某个来自利布恩的人,而那些守在坡地上的人,试图要将找那位女人的人在未叩门之前先把他擒住,有话要先对他说。

就在这时,好象为了印证我们这位有洞察力的观察者的预料,左方响起了嘚嘚的马蹄声。年轻贵人的目光闪电似的一转.探向那道斜坡,窥视着那些埋伏的人。尽管夜色开始使周围变得模糊不清了,但他似乎觉得一些人离开了树枝,另一些人直起身子,从岩石上眺望,两部分人都准备着显而易见的袭击动作。这时突然响起了三声干硬的声音,象打火枪的声音,使他耳震心颤。于是,他迅速转向利布恩方向,试图要看这要命的声音威胁着的那个人。他看见一匹骏马飞奔而来,马上的青年很英俊,仰着脸,一副得胜者的样子;滚圆的手臂搭在胯部。他身着短大衣,白缎子加衬,风雅地露出右肩。从远处看,这张脸充满了俊雅、诗意与乐观的自豪。从近处看,这是一张五官清秀、表情生动、目光热烈的脸;半开的嘴唇上总是挂着微笑;轻淡的黑胡子,洁白细小的牙齿;手里得意洋洋甩着柔软的细棒,口里吹着浮浪子弟爱吹的口哨一一加斯东·德·奥尔良先生让他们追求这种时髦,根据法国现行的宫廷举止高雅的要求,终于把这位新来者变成了完美的骑士。而法国宫廷的这种规则已开始领导欧洲所有的国家了。

在他50步之后,一个自命不凡、趾高气扬的仆从骑马走来,让自己的马象主人的马那样走步。他的主人在贵人中更显高尚,他在仆从中也同样显得至尊。

立在旅店窗口那个漂亮的青年人也许还太年轻,不能冷静面对他有希望见到的一幕,那两个人正充满安全感地往前走,年轻人一想到这两个无忧无虑的人,极有可能受到等待他们的人的武装袭击,便禁不住身上颤抖起来。他心中因年轻而产生的胆怯和对邻人的热爱迅速较量起来。最后,仁慈的感情占了上风,就在那个骑士快要经过旅店门前时,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的处境,只凭一股激情,便断然作出决定,冲向窗口,对那名漂亮的骑士喊道:

“喂!先生,请停一停,我有重要事情对你说。”骑士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到窗口那个年轻人,一下子勒住马,看起来他的骑术高超极了。

“别让你的马停步,先生,”楼上的年轻人继续说,“相反地,要不做作地靠近我,好象你认识我。”

骑士犹豫了片刻,但是看到对他说话的人样子象个彬彬有礼的尊贵人,且相貌不俗,于是摘掉帽子,微笑着走过来,并且说:

“我听从你的命令,先生,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再往前走几步,先生,”立在二楼窗口的年轻贵人说。“因为我要对你讲的,不能大声说出来。戴上你的帽子,要让人以为我们是老熟人,你到这家旅店是看望我的。”

“可是,先生,”那位赶路人却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一会儿就会明白的。你先戴上帽子,好,走近点,再走近点!把手伸向我,好,就这样!很高兴见到你!现在,别离开这个旅店,否则你就完了!”

“究竟怎么了?你这是吓唬我,”赶路人笑道。

“你是不是要去那座闪着灯光的小房子?”年轻贵人发现赶路的骑士听后身子动了一下,又说:“在通往这座小房子的路上,在道路的拐弯处,在那面灰暗的斜坡边,埋伏着4个等你的人。”

“啊!”骑士睁大眼睛望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啊!真的!你肯定?”

“我看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下马,藏在树后或岩石后。刚才你走出村口时,我还听他们为火枪装火药。”

“好哇!”骑士气愤地说。

“是的,先生,正如我对你说的那样,”戴灰毡帽的年轻贵人继续说,“如果天更亮一点,也许你能看到他们,并且认出他们。”

“哦,”赶路人说,“我不需要认出他们,便深知他们是什么人了。可是你,先生,谁对你说我要到那座小房子处去,而且他们窥视的就是我呢?”

“我这么猜测。”

“你是极可爱的俄狄浦斯,谢谢。啊!他们想杀我,他们干这种漂亮事用几个人?”

”4个,有一个好象是头目。”

“那个头目比其他人年龄大一些,是吗?”

“不,我看他们的年龄差不多。”

“驼背?''

“胳膊滚圆,帽子上插着白色羽毛,穿带饰边的齐膝短内衣和棕色外套;手势不多,但却是命令式的。”

“这正是埃珀农公爵。”

“埃珀农公爵!”年轻贵人大声惊道。

“啊!对了!我对你讲了我的事,”赶路人笑着说。“我再没做别的事,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对我帮了很大的忙,让我没有象你那样近地去观察。陪同他的人是怎样的穿着呢?”

“灰色外套。”

“不错,是些带棍棒的打手。”

“他们现在已带着火枪了。”

“我不得不敬重地提醒你,现在,你知道你应该做的事吗,我的贵人!”

“不知道,请讲出你的看法,如果要我做的事可以对你有所帮助,我会事先准备好的。”

“你有武器吗?”

“是的,我有佩剑。”

“你有仆从吗?”

“当然有,可是他眼下不在这里,我派他去迎接我要等的人了。”

“那好!你得帮我一点忙。”

“做什么事呢?”

“去教训那些个混蛋,让他们求饶。”

“你疯了?先生.”年轻贵人叫道。那声调表明他根本没有做这种事的能力。

“的确,请原谅,”赶路人说,“我忘了此事与你无关。”然后,他将脸转向仆从。仆从看见主人停下来,也停下喘息,但仍保持着一定距离。

“卡斯托兰,过来!”主人说。

与此同时,他指着他的铁马鞍,好象肯定他的手枪保持良好状态。

“啊!先生,”年轻贵人叫道。他伸出手臂,好象是要制止那人的举动:“先生,看在老天的份上,别拿你的生命来冒这种危险!还是进旅店中去,让等你的人不产生一点怀疑,要想到这是有关一个女人贞节的事。”

“你说得对,”骑士说,“尽管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真正有关贞节的事,而是有关财产的问题。卡斯托兰,我的朋友,”他对他的仆从说,“现在我们不再往前走了。”

“怎么!”卡斯托兰也象主人那样沮丧,“先生讲些什么呀?”

“我说弗朗西娜特小姐今晚没福气见到你了,因为我们要在金牛旅店过夜。进去吧,为我安排晚饭和床铺。”因为骑士大概发现卡斯托兰先生准备反驳,于是在说最后那句话时摆了摆头,示意没有商量的余地。

骑士眼望着卡斯托兰片刻,看来他是经过认真考虑而作出了决定,遂跳下马,随着他的仆从,走进旅店大门,将缪绳扔给仆从,飞快跑上楼,冲进年轻贵人房中。这位贵人见房门突然被打开,禁不住感到惊奇与担忧。由于房中昏暗,新来的人什么也顾不得看。

“那么,”这位旅客快活地走到年轻贵人跟前,亲切地握住人家并没伸出的手说,“说定了,你保住了我一条命。”

“啊!先生,你夸大了我对你的帮助,”年轻贵人后退一步说。

“不,请别太谦虚,的确象我说的那样,我了解那位公爵,他象魔鬼那样粗暴。至于你,你是极有洞察力的,是最仁慈的人。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这样可爱,这样富有同情心的人,可否劳你大驾去那座房子通知一声呢?”

“哪座房子?”

“自然是我要去的那座房子,有人在那里等我。”

“不,”年轻贵人说,“我承认,我根本没想过,况且,即使我想过,也没有办法。我自己到这里也只有两个小时,我在这里没一个熟人。”

“啊!要命!”旅客焦急地说,“可怜的娜农!但愿她不会出事。”

“娜农,娜农·德·拉蒂格!”年轻贵人惊奇地叫道。

“啊,正是她!这么看,你是一位未卜先知的能人!”那位旅客道,“你看见有人埋伏在路上,就猜到他们要针对谁了;我对你讲出一个教名,你就猜到这人家庭的姓氏。请你快对我作出解释,否则我就控告你,你会被波尔多议会判处火刑。”

“啊!这一次你承认了,”年轻贵人又说,“让你上当并不需要很狡猾。你将作为你对手的埃珀农公爵的名字讲出来,显而易见,你一提某个叫娜农的女人,当然就是娜农·德·拉蒂格了。据说她美貌超群,十分富贵,才智横溢。公爵对她神魂颠倒,他处理政务象他以往管理居耶纳那样,她几乎与他同样熟练……你是要去找这个女人吧?”年轻贵人以责怪的口吻问。

 “的确,是的,我承认。既然我说出了她的名字,我就不改口.况且,娜农是不被赏识、受人中伤的人。娜农是个迷人的女子,只要她认为应该守信用,就会很守信用;对她真爱的人,她会非常忠诚。我今晚要与她共进晚餐,可是公爵将饭锅踢翻了。你要我明天把你介绍给她吗?让他见鬼去吧!必需让这位公爵或迟或早返回阿让!”

“谢谢,”年轻贵人以冷漠的语气说,“我只是听说过拉蒂格小姐名字,不想进一步结识她。”

“唉!你错了,要命!”

“我是路过这里,”他说,“今晚我还得赶路。”

“哦!当真!你在离开这里以前,至少会让我知道如此巧妙救我性命的仁慈骑士是谁吧。”

“我是康贝子爵。”

“啊呀!”对话的旅客说,“我听说过迷人的康贝子爵夫人,她在波尔多四周广有良田,她是亲王夫人的朋友。”

“她是我的亲戚,”年轻贵人激动地说。

“真的,我祝贺你,子爵,因为大家都说她无以伦比;我希望如果天赐良机的话,你把我介绍给她。我是卡诺尔男爵,纳瓦伊军团中的一名上尉,眼下正享受埃珀农公爵根据拉蒂格小姐的建议,极情愿给我的假期。”

“卡诺尔男爵!”现在轮到子爵惊叫了,他好奇地看着男爵,想到在风月情场中这个很响亮的名字。

“你认识我?”卡诺尔问。

“只是久闻大名,”子爵回答。

“不是臭名昭著吧?有什么办法呢,人都离不开本性.我偏爱动荡的生活。”

“你是完全自由的人,先生,过着你想过的生活,”子爵回答。“不过,请允许我提个想法。”

“什么想法?”

“是这样,因为你,这个女人的名誉受到严重影响,而公爵因为失望要对你进行报复。”

“见鬼!你这么认为?”

“当然,对于一个女人……轻佻……拉蒂格小姐颇具有女人味,而且因你而受到连累,你应注意她的安全。”

“你的确讲得有理,我年轻的朋友,我在你迷人的谈话中竟忘了我作为贵族人士的义务;我们会被出卖,公爵很可能会知道一切。的确,只要娜农预先得到通知,她是个机灵人,我会把事情托付给她,让她向公爵求饶。哦,哦!你知道战争吗,年轻人?”

“还不晓得,”子爵笑着说。“不过,我相信到时候我会学习的。”

“那好!先来第一课。你知道在巧妙的战争中,若力量不起作用,就要采用谋略,那么就帮我使用计谋吧。”

“我求之不得。但是,用什么方法呢,你说?”

“旅店有两个门。”

“我对此不清楚。”

“我知道,我!一个朝大路开,另一个朝田野开。我从通向田野的门出去,绕半个圈子去敲娜农所住房屋后边的小门。”

“哦,让人在那里突然抓到你!”子爵叫道,“你的确是个了不起的谋略家!”

“会有人突然抓我?”卡诺尔又问。

“当然。公爵等得不耐烦,又见你不从这里出来,必然会到那所房子去。”

“是的,不过我只是到那里去一会儿就出来。”

“一旦走进去……你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肯定会如此,年轻人,你是个术士,”卡诺尔夸赞。

“你会在他眼皮底下遭到袭击,也许被杀死,这就是结局。”

“啊!有大衣橱,”卡诺尔说。

“哦!”子爵说。

这一声“哦”是以十分富于表情的语气发出的,它包括着那么多隐蔽的指责、那么多羞耻心和敏感,致使卡诺尔突然停下来。尽管在昏暗之中,他仍用眼睛仔细盯住靠在窗边的年轻人。

子爵感受到了这目光的所有份量,便以诙谐的神色说:“实际上,你说得有理,男爵,到那里去吧。但是,你要隐藏好,使他们袭击不到你。”

“啊!不,我错了,”卡诺尔说,“是你讲得有理,可是怎么预先通知她呢?”

“我想可以写一封信……”

“谁把信送给她呢?”

“我曾想你会有一个仆从。一个仆从在同样情况下,至多会挨上几棍,而一个贵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的确,我昏了头,”卡诺尔说,“卡斯托兰做这种事是最好不过了。况且我怀疑这个怪家伙与那家里的人有勾结。”

“你极明白,这里一切都好安排,”子爵说.

“是的,你有笔墨纸吗?”

“没有,”子爵说,“可是下边有。”

“对不起,”卡诺尔说,“不过,老实说,我不知今晚落到我头上的事,我一错再错,管它呢!多谢你的建议,子爵,我从即刻起就按你的建议行事。”

卡诺尔已经仔细看了年轻人一阵时间,现在仍固执地望着。然后,他出门,走下楼梯。而子爵却有些焦虑不安,低声地说:

“这与我关系重大呀!他会认出我吧?”

然而,卡诺尔已经下楼了。他极忧虑地看了看比斯卡罗把鹌鹑、山鹑和好的吃食都放进一个柳条筐中.他的助手将筐子顶在头上,这也许是另一个人将要吃的东西。他问了问卡斯托兰已为他准备好的房间,让人送来笔墨纸,就给娜农写了下面的信:

亲爱的夫人:

如果造物主赋予你在黑暗中具有看见东西的能力,那么你美丽的眼睛就会看到,离你门口百步远的树林里,埃珀农公爵正藏在那里等我,以便把我杀死,并且要严重损害你的荣誉。我既不怕死,也不怕使你失去安宁。请你还是放心呆在那里吧。至于我,我会多少利用你曾让我作过保证的假期,利用这点自由时间来看你.我要去哪里,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还会去什么地方。不管怎样,在风暴过后,不要忘记你的逃亡者。有人在金牛旅店会告诉你关于我的去向。你会感谢我的,我希望从我责无旁贷的牺牲中得到这个。但是你的利益比我的娱乐更重要。我说我的娱乐,因为打败化装的埃珀农先生及其打手们,我会感到开心。因此,亲爱的夫人,请相信我对你的忠诚,尤其是对你的忠贞。

卡诺尔在这封充满加斯科尼人自吹自擂的书信签上名。他知道此信对同样是加斯科尼人的娜农会产生什么效果。然后他叫过他的仆从:

“来呀!卡斯托兰,老实告诉我,你同弗朗西娜特小姐到了何种地步。”

“可是,先生,”卡斯托兰对这个问题颇感惊奇,“我不知是不是会……”

“不要紧张,自命不凡的家伙,我对她不打一点主意,你不会是我的竞争对手。我要问的仅仅是一些情况。”

“啊,在这种情况下,先生,就是另一回事了。弗朗西娜特小姐聪明过人,很欣赏我的才干。”

“这样,你岂不是与她打得火热了,无赖先生?很好。那么,带上这封信,从草场那边去。”

“我知道路,先生,”卡斯托兰自负地说。

“那好。你就去敲后门.你大概也知道这个门了?”

“那当然了。”

“那就更好了。那么,就走这条路,去敲后门,把信交给弗朗西娜特小姐.”

“这种事,先生,”卡斯托兰快活地说,“我可以……”

“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连来带去给你10分钟。要把这封信立即转交给娜农??德·拉蒂格小姐。”

“可是,先生,”卡斯托兰意识到可能会有不如意的事,于是说,“如果人家不开门呢?”

“那你就是个笨蛋,因为你会有某种特殊的敲门方法,由于采用这种方法,人家就不会让一个风流男子留在外边;如果出现另一种情况,那么我作为一个高贵的人,就会很同情一个象你那样为我服务的废物。”

“我有一个方法,先生,”卡斯托兰以自负的神情说,“我先敲间隔一样的两下,然后再敲第三下……”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敲门,这无关紧要,只要人家给你开门就行.去吧,如果你遭到了袭击,就要把信吞下,不然的话,即使人家没割掉你的耳朵,我也会在你回来后割掉的。”卡斯托兰象闪电似地走了。走下楼梯,他停下来,不顾一切规矩,把信塞进靴子筒里,然后向饲养场的门出去,绕了一个大弯,象狐狸似的穿过灌木丛,象猎兔狗似地越过一道道深沟,来到这家的后门口。他用对主人所说的特殊方法敲门,效果十分明显,门立即开了.

10分钟之后,卡斯托兰极顺利地回来了,对主人说,那封信已交到了美丽的娜农小姐手中。

卡诺尔利用这10分钟时间,打开旅行箱,准备睡衣,并且支起桌子。他听了卡斯托兰的报告,喜形于色,往厨房转了转,高声下达关于晚饭的命令,同时象一个急于等待睡觉时刻的人,不停打着呵欠。这种伎俩的目的是,如果埃珀农公爵暗中派人监视他的话,就让他知道,男爵根本不想离开旅店再往前赶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进攻之心的旅客,只是在这里吃饭睡觉。的确,这计划收到了男爵所预期的结果:一个躲在餐厅最昏暗角落饮酒的农夫打扮的人,叫来男侍,付过酒钱,站起来,毫不假装地走了出去,口中还嘟哝着小调儿。卡诺尔跟到门口,见他往树林方向走去。10分钟之后,他听到好几匹马走远的声音:埋伏撤消了。

于是男爵走进来,心思完全不在娜农那里了,只想以最开心的方式度过这个晚上。因此他命令卡斯托兰去准备纸牌与骰子,并在这件事干完后,还要他去问康贝子爵是否愿意接待他。

卡斯托兰按主人的话去办了。长诺尔来到子爵门口,见有一个白发老仆从,把门留一道小缝。那人以极厌恶的目光回敬他的恭敬。

“现在不行,子爵先生正有事忙着。”

“那好,我等,”卡诺尔说。

这时,卡诺尔听到厨房那边传来很高的声音,为了消磨时问,他就去看看旅店中这个重要部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那个送饭的厨房小学徒半死不活地回来了。在那条路拐弯的地方,他被4个人逮住了,盘问他晚上出去转悠的目的。小伙计说他是为那座孤独房屋中的夫人送晚饭,那伙人就剥掉了他的软帽、白上衣和围裙。4个人中最年轻的那位穿上说明他职业特征的衣服,用头顶上柳条筐,取代厨房小学徒,往那座小房子送饭。10分钟后,他返回来,低声同一个象是头目的人交谈了一会儿。于是把衣服、帽子和围裙又交给小学徒,并把筐子放在他头上然后从后而踢了他一脚,让他从应滚的路上滚蛋.可怜的学徙再不敢奢望什么,抱头鼠窜,跑回旅店门口时已吓得半死,倒在地上,人们正刚刚把他扶起来。

大家对小学徒的险遇都很不理解,只有卡诺尔除外。但是,由于他一点也不想说明原因,就让店主、男侍、女仆、厨师和厨房小学徒们在五里雾中去猜测推断,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卡诺尔上楼去找子爵,因想到第一次他让卡斯托兰传达他求见的愿望遭到拒绝,如果他仍采取刚才的步骤,就必然再次遭到拒绝,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住室中间支起一张被灯光照亮的桌子,上面摆了两副餐具,只等上菜,就算是齐备了.

卡诺尔看到两副餐具,似乎从中得到了高兴的兆头.然而,子爵一看见他,骤然站起身来。显而易见,他的来访令子爵大为惊奇:那另一副餐具并非象他所想的那样,不是为他准备的.

“我能否知道,男爵先生,”子爵客气地迎面走向他,问道,“出现了什么新情况,使我荣幸见到你的来访?”

卡诺尔对这种不热情的接待有点惊讶,回答道:“噢,情况很正常。我饿了,我想你也饿了。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想荣幸地请你与我共进晚餐。”

子爵以明显不信任的眼神看了卡诺尔一眼,好象感到有些窘迫,难以答复。

“以我的名誉作担保!”卡诺尔笑道,“好象我让你感到害怕,你还是佩带四类技徽章骑士吗?人家要你供奉神职,或者你的可敬家庭是在对卡诺尔家族的恐惧中把你培养大的?喂,好了!我只不过是要你与我同桌进一会儿餐罢了.”

“下楼到你那里是不行的,男爵。”

“那好,就不下楼去我那里了,既然我已经上楼到你这里了……”

“也不行,先生。我在等一个人。”

这话让卡诺尔惊讶了。

“啊!你在等人?”他问。

“是的。”

“哦,”卡诺尔沉默了片刻说,“说实在的,我倒几乎真愿意你让我继续赶路。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也比无聊地呆在这儿强。不过由于你的劝说,你毕竟帮了我的忙,我觉得对你表示感谢还是应该的。”

青年人涨红了脸,走近卡诺尔,用颤抖的声音说:“对不起,先生,我深知自己很不礼貌,因此,若不是有要紧事情,有家中的事要同我等待的人谈,那么有你在场,是我的荣幸与快乐,尽管……”

“哦!”卡诺尔说,”你不必多说了,我决定不再打挠你们了。”

“尽管,”年轻人继续说,“我们偶然相识,尽管这是一种短暂的关系……”

“为什么这样?”卡诺尔问,“相反地,用这种方法也能结成长久真诚的友谊。你认为出自于偶然的事,实际上却是天意的巧妙安排。”

“天意,先生,”子爵笑道,“要我在两小时后离开这里,并且极有可能我将与你背道而驰。你十分友好地对我表现出友谊,我无法接受,请理解我的遗憾,但我欣赏这种友谊的价值。”

“说真的,”卡诺尔道,“你果真是个怪小伙子,你的仁慈激情首先使我想到你性格之外的东西.但是,到最后,好象你是故意作出来的。的确,我无权苛求什么,因为我是你的受恩人,你对我做出了许多,我无权从一个陌生人那里期待更多的东西。但在实际上,子爵,这也使我付出了代价,演独脚戏不是我的习惯。”

实际上,尽管卡诺尔说过这番话,尽管他说决心抽身走开,但他并没有离去,好象有什么他没意识到的东西使他呆着不动。他感到无法抑制地被子爵所吸引。但是子爵却提着灯,走近卡诺尔,面带迷人的微笑。

“先生,”他说着伸出手来,“不管怎样,不管我们见面的时间如何短暂,但是请你相信,我对能多少为你做了一点小事而感到高兴。”

卡诺尔只想到恭维,他抓起子爵伸出的手。然而,子爵那只手并没有回应他那只有力大手的友好紧握,而是颤抖着,不冷不热地抽了回来。卡诺尔明白,一句客气话所包容的意思,他也明白子爵示意他离开,就是真想让他离开,因此他不免感到沮丧,特别是感到迷惑不解。他一面想着,一面抽身走了出来。

卡诺尔走出门时,他见子爵的那位老仆微笑着,从子爵手里接过灯.客气地把卡诺尔送到楼下的住室里,然后老仆从又走上楼,见子爵仍在楼梯上头等着他。

“他做什么?”子爵低声问道。

“我想他决定独自进晚餐,”老仆从说。

“那么,他不会再上楼了。”

“我至少这样希望。”

“去雇马吧,蓬佩,一定得抓紧时间。”子爵倾耳听了听,又说,“这是什么声音?”

“好象是里雄的说话声。”

“还有卡诺尔的声音。”

“好象他们在争吵。”

“正相反,他们认出了对方,你听。”

“但愿里雄什么也不说。”

“哦!没什么可怕的,他是个很谨慎的人。”

“嘘!”

两个偷听者住了口,听到卡诺尔的声音。

“两副餐具,比斯卡罗师傅,”男爵高声说,“里雄先生与我一道进晚餐。”

“不不,谢谢,”里雄回答,“这不行。”

“怎么!你也要象那位年轻贵人一样独自用餐。”

“什么贵人?”

“住在楼上的那位。”

“叫什么名字?”

“康贝子爵。””

“你认识子爵?”

“哦!他救了我的命。”

“他?”

“对,对。”

“怎么回事?”

“同我一起吃饭,席间我讲给你听。”

“我不能,我要同他一起进餐。”

“的确,他在等一个人。”

“是我,因为我迟到了,所以请允许我离开你,男爵,行吗?”

“不,要命,我不允许!”卡诺尔叫道,“我想的是吃饭有个人陪着:你们同我一起进晚餐或者我同你一起进晚餐。比斯卡罗师傅,两副餐具。”

但是就在卡诺尔转身去看他的这道命令是否已经执行时,里雄已溜进了楼梯,迅速跨上一个个台阶。在来到最后一个台阶时,他的手碰到一只小手,将他拉进康贝子爵的住室,并且随身将门关上了,为了安全起见,又拉上了双道门栓。卡诺尔转眼之间,见里雄不见了,四处张望,也没找到,只好独自在餐桌边坐下来。他低声抱怨着:“的确,在这处可咒的地方,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同我过不去:一些人要迫杀我,另一些人象躲瘟神地躲我。见鬼!我的食欲减退了,我感到忧郁,今天晚上,我会象法国雇佣的德国兵那样半醉。喂!卡斯托兰,到这里来,让我揍你。啊呀!可是,他们关在楼上的房间里好象在策划阴谋!啊!我真是双料笨牛!他们的确在密谋,不错,这就对我解释了一切。现在他们为谁而密谋呢?难道是为了那位国王的助手?为了亲王们?为了议会?为了国王?为了皇后?为了马扎兰先生?老实说,他们爱密谋反对谁就反对谁,这与我毫不相干,我的食欲又来了。卡斯托兰,让人上饭,来给我倒酒,我宽恕你。”

卡诺尔开始达观地吃原先为康贝子爵准备的晚餐,由于没有准备新的食物,比斯卡罗师傅只得为他重热一遍。

 4

卡诺尔男爵由于没能找到与他共进晚餐的人,最后决定独自吃饭。就在这时,让我们看看娜农住处所发生的事情。在娜农的反对者中,应该把对她留意的大部分历史学家计算在内。不管敌人如何说她,如何写她,在当时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迷人艳妇。她娇小的身材,棕褐色的皮肤;她举止轻盈,袅娜多姿,衣着鲜艳;她眼珠墨黑,明亮的角膜呈现虹色,象猫咪的眼膜,充满了激情与光泽;她表面上快乐,爱说爱笑。娜农并非任性,并非象那些只爱追求打扮的矫揉造作的轻浮女子,相反,她生性倔强,对事情总是深思熟虑。她那带着浓重加斯科尼人口音的动听的嗓音充满着魅力与明晰。任何人都没想到,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这个目光充满热情和信任的女人,内心却无比坚强,具有不可摧毁的韧性与政治家的远见卓识。然而,这既是娜农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问题在于是从正面看还是从反面看,既可以说足智多谋,也可以说野心勃勃。遍体风流是她的包装。

娜农是阿让人。埃珀农公爵之父曾是亨利四世形影不离的朋友,在拉韦雅克用匕首刺杀国王时,这位大人就坐在国王的马车里。关于刺杀事件的种种猜测,一直波及到卡特琳·德·梅迪西斯。埃珀农公爵被任命为居耶纳区军政长官。他生性傲慢无礼,又爱敲诈勒索,使他看中了当地的一个小市民女子,一个普通律师的女儿。他向她拼命献殷勤,费了好大劲终于将她制伏。而她则以战略家的精明,经过长时间的抗拒,想让得到她的人感受到胜利来之不易。但是,娜农象为今后丧失的名声付出代价那样,从公爵那里窃取了权力与自由。半年之后,她成了美丽的居耶纳省的实际主宰者,她使过去伤害过她、侮辱过她的人,加倍予以偿还。她靠侥幸成了女皇,却是靠算计使自己成了暴君。她机敏地预感到,她的统治可能是短暂的,因此应该越发滥用到手的权力,以弥补时间的不足。

因此,她攫取一切:金银财宝、影响与荣誉;她陡然富贵起来,卖官鬻爵,接待马扎兰与宫廷头等达官贵人们的拜访。她极巧妙地将自身所具有的多种因素结合起来,去获得对她的声望与财富有用的东西。娜农对人帮的忙都是自有价格的。一个军衔、一个行政职务都有相应的税率:娜农让人授予你,你得给她真正的金钱或者贵重的礼品,因此,为给某人做个好事,就有一部分权力算是主动放弃了,她就要以另一种方式再收回这部分东西,交出了权力,但收回了权力的神经―金钱。

这样就将娜农统治的持久性解释清楚了,因为人们在愤恨之中总是难以下决心去推翻仍可得到某种安慰的敌人。若要进行报复,就是完全的毁灭,就是完全的沮丧。人民遗憾地赶走一个卷走他们金钱,笑着走开的暴君:娜农·德·拉蒂格共有200万法郎!

因此,娜农如同生活在一座火山上,这火山不断地动摇着她周围的一切。她感到人民的愤怒象潮水般的涌起,汹浦的波涛冲击着埃珀农公爵的权力,他在人民的暴怒中,某一天被赶出了波尔多,他象大船拖着小船那样,将娜农带走了。娜农在人民骚乱时收敛了,只等着风暴过后,东山再起。她以马扎兰先生为榜样,作他恭顺的小学生,在远处执行着这个机警灵活的意大利人的政策。这位主教大人很赏识她,因为他采取同样的方法,使自己强大起来,富有起来,使自己爬上总理的高位,并且拥有5000万法郎。他欣赏这个娇小的加斯科尼女人,而且更进一步,让她放开手脚干。人们也许在今后会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尽管如此,尽管某个知情者认为她与马扎兰先生保持着直接的通信关系,但是人们没有讲到美丽的娜农搞政抬阴谋。此外,卡诺尔这个年轻、英俊和富有的青年,也不认为有搞阴谋的必要,根本不知道对这一点应保持什么态度。

娜农与卡诺尔的结识是通过极自然的方法进行的.卡诺尔是纳瓦伊兵团的一位中尉,他想晋升为上尉,因此写信给陆军总长埃珀农先生。是娜农看到了这封信,按照常规,由她回信。她认为有桩事情需要商议,就约卡诺尔面谈。卡诺尔从家传的宝石中挑了一个精美的戒指,约值500比斯托尔。当然,买一个上尉军衔,花这点钱并不算贵,卡诺尔便带上礼物去赴约了。不过这一次,得胜者卡诺尔超过了他随身携带的富丽堂皇礼物,挫败了拉蒂格小姐的计算与税率。这是他们二人首次见面,他们年轻、漂亮、多情。会面在互相恭维中进行。对于要商议的事情竟无一语触及,然而事情却办成了。次日,卡诺尔得到了上尉的证书,当珍贵的戒指套在娜农的手指上时,它已不再是为满足野心而付出的代价,而是作为幸福爱情的信物了。

 5

要说明娜农的住处靠近马提夫村的原因,仅靠史料就足够了。正如我们已经讲过的那样,埃珀农公爵在居耶纳被人憎恨。娜农被看作是恶魔,被人厌恶。骚乱把他们赶出波尔多,把他们逼向阿让。但是阿让也发起骚乱。一天,人们在一座桥上掀翻了娜农去看望公爵而乘坐的华丽四轮马车。娜农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掉进了河里,是卡诺尔把她拉了出来。一天晚下,娜农在城里的房屋起了火,又是卡诺尔冲进她的卧室,把她从火中救出。娜农认为,阿让人还会来第三次袭击。尽管卡诺尔尽量不在她的身边,可是说来奇怪,每逢危险关头,他总是及时赶到,把她从危险中救出。她利用公爵出外巡视的机会,象卡诺尔那样走出城。公爵的护卫人员多达1200人,也包括纳瓦伊兵团中的一些人,她从马车门口嘲笑那些民众,他们想把马车砸成碎片,但是他们不敢。于是公爵和娜农,或者确切地说,卡诺尔偷偷为他们选择这个僻静的乡间,让娜农住下,就是利布恩附近的那个房子。卡诺尔请假离开,表面上是为了回家处理某些家务,实际上则是为了有理由离开团队。此时的营房设在阿让,离马提夫不远,他到城里去监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急需。实际上,当时的形势已开始严重起来。孔代亲王、孔蒂亲王和隆格维尔亲王已于1月17日被捕,关押在樊尚,向当时分裂法国的四五个党派提供了很好的内战借口。宫廷皆知埃珀农公爵不得人心,尽管从理智上讲,人们会希望公爵失去的人不再增加,但在实际上,他失去的人越来越多。各个党派都希望灾祸降临,在法国所处的异常局势下,各党派政客们也不知道他们将来的处境,都变得有些急不可待了。娜农象只看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鸟儿,从地平线上消失,躲进了用枝叶搭成的鸟巢里,默默无闻地静观事态的发展。

她装作是个寻找孤独生活的寡妇,因此人们正如比斯卡罗指出的那样,仍没有忘记她。

埃珀农先生来看望过这个迷人的隐居女人,告诉她说,他要去外地巡视一周。公爵一走,娜农就赶紧通过受过她恩的收税官给卡诺尔送封短信,而卡诺尔由于请过假,就住在附近。只是象我们曾说过的那样,这封原始的短信在信使手中消失了,变成了科维尼亚笔下一个请柬抄本。无忧无虑的卡诺尔急于去赴约,是康贝子爵在他离目的地400步远的地方,把他阻止下来。

我们知道下面的事情了。

娜农等待着卡诺尔,好象一个女人等待着心爱的人,也就是说每分钟都要掏出怀表看上十来次。她不时靠近窗子,留心每个细小的声音,望着红灿灿的西沉落日询问,什么时候夜幕才能降临。突然听见有人在敲前面的门,娜农让弗朗西娜特去开门。可是来人只是一个伪装的厨房小学徒,送来宾客要用的晚餐。娜农抬眼向前厅望去,看到了比斯卡罗的那位假信使。

与此同时,假信使往娜农的卧室窥视了一下,见一张小桌上摆着两副餐具。娜农嘱咐弗朗西娜特对肉菜保温,伤心地关上门,又来到窗前,从窗口向外望去,可以在薄暮中看到那条行人稀少的道路。

又有人敲门,敲法颇特别,是在敲后面的角门。娜农心里叫道:“他来了!”但是,她仍担心不是他。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之后,门开了。弗朗西娜特小姐出现在门口,神情沮丧,一言不发,手里拿着一封信。年轻女人看见了书信,冲向女仆,从女仆手中将信夺过来,迅速打开,焦急地看着。看着信,娜农如遭雷劈.她很爱卡诺尔,但是在她身上,野心与爱情几乎同样重要。失去埃珀农公爵,她不仅丧失将来的一切财富,也会丧失过去得到的财富。然而、她是个有头脑的女人,开始熄灭照出她身影的蜡烛,跑到窗口。正在此时,四个男人靠近房子,只有二十来步远。穿大衣的男人走在最前面,娜农准确无误地辨认出他是公爵。这时,弗朗西娜特小姐手持蜡烛走进来。娜农失望地看了看桌上摆的两副餐具,又看了看两把靠背椅,看了看内室摆在紫缎床幔上的一对洁白的枕头,还有那条与所有准备工作十分谐调的诱人睡衣。

“我完了!”她想。

不过,这种想法从她机敏的头脑中刚一擦过,她的口角立即浮现出微笑。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为卡诺尔准备的纯水晶杯,扔进花园里,从匣子里取出一只有公爵纹章的无脚金杯,在她的碟子旁边放上她的镀金银餐具;她虽然吓得浑身出汗,但还是匆匆挤出微笑,连忙走下楼梯,来到大门口。这时听到敲门的沉重声音。

弗朗西娜特想去开门,但是娜农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向一旁,迅速地望了一眼,象一切应该惊讶的女人那样,很会补充她的想法。

“我等待的是公爵先生,”她说,“而不是卡诺尔先生。准备伺候。”

她亲自拉开门闩,扑上去搂住那个帽子上插着白色羽毛的男人的脖子。他怒气冲天,满脸冰霜。

“啊!”娜农叫道,“我的好梦果然成真!来,我亲爱的公爵,你的餐具已经摆好了,我们吃晚饭吧。”

德·埃珀农惊呆在那里。但是,一个漂亮女人的抚爱总是可取的,因此他让她拥吻。

但是,他立即想到他拥有怎样的确凿证据,就说:“请等一下,小姐,请给我们作个解释。”

公爵对恭敬站立在两旁的下属打了个手势,以庄重、刻板的脚步独自走进门去。

“你这是怎么了,我亲爱的公爵?”娜农以极快活的口气说。她伪装得十分好,人们会以为她这种神情是自然流露出来的。“难道是你上次来这里时忘了什么东西,不然的话,你为何四处张望?”

“是的,”公爵说,“我忘记对你说,我不是个笨蛋,不是西拉诺·德·贝热拉喜剧中那种轻信易欺的人;我还忘了对你说,我再次亲自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向你证明这一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大人。”娜农以坦诚平静的口吻说,“我求你明示。”

公爵的目光停在那两把安乐椅上,然后又将目光移向两副餐具上,再移向两个枕头上,注目的时间很长。霎时,公爵气得满脸通红。

娜农预料到了这一切,她等待着检查的结果。她微笑着,露出珍珠般的洁白牙齿;只是这种微笑很象是皮肤痉挛,而那些如此洁白的牙齿若不是焦虑使它们咬在一起,是会相互撞击的。

公爵用不满的目光看着她。

“我一直等待着大人的尊意,”娜农行着迷人的屈膝礼说

“我的尊意是要你向我解释为何安排这晚餐,”他问。“因为我曾对你讲过,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告诉我,尽管你昨天才离开我,但你今天还会再来。我的梦从来没有骗过我,于是我就让人为你准备了这晚餐。”

公爵扮了一个鬼脸,想来个讥讽的冷笑。

“那两个枕头呢?”他又问。

“难道老爷还打算返回利布恩睡觉吗?这一次我的梦做错了,因为梦里告诉我,老爷是要留下的。”

公爵的眉蹙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而这迷人的睡衣,夫人,这芬芳的香味呢?”

“这是我等待大人时爱穿的一件睡衣。香味来自西班牙皮香袋,我把它们放在衣橱里,大人常对我说,你最喜欢这种香味,因为皇后喜欢这种香味。”

“这么说,你在等我了?”公爵继续以讥讽的口吻询问。

“啊!居然会这样!大人。”娜农开始皱眉说,“上帝会宽恕我,我相信你想看看衣柜里面,你会偶尔嫉妒吗?”娜农说着大笑起来。

公爵的神色庄重起来。

“我,嫉妒!哦!不,感谢上帝,我没有这种毛病。我年老富裕,我自然知道我爱的女人会对我不忠。但是,我至少要让那些欺骗我的人知道,我想证明,我并没被他们所蒙骗。”

“怎么向他们证明这一点呢?”娜农问,“我很想知道。”

“哦!这并不难。我只需让他们看看这张纸就行了。”公爵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我不做梦,我,”他说,“我这种年龄,不再做梦了,甚至很清醒。但我收到一些信。看看这封信吧,它是有趣的。”娜农颤抖着接过公爵递给她的信,看见字迹,打了个冷战;不过这个冷战不易被觉察出来。她看到信上写着:

埃珀农公爵大人预料到,今天晚上,那个半年来与娜农·德·拉蒂格小姐颇亲近的男人要到她家,在那儿吃晚饭,并在那儿睡觉。

由于我们不愿让公爵大人有任何疑虑,就预先告诉他,那个有幸的竞争对手是卡诺尔男爵先生。

娜农脸色苍白了。这一击正好打在心窝上。

“啊!罗朗!罗朗!”她低声说,“可我原以为会摆脱你的。”

“我算是了解情况吗?”公爵得意地问。

“不过相当糟,”娜农回答道,“尽管你的政治暗探没有你的爱情密探做得好,但我还是同情你的。”

“你同情我?”

“是的,因为不管怎样,这个有幸被你当作是竞争对手的卡诺尔先生并不在这里,况且,你可以等待下去,看他是不是会来。”

“他已经来过了.”

“他!”娜农叫道,“这不是真的!”

这一次,遭到指控的女人的感慨语气确是很真实的。

“我是想说,他来到了离这里400步远的地方,并且停了下来,他很幸运,停在金牛旅店。”

娜农明白,公爵并不象她开初认为的那样过于激进;她耸了耸肩,然后,她不断地将这封信在手里转来转去,也许这封信给了她某种启示,她脑子里开始产生了另一种想法。

“这可能吗?”她说,“一个天才人物,王国的一位精明政治家,居然会轻信那些个匿名信?”

“但是就算你说是匿名信,可你又怎么解释这封信的本身呢?”

“噢!解释并不困难:这是我们阿让那些朋友们所使用的另一种妙法。卡诺尔先生为家中事曾向你请假,你准了他的假。那些人知道他从这里经过,就在他的旅途中设计好了这可笑的栽赃。”

娜农注意到公爵的脸部表情并没有开朗,而是越来越阴沉。

“解释得不错.”他说,“如果你说是出自你敌人之手的这封绝妙信件没有附言的话,你的解释算是好的,可惜你太激动,忘了看信后的附言。”

年轻女人浑身上下可怕地颤抖起来。她似乎感到,如果没有奇迹来帮她,她是不能搏斗太久的。

“有附言!”她重复道。

“是的,读读看!”公爵说,“信在你的手中。”

娜农脸上试图作出微笑,但她自己也感到,她满脸紧张,再表现不出平静的样子!她只满足于在读信的附言时声音不要发抖。

我手中有一封拉蒂格小姐致卡诺尔先生的信,我告诉你信中约定他们今晚见面。我用这封信交换公爵先生只交给我一人的空白证书。交换一事在多尔多涅河的船上进行,对面是圣一米歇尔一拉里维埃尔村,时间为晚上6点。

“你有不谨慎之处吗?”娜农问。

“你的手迹对我来说是十分珍贵的,亲爱的夫人,我根本没想到把你的一封信收回来花这么多的钱。”

“将这样的秘密透露给一个不谨慎的亲信!啊!公爵先生!……”

“这类隐情,夫人,人们要亲自接收,因为我接收了这个隐秘。那个在多尔多涅河上的人,正是我。”

“那么,你拿到了我的信?”

“这就是。”

娜农迅速回忆,尽量去想信的大致内容。但是,这对她是不可能的,她的脑子开始混乱起来。

她被迫拿起自己写的信,并且重新去看!这封信不足三行,娜农以急促的目光扫了一遍,从难以表达的喜悦中看出,这封信并没有完全为她招来麻烦。

“高声朗读,”公爵说,“我象你一样,也忘了这封信的内容。”

娜农在几秒钟前想面带微笑,但是办不到,而现在却有了笑容。遵从公爵的要求,她朗读道:

我8点吃晚饭。你有空吗?我有空。在这种情况下,请准时来,我亲爱的卡诺尔,对于你我之间的秘密,不用担心。

“在我看来,这清楚得很!”公爵气得脸色发白,叫道。

“这就赦了我的罪,”娜农想。

“啊!啊!”公爵说,“你与卡诺尔先生之间有秘密!”

6

娜农明白,一秒钟的迟疑就会让自己完蛋。况且,由于这封匿名信的启示,使她早已在脑海里酝酿了计划。

“也可以这么说,”她盯住公爵说,“我同这位高尚人之间有一个秘密。”

“你承认了!”埃珀农公爵叫道。

“既然对你什么也不能隐瞒,就应该承认。”

“哦!”公爵怒喊道。

“是的,我等待卡诺尔先生,”娜农继续平静地说。

“你等待他?”

“我等他。”

“你敢承认?”

“明确承认。现在,你知道卡诺尔先生是什么人吗?”

“是个花花公子,我要严惩他的不谨慎行为。”

“他是个高贵、正直的贵族青年,你要继续对他施恩。”

“哼!我对上帝发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恰恰相反!”

“不要发誓,公爵先生,至少要先让我把话说完,”娜农微笑道。

“那就说吧,快点……”

“你心里仔细想想,”娜农又说,“你难道没有发现我对卡诺尔先生很偏爱吗?我曾恳求你给他授上校军衔,还有请你拨款让他和拉梅勒雷先生一起到布列塔尼旅行,请你最近准他请假回家。总之,我一直留心给予他恩惠。”

“夫人,夫人,你太过分了!”公爵说。

“看在上帝的份上!公爵先生,请等我把话说完。”

“我还需要再等什么呢?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对卡诺尔先生有着最亲密的关系。”

“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

“我对他忠心耿耿。”

“夫人,你过分……”

“我为他服务到死,这是因为……”

“因为他是你的情夫,这并不难猜到。”

“因为,”娜农以夸张的动作抓住颤抖的公爵的胳膊,继续说,“因为他是我的兄长!”

埃珀农公爵的胳膊又重落在大腿上。

“你的兄长?”他问。

娜农点了点头,伴随着得意的微笑。过了一会儿,公爵叫道:

“这需要进行解释。”

“我会解释给你听的,”娜农说,“我父亲什么时候死的?”

“这个,”公爵算了算说,“差不多有8个月了。”

“你签发提升卡诺尔先生为上尉的命令是什么时候?”

“噢,对了,基本上在同一时间,”公爵说。

“是在我父亲过世后半个月,”娜农说。

“半月之后,这可能。”

“对我来说,”娜农又说,“讲出另一个女人的耻辱,泄露我们的秘密,是一件伤心的事情,你明白吧!但是,你出奇的嫉妒心迫使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的可怕态度也使我只好如此。我模仿你,公爵先生,我顾不得仁慈了。”

“说下去,说下去,”公爵叫道。他已经开始相信了这个美丽的加斯科尼女人的胡编乱造了。

“那好!我父亲是个律师,也有一定的知名度。28年前,我父亲还算年轻,那时他是很美的。他早在结婚之前,就爱卡诺尔先生的母亲,人家拒绝了他,因为她出身贵族家庭,而他却是平民。对爱情的这种阴差阳错有时需要做出弥补,这种事经常发生。在卡诺尔先生出外旅游期间……你现在明白了吗?”

“是的。但是,你对卡诺尔先生的这种友谊怎么会来得这么晚呢?”

“因为只是在我父亲死后,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这秘密是男爵自己在称我为妹妹的一封信中讲明的。”

“这封信在哪里?”公爵问。

“你忘了吞噬我家的那场大火了?我的贵重首饰和我那些最秘密的信件!”

“这是真的,”公爵承认说。

“我许多次想对你讲这件事,当然你对我暗暗叫哥哥的人做了一切;但是,他总是阻拦我,恳求我别伤害他母亲的名声,她现在还活着。我尊重他的顾虑,因为我理解他们。”

“啊!果真如此!”公爵几乎受感动了,“可怜的卡诺尔!”

“然而,”娜农又说,“他拒绝的是他的命运。”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公爵说,“这种顾忌为他增光。”

“我作得更进一步,我曾发誓,永远不把这秘密透露给任何人;但是,你的怀疑使人无法忍受了。我该死!我忘了我的誓言J我该死,我出卖了我兄长的秘密……”

娜农大哭起来。

公爵连忙扑倒在她膝下,去吻她漂亮的小手。她沮丧地将手下垂着;她的眼睛向上望着,好象请求上帝原谅她的伪誓。

“你说:‘我该死!’”,公爵叫道,“应该说:‘为了所有人的幸福!’我愿弥补失去的时间,这个亲爱的卡诺尔!……我不认识他,但我想结识他。你把他介绍给我,我把他当作儿子一样去爱!”

“应该说象对兄弟一样,”娜农微笑道。

然后,她又想起了别的事。

“可恶的告密者!”她叫道,同时将信揉作一团,好象要投入火中,但是她把信细心地装进口袋里,为了有朝一日抓住写这封信的人。

“不过,我想到了,”公爵说,“这个小伙子没来吗?为什么我要等着看他呢?我现在就派人去金牛旅店找他。”

“啊!是呀,”娜农说,“让他知道,我什么对你也不会隐瞒,我不顾誓言,对你全讲了出来。”

“我会谨慎的。”

“喂,公爵先生,你要同我吵一架了,”娜农面带魔鬼从天使那里借来的微笑说。

“究竟为什么呢,我亲爱的美人?”

“因为过去你比现在更爱与我单独在一起。让我们一起吃晚饭吧,相信我,明天上午,派人去找卡诺尔比较合适。”娜农想,从现在到明天,我会有时间去通知他。

“那好,”公爵说,“我们吃饭吧。”

公爵心中仍存有疑虑,内心却想道:

“从现在到明天,我不离开她,除非她是妖女,否则她就找不到与他联络的方法。”

“因此,”娜农将胳膊搭在公爵的肩上说,“你允许我把朋友当作兄弟来关心吗?”

“究竟要怎么样?”公爵又问,“你要说的是金钱吗?”

“哦,金钱!”娜农说,“他不需要,是他送给我你看到的这只精美的戒指,那是他母亲的东西。”

“于是,他晋了级?”公爵说。

“噢!不错,晋了级。我们使他当了上尉,不是吗?”

“要命!上尉,你做的好事.我的娇娃。”公爵说,“为此他应该为陛下的事业做出点贡献。”

“他随时准备去做要他干的一切事情。”

“哦!”公爵眼角瞟着娜农说,“啊!我倒有一桩去宫廷的秘密使命。”

“去宫廷的使命,”娜农叫道。

“是的,”这位老朝臣说,“只是这会使你们分开。”娜农明白,应该消除这最后一点怀疑,于是说:“哦!别怕这个,我亲爱的公爵。只要这对他有利,分开又有什么关系!在身边,我对他没利,因为你会嫉妒他;但在远处,你会用强有力的手去扶持他。如果是为了他好,就让他长期呆在那里,甚至让他到外国去。你别顾及我。只要我亲爱的公爵对我的爱长存下去,要让我幸福,不是再也不需要其他东西了吗?”

“那好!这就讲定了。”公爵又说,“明天上午,我派人去找他,把命令告诉他。而现在,正如你曾说过的那样,”公爵目光很柔和地看了看两把安乐椅,两副餐具和一双枕头,继续说,“现在我们吃晚饭吧,我的大美人。”

两个人笑吟吟地在餐桌边坐下来。此时就是对公爵的态度和女主人的性格颇了解的心腹女仆弗朗西娜特,也认为她的女主人十分平静,公爵此时也完全放下心来了。

   7

那个名叫里雄、同卡诺尔打过招呼的骑士登上金牛旅店的二楼,与子爵一起吃晚饭。

子爵焦急等待的人正是他。偶然的机会使他目睹了埃珀农先生恶意的准备工作,使他甚至能对卡诺尔男爵有所帮助。他一周前离开巴黎,今天才到波尔多。他从巴黎带来了错综复杂的最新消息,从巴黎到波尔多,这时都在盛传令人可怕的阴谋。他一会儿说到监禁亲王,这是目前的事儿,一会儿说到波尔多的议会,一会儿又说到马扎兰先生,他是今日的“国王”。年轻的子爵一声不响,观察着讲话人棕褐色坚毅的脸,充满信心的锐利目光和尖尖的洁白牙齿,再加上长长的黑胡子与其他特征,使里雄显得能成为有前途的真正军官。

“那么,”子爵过了一阵说,“亲王夫人现在是在尚蒂利了。”

大家都知道,对孔代家的两位贵夫人都是这么称呼,只是对年长的再加入“老夫人”这个词。

“是的,”里雄回答,“她在那儿等你快去。”

“她在那里的境况如何?''

“像真正的流放:有人监视她,也监视她的婆母,监视得很严,鉴于宫中不少人都猜想,她们不会坚持向议会提出请求,她们密谋某种对亲王更有效用的东西。不幸的总是金钱……说到金钱,你说动了你要求的那个人吗?这是他们特别嘱咐我要你做的事。”

“可是,”子爵说,“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了2万里佛尔金币,就这么多。”

“就这些!要命,你真是能行啊,子爵,人家都把你看作百万富翁。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轻蔑的口气说出这样的数目12万法郎!……我们没有马扎兰先生富,但是,我们却比国王更有钱。”

“那么,你以为,里雄,这种微小的捐献,亲王夫人会接受?”

“会感激地接受:你为她带来了一支军队的开销。”

“你以为我们会需要吗?”

“需要什么?一支军队吗?肯定需要,我们正忙于招集一队人马。德·拉罗谢富科先生已征召了400贵族青年,借口让他们来参加他父亲的葬礼。布庸公爵先生至少要带领同样数目的军队,德·蒂雷纳先生保证向巴黎挺进,为被绑架的亲王们出一把力,目标是奇袭樊尚。他将拥有3万人―他鼓动为皇家服务的整个北方军队开小差。哦!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里雄继续说,“请放心,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会干出重大的事情,但是,我敢肯定,我们会制造出很大的声势……”

“你没有碰到埃珀农公爵?”年轻的子爵打断他的话,他眼中闪烁着听到列举这些武装力量的快活,因为这些军队是他所在党派胜利的保障。

“埃珀农公爵?”有运气的军官睁大眼睛问道,“你要我在哪里见到他呢?我不是从阿让来,而是从波尔多来。”

“你可以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见到他,”子爵微笑着又说。

“啊!对了,美丽的娜农·德·拉蒂格不是就住在附近吗?”

“离这家旅店有长筒枪两个射程那么远。”

“好!这就给我解释清了卡诺尔男爵在金牛旅店出现的原因。”

“你认识他?”

“谁?男爵?……是的……我甚至可以说,我是他的朋友。虽然卡诺尔先并不是出身真正显赫的贵族门第,我本人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平民。”

“象你这样的平民,里雄,作为亲王的侍从,你的地位和我们一样。你知道,我使你的朋友卡诺尔男爵免遭杖击,也许还避免了更坏的遭遇。”

“是的,他就此事曾对我说过一两句,但我没注意去听,我急于上楼找你。你肯定他认不出你吗?”

“对于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很难认出来。”

“因此,我应该说这只能是猜测。”

“的确,”子爵又说,“他对我看了又看。”

里雄笑了笑说:

“我很相信这一点,人们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有你这种风度的贵人。”

“我看他倒是一个快活的骑士,”子爵沉默了一会儿说。“快活而善良,思想灵敏,心地高尚。你知道,加科斯尼人没有平庸之辈:要么出类拔萃,要么一文不值。我们说的这人属于优良的那一类。在爱情上象作战那样,既是一个花花公子,又是一个正直的上尉;我生气的是他站在反对我们的立场上。实际上,既然机遇使你有了某种联系,你应该利用时机争取他为我们的事业出力。”

一朵红云匆匆从子爵白皙的面腮上掠过。

“咳!我的上帝!”里雄说,“有时那些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会有这种令人伤感的达观。我们这些人非常严肃,非常有理性,我们不谨慎的手握着内战的火炬,象要点燃教室里的大蜡烛吗?难道象助理主教那样严肃的人可以用一句话,来使巴黎平静下来,或者使巴黎动荡不安吗?难道象博福尔那样严肃的人,对首都施加重要的影响,人们不是称他为市井之王吗?象谢弗勒兹夫人那样,以她的意志挫败了内阁大臣们,算是一个很严肃的女人吗?在市政厅坐了3个月交椅的隆格维尔夫人,是一个举止庄重的女人吗?孔代亲王夫人昨天还是只关心衣裙、首饰和钻石,难道算是举止庄重的女人吗?那位仍在女人手中扮小丑角色,也许为了震惊整个法国,而第一次穿上男短裤的昂格伊安公爵,难道是很严肃政党的一个领导人吗?最后,就拿我自己来说,如果你允许的话,我的姓氏远在许多煊赫姓氏之后,因此我是一个很严肃的人物。我,昂古列姆地区一个木匠的儿子,我,原先是德·拉罗谢富科先生的侍从,我,有一天,我的主人没有给我刷子和大衣,而是给我一把剑,我把剑挎在腰际,我岂不是要当军人了吗?就这样,昂古列姆木匠的儿子,德·拉罗谢富科先生过去的侍从,竟成了上尉军官,带领一个团队,有四五百人之多,拿他们的生命去冒险,好象上帝给了我这种权力。我就这样走上了荣誉的道路:将来作上校,驻防司令,谁知道呢?也许将来会在十分钟、一个小时、甚至一天,把王国的命运握在手中。你看,这真象是做梦,然而,我把它看作是事实,直到将来某一天有什么大祸使我猛省……”

“到了这一天,”子爵说,“活该那些使你省悟的人倒霉,里雄,因为你将成为英雄……”

“英雄也罢,叛徙也罢,这完全看我们将来是强还是弱。在另一个红衣教主统治下,我也许会慎重考虑,因为我会拿我的头冒险。”

“得了,里雄,不要让我相信,象你这样的人会考虑这些事情,因为人们都说你是军队中最正直的士兵!”

“哦!也许,”里雄略微耸耸肩说,“当路易十三国王脸色苍白,系着蓝色带子,两眼闪光,兴声大叫着,并且嚼着他的胡子时,我曾是个正直的人。国王在看你,向前进,先生们!但是,当我不是在身后,而是在面前,在孩子的胸部,在父亲的胸部都捆着这种蓝色带子时,我就要对我的士兵们大喊:向法国的国王开火!这一天,”里雄摇着头继续说,“这一天,子爵,我因害怕而害怕,胡乱放枪……”

“今天,里雄先生,你将事情看得一团糟,那么你踩着什么草走路呢?”年轻子爵问道,“内战是桩可悲的事,我知道这一点,但是有时却是必要的。”

“是的,象瘟疫、黄热病、黑热病,象所有颜色的热病,喔,你以为这是很必要的,子爵先生.我今天晚上很高兴地紧握正直的卡诺尔的手,而明天我却要把剑捅进他肚子里去,因为我为嘲弄我的孔代亲王夫人效命,而他却为被他嘲弄的马扎兰先生效力,不是这样吗?”

子爵做了个厌恶的动作。

“除非我搞错了,”里雄继续说,“除非是他将剑刺进我的胸膛。啊!你们这些人,是不懂得战争的。你们只看到阴谋的海洋,你们老练地投进去。听着,有一天我曾对殿下谈到这一点,她并不否认:你们生活在一种把杀害我们的炮火只当作烟火看的氛围中。”

“的确,里雄,”子爵说,“你让我感到可怕,如果开初我不是坚信有你保护我,我是不敢上路的。但是,在你的护送下,”年轻子爵将他的一只小手伸向里雄补充道,“我什么也不怕了。’,

“我的护送?”里雄问,“啊!不错,你使我想到了这一点,应该让你在我的护送之下,子爵先生,共同的计划被破坏了。”

“但是,你不应该同我一起返回尚蒂利吗?”

“这就是说,我应该在一种情况下返回,这就是我在这里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但是,正如我对你说过的,我的重要性大为增强,我接到了亲王夫人的正式命令,不许离开要塞附近,好象他们在这里有什么计划。”

子爵惊惧地叫了一声,嚷道:

“没有你保护,就这样走,同这个老诚的蓬佩一起走,他比我还胆小一百倍,就这样独自穿过几乎半个法国。啊!不,我不走,我发誓!在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我已经害怕死了。”

“哦!子爵先生,”里雄大笑着反驳道,“那是你忘了挂在身上的佩剑吧?”

“尽管笑好了!反正我不会走。亲王夫人曾允诺你陪伴我,只是在这个条件下我才出来的。”

“这就随你的便了,子爵,”里雄故作严肃地说,“不过,他们在尚蒂利等待着你。请你注意,亲王们是不会有很大的耐心的,特别是他们在等待金钱的时候。”

“更糟的是,”子爵说,“我得在夜里动身。”

“那更好,”里雄笑着说,“人们看不见你害怕,你碰到比你更胆小的人,会把他们吓跑的。”

“你这么看?”子爵尽管听了这句话,仍不放心地问。

“况且,”里雄说,“有一个方法可以把一切都解决了。你害怕的不是那笔钱吗?你把钱留下,我派三、四个可靠的人去送。不过,请相信我的话,最可靠的方法当然仍是你带着钱。”

“你说得有理,我就要走了。里雄,因为应该作完全勇敢的人,还是我带着钱。我相信殿下根据你对我说的话,更需要的是钱,而不是我;我不带钱去能受欢迎?”

“我刚进来时就说过,你有英雄的本色;况且,到处都有国王的军队,我们还没有处在战争状态;不过还是小心为好,让蓬佩带上手枪。”

“你这么说是为了让我放心吗?”

“当然,这就叫做防患于未然。出发吧!”里雄站起身继续说,“夜晚是美丽的,天亮之前,你可以到达蒙利埃。”

“我们那位男爵不会窥视我们的出发吧?''

“哦!在这种时候,他正在做我们刚才做的事,也就是说在吃晚饭,只要他的晚餐比我们的稍好一点,没有重大原因,他是不会离开餐桌的,因为他的胃口很好。况且,我将下楼去拖住他。”

“那么,请转达我对他欠缺礼貌表示歉意。如果将来某一天他有幸再见到我时,我不愿让他与我争吵。你的那位男爵应该是真正高尚的人。”

“有你这句话,他会追赶你到天涯海角,只是为了与你斗剑;不过,请放心,我会在他面前说你的好话的。”

“是的,只不过要等我走了以后。”

“当然,我不会忘记。”

“而对于殿下,你没有什么要捎的口信吗?”

“我相信会有的,你使我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你给她写过信吗?”

“没有,只有两个词要转达她。”

“什么话?”

“波尔多―可以。”

“她会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吗?”

“完全明白。听到了这两个词,她会很放心地出发。你对她说,我担保一切。”

“好了,蓬佩,”子爵见老仆人这时从敞开的门缝向里张望,就说,“好了,我的朋友,得动身了。”

“哦!哦!动身!”蓬佩说,“子爵先生想到了吗?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就要来临。”

“蓬佩,你在那里说些什么呀?”里雄说。

“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可是,夜里我们会迷路。”

“你们要走的只是一条大路,要迷路也难。况且,又有皎洁的月光。”

“月光!月光!”蓬佩低声嘟咕道,“你很清楚,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我,里雄先生。”

“当然,”里雄说,“一个老兵嘛!”

“在我们同西班牙人交战时,我在科尔比战役中受了伤……”蓬佩神气活现地又说。

“我们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不是吗?那好!这就好极了,因为子爵先生并不是完全放心,我要告诉你这一点。”

“哦!哦!”蓬佩脸色苍白地说,“你害怕了?”

“别讲我,我正直的蓬佩,”年轻人说,“我了解你,我知道在人家尚没有对我动手之前,你就让人家给杀死了。”

“也许,也许,”蓬佩又说,“如果你过于害怕的话,那就等到明天走吧。”

“不行,我的好蓬佩。把这个钱袋子搭在马背上去,我片刻之后下去找你。”

“夜里带这么大数目的钱走路,”蓬佩掂掂钱袋的重量说。

“没有危险。无论如何,里雄这么说。好了,看看手枪装进马鞍两旁的皮套里没有?佩剑入鞘了吗?短筒枪挂在吊钩上了吗?”

“你忘了,”老仆人挺起上身说,“一个终生当兵的人,是不会让人当场抓到错的。是的,子爵先生,每件东西都归整好了。”

“你看,”里雄说,“有这么一个同伴,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一路顺风,子爵!”

“谢谢你的祝愿,但是,道路是漫长的,”子爵说着,作出一个焦虑的动作,这并不能驱散蓬佩那种雄纠纠的神情。

“啊!”里雄说,“所有道路都有个开始与结束。―转致我对亲王夫人的敬意;告诉她我终生都是属于她和德·拉罗谢富科先生的;别忘了那有关的两个词―‘波尔多―可以’。我,我要去拖住卡诺尔先生。”

“喂,里雄,”子爵见里雄的脚已踏上第一个台阶,伸手拉住他又说,“如果这个卡诺尔果真向你说的,是位正派的上尉和贵人,那么你为什么不试图把他拉入我们的党派中呢?他既可以到尚蒂利找我们,也可以在路途中赶上我们;我对他也可以说是有点认识了,可以作他的介绍人。”

里雄带着异样的微笑看了看子爵,他大概从里雄的神情中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因此连忙对他说:

“不过,里雄,别把我的话当回事,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再见!”

他与里雄握过手后,急忙走进他的房间中,既怕里雄看到他脸上骤起的红云,也怕被卡诺尔听见,此人高声大气的声音能一直飞到二层楼上。

他让里雄下了楼,蓬佩显然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提着箱子跟着下楼,让人不去怀疑箱子里装有贵重的东西。停了几分钟之后,子爵有些犹豫,看看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然后灭掉蜡烛,也小心翼翼地走下楼,以胆怯的目光向一楼一个房间的门缝里望了一眼;接着,穿上蓬佩递给他的一件厚大衣,脚蹬着仆人的手,轻轻跳上了马,微笑着责备了老兵动作太慢,然后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在里雄走进卡诺尔住室中时,男爵大为高兴。他正半躺在椅子上,证明自己并不记仇。在小公爵刚才在做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时,他大概在消磨时间。

餐桌上,两只半透明的、曾是装满酒的杯子之间,有一个矮粗细颈玻璃瓶,里面填塞着芦竹;四支蜡烛发出明亮的光,光束中闪烁着黄玉和红玉的色彩;一种科利乌尔的陈年老酒刺激人的味觉器官,有很好的干无花果、干杏子、诱人的奶酪、糖渍葡萄,显示出主人有关的算计,两个空杯和一个半满的酒杯说明他计算得十分准确。实际上,可以肯定,不管什么人只要动了这撩人的餐后点心,不管他有怎样的节制力,也一定会痛饮一番酒。

然而,卡诺尔并不是自炫是一名吃粗茶淡饭的隐修士……也许又因为他有胡格诺派教徒的身分(卡诺尔生于一个新教派家庭,他或多或少信奉父辈的宗教);也许,我们以为卡诺尔作为胡格诺教派人,不相信那些饮凉水、吃草根、妄图登天的虔诚隐者们的列圣品。因此,卡诺尔对这一切很伤心,甚至很爱它们。他对一顿丰美晚餐的香味从来不会无动于衷。看到这些形状特殊的酒杯,看到这些红、黄、绿的软木瓶塞,看到加斯科尼、香槟与勃艮第等地产的纯正红葡萄酒,当然会开胃口。在这种情况下,卡诺尔会象平时那样,从视觉的着迷到嗅觉的着迷;又从嗅觉着迷到味觉着迷,如此这般,五个感官全部着了迷,其中以视觉为主,被称之为等量齐观的贵妇;三种感官完全得到了满足,另外两个感官则极有耐心,极顺从地等待着至福极乐。

正是在这时,里雄走进来,看见卡诺尔坐在椅子上摇晃着身子。

“啊!好极了,”卡诺尔叫道,“你来得好,我亲爱的里雄,我需要找个人来一道夸赞比斯卡罗师傅。我已沦落到像卡斯托兰这废物来吹捧厨师的地步。他既不懂什么叫做吃喝,也不懂得什么叫做饮酒。喂,看看这里摆的东西,我亲爱的朋友,看一眼餐桌上的吃物,我请你坐下来。难道他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吗?这个金牛旅店的老板难道不是我该给埃珀农公爵推荐的人吗?请听一听这个详细的菜单,并且作出判断。你,里雄,你是一个鉴赏家。菜单上有虾酱浓汤,有腌制的牡蛎、獵鱼、猪蹄、橄榄阉鸡,还有一瓶梅多克葡萄酒,这是将酒饮完后的空酒瓶子;还有块菰小山鹌、糖酱扁豆、冻制的甜樱桃,这又是一个饮完了尚贝丹葡萄酒的空瓶;此外,这饭后小吃和这瓶妄图自卫的科利乌尔酒,也会象另外两瓶那样被饮光,尤其是我们俩一起来对付它。―喂!我的情绪很好,比斯卡罗是一位大师。―坐下,里雄。你吃过晚饭了,有什么关系!我也吃过了。可是,这没什么,我们重新开始。”

“谢谢,男爵,”里雄笑道,“我不饿。”

“这话我勉强承认―我们不饿了―但是,我们总是会渴的,尝尝这瓶科利乌尔酒。”

里雄伸出手中的杯子。

“这么说你吃过了晚饭?”卡诺尔又说,“同你的那位子爵小废物一起吃的!啊!对不起,里雄……不对,我搞错了,正相反,他是个迷人的小伙子,我应该从美的方面来有兴致地品味生活―我没让那个正直的埃珀农公爵冲我开上三、四枪,使我毙命,我得感激这位漂亮的子爵,这个迷人的加尼米德(希腊神话中宙斯的司酒童,是个美少年.)。啊!里雄!在我看来,你正象人们所说的那副样子,也就是说,是孔代先生真正的信徒。”

“好了!男爵,”里雄大叫道,“别说这些了,你让我笑死了。”

“笑死!你?哪里会呢!别这样,我亲爱的朋友。”

Lgne  tantum  perituri   那神圣的情焰

Quia  estis…   因为她……

Landeriri   而永不消失。

“你知道这支悲歌吗?这是你们主人的圣诞歌,作于德国雷努斯河上。一天他为了让一位担心被河水淹死的同伴放心,作下这首歌。可恶的里雄,走吧。”

卡诺尔大笑着倒在椅子上,极快活地卷着胡子,里雄不能阻止他这么做.

“因此,”卡诺尔说,“因此,认真地说,我亲爱的里雄,你不是参与了阴谋活动吗?”

里雄仍笑着,但笑得不那么坦诚了。

“你知道我很想让你和你的那位小子爵留下来吗?见鬼,这会很滑稽,尤其是很容易。我手中有我朋友埃珀农的短筒火枪。啊!警卫队中的里雄,还有那个小贵人!''

这时,只听见有两匹马离开的嘚嘚声。

“哎呀!”卡诺尔听到了这声音,叫了一声,“这是什么声音,里雄,你知道吗?''

“我想我猜到了。”

“那就讲出来。”

“是那个子爵小贵人走了。”

“没对我说声再见!”卡诺尔叫道,“这人肯定是个乡巴佬。”

“不,我亲爱的男爵,他有急事,仅此而已。”

卡诺尔皱起了眉头。

“多么奇怪的态度!”他说,“这小伙子是在哪里教养出来的?里雄,我的朋友,我告诉你,他会让你做错事。在贵族人士之间,人们是不会那样行事的。见鬼!我相信,如果我抓到他,我会训斥他的。魔鬼会抓走他的老爹,因为他太吝啬,不想出钱给他的儿子请老师!”

“别生气了,男爵,”里雄笑道,“子爵并不象你认为的那样没教养,因为他在临走时,托我向你表示他的所有遗憾,并且要我对你多说高兴的事情。”

“好,好!”卡诺尔说,“不兑现的承诺,将很大的傲慢无礼变成了小小的礼貌不周,就是这么一回事。要命!我情绪极坏,找我吵架,里雄!你不愿意吧?等一等,见鬼!里雄,我的朋友,我觉得你很丑!”

里雄笑道:

“你这种情绪,男爵,如果我们赌博今晚你一定能赢我100比斯托尔,你知道,赌博可以消除烦恼。”

里雄了解卡诺尔,并且知道他这样做会激怒男爵。

“啊!当然!赌博!”他叫道,“是的,赌博。你说得对,我的朋友,这是一句能使我与你和解的话―卡斯托兰,把纸牌拿来!''

卡斯托兰跑着忙活,比斯卡罗陪他忙:两个人支起桌子,里雄与男爵开始玩起牌来。卡斯托兰10年来一直幻想见到30或40比斯托尔赌注的赌法,而比斯卡罗以贪婪的目光望着赌注,他们两个分别站在赌桌两旁,看着那两个人赌。快到一个小时时,尽管里雄预言自己会输,可他却赢了男爵80个比斯托尔。这时卡诺尔身上没有钱了,让卡斯托兰到他行李箱中去取。

“不必了,”里雄听从命令地说,“我没有时间让你反本了。”

“怎么!你没有时间?”卡诺尔说。

“没有.现在11点了,”里雄说,“我午夜还得值班。”

“得了吧!你是在开玩笑吗?”卡诺尔说。

“男爵先生,”里雄严肃地问,“你是军人,因此,你知道勤务必须坚决照办。”

“那么在你没赢我钱之前,你为何没有走?”卡诺尔半笑半气地问。

“埋怨我是不速之客吗?”里雄问。

“但愿并不是这样,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睡,我在这里烦透了。我陪你去值勤好吗,里雄?”

“我谢绝这种荣誉,男爵。我搞的这种事情不能有旁人在场。”

“好极了!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请求你不要问这种问题。”

“子爵到哪里去了?”

“我应该对你说,我一无所知。”

卡诺尔看了看里雄,想证实这些不顺从的回答中没有嘲弄的意思;可是这个韦尔斯的卫戌官目光正直,微笑坦诚,如果说没有解除他的焦急,但至少打消了他的好奇心。“喂,”卡诺尔说,“你今晚神秘得很,我亲爱的里雄,但是你是完全自由的。3小时前,有人跟踪我,尽管跟踪者与我同样感到沮丧,但我还是很烦。因此就要最后再饮一杯科利乌尔酒,并且一路顺风!”

说完这话,卡诺尔斟满两杯酒言。雄碰过杯后,为男爵身体健康干杯,然后走了出去,甚至没有去想那人要生法知道他从哪条路离开。男爵独自呆在燃了一半的蜡烛中间,四周是一些饮光的空酒瓶和散乱的纸牌,他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凄凉。因为他整个晚上的快活一直伴随着一种失望,他想窒息自己沮丧的情绪,但并没有完全成功。

于是他拖着身子向卧室走去,从走廊的玻璃窗口,用充满遗憾和气愤的目光向那座孤独的小房屋看了一眼。那里有一个窗子仍映着红光,不时有人影晃动,相当清楚地表明拉蒂格小姐这个晚上并不象他那样孤独。

在第一级台阶上,卡诺尔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弯下腰,拾起子爵的一只银灰色小手套。他大概是在匆忙离开金牛旅店时掉下的,也许认为这东西并不贵重,不值得费时间去找。

卡诺尔作为一个失意的情人,一时孤独得可怜。不管他如何想,反正在他情妇的偏僻小屋内,也不存在一种比他在金牛旅店更令人满意的活跃气氛。

娜农一夜都在焦虑不安,设想许多计划去通知卡诺尔。为了摆脱她所处的困境,她便开动了有条理的女人头脑,充分利用聪明才智和奸诈诡计。只要从公爵那里能窃取一分钟的空儿,就可以对弗朗西娜特交待一句话,或者弄到两分钟的空儿,在纸头上给卡诺尔写上一行字。

可是,好象公爵猜到了她所想的一切,并且从她故意装作快活的外表上看出了她内心的焦虑,所以他发誓不给她留下一点她所迫切需要的自由时间。

娜农突然偏头疼,埃珀农公爵不准她起身自己去找药吃,而是他去为她找。

娜农被一个大头针扎了,她的珠光色的手指突然流了血,要去找一块塔夫绸包上。当时,粉红色的塔夫绸开始走俏。埃珀农先生始终不嫌麻烦,又起身剪下一块塔夫绸,极笨拙地使用剪刀,并且又把她的日常必需品箱子锁起来。

娜农佯装熟睡了,公爵也立即打起鼾来,于是娜农重新睁开眼,借助于放在床头柜上的带洁白灯罩的暗灯的光线,试图从放在床边的、伸手可够得着的公爵的紧身外衣中抽出记事薄来。但是,当她撕掉一页纸,握着铅笔正要写字时,公爵睁开了眼睛。

“你干什么呢,我的亲亲?”公爵问。

“我找找看你的记事薄中有没有日历,”娜农回答。

“要干什么呢?”公爵又问。

“看看什么时候是你的圣名瞻礼日。”

“我叫路易,我的瞻礼日是8月25日,你是知道的。你有足够的时间作准备,亲爱的美人。”

他从她手中夺过记事簿,又装进他的外衣口袋里。娜农从这件事中至少弄到了一根铅笔和一张纸。她从长枕头下将这两种东西找到,又很巧妙地将守夜灯弄翻,希望在黑暗中能写几个字。但是公爵立即按铃将弗朗西娜特叫醒,大声要她快将灯送来,声称没有灯光他难以入睡。弗朗西娜特跑过来,娜农没时间写完一句话,而且公爵担心类似的事再次发生,就让弗朗西娜特在壁炉台上点两只蜡烛。于是娜农又说太亮无法入睡了,她焦急不安,转身面对墙壁,忧心似焚地等着天亮。这心情不难理解。

这可怕的一夜总算结束了,杨树梢显露出来了,两只蜡烛的光线变得苍白了。推崇军旅生活习惯的埃珀农公爵从遮光帘透过第一道光亮时就起床了,独自穿上衣服,一刻也不离开他的小娜农。他披上一件便袍,按铃问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弗朗西娜特听到传唤,赶紧送上了一包快件,这是他的心腹探子库尔托沃夜里送来的。

公爵开始把信封一一打开,一只眼看着信,另一眼仍瞟着娜农,他极力做出对她最爱恋的表情。

娜农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只是她没有这种能力。公爵看了一捆信之后说:

“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吗,亲爱的朋友?”

“不知道,大人,”娜农回答,“不过,如果你想发布命令,我会照办的。”

“派人去找你的兄长,”公爵说,“我刚好收到一封从波尔多寄来的信,内有我需要的情报,他可以立刻出发,等他回来后,我就有借口交给他你所希望的指挥权了。”

公爵的脸上表现出最坦诚的仁慈。

“好吧,”娜农心下说,“勇敢些!我有机会让卡诺尔看到我的眼神,或者让他听我半句话就明白意思。”

  然后她声音很高地回答:

“你自己派人去找吧,我亲爱的公爵。”因为她猜测到,如果她想派人去找,公爵也不会让她这样做。

德·埃珀农公爵叫来弗朗西娜特,让她快去金牛旅店,指示只有一句话:

“对卡诺尔男爵说,拉蒂格小姐等他来吃早饭。”娜农看了弗朗西娜特一眼。但是,这眼神太富于表情了,弗朗西娜特无法弄懂含义:对男爵先生说我是他的妹妹。弗朗西娜特走了。她明白内中必有蹊跷,也许这还是个真正可怕的蹊跷。

这会儿,娜农站起身,立在公爵的身后,这种站法可以从相见的第一眼开始,提醒卡诺尔保持警惕。并且,她连忙想好一句狡猾的话,借助于这句话,使男爵从开头的几个字就能明白他应该知道的一切,使他不致于在他们将表演的家庭三重奏奏出不谐之音。

她用眼角瞟着整个道路,尤其是昨天晚上埃珀农先生和手下人所隐藏的那个拐弯处。

“啊!”公爵突然说,“瞧,弗朗西娜特回来了。”

他用目光盯住娜农的眼睛,使她的眼睛被迫从瞟看道路转过来迎接自己的目光。

娜农的心快跳出胸腔。她只能看到弗朗西娜特,而她想看到的只有卡诺尔,以便从他的表情上看到某种让人放心的东西。

他们登上台阶,公爵准备好了高贵而亲切的微笑。娜农驱走脸上的红云,准备迎接战斗。

弗朗西娜特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公爵说。

娜农想好了她要同卡诺尔打招呼的漂亮语言。门开了,只有弗朗西娜特一人。娜农以贪婪的目光看了看前厅,那里没有一个人。

“夫人,”弗朗西娜特象戏剧中聪明伶俐的贴身侍女一样镇静,“卡诺尔男爵先生已不在金牛旅店了。”

公爵睁大眼睛,目光黯淡了。

娜农将头往后仰了仰,吸了一口气。

“怎么!”公爵说,“卡诺尔男爵先生已不在金牛旅店!''

“你肯定搞错了,弗朗西娜特,”娜农补充道。

“夫人,”弗朗西娜特说,“我重复比斯卡罗先生对我说过的话。”

“他大概将一切全部猜到了,这个亲亲的卡诺尔,”娜农心下自语道,“又敏感、又精明、又正直、又英俊的卡诺尔。”

“马上去找比斯卡罗店主,”公爵没好气地说。

“哦!我猜想,”娜农连忙说,“也许他知道你在这里,怕打扰你。他那么胆怯,这个可怜的卡诺尔!”

“胆怯,他!”公爵说,“可是,我觉得,人们并不这样认为。”

“不,夫人,”弗朗西娜特说,“男爵先生果真走了。”

“不过,夫人,”埃珀农公爵说,“既然弗朗西娜特是以你的名义请他来,男爵怎么会怕起我来呢?”

“那么,弗朗西娜特,你对他讲我在这里了?”

“我并不会对他说这话,公爵先生,因为他已经走了。”尽管弗朗西娜特迅速坦诚地实话实说,进行反驳,但公爵显然又起了疑心。娜农则十分高兴,什么也不想说了。“仍要我再去一次叫比斯卡罗师傅吗?”弗朗西娜特间。“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公爵粗声粗气地说,“或者多半是……对了,等一下,你呆在这里,你的女主人可能需要你。我让库尔托沃去。”

弗朗西娜特走了出去。5分钟后,库尔托沃敲门。

“你去对金牛旅店的店主说,”公爵道,“让他来见我,并让他带上早餐的食谱,给他10个路易,让他把饭做好些,去吧。”库尔托沃用衣服的燕尾接过钱,立即走出来,去执行主子的命令。

他是一个大家奴仆,精通为仆之道,可望成为当时数一数二的名仆。他去找到了比斯卡罗,并且对他说:

“我说服我们主人订你一顿丰美的早餐,他给了我8个路易,我留下两个自然作为跑腿钱,还有6个路易给你,快去。”比斯卡罗高兴得浑身发抖,在腰里围上围裙,将6个路易装进口袋里,握了握库尔托沃的手,然后一路小跑,跟着他一直来到那座小房子跟前。

   8

这一次,娜农不怕了。弗朗西娜特的保证完全使她平静下来;她甚至感到极想与比斯卡罗交谈。此人一到,就立即被引见了。

比斯卡罗走进来,他的围裙巧妙地卷在腰带上,他的软帽拿在手里。

“昨天你的旅店中有个年轻贵人,”娜农问,“卡诺尔男爵先生,是吗?''

“他怎么样了?”公爵问。

比斯卡罗颇为不安,因为那个仆人和那6个路易,使他感到面前这位穿便袍的人是个大人物,因此首先支支吾吾地说:“可是,先生,他走了。”

“走了,”公爵说,“果真走了?”

“果真。”

“他去了什么地方?”娜农问道。

“这个,我不能对你说,因为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夫人。”

“你起码知道他走什么路吧?”

“往巴黎去的路。”

“他在什么时候上的这条路?”公爵问。

“快半夜时。”

“什么话也没说吗?”娜农怯生生地问。

“什么都没说,他只留下一封信,让转交给弗朗西娜特小姐。”

“为什么你不把这封信交出来,坏蛋?”公爵问,“难道这是你对一个贵族人士托付的敬重吗?”

“我把信交出来了,先生,我交了!”

“弗朗西娜特!”公爵大叫道。

弗朗西娜特正在前厅中偷听,公爵一声喊叫,赶紧跑进娜农的卧室。

“为什么你没把卡诺尔先生留给你女主人的信交给她呢?”公爵问。

“可是,老爷……”女仆吓破了胆,嘟哝着。

“老爷!”比斯卡罗缩在最远的屋角,昏头昏脑地说,“大人!这人是个穿便服的王爷。”

“我没有向她要,”娜农脸色苍白,匆忙说了一句。

“交出来,”公爵伸出手说。

可怜的弗朗西娜特慢慢把信递上去,转目向女主人望了一下,那目光要说的是:

“你看清楚了,这不是我的错,是比斯卡罗这个大笨蛋将事情全砸了。”

娜农眼睛里射出双重光芒,刺向躲在屋角的比斯卡罗。这个可怜鬼大汗淋漓,真想交出装进口袋里的6个路易,也不愿站在火炉前,手里拿着长柄炒锅。

这时,公爵拿到了信,打开信纸,看了看。他在看信的时候,娜农立在那里.他脸色苍白,浑身发冷,象一尊雕像,只有心脏仍在跳动。

“这封难懂的天书究竟是什么意思?”公爵问。

娜农明白信中的话没有连累到她。

“请大声念出来,我也许可以为你解释一下,”她说。公爵读道:

“亲爱的娜农,”念了这句话后,他把脸转向少妇,她越来越平静,以令人欣赏的大胆正视着公爵的目光。

“亲爱的娜农,”公爵重新念道,“我利用多亏你而得到的假期,将去散散心,在去巴黎的路上驰骋。再见,我将我的运气托付给你。”

“哎呀!他疯了,这个卡诺尔!”

“疯了!为什么?”娜农问。

“难道会毫无理由,就这样在半夜里动身吗?”公爵问。

“的确,”娜农自言自语。

“喂!为我解释他动身的原因。”

“哦!上帝!”娜农带着迷人的微笑说,“最容易不过了,大人。”

“她也尊称他为大人!”比斯卡罗心里嘀咕道,“这人肯定是个亲王。”

“喂,讲呀?''

“怎么!你还没猜出究竟为了什么事?”

“不,根本猜不到。”

“那好!卡诺尔27岁,他年轻、漂亮,无忧无虑。你以为他最狂热的东西是什么?是爱情。怎么!他也许看到在比斯卡罗旅店里来了漂亮的女旅游者,卡诺尔就随人家走了。”

“恋爱了!你认为?”公爵对这种很自然的想法笑了笑,大声说,“如果卡诺尔爱上了某个女游客,他就不爱娜农。”

“咳!也许,恋爱了。比斯卡罗师傅,你说是吗?”娜农见公爵同意了她的看法,大为高兴,“喂,坦率回答我:我猜得对吗?”

比斯卡罗心想,顺着少妇的想法说,让她高兴的时候到了,因此他张着嘴笑道:

“的确,夫人讲得很有道理。”

娜农向店主走近一步,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说:“是吗?”

“我认为是这样,夫人,”比斯卡罗以狡猾的神色说。

“你这么认为?”

“是的,请等我解释,的确,你使我眼界大开。”

“啊!讲给我们听听,比斯罗卡罗师傅,”娜农又说。她开始有点醋意了:“喂,讲讲昨天晚上到你那旅店里有哪些女游客?”

“对,讲讲,”埃珀农公爵双肘放进安乐椅里,伸长腿说。“没有女游客,”比斯卡罗说。

娜农嘘了一口气。

“不过,”店主没想到他的每句话都会让娜农的心怦怦跳动,说,“有一个小贵人,金发,娇美可爱,身体丰满,他不吃不喝,怕走夜路。”比斯卡罗继续说,“他等着与一个高个大胡子先生一起吃晚饭。当卡诺尔先生想同人家共进晚餐时,人家没答应,还多少有点责怪。但是,他没有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不知所措,这个可怜的贵人……看起来这个同伴是个大胆妄为之人……说实在的,那个大高个从右边那条路走后,这位先生就向左转,去追那个小贵人去了。”

公爵完全放心了。如果比斯卡罗是贵族阶层中的什么人,公爵就会去拥吻他。至于娜农,却是脸色苍白,硬挤出痉挛的微笑。她听着比斯卡罗说的每句话都带着折磨人的真诚,使她的醋性难以下咽,但她要大口饮下去,直到毒药原渣滓,这是杀害人的东西。

“不过,你想到那个人是谁吗?”她说,“那个小贵人是个女人,卡诺尔先生爱上了这个女人,而不是由于烦恼与任性,他才顺着大路跑了呢!”

“让我这么想的吧!”比斯卡罗回答。他决心让他听这番话的人对他的想法确信无疑,便补充道;“请耐心些,我对你们说……”

“对,给我们讲,我亲爱的朋友,”公爵说,“你的确真使人开心……”

“大人太好了!”比斯卡罗说,“是这样的。”

公爵倾耳细听。娜农握紧拳头去听。

“我原先什么也没想,把这个金发小骑士当成了一个男人,可是突然我看到卡诺尔先生在楼梯上左手拿着蜡烛,右手拾起一个小手套,仔细看着,狂热地去吻……”

“唉呀呀!”公爵说。随着他不再为自己担心了,便开怀大笑起来。

“一只手套!”娜农重复了一声,同时她努力回想,她有没有将这种同样的手套作为信物,留给了她的骑士?

她将她的一只手套让比斯卡罗看。

“不是,”比斯卡罗说,“一只男手套。”

“一只男人手套?卡诺尔先生狂热去看、去吻一只男人的手套!你疯了!”

“不是,因为这是那个小贵人、金发漂亮的骑士,那个不吃不喝、怕夜晚见人的人;一只小小的手套,夫人的手也难伸进去的,尽管夫人的手也很美……”

娜农低声叫了一下,好象她躲过了看不见的锋芒。“我希望,”她以很大的勇气说,“你为大人提供了足够的情况,你知道了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她嘴唇颤抖着,咬着牙,眼睛直盯盯看着,指着门口,让比斯卡罗出去。他见这位少妇满脸怒色,感到莫名其妙。他惊得张着口,睁大眼睛,不知所措。

“如果这位贵人走开,”他想,“是很大的不幸,那么他的返回则是很大的高兴事了。给这位高贵的老爷一种甜蜜的希望,让他有个好胃口。”

以此作为理由,比斯卡罗以最优雅的神情,抬起右腿说:“不管怎样,骑士虽然走了,但他随时都会回来……”公爵对这种说法露出了微笑。

“的确,”他说,“他为什么不回来呢?也许他已经回来了……去看看,比斯卡罗先生,并且给我个回话。”

“可是早饭呢?”娜农着急地说,“我饿死了,我……”

“这倒是真的。”公爵说,“库尔托沃去,过来。库尔托沃,到比斯卡罗师傅的旅店去,看看卡诺尔男爵先生回来没有……如果他没有在那里,就到周围问问情况,找一找……我一定要与他一起吃早饭。去吧。”

库尔托沃走了。比斯卡罗注意到公爵与夫人尴尬地沉默着,于是就眉头一皱,想出一个新的权宜之计。

“你没有看到,夫人示意让你出去吗?”弗朗西娜特说。

“等一下,等一下!”公爵叫道,“见鬼!你怎么也昏了头,我亲爱的娜农……还要做菜!……我象你那样,我!我饿极了……喂,比斯卡罗师傅,再给你加6个路易:这是付给你刚才给我们讲的动听故事的酬劳。”

然后,公爵命令说书人去作厨师。我们要说的是,比斯卡罗师傅在第二种角色中的本领并不比在第一种角色中逊色。然而,娜农经过思考,一眼看清了比斯卡罗的推测使她所处的形势;首先,他的设想是很准确的吗?然后,说到底,若真是那样,卡诺尔不是可原谅的吗?实际上,对于象他那样的正直贵族青年来说,这次约会不能成行,他会感到怎样难以忍受的失望啊,而公爵的跟踪侦察,强制他观赏情敌的胜利,这对于卡诺尔是多么大的侮辱啊!娜农被卡诺尔如此爱恋,以至于她把他的这次出走看作是嫉妒的顶点,她不仅原谅他,而且也同情他,几乎认为因她很为他所爱,所以会挑起他对她进行小小的报复。但是,他首先应该将坏事斩草除根,应该停止这次刚产生的爱情的发展。

突然,娜农脑海里出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却是对这位可怜少妇的可怕打击。

卡诺尔与那位小贵人的会面难道是约好的?

可是,不,她是疯了。因为小贵人等的是那个大胡子男人,因为他回绝了卡诺尔,因为卡诺尔自己也许只是在偶然见到那只小手套时才意识到那位小贵人是个女人。

没有什么关系,应该阻止卡诺尔。

于是,娜农打起精神,又走到公爵面前。他刚把比斯卡罗恭维了一番,又嘱咐了几句,将他打发出去了。

“多么不幸,先生,”她说,“这个发了疯的卡诺尔太轻率,使他自己失去了你将给他的荣誉!他在这里,他的前途就有保证。他不在,他也许就会丧失所有的前途。”

“不过,”公爵说,“但愿我们能找到他……”

“哦,没有什么危险,”娜农说,“如果是因为一个女人,他是不会回来的。”

“你要我怎么办呢,我的朋友?”公爵回答,“青年是娱乐的年龄,他年轻,就要去耍。”

“可是我,”娜农说,“我比他更有理智,我很想让人去干扰一点他这种不合时宜的寻乐。”

“啊!好抱怨人的妹妹!”公爵大声说。

“他也许现在会怨我,”娜农继续说,“但是他以后肯定会感谢我。”

“那好!喂,你有打算了?如果你有了计划,那么,我就不寻求收留他的更好方法了,我。”

“当然有。”

“那就请讲出来。”

“你不是要派他去给皇后送封急信吗?''

“也许,可是如果他不回来……”

“派人去追赶,既然他在去巴黎的路上,总是能追上的。”

“就算你有理。”

“就把这事交给我办吧,我,今天晚上,最迟明天,卡诺尔就能得到你的命令。我向你保证。”

“可是你派谁去呢”

“你需要库尔托沃吗?”

“我,一点也不需要。”

“那就把他交给我,我派他带上我的训令去找。”

“哦!你颇有外交家头脑,你前途远大,娜农。”

“让我永远留在我的好导师身边接受教育,”娜农说,“这是我的全部愿望。”

她伸出一只胳膊,搂住高兴得发抖的老公爵的脖子。

“这是对我们多情的青年多么美好的玩笑!”她说。

“讲起来很迷人,我亲爱的。”

“的确,我真想自己去追赶他,以便看看他失魂落魄人的容颜。”

“可惜得很,或者说有幸得很,这是不可能的,你得留在我身边。”

“是的,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喂,公爵、写命令吧,并且让库尔托沃听我调遣。”

公爵拿起羽毛笔,在一片纸上仅写了两个词:

波尔多一不可以。

然后签了名。

并在那封简短急信的信封上写下了收信人:

致法国摄政的奥地利安娜王太后陛下。

这时,娜农也写下了几行字,让公爵过目后,和公爵写的东西放在一起。

娜农的信是这样写的:

我亲爱的男爵:

正如你看到的,另一封急信是致王太后陛下的。你以生命作担保,立即将此信送去,这是有关拯救王国的大事!

你的好妹妹娜农

娜农刚写完这封信,就听到有人上楼的急促脚步声。库尔托沃匆匆跑上楼,推开门,脸上带着喜悦,他带来了难得的好消息。

“卡诺尔先生来了,我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碰到了他。”公爵的侦探说。

公爵高兴地惊叫了一声。娜农脸色顿时苍白,冲向门口,小声说:

“天意让我无法躲避!”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出现在门口,穿着颇讲究,手里拿着帽子,极高雅地微笑着。

 9

这人意想不到地突然出现,犹如在娜农脚边响起了炸雷,使她发出最痛苦不过的惊叫:

“他!”

“也许,我的好小妹.”一个人用很优雅的声音说,“请原谅。”这人看见埃珀农公爵后,又说:“对不起,我也许惹你讨厌?”

他对公爵深深施了一礼,公爵以高兴的手势欢迎他。

“科维尼亚!”娜农低声说。她的声音低得很,这个名字确切地说是从心里说出来的。

“欢迎你,卡诺尔先生,”公爵喜气洋洋地说,.“你的妹妹与我,我们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谈的全是你,我们很想见到你。”

“啊!你想见我?实话!”科维尼亚将脸转向娜农,目光中透露出无限的讥讽与怀疑神情。

“是的,”娜农说,“公爵先生早想召见你了。”

“我唯一担心的是怕打扰你,大人。”科维尼亚向公爵鞠躬说,“这使我不敢早一点要求得到被你召见的荣幸。”

“的确,男爵,”公爵说,“我欣赏你的谨慎,但是,我要责怪你一件事。”

“责怪我,大人,怪我敏感!啊!啊!”

“不错,因为,要不是你的好妹妹关心你的事情……”

“啊!”科维尼亚向娜农投去明显责怪的目光,“啊!我的好妹妹操心……先生的事情……”

“操心她兄长,”娜农连忙说,“这岂不是最正常不过吗?''

“甚至今天也是,我因为什么有兴趣见你呢?”

“是的,”科维尼亚说,“大人,你为何要召见我呢?”

“哦!随便而已,完全出于偶然,你回来了。”

“啊!”科维尼亚心里寻思,“好象我曾走开过。”

“是的,你曾走开过,坏哥哥!也不对我讲一声,只留下几个字,让人家更加不安。”

“你想要什么呢,我亲爱的娜农,爱恋的情人总会有点事情,”公爵笑着说。

“哦!哦!事情变复杂了,”科维尼亚心中暗想,“他们好象认为我谈情说爱了。”

“喂,”娜农说,“承认你起了爱意吧。”

“我不否认,”科维尼亚带着得胜的微笑反驳道。他力求从每个人的眼里捕捉到一点真情,并且借助于这些真情来编造出一个很大的谎言。

“好的,好的,”公爵说,“不过,还是请我们吃早饭吧。吃饭时,你再给我们讲你的爱情故事,男爵。弗朗西娜特,给卡诺尔先生送来一副餐具。我想,上尉,你还没有吃早饭吧?”

“是的,大人,我得承认早上的凉风吹得我没了胃口。”

“应该说夜里的凉风,坏家伙,”公爵说,“因为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在大道上跑。”

“这的确是真的,”科维尼亚心中暗想,这位“妹夫”猜对了。“那就这样吧!我承认,夜间的风……”

“好了!”公爵让娜农挽起他的胳膊,向餐厅走去,科维尼亚跟在后面,公爵继续说道,“这是我所希望的,你身体那么好,还会存在什么胃口问题。”

实际上,比斯卡罗做得比平时好,菜并不多,但却鲜美可口。有居耶纳黄葡萄酒和勃艮第红葡萄酒,从瓶中倒出来象是断线的金珠下泻的红宝石小瀑布。

科维尼亚狼吞虎咽。

“这小伙吃得非常开心,”公爵说,“而你呢,一点也不吃,娜农?”

“大人,我不饿。”

“这个亲爱的妹妹!”科维尼亚叫道,“我想是她见到我太高兴了,以至于丧失了胃口。的确,我抱怨她爱我到这种地步。”

“这个鸡翅要吗,娜农?”公爵问。

“给我哥哥,大人,给我哥哥,”娜农见科维尼亚面前的碟子以惊人的速度变空了,就说道,她担心他吃完食物后又要说些讽刺挖苦的话。

科维尼亚面带最感激的微笑,伸过碟子,公爵将鸡翅放进他的碟中,科维尼亚把碟子放在面前。

“啊!你到底干了什么,卡诺尔?”公爵以亲切的语气说,在科维尼亚看来,这是很好的预兆。要肯定的是,我决不谈论爱情。

“相反地,大人,你谈吧,说呀,请不必拘束,”年轻人说。梅多克葡萄酒和尚欠丹葡萄酒按同样比例混合在一起喝,已经让他的话多起来,况且,他与其他人正好相反,不怕他人干扰。

“哦!大人,他对嘲笑话听得很清楚,”娜农说。

“我们是否可以让他谈小贵人的那桩事了?”公爵问。

“是的,”娜农说,“谈谈你昨天晚上碰到的那个小贵人。”

“啊!对,在我的路上,”科维尼亚说。

“然后在比斯卡罗的旅店里,”公爵补充道。

“然后在比斯卡罗的旅店里,”科维尼亚又重复说,“这的确是真的。”

“那么,你果真见到他了?”娜农问。

“那个小贵人?”

“是的。”

“那当然,”科维尼亚说,“这是一个迷人的小白脸:金发、苗条、漂亮,象个年轻新贵。”

“一点不错!”娜农扁着嘴说。

“你迷恋上他了?”

“迷恋上谁?”

“那个金发、苗条、漂亮的小贵人。”

“哦!大人!”科维尼亚准备消除拘束,便说,“你们想说什么呢?”

“你一直把那只银灰色手套贴在胸口吗?”公爵偷偷笑着说。

“那只银灰色小手套?”

“不错,就是你昨天晚上狂热去吻的那只手套。”科维尼亚对此莫名其妙。

“那只让你对女扮男装产生怀疑的手套,”公爵一字一顿地指明道。

“啊!”他叫道,“是说小贵人是个女人吗?嗯,说实话,我早猜到了。”

“不再怀疑,”娜农低声说。

“给我饮的东西,我的妹妹。”科维尼亚说,“我不知是谁喝光了我跟前的酒,瓶里什么也没有了。”

“喂,喂,”公爵说,“有补救办法,既然爱情阻止不了他的吃喝,国王的事情不会遭受损失。”

“国王的事情受到损失!”科维尼亚叫道,“决不会!国王的事情是头等大事!国王的事情是神圣的!为陛下的健康干杯,大人。”

“我们能相信你的忠诚吗,男爵?”

“相信我对国王的忠诚吗?”

“是的。”

“我坚信你们可以相信这一点。我愿随时为国王而粉身碎骨!”

“这倒很简单,”娜农说。她担心的是他好饮酒,一见到梅多克葡萄酒和尚欠丹葡萄酒,科维尼亚就会忘记他所扮演的角色,而只顾一头扎进自己的嗜好中了,“这很简单,你不是由于公爵先生提拔,而成为效忠国王的上尉吗?”

“我永志不忘!”科维尼亚感激涕零,将手放在心口道。

“我们会做得更好,男爵,我们将来会做得更好,”公爵道。

“谢谢,大人,谢谢!”

“而且我们已经开始了。”

“的确!”

“是的,你太胆怯,我的年轻朋友。”埃珀农公爵说,“你需要得到保护时,就要来找我。因为现在用不着转弯抹角了,你也不需要再隐瞒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娜农的哥哥了……”

“大人,”科维尼亚叫道,“从今往后,我直接找你!”

“你对我保证这一点?”

“我保证。”

“这就对了。等一下,你妹妹将会向你解释关于什么事:她有一封以我的名义交给你的信。也许你的前途就在这封我特意交给你的信中。照你妹妹的意见办吧,年轻人,听取她的意见,她是很有头脑的人,才智出众,慈悲心肠。热爱你的妹妹,男爵,你会得到我很好的恩惠。”

“大人,”科维尼亚激动地叫道,“我妹妹知道我多么爱她,我只求能见到她幸福、健康和……富有……”

“这种热情让我高兴,”公爵说,“你留下与娜农谈话,我去处理点事情。不过,顺便问一句,男爵,”公爵继续说,“也许你能给我提供一点关于这儿土匪的一些情况?”

“当然愿意,”科维尼亚说,“不过得先让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土匪。大人,有很多土匪,有各种各样的。”

“你说得对,但是,这个土匪是我见到的最胆大妄为的。”

“果真!”科维尼亚说。

“你可以想象到,这坏蛋通过无耻的暴力得到了你妹妹昨天写的一封信,并且用这封信作交换亲件,强行夺取了我签名的空白证书。”

“一份空白证书!真的!可是你要这封妹妹写给兄长的信,”科维尼亚以天真的神色问,“对你有什么用呢”

“你难道忘记了我当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吧?”

“啊!这倒是。”

“我做了傻事,你原谅我,不是吗,娜农?”公爵将手伸向年轻女人说,“我不是因犯傻才嫉妒你的吗?”

“的确!嫉妒我!啊!大人,你大错了!'

“因此我愿问你,是不是你怀疑有人在我身边起了告密者的作用。”

“不,事实上……但是,你明白,大人,搞这种活动是会受到惩罚的,将来有一天你会知道谁是搞这种事的人。”

“是的,肯定,我将来会知道,”公爵说。“我对此要谨慎小心,可是,我还是想立即知道。”

“啊!”科维尼亚竖起耳朵又说,“啊!你过去在这方面小心吗,大人?”

“是的,是的!”公爵继续说,“那份空白证书如果不能使那个坏蛋被吊死,就算他很幸运了。”

“哦!”科维尼亚说,“大人,你怎么能从你签发出的命令中认出这份空白证书呢?”

“我在那上面做了记号。”

“一个记号?''

“不错,别人发现不了,但我能认出,借助于一种化学方法。”

“啊呀呀!”科维尼亚说,“大人,你做得实在太高明了。但是,要防备那人会猜出这是圈套。”

“哦!不会有危险,谁会对他说起这个呢?”

“啊,的确,”科维尼亚又说,“娜农不会说,我也不会说。”

“我也不会,”公爵说。

“你也不会!你说得对,大人,你将来肯定会知道这人到底是谁,那时……”

“那时,我就会同这人算帐,因为在交换空白证书时,就交出了他渴望的东西,那时我就可以把他吊死了。”

“阿门!”科维尼亚说。

“现在,”公爵又说,“既然你不能给我提供一点关于这坏蛋的情况……”

“的确不能,大人,我没有可能……”

“那好吧,正如我刚才说的,我让你们兄妹单独谈谈。娜农,”公爵接着说,“给这小伙子一些明确指示,尤其不要让他浪费时间!”

“请放心,大人。”

“那么,你们俩谈吧。”

公爵对娜农亲切地招招手,对她的兄长作了个友好的示意,然后走下楼去,并说今天他可能会回来的。

娜农把公爵送到楼梯平台处。

“哟!”科维尼亚说,“他正好是预先告诉了我,这位可敬的老爷!喂,喂!不是象他的样子那么蠢。但是,我拿这份空白证书干什么用呢?唉!这个用一封信换来的东西,我要预先支用它。”

“现在,先生,”娜农进来,关上门说,“现在,按埃珀农公爵刚才说的那样,让我们俩个好好谈谈。”

“是的,亲爱的小妹,”科维尼亚回答,“我们俩谈,因为我来就是为了与你交谈的。不过,为了好好地交谈,就得坐下来。那么,我请你坐下。”

科维尼亚把一把椅子拉近他身旁,向娜农作了个手势,示意这椅子是为她准备的。

娜农皱了皱眉,坐下来,表明她没有好情绪。

“好吧,”娜农说,“为什么你不在该在的地方呢。”

“啊!亲爱的小妹,此话从何说起。如果我在该在的地方,我就不会在这里了,因此,你就没有见到我的愉快了。”

“你不想进入规矩之中?”

“不,我不应该说是他人对我有兴趣,特别是你,你想让我守规矩,可是从个人讲,我对宗教从来就没有很大的爱好。”

“然而,所有的教育都是宗教式的。”

“是的,我的妹妹,我认为那是合理地利用宗教。”

“不要亵渎神圣的东西,先生,并且也不要拿圣物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亲爱的小妹,我只是讲述,如此而已。我说,你还是把我派到昂古列姆最小的兄弟会那里去学习。”

“那好吧!”

“好是好!不过我学过这些。我象荷马一样精通希腊文,象西塞罗那样精通拉丁文,象让·胡斯那样精通神学。因此,在这些可敬兄长那里什么也没有可学的了,我就仍然根据你的意图,离开这些人,到卢昂加尔默罗会修士那里去专务神职。”

“你忘记说我曾许诺过你100比斯托尔的年金,并且我没有食言。一个加尔默罗会修士100比斯托尔的年金,在我看来,足够花费了。”

“我不否认这一点,我亲爱的妹妹。但是修道院借口我还不是修士,因此总是把这笔钱领走。”

“在这种情况下,你没有在献身于宗教的同时,发誓安于贫穷吗?”

“我的妹妹,我矢志以苦为乐。我对你发誓,我严格恪守着这种志向:再没人比我更穷的了。”

“可是,你是怎样从修道院跑出来的呢?”

“啊!是这样的!正如亚当逃出地上的天堂,是科学毁了我,我的妹妹,我是因为太博学吗?”

“怎么!你太博学?”

“是的。你知道,在修士之中,他们想有其他名声,而不是想当皮克·德·拉米朗多尔、埃拉斯姆和笛卡尔的信徒。我被当作是奇才,学识十分渊博;因此当隆格维尔先生到卢昂鼓动这里的市民,并宣称支持议会时,他们急忙派我去同隆格维尔先生高谈阔论.我的言辞既漂亮、又文雅,隆格维尔先生不仅对我的长篇大论十分满意,而且还问我是否愿作他的秘书。正是在这个时候,我要说出自己的心愿。”

“是的,我想起来了,你甚至借口告别红尘,向我要100比斯托尔,是我亲手寄去的。”

“这是我唯一领到的一次,我以贵族的身分发誓!”

“可是你应该放弃红尘。”

“是的,这曾经是我的愿望,可是这不是上帝的愿望。上天也许对我另有看法,它通过隆格维尔先生对我另有安排。上天不愿我一直做修士,因此我就得听从天意,我应该将这一点讲出来,我不会后悔。”

“那么,你不再过修道生活了?”

“是的,至少眼下是这样,亲爱的妹妹。对你说我再也不回修道院,这话我不敢说,因为哪个男人头一天可以说他第二天干些什么?朗塞先生不是到苦修院建立了一整套秩序吗?也许我会象朗塞先生那样,也搞出一些新的规矩来。但在眼下,我尝尝打仗的滋味。你看,在某一段时间内,我变得庸俗和不纯洁了,将来一有机会,我就会洗心革面。”

“你,军人!”娜农耸耸肩说。

“为什么不可以呢?要命!我是迪努瓦,是迪格斯克兰,是无可指责的勇猛骑士贝亚尔。不,我并不是高傲地说,我没有哪怕微小的自责可作,我象显赫的雇佣兵队长斯弗尔扎那样,并不问什么叫做害怕。我是个人,正如普鲁特所说:Homo sum;humani nihil a me alienum pufo,这就是说,我是一个人,与人类有关的东西我都不陌生。因此我会害怕,正如准许一个人害怕那样;但这并不妨碍我在必要时坚强勇敢。即使在我迫不得已时,我也是只舞弄一下佩剑和手枪。我真正的爱好,我的天赋才能,这是外交,你明白。要么是我完全搞错了,我亲爱的娜农,要么我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搞政治是一项美好的职业。请看马扎兰先生,如果他不被吊死的话,就会前程远大。那好!我,我就是象马扎兰先生那样的人:因此,我害怕一种东西,甚至可以说最害怕的,就是被吊死。幸亏你在这里,亲爱的娜农,这给我一种很大的信心。”

“这么说,你要作军人了?”

“必要时可以作廷臣。啊!我在隆格维尔先生身边的日子使我获益匪浅。”

“你在他身边学到了什么?”

“在亲王们身边要学的是好斗、密谋和背叛:”

“这会把你引向何处?”

“引向最高的位置上。”

“你丧失了什么?”

“当然了,孔代先生失去了他的位置,他不再主宰局势了,亲爱的妹妹,正如你知道的,我曾主宰过巴黎,我!”

“你?”

“是的,我。”

“多长时间?”

“一小时零三刻,手里握住表。”

“你主宰过巴黎?”

“作为皇帝:”

“这是怎么回事?”

“最简单不过了。你知道助理主教贡蒂先生,贡蒂教士……”

“非常了解!”

“他曾是巴黎绝对的主宰者。啊!那时我是埃勒伯夫公爵的人,他是洛林亲王的人。作埃勒伯夫先生的手下人并不是耻辱。然而,眼下埃勒伯夫先生是助理主教的敌人。因此,我挑起了有利于埃勒伯夫先生的骚乱,在这次骚乱中,我抓到……”

“谁?助理主教?”

“不是,我只是想这么做,我很狼狈。我捉到了他的情妇,谢弗勒兹小姐。”

“这太可怕了!”娜农叫道。

“因此我的意图是把她抢走,带到很远的地方,使他永远再也见不到她。我将这种意图设法转告给他,这个怪人自有让人无法抗拒的招数,他让人给我送来1000比斯托尔。”

“可怜的女人,成了被人讨价还价的商品!”

“那又怎样!正相反,她应该感到高兴。这证明贡蒂先生多么爱她!只有宗教人士对他们的情妇才会有忠诚。我认为这取决于禁止他们拥有女人。”

“那么,你成富人啦?”

“我!”科维尼亚反问。

“当然,以土匪的手段。”

“不要这么对我说。听着,娜农,我遇到了不幸!那个会收拾打扮的谢弗勒兹小姐,没人想从我这里出钱再买走,因此就留在了我的身边,她把我的这些钱卷走了。”

“至少我希望,你由于伤害了助理主教,总能保留住你效劳的那些人的友谊吧。”

“啊!娜农,显然,你不了解那些亲王们。埃勒伯夫先生与助理主教重修旧好。在他们达成的协议中,我成了牺牲品。因此我被迫去做马扎兰先生的手下人。但是,马扎兰先生是个懦夫。因为他并不按功行赏,因此我只好为参议布鲁塞尔先生而挑起新的骚动。他的目的是任命塞吉埃为掌玺大臣。但是,我手下的人是笨蛋,只打了他个半死。就是在这次拼杀中,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德·拉迈伊莱先生几乎用枪口顶住我打了一手枪。幸亏我低下了身子,子弹在我头顶上飞过去,这位著名的元帅只打死了一位老太婆。”

“多么可怕的一连串事情!”娜农叫道。

“可不是,亲爱的妹妹,这是内战的需要。”

“我现在明白了,一个能做出这类事情的人,就敢于做昨天做的事情。”

“我到底做什么了?”科维尼亚以最天真的神色问,“我敢做什么?”

“你胆敢当面欺骗象埃珀农先生这样的大人物!但是,令我不解的是,我承认我从来也没有想到,受我那么多恩惠的兄长居然冷酷地设计毁掉他妹妹的计划。”

“毁掉我的妹妹!……我!”科维尼亚不解地问。

“是的,你!”娜农反驳道,“我不需要听你对我的讲述―你的叙述证明你一切事都干得出来,认认那封信的字迹,瞧瞧吧,这封匿名书不是出自你的手吗?”

娜农气愤已极,把昨天晚上公爵交给她的那封告密信摊在她兄长面前。

科维尼亚并没有感到为难地看了看。

“那么,”他说,“你对这封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难道你认为它措词不好吗?若那样的话,我会对你生气的,这证明你没有一点文学修养。”

“这不是行文的问题,先生,而是事实本身的问题。是你,是你写了这封信?”

“是我,毫无疑问。如果我想否认事实,我就会伪造我的笔迹。但是,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从来不想避开你的眼睛,我甚至希望你能看出此信出自我手。”

“哦!”娜农带着可怕的手势说,“你供认了!”

“这是一点谦恭的残余,亲爱的妹妹。是的,我应该对你讲出来,我被某种报复所逼迫……”

“报复!”

“是的,很自然……”

“对我报复,可恶的人,想想你说的话吧……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就要对我进行报复!”

“你对我做过的事嘛?娜农,你为我设身处地想起……我离开巴黎,因为我在那里树敌过多,我是所有政客们的灾祸……我来找你,哀求你,你还记得吗?你收到三封信……你没有说你认不出我的笔迹……这正是那封匿名信,况且另外的信也签上了名……我给你写三封信要可怜的100比斯托尔……100比斯托尔!向你这个拥有几百万的富人索取!对你来说,这是个小意思,一但是,你是知道的,对我来说,100比斯托尔却是个大数目……然而,我的妹妹拒绝了我……我来到我妹妹家,我妹妹让人把我打发走!……自然,我了解到……也许她正在苦恼之中,我这么猜想,这是向她证明,她的恩惠并没有落到不会有收获的土地上……也许,这土地身不由已……因此是值得原谅的……你看出来了,我的心在寻求你原谅,就是在这时,我听说我的妹妹自由自在、幸福、富有、巨富!一个叫卡诺尔的男爵,一个外人,抢夺了我的特权,取代我受你的保护,于是嫉妒心使我昏了头……”

“应该说是贪婪……你曾把我卖给埃珀农先生,正如你把谢弗勒兹小姐卖给助理主教那样……我倒是要问你一声,我与卡诺尔男爵的关系,对你有什么要紧的呢?”

“对我,没有什么。如果你继续同我保持关系的话,我甚至没想到这会令我担心。”

“你很清楚,如果我只对埃珀农公爵说一声,如果我直言不讳对他坦白,你岂不是完了吗?”

“当然。”

“你刚才听到他亲口说过,那个从他手里夺走空白证书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别对我提这件事,我怕得连骨头都发抖,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败露。”

“你不会发抖,你不是承认你知道害怕是怎么一回事吗?”

“不,因为你直言不讳的坦白,会证明卡诺尔先生根本不是你的哥哥。因为你信中的话若是针对一个外人,那就有了颇麻烦的意思。相信我的话吧,最好仍象你刚才作过的那样,转弯抹角地说吧,忘恩负义的人,我不敢瞎说。在这一点上,我太了解你了。但是,请你想想,我悉心准备的光彩的一着带来了多少预想到的好处.首先,卡诺尔先主事先没得你的话,若见他突然到来,你会狼狈,会浑身发抖,会使你所编造的家庭故事陷入可怕的困境之中.正相反,我的出现将这一切全挽救了.你的兄长不再是个神秘的人了。埃珀农先生已经承认了他,而且我应该说,他甚至很有礼貌。现在兄长不需要再隐蔽了,他是家中的一员。因此,不管是通信,是在外面,还是在屋内约会,都是可以的了。然而,但愿你这位黑头发、黑眼睛的兄长不作失礼的事,两眼直盯盯地去看埃珀农公爵先生。一件大衣极象另一件大衣,要命!当埃珀农公爵看见一个穿大衣的人从你这里走出去,谁会对他说,这是不是你哥哥身穿大衣走出来了呢?这样你就会象风儿一样自由。不过,为了对你帮忙,我得更名改姓,我叫卡诺尔,这令人不舒服。你应该感谢我作出的牺牲。”

娜农听了他冗长的臭话之后,对自己不谨慎所造成的结果发呆,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进行反驳.因此,科维尼亚利用这次奇袭的胜利,继续说:

“亲爱的妹妹,既然我们久别重逢,既然你千辛万苦又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兄长,那么就要承认,今后你由于有亲情作保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在爱你的居耶纳任何地方,都可以平静地生活。可是,现在并非如此,我们应该让居耶纳符合我们的心愿.因此,我要住在你的门口,埃珀农先生任命我为上校,我手下就不是只有6个人,而是有2000人。有这么多人,我就可以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可以当公爵,做高官,那埃珀农夫人就得死,埃珀农先生就得娶你为妻……”

“在所有这一切之前,有两件事,”娜农简洁地说. 

“哪两件,亲爱的妹妹?说呀,我听你的。”

“首先,你把空白证书归还公爵,否则你会被吊死。你听到了他亲口说出的判决。然后,你立即从这里出去,否则我就完了,这对你没有什么。但是,你可以让我陪你一起完蛋,只是我希望你要把我的失败加以慎重考虑。”

“我对两件事的答复是,亲爱的夫人,那份空白证书我决不会交出。再者,如果我高兴的话,你也无法阻止我走上绞刑架。”

“这没有什么了不起!”

“谢谢!这不算什么,请放心。我刚才已对你讲明,我厌恶这种死法。因此我要保留着这份空白证书,至少你会有某种兴趣把它从我手中买过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倒是可以商谈一下。”

“我不需要它。空白证书,是我交出来的。”

“幸福的娜农!”

“这样,你还保留它吗?”

“是的。”

“冒着给你带来恶果的危险?”

“一点不用担心,有安置它的地方。至于说到让我离开,我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是公爵让我到这里来的。再说,你想摆脱我,竟忘了一件事。”

“哪件事?,,

“就是公爵对我讲过的,会使我发迹的那个重要使命。”娜农的脸色苍白了。

“可是,疯子,”她说,“你明明知道这件差事不是替你准备的。你知道得很清楚,滥用职权是一种犯罪,说不定哪一天,罪过是要受到惩罚的。”

“因此,我不愿滥用,我仅想使用罢了。”

“况且,卡诺尔先生被指定为委托人。”

“那好!难道我不叫卡诺尔男爵吗?”

“可以,但是那边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而且还认识他的面容。卡诺尔先生到宫中去过好几次了。”

“好极了,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是你给我的第一个理由,因此你会看到,我要进宫的。”

“你会在那里再见到你的政敌,”娜农说。“也许你的面目尽管作些变化,也没有卡诺尔的面目那样为人所熟悉。”

“哦1这对事情本身没有什么。是的,正如公爵所说的那样,这次使命的目的是为了效忠于法国。差事要让办差人过得去。这类事关紧要的效劳意味着恩惠,因此赦免过去的一切,总是政治谈判的首要条件。所以,相信我,亲爱的妹妹,现在不是你对我提条件,而是我对你提条件。”

“说吧,什么条件?”

“首先,象我刚才对你讲的,第一条就是赦免一切。”

“完了吗?”

“剩下的就是结清我们的帐了。”

“好象我又欠你了什么东西?”

“你欠我100比斯托尔,我曾向你要过,然而你无情地拒绝了。”

“给你200。”

“好极了,我没把你看错,娜农。”

“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就是你来弥补你犯的过错。”

“这太对了。为此要做些什么呢?”

“你骑上马,顺着通向巴黎的大道去追卡诺尔,直到追上他。”

“于是我就失去了他的姓名。”

“把他的姓名还给他。”

“我应该对他讲些什么呢?”

“这是你得向他转告的命令,你要保证他立即出发去执行这道命令。”

“就这些?”

“是的。”

“要不要让他知道我是谁?”

“恰恰相反,最重要的是让他不知道。”

“啊了娜农,你为有这样的兄长感到脸红吗?”

娜农没有回答,她在思考。

“可是,”她停了片刻说,“我怎样知道你忠诚地执行了我的委托呢?如果你讲点信义的话,我就请你发个誓。”

“请做得更好些。”

“什么?”

“等我把任务完成后,再给另外100比斯托尔。”

娜农耸了耸肩。

“说定了,”她说。

“很好!瞧,我没有让你发誓,你的话就使我满足了。这样,我们说的100比斯托尔,你付给代表我将卡诺尔的收据交给你的人。”

“行。可是你讲另外一个人,难道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谁知道呢?有件事可能让我去巴黎附近。”

娜农不自觉地流露出快活的表情。

“啊!瞧这样并不友好,”科维尼亚笑道,“可是,没有什么关系,亲爱的妹妹,没有积恨。”

“没有积恨,就上马吧。”

“即刻上马,只是临行前再饮点酒。”

科维尼亚把尚欠丹葡萄酒瓶里剩下的酒全倒进他的玻璃杯中饮光,以恭敬的动作向他妹妹施了个礼,然后跳上马,迅速消失在飞扬起的尘土里。

  10

子爵与忠实的蓬佩走出比斯卡罗的旅店时,月亮开始升起来,他们在通向巴黎的大道上驰骋。

约摸跑了一刻钟,子爵一直在思考着问题,已经走出了一法里半的路程,这时子爵才掉转头看了看侍从。老仆人紧跟在主人后面,约有三步远,在马上晃来晃去。

“蓬佩,”子爵问,“你看见我的右手手套了吗?”

“我不知道,先生,”蓬佩说。

“你收拾行李箱时干什么了呢?”

“我看看它是不是捆好了,我紧了紧皮带怕箱子响。黄金的声音是要命的,先生,会招来麻烦,尤其在夜里。”

“做得很好,蓬佩,”子爵又说,“我很高兴看到你这样细致谨慎。”

“这是一个老兵很自然的品质,子爵先生,是与勇气联系在一起的;不过,因为勇气并不是轻率,所以我承认,里雄先生没有能够与我们同行,我感到遗憾,因为两万银价的钱护送起来是困难的,尤其是在我们现在这种动荡年月。”

“你说的这些话意味深长,蓬佩,”子爵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我甚至斗胆说,”蓬佩见子爵对他的话表示赞同,便壮起胆来说,“我们这样做是不谨慎地冒险,请让我们停一下,我看看我的短筒枪。”

“好吧!蓬佩,怎么样?”

“打火轮状态良好,想拦截我们的人会挨上一枪,一刻钟就没命。哦!哦!那边我看见的是什么?”

“那东西是在哪儿?”

“我们前面,约100步远,靠右,在这个方向。”

“我看见什么白色的东西。”

“噢!噢!”蓬佩说,“白色的,也许是些皮制装备。说实话,我真想去左边的成排障碍物处。用军事术语说,这叫做作掩护。先生,让我们隐蔽起来吧。”

“如果那是些皮制装备,蓬佩,那么国王的士兵才穿戴它们,而国王的军队是不拦路抢劫的。”

“你错了,子爵先生,你错了。恰恰相反,常听说有些皮货商制造出皇家军队的军装,穿在身上作掩护,去干种种卑劣的勾当。最近在波尔多,就将两个冒充的近卫骑兵处以车轮刑……我相信,我认识近卫骑兵的军服,先生。”

“近卫骑兵的军装是蓝色的,蓬佩,我们刚才看见的是白色。”

“是的,可是,他们经常在军服上套一件长袍,最近在波尔多被处以车轮刑的两个坏蛋就是这么做的。他们故意虚张声势,借以吓人,这是他们的战术。你明白,子爵先生,他们就这样埋伏在路边,手里拿着卡宾枪,远远地吓唬过路人,让他们扔下钱包。”

“不过,我老诚的蓬佩,”子爵说,他尽管很害怕,便仍保持着思考能力,“如果他们从远处以卡宾枪进行威胁,你也要用你的枪对准他们。”

“当然,可是他们看不见我,”蓬佩说,“因此我用枪示威不起作用。”

‘如果他们看不见你,就不会对你进行威胁,这很清楚,”子爵说。

“你对战争一无所知,”蓬佩生气地反驳道,“在这里我会碰到我在科比发生的事情。”

“应该希望不会发生,蓬佩,因为据我所知,你是在科比受伤的。”

“是的,伤很重。我同康贝先生一起,他是个鲁莽人。我们夜里进行侦察,熟悉即将开战的战场。我们瞥见穿皮制军装的人。我让他不要硬充好汉,他不听,坚持要正对着那些人走过去。我失望地转过脊背。这时,一颗可咒的子弹打过来……子爵,我们要谨慎呀!”

“我们要谨慎,蓬佩,我也是求之不得。然而,好象他们一动不动。”

“他们嗅到了猎物,等等看。”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不一会儿,月亮从一片乌云中走出来,把乌云的边缘染成银白,皎洁的月光照亮了离他们50步远的地方,只见在篱笆后晾着两三件衬衣,衣服袖子伸展开来。

是蓬佩在科比的那次倒霉侦察使他想起了那些穿皮制军服的人。

子爵哈哈大笑,策马向前。蓬佩跟在后面叫道;“我没有按最初的冲动行事,多么高兴!我要是冲着那边开上枪,我岂不是成了堂·吉诃德。你瞧,子爵,谨慎和战争经验起多么大的作用!”

在感情激动之后,总要有休息。走过那个晾衬衣的地方后,他们又相当平静地走了二里路。这时月亮明媚,道路的一旁是林山,从山顶落下乌黑色的宽大阴影。

“老实说,我不喜欢月光,”蓬佩说,“从远处看得见,就有突然遭受袭击的危险。我常听军训时说,在两个互相搜查的人中,月光只能对一个人有利。我们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子爵先生,这是不谨慎的。”

“那好,我们从暗影中走,蓬佩。”

“是的。可是如果有人埋伏在林子边沿,我们就是完全自投虎口了……在乡间,人们永远不靠近不熟悉的树林。”

“不幸得很,”子爵说,“我们缺少侦察兵。不是这样称那些熟悉林子的人吗,我诚恳的蓬佩?”

“是的,是的,”侍从蓬佩咕哝道,“里雄这家伙,为什么他没来,我们本应该让他作开路先锋,我们作主体部队。”

“好了!蓬佩,我们决定怎么办呢?是继续走在月光下呢,还是走在暗影中呢?”

“在阴影下走,子爵先生。依我看,这么着比较谨慎。”

“那就在阴影中走。”

“你害怕,不是吗,子爵先生?”

“不怕,我亲爱的蓬佩,我向你保证。”

“你错了,因为我有点怕,我警惕着。如果只是我一个人,你明白,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一个老兵神鬼都不怕。可是,你是一个同金银财宝一样难以护送的同伴,我心绪难平,这双重的责任令我可怕。啊!啊!我瞧见那边的一团黑影是什么?这次瞥见的影子可会晃动。”

“的确如此,”子爵说。

“你明白在黑暗中是怎么一会事了,我们看见了敌人,他没有看见我们。难道你不觉得这坏蛋带着一只短筒火枪吗?”

“是的。可是,他只有一人,蓬佩,而我们却是两个。”

“子爵先生,独自走路的人最可怕,因为孤独会使性格坚毅。有名的阿德莱男爵总是独自登程。唉!瞧,他好象向我们瞄准了,要开火了,弯下腰!”

“不,蓬佩,他仅仅是将短筒火枪换换肩而已。”

“管他呢,反正我们弯下腰,这是惯常现象,将鼻子贴在马鞍架上躲子弹。”

“可是你看清了,他没开火,蓬佩。”

“他没开枪,”蓬佩直起身说.“好!他可能是害怕了,我们果敢的态度把他吓住了。啊!他怕了!那就让我先对他说话,然后你再大声讲话。”

那个黑影仍往前走着。

“喂!朋友,你是什么人?”蓬佩喊道。

那个黑影停止不前了,显然是害怕了。

“你也喊呀,”蓬佩说。

“不必,”子爵说,“那个可怜家伙已经相当害怕了。”

“啊!他害怕。”蓬佩说着,手握短枪冲了过去。

“饶我吧!先生,”那人跪在地上说,“饶我吧!我是个可怜的流动小商贩,一星期以来,我没有卖掉一块手帕,身上连一个小子也没有。”

原来蓬佩当成短筒火枪的那东西,却是这个可怜商人用来丈量布匹之类商品的一把古尺。

“听着,我的朋友,”蓬佩一本正经地对那人说,“我们不是强盗,而是军人,我们夜里赶路,因为我们什么也不怕。放心走你的路吧,你自由了。”

“喂,我的朋友,”子爵声音柔和地补充道,“这是半个比斯托尔,算是我们给你的押惊钱,愿上帝为你引路!”

子爵伸出白嫩的小手,把半个比斯托尔交给那个可怜的家伙,他感谢上帝让他遇到了好人,口里嘟哝着走开了。“你犯了一个错误,子爵先生,你犯了大错,”蓬佩走了二十步开外说。

“错,错,怎么了:”

“给那人半个比斯托尔。夜里永远不要露出你有钱。喂,那个胆小鬼第一声喊叫不是他身上一个铜子也没有吗?”“这倒是,”子爵微笑道,“不过,正如你说的那样,他是个胆小鬼。另外,你还说,我们是军人,什么也不怕的。”

“在害怕与怀疑之间,子爵先生,有很大的距离,正如害怕与谨慎之间的距离那样。然而,我再说一遍,向在大路上碰到的陌生人露出身带金钱,那是不谨慎的。”

“可是当这个陌生人只是独自一个,而且没有武器时,也是不谨慎吗?”

“他有可能属于一帮带枪的人,可能只是一个侦探,先行投石问路……他可能带回来一群人,我们只是两个孤单的善良人,叫我们如何抵挡那一群人呢?''

子爵现在认识到蓬佩责怪得对,或者多半是为了缩短他的申斥,好象容忍了指责。接着他们来到了圣一热内附近的塞伊小河岸边。

这里没有桥,需要涉水过河。

蓬佩于是对子爵讲了过河的绝妙理论。可惜理论并不是一座桥,理论讲完了,还是得涉水过河。

幸亏河水不深,这件事对子爵是一种新的证明,从远处看,特别是在夜里,比从近处看不那么吓人了。

子爵开始真正放下心来,况且再过差不多一小时,天就要亮了。他们走进环绕着马尔萨的树林中间时,突然停了下来。他们的确听见身后响起了好几匹马的奔跑声,声音虽远,但却听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他们骑的马扬起头来,有一匹马还咴咴地叫。“这一次,”蓬佩抓住子爵的马缰绳,用压抑的声音说,“这一次,子爵先生,我希望你稍微听点话,让我这位老兵的经验去处理事情吧。我听到有一队骑马人,在追赶我们。唉!瞧,这是你那位假商贩的一帮人。我对你讲得很清楚,你太不谨慎了!喂,别装假勇敢,还是救我们的生命财产要紧。逃跑常常是一种取胜的方法:贺拉斯曾假装逃跑过。”

“那好!我们逃吧,蓬佩,”子爵浑身颤抖地说。蓬佩用马刺狠狠刺马。他的坐骑、栗灰白杂色骏马被刺得疯狂飞奔,点燃起子爵的那匹阿拉伯马的热情,两匹马争先恐后向前飞跑,钉铁掌的马蹄踏着路面,象沉雷在滚动,铺石路上溅出一簇簇火星。

他们策马飞奔了半小时,但并没有取得进展,好象敌人越来越近了。

突然,黑暗中响起一种声音,夹杂着他们向前飞奔所形成的呼呼风声,好象黑夜中幽灵的可怕威胁。

这声音使蓬佩的花白头发竖了起来。

“他们在喊:停止前进!”他低声咕浓道,“他们在喊:停止前进!”

“那么,应该停止吗?”子爵问。

“恰恰相反,”蓬佩叫道,“如有可能,用双倍速度逃,向前,向前!……”

“对,对,向前!向前!”现在子爵也象蓬佩那样害怕地叫起来。

“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蓬佩说,“你听见他们的响动吗?”

“唉!听见了……”

“他们30多人……听,他们叫我们……我们完了!” 

“快马加鞭,哪怕把马累死……如果必要,”子爵半死不活地说。

“子爵!子爵!”有人喊道,“停下!停下!……停下,老蓬佩!''

“是一个认识我们的人,是一个知道我们带着亲王夫人金钱的人,是一个知道我们谋反的人。我们将受到车轮刑,被活活辗死!”

“停下!停下!”那人仍在喊。

“他们喊叫让人截住我们,”蓬佩说,“他们前面有人,我们被包围了!”

“我们向那边跑,从田地里跑,让追我们的人过去怎么样?”

“这是个办法,”蓬佩说,“好,往一边跑。”

主仆二人拉着缰绳,夹着腿,掉转马头向左,子爵骑的马灵巧地腾空跳过路旁的壕沟,可是蓬佩的马比较笨拙,跳过沟沿太近,土地坍陷,连人带马摔进了沟里,可怜的老仆惨叫了一声。

子爵过沟后已走了50步远,听到了遇险的叫声,尽管他自己也很害怕,但还是掉转马头,来到同伴的跟前。

“谢谢!”蓬佩叫道,“赎金!我投降,我是康贝家的人。”一阵狂笑算是对这种可悲呼喊的答复,这时子爵来了,看见蓬佩正在拥抱着得胜者的马蹬,那人用笑得喘不过气的声音,试图让他放下心来。

“卡诺尔男爵!”子爵叫了一声。

“哎!不错,开什么玩笑!喂,子爵,让寻找你们的人没命地跑,这总不太好吧。”

“卡诺尔男爵先生!”对命运仍存疑虑的蓬佩说,“卡诺尔男爵先生和卡斯托兰先生!''

“没错!蓬佩先生,”卡斯托兰从马蹬上立起身,见主人正笑躺在马鞍架上,便从他肩上向前望了望,对蓬佩说,“你在沟里干什么呢?”

“你看得出来!”蓬佩说,“我把你们当成了敌人,我的马这时突然跌倒,我躲进沟里想作顽强抵抗!”这时他已经爬起来,又打起了精神说,“子爵先生,这是卡诺尔先生。”

“什么?先生,你在这里?”子爵低声说,他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欢喜。

“的确,是我本人,”卡诺尔回答,同时仔细打量着子爵,想对拾到的那只小手套寻找解释。“在那家旅店里烦死了,里雄赢了我的钱后走了。我得知你顺着往巴黎的大道而去,我偶然也走了这条路,于是就上路追你了。我没想到,要追上你得飞奔这么久!哟!我的贵人,你骑马跑得多么快!”

子爵微笑了一下,结巴地吐出了几个字。

“卡斯托兰,”卡诺尔又说,“把蓬佩先生扶到马鞍上。你没有看见,尽管他很精干,也没能上马嘛。”

卡斯托兰跳下马,推了蓬佩一把,使他又坐上了马鞍。

“现在,”子爵说,“我们重新上路吧。”

“等一下,”蓬佩十分狼狈地说,“等一下,子爵先生,好象我缺了什么东西。”

“我也有同感,”子爵说,“你忘了行李箱。”

“啊!上帝!”蓬佩说着,假装很吃惊。

“可怜的家伙,”子爵叫道,“你难道将箱子丢了……?”

“它不会丢远,先生,”蓬佩回答。

“这不是吗?”卡斯托兰找到了所说的东西,吃力地将它提起来。

“正是!”子爵说。

“正是!”蓬佩叫道。

“不是他的错,”卡诺尔想与这位老侍从交朋友,于是袒护他说,“在跌倒时,绳子断了,箱子也就滑脱了。”

“绳子没有断,先生,而是豁断的,”卡斯托兰说,“请看!”

“这就是说,”子爵严厉地说,“蓬佩先生害怕盗贼追上,机智地豁断了拴箱子的绳,以便不承担保护金钱的责任。用军事术语说,这种狡猾手段叫做什么呢,蓬佩先生。”

蓬佩想用他不谨慎抽出的猪刀进行搪塞,但是,因为他不能作出自圆其说的解释,他立在子爵面前,带着被怀疑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而扔掉箱子的委屈。

卡诺尔极力调解道:

“好!好!好!事情已经清楚了,把这个箱子拴上吧。喂,卡斯托兰,帮帮蓬佩先生,你怕强盗,蓬佩先生,是对的。箱子很重,很容易被人家抢走。”

“别开玩笑,先生,”蓬佩哆嗦着说,“夜里的一切玩笑都是双关的。”

“你说得对,蓬佩,你总是有理。”卡诺尔继续说,“因此,我愿作你与子爵的护送人,又增添两个人对你们不会没用。”

“那当然!”蓬佩叫道,“人多就意味着安全。”

“而你,子爵,你对我主动效劳有什么想法呢?”卡诺尔问。他同时看到子爵对他的主动贴近不如蓬佩更充满热情。

“我,先生,”子爵说,“我知道你一贯乐于助人,对你表示真诚的感谢,但是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我怕打扰你。”

“怎么!”卡诺尔看到在金牛旅店里的争斗,又要在大路上开始,便失望地说,“怎么,我们不走同一条路?你们不是去……”

“去尚蒂利,”蓬佩一想到没有别的旅伴,只与子爵结伴继续赶路,就吓得浑身发抖,于是急忙抢着说。

至于子爵,他显然焦躁地挥了挥手.如果是在白天,就会看到他气得满脸通红。

“唉!可是!”卡诺尔佯装没有发现子爵拿眼睛狠瞪可怜的蓬佩,叫道,“唉!可是,尚蒂利正是我走的路。我要去巴黎,我,或者确切地说,”他笑着补充道,“听着,子爵,我没有什么事可干,不知该去什么地方。你去巴黎,我也去巴黎;你去里昂,我就去里昂;你若去马赛,我也很久以来一心想看看普罗旺斯,就到马赛去;你去斯特内,国王陛下的军队在那里,我们一起去。尽管我生在南方,但总是偏爱北方。”

“先生,”他大概被蓬佩的行为激怒了,口气坚决地说,“难道必须对你明说吗?我在旅途中不要旅伴,办点重要的个人私事,有极严肃的理由。请原谅,如果你坚持,就是强加于我。很遗憾,我不得不对你说,你这样做会对我办事有妨碍。”

卡诺尔现在仍把那只小手套藏在胸前的外衣与内衣之间,只要一想到这个,脾气暴烈的男爵,加斯科尼人那种火性就很难不爆炸。然而,他将自己控制住了。

“先生”,他更严肃地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条大路主要属于某个人,而不属于他人。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人们甚至称大道为官路,足以证明陛下的臣民们都具有使用官道的同等权利。因此我在官道上走,并不想打扰你。我甚至还能对你有所帮助,因为你年轻、体弱、自卫能力不强。我不相信自己的样子象个劫路的。不过,既然你表明了态度,我就只好怪罪自己的脸长得不争气。请原谅我令你讨厌,先生。我很荣幸地对你表示称颂。祝你一路顺风!”

卡诺尔彬彬有礼地演了这一幕。他前额阔平,满头乌发,戴着一顶大毡帽,令子爵动心的主要不是他的态度,而是他的傲气。他正如我们所说的那样离开了,卡斯托兰坚定地随着他走了。停在路另一边的篷佩,气得出粗气,能把路上的石子吹裂。可是,子爵经过一番考虑之后,却拍马去追赶卡诺尔。卡诺尔佯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子爵走到卡诺尔跟前,十分清楚地叫了一声:

“卡诺尔先生!”

卡诺尔抖了一下,转过身来,快活得浑身颤抖,好象最美妙的音乐鸣响起来为他合奏。

“子爵!”他说。

“听着,先生,”子爵用温柔缠绵的声音说,“我的确怕对象你这样的贵人失礼。请原谅我的胆怯。我的父母由于很爱我,所以对我管教得很严厉。我对你再次请求原谅,我从来没有想冒犯你,为表明我们真诚和解,请允许我与你们一起同行。”

“怎么!”卡诺尔叫道,“我愿一百次,一千次与你同行!我没有生气,我,子爵,证据是……”

他向子爵伸出手,滑进他手中是一只娇小、轻柔和畏缩的手,好象是小麻雀的迷人爪儿。

这一夜的下余时间,男爵滔滔不绝地穷聊。子爵总是耐心听着,有时笑一笑。

两个男仆跟在后面。蓬佩向卡斯托兰解释科比战役为何在胜利在望时竟遭到了失败,如果他们在上午召开的参谋会议上把他叫去的话,那就会取胜了。

“可是”,子爵对卡诺尔说,“到天亮时,你怎样了结与埃珀农公爵先生的事呢?”

“事情并不困难”,长诺尔说,“根据你对我说过的话,子爵,是他找我的事,不是我找他的事;或许他等不到我,感到疲倦了,人就撤了,或许他不死心,那就让他等下去好了。”

“可是,拉蒂格小姐怎么样呢?”子爵略微迟疑地补充道。

“拉蒂格小姐,子爵,不可能在她家同公爵在一起,同时又去金牛旅店陪我。不应该要求女人做办不到的事”。

“你并没回答我的问题,男爵。我问你,你那么爱恋拉蒂格小姐,又怎能同她分开呢?”

卡诺尔看了子爵一眼,目光已经有洞察力了,因为此时天已经亮了,除了遮点光的帽沿,再没有其他黑影阻挡视线了。于是,他很想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但是有蓬佩和卡斯托兰在场,还有子爵的严肃表情,他忍住了,况且疑虑也让他不敢贸然行事。

“如果我弄错了,如果戴这只小手套的是个小手男人,”他想,“那么我会被自己的错误气死!”

因此他耐下心来,回答子爵的问题,只是应景地笑笑而已。

他们在巴贝齐耶停下来吃早饭,也让马儿喘口气。这一次卡诺尔与子爵一起用餐。吃饭中间,他欣赏子爵的这双散发着麝香味的手,他曾为这双手激动不已。此外,子爵在坐下吃饭时,不得不取下帽子,露出如此光滑、美丽的秀发和细腻的皮肤。任何其他已爱得昏头的男人都会摆脱掉他的那种疑虑;可是卡诺尔太害怕清醒过来,借此延长美梦的梦境。他从子爵的隐瞒身分中得到了某种醉人的东西,因为这样能使他对子爵做出些亲近的表示,他不想与子爵搞得很熟,也不想得到什么完全的承诺。因此,他不说一句,这使子爵怀疑自己的身分已经暴露。

早饭后,他们又上路了,一直走到吃午饭。子爵脸上不时显出疲惫之色,无法再掩饰了,因为他的面色已变成了珠光色,而且全身打哆嗦,卡诺尔友好地问他身子颤抖的原因。于是康贝子爵微笑一下,好象并不痛苦,甚至提议加快步伐;卡诺尔拒绝这样做,说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此爱惜马力最为重要。

午饭后,子爵感到难以起身。卡诺尔冲过去帮他。“你需要休息,我年轻的朋友,”卡诺尔对子爵说,“这样赶路,你到第三站就会累死。今晚我们不赶路了,我们要睡觉。我希望你能睡得香,旅店里最好的房间归你,否则我会难受死的!”

子爵用惊慌失措的神色看了蓬佩一眼,使卡诺尔无法抑制住想笑的欲望。

“要走象我们这样长的旅途,”蓬佩说,“就应该每人有每人的帐篷。”

“或者两个人一顶帐篷,”卡诺尔以最自然的神色说,“这就很好。”

子爵周身打了个寒战。

这话给子爵一击,卡诺尔瞧得出来,子爵给篷佩使了个眼色,篷佩走到主人跟前,主人低声吩咐他几句,篷佩立即找个借口,赶到最前面,顷刻之间看不见了。

休息后又走了一个半小时,卡诺尔甚至什么也没问,他们走进一个大集镇,看见篷佩站在一家样子不错的旅店门前。“啊!啊!好象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子爵?”

“是呀,如果你愿意,男爵。”

“怎么这样说!你愿意的事我都愿意。我曾对你说过,我旅行是图开心。你也对我说过,你旅行是为办事情。不过,我担心在这个小城里找不到舒适住处。”

“哦!”子爵说,“一夜会很快过去的。”

他们停了下来,篷佩比卡诺尔更迅速地冲到主人跟前,扶主人下马。卡诺尔暗想,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如此殷勤,那是十分可笑的。

“快,我的住室”,子爵说,“卡诺尔先生,你的确说对了,”他转过脸儿继续说,“我真是很累。”

“这个就是,”女店主指着一层相当大的一个房间说。“这间房面向天井,窗子上安有铁栅,头顶上是仓库。”

“我的房间呢,”卡诺尔大声说,“它在何处?”

他贪馋地望了望子爵房间隔壁的门,隔墙很薄,对于好奇心如此强烈的他来说,这隔墙显然是一道很不坚固的壁垒。

“你的房间?”老板娘说,“从这走,先生,我给你领路。”

老板娘假装没看出卡诺尔的不满,一直把他引到有很多房间的外走廊的顶头,这里与子爵的房间中间隔着一个院子。子爵立在他住室的门口,看着这种预谋的安排。“现在,”卡诺尔心想,“我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了,可是我仍装傻瓜。嗯,嗯,若不高兴,就会让自己永远完蛋,让我们装成最亲切的样子。”

卡诺尔又走到外走廊上,这走廊颇似一个阳台,他喊道:“晚上好,亲爱的子爵,祝你好梦,你的确很需要睡个好觉,你要我明天去叫醒你吗?不需要,那好吧!那就请你起来后叫我了。晚安。”

“晚安,男爵,”子爵说。

“喂,”卡诺尔又说,“你什么都不缺吧?你要我把卡斯托兰派去为你解胸衣带子吗?”

“谢谢,我有篷佩,他就住在隔壁。”

“你好谨慎,我也让卡斯托兰住在我的隔壁。谨慎措施,不是吗,篷佩?在一个旅店中,不能过于防范……晚安,子爵。”子爵也道声晚安,然后关上了门。

“好哇,好哇,子爵,”卡诺尔嘟哝道,“明天该我准备住处了,我要进行报复。好!他甚至将两层窗帘都拉上了。他将外面的帘子也放下来,连影子也不让人看到。哟,这个小贵人真是一个过分害羞的人。好吧,明天且看我的。”

卡诺尔抱怨着走进房中,没好气地脱去衣服,气乎乎地躺下来,不一会儿便梦见娜农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子爵的银灰色小手套。

 

11

第二天,卡诺尔比前一天的情绪还要好。康贝子爵也显得十分快活,十分坦然。篷佩自己不断开玩笑,同时给卡斯托兰讲述他昔日的战友。整个上午他们都过得很开心。午饭时,卡诺尔借口离开了子爵,说是他给住在附近的一个朋友写一封长信,预先告诉朋友,说他将去拜访另一位朋友,那人住在离普瓦蒂埃三、四里远的地方,几乎就在大路的边上。卡诺尔询问了这位朋友,并将这位朋友的名字告诉给旅店主,在他到达若尔内村前不久,得到朋友的答复。他将会找到这位朋友的家,看见两座小塔,就认出了那家的房子。因为卡斯托兰得离开这一行人去送信,而卡诺尔自己则一直走到子爵的身边,让子爵预先指定这一站的住处。篷佩捧着一个匣子,里面有一张小地图,子爵提出在若尔内村留住一宿。卡诺尔甚至没提出一点异议,还将奸诈的计划大声讲出来:

“篷佩,如果你仍象昨天那样被派作安排住宿官,那么请你记住,如有可能,让我的住室挨着你主人的住室,以便我们能闲谈几句。”

奸诈的篷佩与子爵交换了一下眼色,微笑了一下,决定对卡诺尔说的话不作任何反应。而事先已得到指示的卡斯托兰,过来取信,按命令要求,将到若尔内去。

至于说到搞错旅店,那是不会发生的,因为若尔内只有一家旅店,叫做格朗一夏尔马特尔旅店。

他们重新上路。在离他们吃晚饭的地方普瓦蒂埃500步远处,卡斯托兰走上一条向左拐的道路。他们又走了近两个小时,卡诺尔终于根据所得到的指示,认出了朋友家的房屋。他指给子爵看,接着离开了子爵,同时又请篷佩安排他的住室,然后走上左边的一条斜路。

子爵完全放了心,昨天的一幕无可争议地过去了。他看到这一天顺利过去了,没有一点卡诺尔影射的迹象,他不再怕卡诺尔会扰乱他的意愿。一旦他觉得男爵只是一个普通、快活和颇有风趣的旅伴,他只求结伴将路途走完,因此,也许因为子爵认为过于谨慎没有必要,也许因为他不愿支走侍从,一个人在大路上行走,所以这次篷佩并没有被派去预先安排住处。他们到达若尔内村时已经是夜晚,大雨倾盆。能弄到一个暖和的房间就是幸福。子爵急于换衣服。他得到了这样的房间,并让篷佩给卡诺尔安排房间。

“这事已经妥了”,自私的篷佩只想赶快躺下,他说,“老板娘许诺来张罗此事。”

“那好,我的必用品呢?”

“在这儿。”

“我的那些小瓶子呢?”

“在这儿。,,

“谢谢……你睡在哪里,篷佩?”

“走廊尽头。”

“我若有事要叫你呢?”

“这是摇铃,老板娘会来……”

“行了,门关好了吗?”

“先生能看得见。”

“没有门拴!”

“没有,可是有一把锁。”

“好,我从里面上锁。没有其他出口吗?''

“据我所知,没有。”

篷佩拿着蜡烛,在房内转了一圈。

“外板窗结实不?”

“挂钩已经扣好了。”

“好.你去吧,篷佩。”

一个小时之后,卡斯托兰来到旅店,他的房间挨着篷佩。不用猜就知道,他点着脚尖来开卡诺尔房间的门。

卡诺尔心里突突跳,早已躲进旅店里,让卡斯托兰先把房门锁上,让人指了指子爵的房间,就上了楼。

子爵刚要上床,突然听到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我们已经知道,子爵很胆小。因此,这脚步声使他身子颤抖,他倾耳细听。

脚步声在他房门口停下来。

片刻之后,有人敲门。

“是谁呀?”问话声显得如此害怕,使卡诺尔竟听不出他的声调来,幸亏他曾有机会多次研究子爵声音的变化。

“我!”卡诺尔说。

“怎么!你?”子爵的声音由惊恐到害怕了。

“是的。你知道,子爵,旅店里再没有床位了,没有一个空房间……你那个笨蛋篷佩没有想到我……这个地方没有第二家旅店……由于你的房间里有两张床……”

子爵恐惧地望了望摆进凹室里的两张床,中间只隔着一张桌子。

“喂!你明白吗?”卡诺尔继续说,“我来要张床铺。快来给我开门,我求你,因为我冷死了……”

卡诺尔听见屋内一阵忙乱,有衣服弄皱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好了,好了,男爵,”子爵的声音越来越惊恐,“好了,我来了,我跑来了……”

“我在等着……可怜可怜,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不愿看到我被冻僵,就快一点。”

“对不起,因为我已经睡下了,你知道……”

“瞧,好象你屋内在亮着灯?''

“不,你搞错了。”

灯光立刻灭了,卡诺尔并不抱怨。

“我来了……我找不到门,”子爵继续说。

“我很相信,”卡诺尔说,“我听到了你在房内另一端的声音……往这儿来……”

“啊!因为我要找摇铃,叫篷佩。”

“篷佩在走廊另一头,根本听不见……我原想叫醒他问点什么,可是,唉!毫无办法,他睡得象个聋子,根本听不见。”

“那么,我来叫老板娘……”

“算了!老板娘会把床让给旅客,自己去睡顶楼吗……没一个人会来,亲爱的朋友……况且,为什么要叫醒他人呢?我不需要任何人。”

“可是我……”

“你,你为我开开门,我感谢你。我会摸到我要睡的床,躺下来,这就完了。因此,开门呀,我请求你。”

“可是”,子爵失望地说,“应该能找到其他的房间,哪怕没有床……不可能没有其他房间,让我们去叫叫人,找一找……”

“喂,亲爱的子爵,快10点半了……你要吵醒整个旅店……人们会以为房子着火了……这会闹得大家一夜睡不成,这很遗憾,因为我很睏……”

这最后的宽心话显然使子爵有点放心了。细小的脚步声往门口靠近,门开了。

卡诺尔走进门,随身把门关上。子爵打开门后,便匆匆走到一旁。

男爵觉得房间里很暗,因为炉中的最后几块木炭快要熄灭,只发出一点弱光。室内空气温暖,充满最奢华化妆品的各种香味。

“啊!谢谢!子爵,”卡诺尔说,“因为在这里的确比在走廊里好。”

“你想睡吧?男爵?”子爵说。

“是的,当然……指指我的床,你对房间熟悉……或者让我点起蜡烛。”

“不,不,用不着!”子爵连忙说,“你的床在这儿,靠左。”因为子爵的左边就是男爵的右边,男爵就往右走,碰到一面窗,窗子旁边有一张小桌子,子爵在慌乱中在这张小桌上将小摇铃找了那么久。没想到他很偶然地将小摇铃放进了口袋里。

“可是,你说什么呢?”他叫道,“喂,子爵,我们玩捉迷藏吗?……你至少会喊叫,警告有危险吧!但是,你这样在黑暗中捣腾什么呢?”

“我找摇铃,叫篷佩。”

“可是你找篷佩究竟有何用?”

“我想……我要他在我的床边搭个床……”

“为谁呢?”

“为他。”

“为他……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子爵?……侍从住在我们的房间里!算了!你象个胆小得可怜的小姑娘.哼!……我们是相当大的孩子了,是可以自卫了。不,请你将手伸给我,把我引到我的床边,我找不到……或者……点蜡烛来。”

“不,不,不!”子爵叫道。

“既然你不愿将手伸给我”,卡诺尔说,“你至少递给我一根绳,因为我置身于真正的迷宫中。”

他伸着胳膊向前走,向有声音的地方走。但是,他走近时,看见一个黑影掠过,象飘过一股香风。他双臂一搂,象维吉尔笔下的奥尔浦斯,一无所获,他只搂到了空气。

“那儿!那儿!”子爵在房间的另一头说,“你快摸到你的床了,男爵”。

“两张床中哪个是我的?”

“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不睡,我。”

“怎么!你不睡觉!”卡诺尔针对他的不谨慎说,“那你又干什么呢?”

“我在椅子上过夜。”

“得了吧!”卡诺尔说,“我的确忍受不了这种孩子气。来吧,子爵,来呀!”

卡诺尔借助于炉中瞬息明亮的火星光束,看见子爵身上披着一件大衣,蜷曲在窗子与五斗柜之间。

这束光虽然很短暂,但足以引导男爵,并且让子爵明白他完了。卡诺尔伸着胳膊,径直向子爵走去,尽管室内黑暗,但是可怜的子爵知道,这一次他摆脱不了追逐他的男爵了。

“男爵!男爵!”子爵结结巴巴地说,“不要向前走,我恳求你。男爵,别动,如果你是高尚的人,别再往前走一步。”

卡诺尔停下来,子爵离他十分近,他听得到她的心跳,他感到她喘出来的热气。同时,一股令人陶醉的香水味和年轻美人肌肤散发出的香气,比鲜花的香味还要馥郁一千倍,将男爵包围着,夺去了他所有听从子爵的可能性,剩下的只有升腾的欲望了。

然而,他仍然在原地呆了片刻,双手伸向子爵制止他前进的手,感觉到只要再冲一步,就可以触到了这两天他欣赏的那个敏捷柔美的身子。

“可怜,可怜!”子爵以春心初荡、又不无娇怯的声音说,“饶了吧!”这声音勉强吐出嘴唇,卡诺尔感到那个迷人的身子从护壁板上滑下来,跪倒在地上。

男爵的胸部起伏着喘气,恳请他的人那种语气让他明白,对手已经被他降服了一半。

男爵又走了一步,伸出手,碰到了子爵合掌恳求他的那双手。现在子爵甚至连喊叫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了,几乎是痛苦地叹息了一声。

突然,窗外响起了飞奔的马蹄声,急促的踏地声回荡在旅店门口。敲门声夹杂着叫喊声,又喊又敲门。

“卡诺尔男爵先生!”有人叫道。

“哦!谢谢,上帝呀!我得救了,”子爵心中叨念着。

“该死的畜牲!”卡诺尔说,“不能明天早上来吗!”

“卡诺尔男爵先生!”那人仍在喊,“卡诺尔男爵先生!我即刻有话要对你说。”

“唉,怎么了?”男爵后退一步说。

“先生,先生,”卡斯托兰在门口说,“有人问你……有人找你。”

“废物,那是个什么人?”

“一个信使。”

“谁派来的?''

“埃珀农公爵先生。”

“要我干什么?”

“为国王效力。”

听了这句富于魔力的话,应该听从的话,卡诺尔低声抱怨着开了门,走下楼梯。

人们听到蓬佩正在鼾声大作。

送信人已走进旅店,在一间小矮房中等待着。卡诺尔走进去,看到了送信人。看着娜农的信,脸色变得苍白。因为正如读者诸君已经猜到的,送信人正是库尔托沃本人。他比卡诺尔晚动身将近10个小时,全靠拼命追赶,才能在第二站追上。卡诺尔向库尔托沃问了几个问题,所得到的答复是刻不容缓。他将信又看了看,信的结尾的用语是:“你亲爱的妹妹娜农”。这使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就是说,拉蒂格小姐以他为兄长来搪塞,已经摆脱了困境。

卡诺尔曾好几次听娜农以不满意的口吻讲到她的这位兄长,今天竟让他卡诺尔取代了那人的位置。这更让他不乐意听从公爵的差使。

“好吧,”卡诺尔对库尔托沃说,既没有在旅店里为他开个单间,也没有掏钱给他,而在另外的所有场合下,卡诺尔总是要那么做的。“好了,告诉你的主人,你追上了我,并且我即刻就去执行命令。”

“对拉蒂格小姐呢,我对她没什么要说的吗?”

“哪儿的话!你对她说,她兄长欣赏让他出差的感情,并且对她说我很感激她。―卡斯托兰,备马!”

送信的库尔托沃对这种冷酷的接待十分惊讶。卡诺尔对他没说别的事情,转身上楼去子爵的房间,发现他面色苍白,浑身哆嗦,又穿好了衣服。壁炉上已点起了两只蜡烛。卡诺尔对放床的凹室投去深为遗憾的一瞥,特别是望了望两张摆在那里的床,其中的一张有轻微短暂压过来的痕迹。子爵顺着卡诺尔的目光望去,羞答答的,脸上腾起了红云。

“满意了吧,子爵,”卡诺尔说,“在今后的旅途中,你总算摆脱了我。我要去为国王效力。”

“什么时候走?”子爵仍以不太放心的语气问。

“即刻,我去芒特,好象宫廷在那里。”

“再见,先生,”子爵勉强回答道,他让自己坐下来,不敢对卡诺尔再望一眼。

卡诺尔向他走近一步。

“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卡诺尔动情地说。

“谁知道呢?”子爵试图面带微笑地说。

“我会永远记住你,答应我一件事。”卡诺尔将手放在胸口说,声音与动作极为和谐,让人对他的真诚不会产生一点怀疑。

“什么事?”

“就是你有时想想他。”

“我答应你。”

“不……生气……”

“当然。”

“支持这种保证的证明呢?”卡诺尔问。

子爵向他伸出手来。

卡诺尔抓住这只颤抖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双手之中。他还有更大的心愿,将这只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热烈地去吻,然后冲出房间,口里低声嘟哝:

“啊!娜农!娜农!你弥补得了你给我造成的损失吗?”

12

现在,如果我们跟随孔代家族的亲王们到尚蒂利去流放的话,就会看到里雄曾对子爵描绘过的那幅相当惊人的图画。在生长着山毛榉树的美丽小径下,点缀着雪白的花朵,在一直铺展到蓝色池塘的绿茸茸草地上,不时有一群群人在散步。他们闲谈着,或者唱着歌儿。在深草丛中,可看到这儿或那儿有些个忘情的看书人,好象迷失在碧波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贪婪读的是拉卡尔普内德的《克雷奥帕特》,或者是乌尔费先生的《阿斯特雷》,或者是斯居代利小姐的《伟大的居鲁士》。在忍冬和铁钱莲枝叶丛中,可听到诗琴的乐声与喃喃的哼歌声。在通向城堡的宽路上,不时有传递命令的骑马人飞速奔跑。

现在,大阳台上有三个身穿绸缎的女人散步,她们举止庄重,彬彬有礼。她们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声不响的恭顺侍从。中间那位夫人尽管已经57岁了,但是依然身段俊雅,她威严地谈论着国家事务。她右边是个年轻女人,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态,蹙眉听着这番博学高论。她左边也是一位老夫人,是三个人中态度最呆板、最生硬的人,因为她的贵族身分不怎么煊赫,她说话、听话和思考往往同时进行。

中间的那位夫人是享有亡夫遗产的亲王夫人,她是罗克卢瓦、诺林根以及兰斯等地夺取者的母亲。自从她儿子受到迫害之后,就把他送到了樊尚。他被称为伟大的孔代,留芳于后世。这位夫人从面部的轮廓上仍能看出风韵犹存,当年的美貌使她成为亨利四世最后的一个情人,也许是最疯狂的情人。遭受迫害之后,大大伤害了她作为母亲和高傲亲王夫人的自尊心。迫害她的人就是那个可恶的意大利人。当他还在为班提沃吉罗主教作仆人时,名叫马扎里尼,但是现在他成了奥地利公主安娜王后的情夫和王国总理大臣,人们都尊称他为马扎兰大主教了。

正是马扎兰敢于将孔代投入监狱,把高贵犯人的母亲和妻子流放到尚蒂利。

右边那位夫人是克莱尔一克雷芒斯·德·马耶,即孔代少夫人,根据当时贵族的习惯,只称她为亲王夫人,意思是说她是孔代家族家长的妻子,是家庭第一位亲王夫人,是杰出的亲王夫人。她一直很自豪,但是自从她受到迫害之后,自豪就更大了,变成了高傲的女人。

的确,当她的丈夫是行动自由的亲王时,她不得不扮演次要角色,丈夫入狱使她成了女英雄。她比寡妇更可怜,她的儿子昂格伊安公爵快7岁了,比一个孤儿更令人同情。众人的眼睛都盯住她。她不怕人的讥笑,身穿黑色孝衣。自从奥地利女人安娜王太后把两个忧伤的女人流放之后,她们的喊叫声换成了暗地里的威胁,她们成了受压迫的人,她们要变成反叛者。亲王夫人象雅典将领特米斯托克尔(前524一471)那样,有她的裙钗将军,象雅典的米尔蒂雅德(前540一489)那样英勇善战;曾一度成为巴黎群芳之冠的隆格维尔夫人督促她不得不振作起来。

左边的那位女傅是图维尔侯爵夫人,她不敢写小说,而是解决政治上的争端。她不象篷佩那样亲自作过战,也没有在科比战役中过一颗子弹。但是她丈夫是颇受人尊敬的上校,曾在拉罗舍尔负过伤,并且在德国的弗赖堡战死。因此她成了丈夫财产的继承人。她认为,她也同时继承了丈夫的军事才能。自从她追随亲王夫人到尚蒂利之后,她已经搞了三份作战方案,得到随从女人们的赞赏。这些方案并没有被抛弃,但是推迟到剑拔弩张时才能采用。她不敢穿上丈夫的军装,尽管她有时很想穿,不过她将丈夫的佩剑保存着,挂在她卧室床头的上面。有时当她独自一人时,她雄纠纠地将佩剑从鞘中拔出来。尚蒂利尽管表面上洋溢着节日的气氛,但在实际上它却是一个大军营,如果你仔细搜查的话,就会发现地窖里的火药和绿树棚中的刺刀。

三位贵夫人忧伤的信步走着,每次转弯时都向城堡的正门口望去,好象在窥视某个重要的信使到来。那位享有亡夫遗产的亲王夫人几次摇头叹气说:

“我们会挫败,我的孩子,我们将受到侮辱。”

“要得到很多荣光,就得付出点代价,”图维尔夫人仍不苟言笑地说,“没有战斗就没有胜利!”

“如果我们失败了,斗垮了,”年轻的亲王夫人说,“我们要进行报复。”

“夫人,”已故亲王的夫人说,“我们如果失败,那是上帝要亲王先生失败,难道你要我们向上帝复仇吗?”

年轻亲王夫人面对婆母的极大侮辱,只是鞠躬点头而已。三个人互相致意,互相说了几句奉承话,好象一个主教看到两个执事把上帝看作是敬重的借口,她们相互表示了敬意。“蒂雷纳先生没在,拉罗谢福富科先生没在,布庸先生没在,”老亲王夫人低声抱怨,“一切都告缺!”

“还缺钱!”图维尔夫人说。

“如果克莱尔把我们忘了,”亲王夫人说,“我们指靠谁呢?”

“我的孩子,谁对你说康贝夫人把你忘了?”

“她还没回来。”

“也许她遇到了麻烦,道路被圣一艾昂的部队把守着,你是知道的。”

“她至少可以写封信。”

“你怎么要她将如此重要的回答写在纸上,有关波尔多全城加入亲王们党派的事……不,这方面并不是让我最担心的。”

“况且,”图维尔夫人说,“我荣幸递交给你的三份计划中,有一份就是以居耶纳暴动为最终目的的。”

“是的,是的,必要时我们会那样办的,”亲王夫人回答。“但是,我尽量考虑老夫人的意见,我开始认为克莱尔可能遇到了麻烦,否则她已经回来了。也许那些农夫对她食言,乡下佬总是生尽一切办法不交他们能拿得出的地租。”

“居耶纳省的人,尽管信誓旦旦,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和不会做什么呢?那些个加斯科尼人!……”

“他们整天胡说八道!”图维尔夫人说,“就单独的个人而言,的确算是好人,可是组成部队却是劣兵,只会喊叫亲王万岁!他们害怕西班牙时就是这个样子,再没有别的。”

“他们却憎恨埃帕农先生,”老亲王夫人说,“因为他们在阿让曾吊起埃帕农公爵的模拟像,并且他们发誓,如果他敢回波尔多,就把他本人吊死。”

“他会回到那里的,而且将要把吊死他的人吊死,”亲王夫人充满希望地说。

“不管怎样,”图维尔夫人又说,“这是勒内先生,皮埃尔·勒内先生的错,”她友爱地重复道,“是你们坚持要留用的这个固执参议的错,他只会阻挠我们的计划。要不是他反对我的第二个计划,我们现在会把波尔多夺在手中作为驻扎地了,你们还会记得,我们这份计划是奇袭韦尔斯城堡、圣乔治岛和布莱要塞,逼迫波尔多投降。”

“除了亲王夫人殿下的意见,我很想让这个城市真心归顺,”图维尔夫人身后的一个人说,他的敬畏语气中不乏讽刺的语调。“投降的城市屈服于武力,对什么也不会承诺。归顺的城市使自己受到牵连,被迫跟随所归顺人的命运走到底。”

三位贵夫人扭回头,看见皮埃尔·勒内。她们顺着小径向城堡大门走时,总是向大门口看几眼;而他则从一个通向大阳台平台的小门走出来,从她们的背后走过。

图维尔夫人刚才说的话不完全,确切地说,皮埃尔·勒内是亲王先生的顾问,头脑冷静,博学、庄重,大孔代亲王给他的使命是密切注意敌友状况。应该说,阻止亲王的朋友们危害他的事业,要比同别有用心的敌人斗争要困难得多。但是,他精明、奸诈如同律师,善于钻空子,是宫廷诡计的里手。平时他取胜在于某种不可动摇的消极抵抗。此外就是在尚蒂利这个地方,他进行了最巧妙的战斗。图维尔夫人的自尊心,亲王夫人的焦急,老夫人难以说服的贵族阶级的顽固与马扎兰的奸诈、奥地利女人安娜王后的高傲和议会的唯唯诺诺简直可以划等号了。

勒内负责亲王间的通信联络,给自己立下的规矩是:只在有利时才将消息告诉给亲王夫人们,但是要由他自己来判断这种有利的时机。这是男性外交的头条原则,因为女人的外交手段并非全靠秘密进行,勒内的不少计划都是由他的朋友们对他的敌人们开展的。

两位亲王夫人尽管遇到他的反对,但也不得不承认皮埃尔·勒内的忠诚,特别是有用,遂以友好的态度欢迎这位顾问先生,甚至亲王老夫人的嘴角也挂上了微笑。

“那好!我亲爱的勒内,”老夫人说,“你听见她说的话了,图维尔夫人在抱怨,确切地说,是我们在抱怨―一切变得越来越糟。―啊!我们的事业,我亲爱的勒内,我们的事业!”

勒内说,“我远没有把事情看得象殿下认为的那样黑暗。我对时间和命运的好转寄予很大的希望。俗话说得好:‘坐等良机’。”

“时间,命运好转,这是空泛的哲学。这个,勒内先生,这不是政治!”亲王夫人大声说。

“哲学对一切事情都是有用的,夫人,尤其是在政治方面。哲学教导我们对成绩不骄傲,在遇到挫折时不丧失耐心。”

“有什么关系!”图维尔夫人说,“我更喜欢一个好的信使,而不是你的所有格言。不是吗,亲王夫人?''

“当然,我承认是这样,”孔代夫人回答。

“殿下就会满意的,因为今天会有三个信使来,”勒内同样冷静地说。

“怎么,三个!”

“是的,夫人。第一个已经从波尔多上路了;第二个来自于斯特内;第三个从拉罗谢富科那里来。”

两位孔代夫人惊喜地叫起来。图维尔夫人却撇了撇嘴。

“在我看来,我亲爱的皮埃尔先生,”图维尔夫人撅着嘴,以掩饰她的怨恨,好象用一张金纸包住她将要说出话的苦涩。“我觉得象你这样精明的善卜者,不应该只停留在那么美的路途上,在宣告信使要来的消息后,应该对我们讲讲这些急信的内容。”

“我的学识尚没达到你想象的地步,夫人,”他谦虚地说。“这种学识仍局限于做一个忠实的仆人。我只通知事情,而不进行猜测。”

与此同时,好象勒内有差神使鬼之能,人们看到两个骑马人已跳过城堡的铁栅门,冲进院里。一群好奇的人立即离开花坛与草坪,争先恐后跑到路边,看有没有他们个人的信件或消息。

送信的两个人跳下马,一个人将马缰绳扔给另一个象是他仆人的人,他的马浑身流汗。他连走带跑奔向迎过来的两位亲王夫人,他看到她们在走廊的尽头,于是他就从这一头走了进去。

“克莱尔!”亲王夫人叫道。

“是,殿下。请接受我卑恭的敬意,夫人。”年轻人将一只腿触地,试图拉起亲王夫人的手敬吻。

“让我拥抱你!亲爱的子爵夫人,到我怀里来!”孔代夫人扶起她大声说。

送信人以尽可能表示尊敬的举止,让亲王夫人拥抱后,转身面向老亲王夫人,深深地鞠躬。

“快,说呀,亲爱的克莱尔,”老夫人说。

“对,说吧!”孔代夫人说.“你见到里雄了吗?”

“见到了,殿下,他让我向你报告。”

“是好是坏?”

“我自己不知道,他让捎的话只有两个词。”

“哪两个,快说,我急死了。”

两位亲王夫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

”‘波尔多一可以’!”克莱尔说。她本人很担心这两个词所产生的后果。

可是,她很快放心了,因为两位亲王夫人听到这两个词,都高兴地叫了起来,这使勒内赶忙从走廊的顶端跑过来。“勒内!勒内!来!”亲王夫人叫道,你不知道这个能干的克莱尔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我已知道,夫人,”勒内微笑道,“我是知道的,这就是我连忙过来的原因。”

“怎么!你已经知道了?''

”‘波尔多一可以’,不是吗?”勒内说。

“不错,我亲爱的皮埃尔,你是个巫师!”老亲王夫人说。“可是,既然你已经知道,勒内,”少亲王夫人以责怪的语气说,“你看到我们焦急不安,为什么不说出这两个词好让我们放心呢?”

“因为我想让康贝夫人得到长途劳顿的报赏,”勒内向深受感动的克莱尔点了点头,“而且也因为我怕在大阳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殿下们太难控制住高兴了。”

“你说得对,你总是有理,皮埃尔,我精明的皮埃尔!”亲王夫人说,“让我们小声点!”

“不过,多亏了这个正直的里雄,我们才能得到这种好消息,”老亲王夫人说。“你不是对他颇满意吗,他策划得很好,告诉我,我的伙伴勒内,是这样吗?”

“伙伴”一词是老亲王夫人心中温柔的词,当年亨利四世常用这个词,她将它记在了心中。

“里雄是个头脑清楚、雷厉风行的人,夫人,”勒内说.“请殿下相信,如果我对他不象对自己那样相信的话,我就不会将事情托付给他。”

“应该给他某种重要职位,”老亲王夫人说。

“重要职位!……殿下不要这么想,”图维尔夫人尖刻地说。“殿下忘了里雄先生不是出身于贵族!”

“我也不是,夫人,我不是贵族,”勒内回答,这并没有阻止亲王先生对我有几分信任,我自己这么认为。当然,我欣赏并且尊敬法国的贵族。但是,在某种形势下,我敢说一颗高尚的心灵要比一个古老的封号更贵重。”

“为什么他自己不愿来告诉这条可贵的消息呢,这个能干的里雄?”亲王夫人问。

“他留在居耶纳募集一部分人。他对我说,他已经能指靠有差不多300士兵了。不过他说,这些新兵由于缺少时间训练,很难在战场上顶得住,他很希望能为他弄到一个象韦尔斯或者圣乔治岛指挥官的职位。他说,若那样的话,他断定,会对殿下们极为有利。”

“可是,怎么得到这个呢?”亲王夫人问,“我们现在在宫中处境很坏,无法找人办事,就是能找到这么一个人,他也立即会变成怀疑的对象。”

“夫人,”子爵夫人说,“也许有一个办法可行,这是里雄先生自己提出来的。”

“什么办法?”

“埃珀农公爵好象正疯狂地爱着某个小姐,”子爵夫人红着脸说。

“啊,不错!漂亮的娜农,”亲王夫人轻蔑地说。“我们知道这事。”

“那好!还听说埃珀农公爵对这女人要的一切都不会拒绝,而这个女人会同意一切,只要肯花钱去收买的话。难道我们不能通过她去为里雄先生买个军阶吗?”

“这是把钱用在刀刃上,”勒内说。

“是的,不过钱柜是空的。你很清楚,顾问先生,”图维尔夫人说。

勒内将脸转向康贝子爵夫人,微笑道:

“是时候了,夫人,向殿下们证明你将一切都想到了。”

“你想说的是什么呢,勒内?''

“他要说的是,夫人,我能为你献上一小笔钱,心里相当高兴,这是我费了好大劲才从我的佃户手中要来的。我的贡献虽然很小,但的确是不能再弄一些了,两万里佛尔!”子爵夫人继续说。她低下头,犹豫了一下,很惭愧只能对地位仅次于王后的两位夫人奉献这么一小笔钱。”

“两万里佛尔!”两位亲王夫人叫道.

“可是,在我们目前的情况下,这是一笔了不起的财产,”老亲王夫人说。

“这位亲爱的克莱尔,”少亲王夫人感慨地叫道,“我们怎么能还得起她呢?”

“殿下以后再想这事吧。”

“这笔钱在哪里?”图维尔夫人问。

“在殿下的住室里,我的侍从篷佩按命令送到了那里。”

“勒内,”亲王夫人说,“你要永远记着我们欠康贝夫人的这笔钱。”

“这笔钱已经记在了我们的负债本中”,勒内说着打开记帐本,指着让亲王夫人看。有记帐日期,二万里佛尔包括在一系列数字之内,如果亲王夫人将这些数字加在一起的话,那么所得的数目会多少让她们感到吓人的。

“可是,你怎样躲过检查的呢?我亲爱的夫人?”亲王夫人说,“因为我们听说圣一艾昂先生的人把守着道路,对人和物一律检查,这人是真正的盐税官。”

“多亏了蓬佩精明,夫人,我们避开了危险,”子爵夫人说。“我们绕了个大弯,这使我们迟到了一天半,但却确保途中安全。没有这段绕路,我前天就会回来了。”

“请放心,夫人,”勒内说,“不谈已失去的时间,只说好好利用今天和明天的时间。今天殿下们不会忘记,我们等待三个信使:一个已经到了,还有另外两个。”

“我们能知道另外两个信使的姓名吗,先生?”图维尔夫人问道。她总是希望这位顾问失误,她总是与他明争暗斗。

“如果我料想不错的话,”勒内说,“先来的会是古维尔,他从拉罗谢富科公爵那里来。”

“你是说从马西拉亲王那里来,”图维尔夫人又说。

“马西拉亲王现在是拉罗谢富科公爵,夫人。”

“那么说他父亲死了?”

“在一周前。”

“死在哪儿?”

“在韦特伊。”

“另一个信使呢?”亲王夫人问。

“第二个是布朗什福尔,亲王先生的卫队上校。他来自斯特内,是蒂雷纳先生派来的。”

“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图维尔夫人说,“为了避免浪费时间,我们可以考虑我拟定的第一个计划,有可能吸收波尔多,并且使蒂雷纳先生与马西拉先生结盟。”

勒内象平时那样微微一笑,用更客气的语气说:“请原谅我,夫人。由亲王本人制定的计划现在正在执行之中,可望取得全胜。”

“亲王先生制定的计划,”图维尔夫人尖刻地说,“亲王远在樊尚城堡的主塔内,无法与外边的任何人联系!……”

“这就是亲王昨天亲手写下的命令,”勒内从衣服口袋里取出孔代亲王的一封信,“我今天上午收到的,我们有书信来往。”

这封信几乎立即被两位亲王夫人从顾问的手中夺过来,她们贪婪地看着信,高兴得泪流满面。

“啊!这个,勒内的衣服口袋里岂不是装着法兰西王国吗?”老亲王夫人笑着说。

“不敢当,夫人,不敢当,”顾问说,“不过,既然有上帝帮忙,我尽量扩大成功的可能性。现在,”他着意指了指子爵夫人,继续说,“现在,子爵夫人长途劳顿,需要休息……”子爵夫人明白勒内想单独同两位亲王夫人谈事情。她从老亲王夫人的微笑上得到了证实,于是恭敬地施了礼,离开了。

图维尔夫人留下没走,想听到一些神秘的情报,但是老亲王夫人给儿媳使了个令人不易发现的眼色,两位亲王夫人自发地以周全的礼节提醒图维尔夫人。她被叫去谈论政治的时间到来了。这位满腹韬略的夫人完全明白了这种催促的意思,向两位亲王夫人行过比平时分外郑重、分外客气的屈膝礼后,转身走了。她想,有上帝作证,亲王们的忘恩负义昭然若揭。两位亲王夫人走进她们的工作室,皮埃尔·勒内跟随她们。

“现在,”勒内关上门,放下心来说,“但愿二位殿下愿意接见古维尔,他已经到了,换了衣服,穿着旅行装,不敢求见殿下。”

“他带来了什么消息?”

“消息说拉罗谢富科先生今晚或明天将带500贵族子弟到这里来。”

“500贵族子弟!”亲王夫人惊叫道,“这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这么多人会使我们的人上路有困难。我更喜欢只有五六个仆人,而不是这么大的目标。人少些更容易躲开圣一艾昂先生的监视。现在要到南方去而不惊动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让他们担心,这更好,”亲王夫人说,“因为如果他们对我们心慌,我们就战斗,我们就取胜:孔代先生的思想指挥着我们前进。”

勒内望了老亲王夫人一眼,好象也要听取她的意见了。但是夏洛特·德·蒙特莫朗西,这个在路易十三时代内战中长大的人,曾看见那么多高傲的人弯着腰进了监狱,或者为了高昂着头而被推上了断头台。因此,她用手忧郁地掠了一下前额,她的脑海中有多少痛苦的记忆啊。

“是的,”她说,“我们只得如此,或者躲藏或者战斗。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们过去平静地生活,拥有上帝给我们家族的一些荣耀;我们至少没有去追求,我希望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会别有用心,而只是安于我们天生所处的地位,这真是时代的偶然性逼迫我们去与我们的主宰者战斗。……”

“夫人!”年轻亲王夫人冲动地说,“我没有殿下那样困难地看待我们所处的情势。我丈夫与兄长忍受着不应受的牢狱之苦,他们都是你的儿子;此外,你的女儿也被流放。这一切就必然成了我们试图举事的理由。”

“不错,”老亲王夫人带着隐忍的痛苦说,“是的,我比你更有耐心地承受着这些,夫人。但是,这正是因为我觉得被流放或蹲监狱会成为我们的命运。我刚作你公公的妻子不久,由于被亨利四世爱情的纠缠,被迫离开法国。我们刚一回国,就得到樊尚去,因为黎世留大主教对我们怀恨在心。我那今天在监狱中的儿子就出生在监狱之中,过了32年又回到了监狱中生他的那个房间。唉!你那身为亲王的公公曾忧郁地预言得很对:当人们告诉他罗克卢瓦战役胜利时,当他被引进那间铺着从西班牙人手中夺过的军旗的房子时,他转过脸对我说,上帝知道我儿子的举动给我带来的快乐。可是,夫人,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家愈是得到荣耀,就愈是容易招祸。如果说我用法国武装了自己,那么,这就是一枚太美的徽章,难以将它抛弃了。我倒愿意将小炮当作徽章,因为小炮的响声会暴露出来,有助于记住这条格言:Famanocet(拉丁语,意为“人言可危”。)。我们的名声太大了,我的孩子,这损害了我们。你不同意我的说法吗,勒内?”

“夫人,”勒内对老亲王夫人的回忆颇为伤心。又说,“殿下说得对,可是我们已走得太远,现在不能后退了。况且,在现在的局势下,必须迅速果断下决心:我们不应该看不清我们的处境。我们只是表面上自由,王后的眼睛盯住我们,圣一艾昂先生的人封锁着我们的道路。那好!我们要做的只能是:尽管有王太后的密切监视和圣一艾昂先生的封锁,我们也得逃出尚蒂利。”

“离开尚蒂利,但是要昂头离开这里!”亲王夫人大声说。

“我同意这个看法,”老亲王夫人说,“孔代家族不是西班牙人,不做叛逆之事。我们也不是意大利人,不搞阴谋诡计……我们做事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去做,昂着头去做。”

“夫人,”勒内以认真的语气说,“上帝可以为我作证,不管殿下下达什么命令,我都首先去执行。但是,若按您说的那样走出尚蒂利,就得开战……您在作了顾问之后,大概不想在开战之日去做胆小女人吧……您会走在支持者的最前列,这就会是由您来向您的士兵们高喊战争……可是您忘了在您可贵生存的旁边,开始伤害到另一种同样十分宝贵的生存,即德·昂格伊安公爵的生存,您的儿子和孙子……难道您要冒险,将你们家的现在与将来埋葬在同一座坟墓之中吗?……您以为当人们以儿子的名义搞出鲁莽事来,父亲不会当作马扎兰的人质吗?难道您不再记得樊尚顶塔的秘密吗?旺多姆修道院院长悲惨地蹲过这个监牢,奥纳诺元帅和波伊·洛朗也曾在这里关押过……难道您忘了那个按照朗布耶夫人的说法,象砒霜那样可怕的囚室吗?……不,二位夫人!”勒内合着手掌继续说,“不,请听你们老仆人的话吧!你们要象受迫害的女人那样离开尚蒂利……不要忘记你们最可靠的武器是弱小……一个被剥夺父亲的孩子,一个剥夺丈夫的妻子,一个被剥夺儿子的母亲,是能逃脱为他们设置的陷井的……请等一下,为了昂起头来说话和行动,就要不再为最强大者作担保……你们的行动不自由,你们的支持者就不敢吱声。你们获得了自由,他们就有话可说,不再害怕为赎救你们而接受对方所提出的条件……我们的计划是与古维尔商量过的……我们十分相信这护送队,我们在路上不会受到侮辱……因为今天有20来个不同派别占据农村,对敌和友难以分清……请你们同意,一切都准备好了。”

“偷偷走!象坏人那样离开!”年轻亲王夫人叫道:“哦!当亲王先生得知他的母亲、他的妻子和儿子承爱这样的耻辱,他会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但是如果你们成功的话,他的自由会多亏你们的这一举动;如果你们失败了,你们并不会损失人力与财力,特别是不损失你们的地位,不象你们打了一次仗那样。”

老亲王夫人考虑了片刻,满面愁容。

“亲爱的勒内,”她说,“说服我的儿媳吧,因为我必须被迫留在这里。我斗争到了现在,终于支持不住了。为了不使周围的人泄气,我一直掩饰着内心的痛苦,现在再也撑不下去了。这痛苦快把我拖上床,也许是我最终死亡的床;不过你已经说过,首先要拯救孔代家的命运。我儿媳与孙子离开尚蒂利,我希望他们会听从你的建议,或者我说服从你的命令。发命令吧,勒内,他们会执行的!”

“你面色苍白,夫人!”勒内扶住老亲王夫人叫道。这时少亲王夫人已经对这种苍白甚为不安,把婆母抱进了怀里。“是的,”越来越衰弱的老亲王夫人说,“是的,今天的好消息比前几天的坏消息使我更难受。我感到发烧得厉害。但是我们一点也不要表现出来,因为那会使我们在关键时刻犯错误。”

“夫人,”勒内低声说,“殿下身体不适是上帝的一种恩惠,但愿你的身体不受损失。请您卧床不起,并且把这消息传播开来。您,夫人,”勒内转脸对少亲王夫人说,“请把您的医生布德洛叫来。因为我们将要动用车马,到处宣传说您想到林子中去打猎,用这种方法,就没人为见到人、武器和马匹而感到惊奇了。”

“你自己去做吧,勒内。可是,象你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没想到,在我婆母生病之时,我去做这种奇怪的打猎活动,会令人不惊奇?”

“因此,一切都预料到了,夫人。后天不是昂格伊安公爵7岁的生日,应该离开女人之手的日子吗?”

“是的。”

“那好!我们说这次打猎是为了庆祝小亲王第一次穿男人短裤,而老亲王夫人殿下尽管有病,也不想影响这庄重的仪式,坚持要这样做。你只好对她的坚持让步了。”

“好主意!”老亲王夫人微笑了一下说。她对孙子男子特征的首次宣布很自豪。“是的,借口很好,的确,勒内,你是个称职的好顾问。”

“可是,去打猎,昂格伊安公爵先生要坐车去吗?”亲王夫人说。

“不,夫人,骑马。哦!您那颗母亲之心不要害怕。我已经设计了一种小马鞍,让他的侍从维亚拉在他的马鞍架前扶住。这样,昂格伊安公爵少爷会太引人注目,我们晚上上路就会很安全。因为可以想见,到那里去必须得步行和骑马,那么昂格伊安公爵先生就畅行无阻了。如果坐马车去,遇到第一个障碍就得停下。”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晚上,夫人,如果殿下不想推迟的话。”

“噢!不,正相反,尽快让我们离开这座监狱,勒内。”

“一旦离开尚蒂利,你们做什么事呢?”老亲王夫人问。

“我们穿过圣一艾昂的设防区,我们找到了蒙蔽他的方法。然后我们与拉罗谢富科先生的人会合,到波尔多去,那里有人等着我们。我们一到王国第二个城市,到南方的首府,我们就可以按殿下们的心愿来同对手谈判或者交战。不过,我荣幸提醒您,夫人,就是在波尔多,如果我们周围没有几个箝制王家部队的据点,我们也不能在那里坚持长久的。有两个据点尤其重要:一个是控制多尔多涅河的韦尔斯,这条河能将物资运往城里;另一个是圣乔治岛,波尔多的居民就把该岛看作是他们所在城市的钥匙。这一点我们以后再去想它,眼下我们只考虑离开这里的事。”

“最容易不过了,我这样认为,”亲王夫人说,“勒内,不管你说些什么,我们是这里的唯一主人。”

“夫人,在没有到达波尔多之前对什么也别指靠。马扎兰先生诡计多端,对我们来说,什么事都不容易。我之所以等他人走后再向二位殿下陈述我的计划,那是为了问心无愧,我向你们发誓。因为我甚至现在还担心计划能否做到万无一失,这只是我一个人设想出来的,只是刚才才讲给你们听。马扎兰先生不会得到这消息,可是他会猜到的。”

“哦!我决心挫败他,”亲王夫人说,“不过现在我们扶我母亲回她的住室。从今天起,我要宣传我们后天出去打猎之事,你负责邀请人,勒内。”

“请相信我,夫人。”

老亲王夫人走进她的住室,躺在了床上。孔代家的医生和昂格伊安公爵少爷的教师布尔德罗被传来,老夫人身体不适的意外消息很快在尚蒂利传遍了。在半小时之中,小树林里、长廊里、草坪上都空无一人了,两位亲王夫人的客人们都急忙来到老夫人的前厅中。

勒内写了一整天。当天晚上,50多封邀请信被这个王室家庭的众多仆人们分别送往各地。

   13

第三天到了,是完成皮埃尔·勒内计划的一天。春天通常被称作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但这年春天是法国春季中最坏的一年。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这一天也不例外。

牛毛细雨落在尚蒂利的花坛上,灰蒙蒙的雾气使花园中的树丛和猎场中的高大乔木变得模糊不清。在宽敞的院子里,拴马桩上拴着50匹已备好鞍的马。马儿低着头,目光忧郁,焦躁不安地用蹄子刮地。猎犬每群有12只,粗声喘气等待着,还夹杂着长长的呵欠声,它们共同努力,试图引来跟班,他正在擦着耳朵和颊髯上的雨水。

身穿鹿皮制服的管理猎犬仆人,背着手,猎号斜挂在身上,在这儿或那儿走动。几个经过罗克鲁瓦战役或兰斯战役恶劣天气和露营锻炼的军官,冒着雨水,毫不躲避。他们在大阳台或楼外的台阶上三三两两交谈,缓和了等待的烦恼。每个人都预先得知这是举行仪式的日子,因此都庄重地来看昂格伊安公爵第一次穿男人短裤,并且第一次打猎。所有为亲王服务的军官,所有这个煊赫家族的客人,都被勒内下请柬邀请来。他们匆匆赶到尚蒂利,当作一种责任来完成。由于布尔德罗医生的一份关于病情好转的报告,大家对老亲王夫人的担心算是消散了。老亲王夫人放了血,今天上午已开始服用了催吐药,这是当今世界最有效的万能药。

10点钟,孔代夫人的所有宾客都到了,每个来宾都出示信件,然后被引见,那些偶然忘了带信的人由勒内作证,对把门的瑞士人点点头,也让进来。应邀而来的人加上这里的仆人,共有八、九十人。大多数人围着一匹高傲的骏马,这马除了备上一个法国式的大鞍子之外,前面还有一个带靠背的天鹅绒小鞍子,这是让昂格伊安公爵小少爷坐的,他的侍从维亚拉坐在后面的大马鞍上保护他。

然而,这时仍没人发话去打猎,好象在等待别的客人。10点半,三位贵族人士带着六名全副武装的仆人走来,他们的行李箱塞得满满的,好象要周游欧洲。他们走进城堡,看见院里一下子树起了那么多柱子,他们想把马拴在这些桩子上。

这时立即有一个身穿蓝衣、打着银色肩带的仆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戟。新来的一行人衣服湿透了,靴子边沾上了污泥,可以看出他们走了很长的路。

“先生们从何处来?”那个瑞士人执着戟说。

“从北方来”,其中的一位骑士说。

“到哪里去?”

“去奔丧。”

“何以为证?”

“看我们的黑纱。”

的确,三个贵人的剑上都绑着黑纱。

“请原谅,先生们,”于是那个瑞士人说。“城堡任你们支配,有准备好的饭菜,有温和的室内散步场,仆人们等待着你们的命令;至于你们的随从,膳房会招待他们的。”

这三个贵族是坦诚的乡下人,又饿又好奇,点了点头,从马上跳下来,将马缰绳扔给他们的仆从,往旁边的餐厅去了。一名侍从在门口等着他们,为他们作向导。

这时孔代家的奴仆从随从奴仆手里接过马缰绳,将马拉进马厩,进行刷洗,并用草把来擦,用同一个饲料槽中的燕麦和一个喂草架上的稻草来喂。

3个贵族人士刚刚在餐桌边坐下,另外6个骑士和6名也是全副武装的侍从走了进来,也把他们的马拴在柱子上。那个执戟的人已得过硬性命令,他走近新来的人,又重复对他人问过的话。

“你们从哪里来?”他说。

“从庇卡底。我们是蒂雷纳的军官。”

“你们到哪里去?”

“去奔丧。”

“何以证明?”

“看我们的黑纱。”

他们象刚才来的那些人一样,长剑尖上吊着黑纱。对这后一批人同样客气接待,他们去坐到桌子旁边了;对他们的马同样给予照料,拉进了马厩中。

从10点到中午,或三三俩俩,或三五成群,或只身一人,或衣着鲜丽,或粗布衣衫,陆续来了上百名骑士,都带着武器和装备,那个手执戟的瑞士人以同样的方式加以盘问。被问的人说出他们来自何地,都说去奔丧,并且亮出他们的黑纱。来宾吃了午饭,互相结识,他们的仆人喝了清凉饮料,他们的马在歇息。勒内走进来宾集中的大厅,对他们说:“先生们,亲王夫人让我代表她向诸位表示感谢。感谢你们给她面子,到她家作客,并且还到拉罗谢富科先生那里去,参加他为亡父举行的葬礼……请把这里看作是你们的家,并请你们参加围猎消遣。打猎定在今天下午,这是为昂格伊安公爵先生而设,他今天第一次穿男人短裤。”

大家对勒内讲话的第一部分表示低声的赞同与感谢。勒内是精明的演说人,为产生某种效果故意顿一顿。

“打猎之后,”勒内继续说,“你们将与亲王夫人同桌进餐,夫人想亲自对诸位表示感谢。晚饭后,你们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一些贵族人士对这样的安排非常在意,这好象有点触动了他们的自由意志。但是,这大概是拉罗谢富科先生预料中的事,他们等待着同样的事情,因为没有一个人说什么,有些人去看他们的马,有些人又去收拾他们的行李,以便不辱没亲王夫人的目光;有些人仍坐在桌边,交谈时事,这正好与今天的事有着某种一致性。

很多人在大阳台下散步。昂格伊安少爷最后一次让女性收拾打扮后就要在阳台上出现。这位小王爷在他的套间中与他的奶妈和摇摇篮的女人们在一起,并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但是他已经充满了贵族的自豪感。他以不耐烦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他第一次要穿的富丽、但却庄重的衣服。这是黑天鹅绒的布料,银灰色绣花,使他的华丽服装具有丧服的特色:他的母亲不惜一切要被人看作是寡妇,想在他人议论中加进这么一句话:可怜的孤儿亲王。

但是,并不是亲王小少爷以贪婪的目光去看作为他男性标志的华丽衣服,而是离他两步远的另一个孩子贪婪地去看他幸福伙伴周围的奢华。他只比亲王小少爷大几个月,脸蛋红润、金发,引人注目、健壮有力,生龙活虎;他已经几次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了.便斗胆走近放着华丽衣服的椅子,偷偷捻一捻衣料,并且抚摸一下绣花,小亲王在另一边正在细心地观看。不过这一次小亲王目光收得很及时,皮埃罗将手收得太迟了。

“当心!”小亲王尖刻地叫道,“瞧你,皮埃罗,你会弄坏我的男短裤;你没看见这是带刺绣的天鹅绒吗?……人一摸就不鲜亮了……我禁止你摸我的男短裤。”

皮埃罗将招罪的手藏在背后,将双肩扭来扭去。小孩子们在情绪不好时常做出这样的动作。

“别生气,路易,”亲王夫人见儿子脸色很难看,就说.“要是皮埃罗仍动你的衣服,我们就用鞭子抽他。”

皮埃罗赌气的脸变成了威胁相,并说:

“少爷是王子,可我是园丁……要是少爷不让我摸他的衣服,我也不让他玩我的珠鸡……啊!不过,我比少爷身子壮,我……他对这很清楚……”

他这失礼的话还没说完,小王爷的奶母,皮埃罗的亲娘就抓起这个不受拘束孩子的手腕,对他说:

“皮埃罗,你忘了少爷是我们的主人,也是这座城堡和周围一切东西的主人,因此,你的珠鸡也是属于他的。”

“哼!我,”皮埃罗说,“我过去总以为他是我的弟弟……”

“同一个奶母的兄弟,倒是真的。”

“那么,如果说我们是兄弟,我们就应该平分。要是我的珠鸡属干他,那么他的衣服就属于我了。”

奶妈将要指明同一个奶母兄弟与亲兄弟之间的区别,但是小王子想让皮埃罗参观他的完全胜利,因为他尤其想引起皮埃罗的欣赏与向往,不给他留下思考的时间。

“别怕,皮埃罗,”他说.“我不是生你的气,你等一会儿看我骑雪白的骏马,看我的漂亮小马鞍!……我要去打猎,是我来杀黄鹿!”

“啊!对,”皮埃罗傲慢无礼地讽刺说,“你会在马上呆很久的!……那一天你想骑我的驴,可是我的驴把你扔在了地上!”

“是的……可是今天,”小亲王最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代表我的父亲,我掉不下来……况且,维亚拉把我搂在怀里。”

“好了,好了,”亲王夫人制止他们再谈下去,于是说,“好了,给小亲王换衣服!下一点的钟声敲响了,所有贵宾都是急等着。勒内,摇铃起程。”

  14

与此同时,号角声在院中响了起来,声音飞进每个房间。于是,每个人都跑向由于得到料理而休息得很有精神的马儿身旁,纵身上马。领犬的人带着猎犬与骑马管理猎狗的人最先出发了。所有的贵族人士列队站在篱笆旁边,昂格伊安公爵骑上他的白马,由他的侍从维亚拉扶持着,身边随了一群陪伴亲王夫人的贵夫人、侍从和贵人。后面是他的母亲,浑身珠光宝气骑着一匹黑亮的马。在她用优雅动作抚摸着身边的一匹马上坐的是康贝子爵夫人,她的这身女装,使她显得很可爱,她终于很高兴地又恢复了女人打扮,脱去了外出时的男装。至于图维尔夫人,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一直也没见到她。她消失了,象古希腊神话英雄阿基琉那样躲进了自己的帐篷里。

这列马队引人注目,受到众人的一致欢呼。骑在马上的人立在马蹬上亮相。亲王夫人和昂格伊安公爵对大多数从来没进过宫、从来没参加过皇家盛会的贵族们是陌生的。小王爷以迷人的微笑向大家致意。亲王夫人既温柔又威严。这是被敌人称之为欧洲第一上校的那个人的妻子与儿子。而这位欧洲第一上校竟被他曾在兰斯战役中拯救过、在圣一日尔曼反叛活动中保护过的那些人追踪、迫害、最终投入监狱。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怪,越是不想引人注目,就越是使人们达到热情的顶点。

亲王夫人大大品味到了大众的拥戴。然后,勒内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便下达了出发的命令。他们很快就从花坛走进了打猎场,所有的门都由孔代团的士兵把守着。打猎人进去后,铁栅门又重新关了起来。为了不让一个冒充的人混进去,以上的谨慎措施好象还不够似的,铁栅门外还立着放哨的士兵,每个门口还有一个宫廷门卫打扮的人,手执一根戟,象孔代府门口的那个门卫一样。

在关上铁栅门一会儿之后,号角声和犬吠声响起来,说明黄鹿已被赶出来了。

然而,在猎场的另一边,即面对围墙的那边―这墙由王室总管安内·德·蒙特莫朗西修建,在道路的一侧,有6名骑士倾耳细听号角声与犬吠声,他们停下来,气喘嘘嘘地抚摸着马,好象在讨论什么。

看到他们全新的服装、坐骑上闪光的盔甲、从他们肩上一直优雅飘落在马臀上的鲜亮外衣,还有精心设计显露出贵重的武器,使人不得不惊奇:当周围所有贵族都集结在尚蒂利城堡之时,这几个如此华丽、如此漂亮的贵人怎么会被撇在一旁呢?

这几个如此引人注目的贵人与他们的头领或者说象他们头领的人的奢华服饰相比是黯淡失色了。你看他帽子插着羽毛,肩带绣着金边,靴子精致,上了金马刺,长剑柄上雕镂得透光,穿一件天蓝色西班牙式样的豪华外衣。

“当然!”他深思了一会儿说,“从什么地方进猎场呢,从门口还是铁栅栏处?我们先走到栅栏门处就从栅栏门进,先走到门口就从门口进。我们早上见的那种打扮的人都能进,我们这种样子的骑士自然不能被拒之门外。”

“我再对你说一遍,科维尼亚,”听头目说话的5个骑士中有一人说,“那些衣帽不整的人尽管衣服不好,样子象乡下佬,但现在优先我们,已进了猎场。那是因为他们有口令。我们没有,因此进不去。”

“你这样认为,费居宗?”第一个说话人带着对中尉意见的某种尊重说。读者诸君想必一定认出了这个冒险家,他在故事一开始就曾出现过。

“但愿我相信这一点!我十分肯定。难道你认为这些人是为打猎而打猎吗?胡扯!他们在搞阴谋,这不容置疑。”

“费居宗说得有理”,另一个人说,“他们在搞阴谋,我们不进去。”

“可是,在路上遇到猎黄鹿的事,还是参加为妙。”

“特别是在厌倦追捕人之时,不是吗,巴拉巴?”科维尼亚又说,“那好,不会被人说这次打猎从我们眼前溜掉了。我们具备一切必要条件来参加这次打猎盛会,我们象新币那样闪光如果昂格伊安公爵先生需要士兵的话.他到什么地方去找比我们更好的呢?如果他要找阴谋家的话,他到何处去找比我们更漂亮的呢?我们之中最不景气的人也起码象个连长.”

“而你呢,科维尼亚,”巴拉巴说,“你在需要时可以作公爵或重臣。”

费居宗一声没吱,他在思考。

“可惜,”科维尼亚笑道,“费居宗今天不想打猎。”

“该死的!”费居宗说,“我并不是那么不高兴,打猎是高贵人的一种消遣,很合我的口味.因此我不会反对,也不会劝阻他人。我只是说,进这个猎场的各个门和栅栏门都是禁止的。”

“听,”科维尼亚叫道,“猎号声就象在眼前响起。”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打猎,”费居宗调皮地说。

“傻瓜,我们进不去,你要我们怎么去打猎呢?”

“我没说我们进不去,”费居宗又说。

“既然你说所有木门和栅栏门为他人开着,而对我们紧闭着,你让我们怎样进去呢?”

“为什么我们不在这面小墙上打开个口子,仅仅能让我们和马儿通过呢?墙那面肯定没有一个人会让我们来补墙。”

“好哇!”科维尼亚高兴地摇着帽子叫道,“全补!费居宗,你是我们之中有办法的人!当我把法国国王赶下宝座,并将亲王先生扶上王位时,我为你请求扎里诺·马扎里尼大人的位置。干吧,伙伴们,干呀!”

一听这话,科维尼亚跳下马,开始拆围墙上已经活动的石头。一个人足以牵住所有的马,其他人帮助他干。

眨眼之间,5个人就打开了一个三、四尺宽的缺口。于是他们又骑上马,在科维尼亚的引导下,冲进了猎场区。

“现在”,科维尼亚向听见号声的地方走着说,“现在要有礼貌,要有好情趣,我请你们到昂格伊安公爵先生家吃晚饭。”

  15

我们说过,我们新制造出来的6个贵人骑着好马,他们的马比那些上午来的骑士的马精神饱满。他们很快就混进了打猎人群中,无可争议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大多数客人来自于不同的省,互不认识,闯入者一旦进了猎场,就会被看作是客人。

如果这几个新来的人排列成行,如果他们只是越过了他人.混在管犬人和领犬军官之中,那么一切都会很好进行了。可是他们并不是这样。没过多久,科维尼亚好象认为这次打猎活动是为了他而举办似的,他从一个管犬仆人手里夺取猎号.那仆人不敢违抗,他冲向管犬人最前面,与领犬军官交错而过.横穿树林与矮丛,胡乱吹着猎号,混淆发现猎物的号声和逐出猎物的号声,混淆吹号报告猎物出林与报告又将猎物赶回林中。他骑的马硬往猎犬身上踏.撞翻管犬仆人.风骚地向奔跑中遇见的女人们打招呼。他又发誓、又喊叫,当他看不见女人们时,他就自己生气。终于快要抓到一只黄鹿了,那东西横穿一个大池塘,陷人了绝境。

“好了!好了!”科维尼亚叫道,“黄鹿跑不出我们的手啦!该死的:我们要捉住它了。”

“科维尼亚,”紧跟在他身后的费居宗说.“科维尼亚.你会使我们几个都被赶出门的。看在上帝的份上,收敛一点吧!”但是,科维尼亚什么也没听见,看到黄鹿在猎犬前面跑,他跳下马,抽出剑,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啊哈!啊哈!”

他的几个同伙都不象费居宗那样谨慎,受他的鼓舞,都准备扑向猎物。这时,捕猎总管用大刀将科维尼亚挡住说;“慢点,先生,是亲王夫人领导狩猎。因此要由她来砍断黄鹿的脖子,或者由她把这荣幸让给她想给予的人。”科维尼亚被粗暴的警告唤醒了,他相当不愿意地退缩了。他突然发现一群猎人包围住一只猎物,他得停5分钟才能赶上去。那些人把猎物围在中间。猎物退到一棵橡树下,所有的猎犬围着橡树,向它猛扑过来。

与此同时,人们看到亲王夫人先于昂格伊安、其他贵族男士与努力追随亲王夫人的贵妇们赶过来。她很激动,大家明白她想以这次战争演习为真正的战争做准备。

亲王夫人走到包围猎物的人们跟前,停了下来,用威严的目光看了看四周,看到科维尼亚及其伙伴们被管犬人和狩猎军官们用怀疑不安的目光盯着。

狩猎总管手握大刀,走近亲王夫人。这是一把亲王过去常用的刀,刀口是最优质的钢材,刀柄是镀金的。

“殿下认识这个人吗?”他用眼角瞟着科维尼亚低声问。

“不认识,”她说,“不过他能进来,大概认识什么人。”

“他一个人也不认识,殿下,我问过的人都说今天第一次看见他。”

“可是,他没有口令,是进不了栅栏门的!”

“当然不能,”狩猎总管又说,“不过,我斗胆建议殿下要有所提防。”

“首先要弄清他们是什么人,”亲王夫人说。

“一会儿就会弄明白的,夫人,”陪在亲王夫人身旁的勒内带着一惯的微笑说,“我分别派出一个诺曼底人、庇卡底人和布列塔尼人去察访,这是重大的事情。眼下,殿下装作好象对他不留意,或者他被我们忘记了.”

“你说得对,勒内,我们还是打猎吧.”

“科维尼亚,”费居宗说,“我以为,问题在于我们到了圣地。我们不要错过表现机会。”

“你这样想?”科维尼亚说,“啊!的确活该!我想看捕捉猎物的场面,不管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一个壮观场面,我知道得很清楚,”费居宗说,“可是,我们为了看这狩猎场面,会付出比在勃艮第旅馆更高昂的代价。”

“夫人,”狩猎总管将刀呈给亲王夫人时说,“殿下想把杀死猎物的荣幸赐给谁呢?”

“我将这种荣幸留给我自己,先生,”亲王夫人说,“我这种地位的女人应该习惯于动刀动枪和看到血流满地。”

“纳米尔,”狩猎总管对火枪兵说,“准备。”

火枪兵出列,手持火枪往前,离猎物20步远停下来。这么做是为了用子弹把猎物打杀,因为有时黄鹿被逼急了会伤人的,不等夫人到跟前,早就会向她猛冲过去。

亲王夫人跳下马,握住大刀,眼睛直盯盯望着,双颊火红,嘴唇半开,奔向猎物。这东西几乎全被猎犬围住了。好象盖着一个五颜六色的毯子。大概这畜牲认为,它不会死于这个美丽的亲王夫人之手,它曾吃过用这双手喂过的东西,因此它跪在地上,试图动弹一下,流出大滴眼泪,雄鹿、黄鹿和麂子在快死时都会流泪。可是它巳经没有时间了,被阳光照得闪光的长刀全捅进了黄鹿的咽喉,热血喷洒到了亲王夫人的脸上。黄鹿翘了翘头,痛苦地哀鸣一声,最后以抱怨的目光看了看美丽的女主人,倒下去死了。

这时,所有猎号齐奏死亡曲,喊叫声连成一片:亲王夫人万岁!骑在马上的小亲王少爷十分激动,快活地拍着手。勒内走近亲王夫人。

“亲王夫人,要不要我对你说,你在杀可怜猎物的脖子时想到了谁。”他仍带着一惯的微笑说.

“是的,勒内,请讲,你会让我高兴的.”

“你想的是马扎兰先生,很想让他处在那只黄鹿的位置上。”

“是呀!”亲王夫人叫道,“正是这个,我毫不怜悯地杀死他,我向你发誓,但是,的确,勒内,你是个巫师.”

然后,她转身面对其他随从说:

“现在狩猎巳经结束,先生们,请跟我走,现在天太晚了,无法再进攻一只黄鹿了,况且晚饭在等着我们.”

科维尼亚以优雅的动作答应了邀请。

“那么,上尉,你怎么办呢?”费居宗问。

“我当然接受!你没看见正如我说过的那样,亲王夫人刚才邀请我们吃晚饭嘛。”

“科维尼亚,如果你愿意的话,请你相信我,”中尉说,“不过,我若是你,就会再从我们打开的缺口处走掉。”

“费居宗,我的朋友,你天生的洞察力总使你失误。你没有注意到那个身穿黑衣,笑起来象狐狸,不笑时象摧子的人已发布了命令。费居宗,缺口在保留着,从那里走就是说我们想从哪儿进来,再从哪儿出去。”

“可是,我们会变得怎么样呢?”

“请放心!……我对付一切……”

听了这种保证,6个冒险家走进贵族们的行列之中,顺着向城堡的路走去。

科维尼亚并没有搞错,有人一直在注意着他们。勒内走在旁边,他右边是狩猎总管,他左边是孔代家的总管。

“你们肯定,没有一个人认识这几个骑士吗?”勒内问。“没有一个人。我们问过50多个人,回答是一样的:大家对他们都完全陌生。”

那个诺曼底人、庇卡底人和布列塔尼人相继回来向勒内汇报,没打听到更多的东西。只是那个诺曼底人发现了猎场围墙打开了一个缺口。他是聪明人,便派人到那里看守着。“那么,”勒内说,“我们要采取最有效的方法,不要让一小撮间谍使我们白白赶走百十个正直的贵族人士……请注意,你,总管先生,在骑马人进的院子和长廊里,不许一个人走掉……你,狩猎总管先生,走廊的门关上后,安排12人荷枪实弹值班,若出事情……现在你们走吧,我要盯住那几个人不放。”另外,勒内完成自我规定的任务并不困难。科维尼亚及其伙伴没有想逃跑的样子。科维尼亚走在前排,优雅地卷着胡子。费居宗跟在他身后,被他的承诺说得放心了,因为他太了解他们的头头了,如果这地方没有第二个出口,他就不会让自己进去;至于巴拉巴和其他三个伙伴,他们跟随中尉和上尉走,不想别的,只想等待着他们的美好晚餐。总之这些个全副武装的人,出于对他们头头处事能力的满怀信任,精神上十分放松。

一切象顾问勒内所预料的那样,并且按他的命令在进行。亲王夫人坐在大客厅的华盖之下,她的儿子坐在旁边。大家互相观望,她曾许诺准备好了晚餐,但现在的样子象是要作讲演。

的确,亲王夫人站起来讲话了。她的讲话拖得很长。这一次,克莱芒斯·德·梅耶一布雷泽不讲究分寸了,猛烈攻击那个马扎兰,而出席者一想到对亲王们的人身侮辱,就是对法国所有贵族的侮辱,心里都很激动。如果他们取得胜利,还可以向宫廷提出更好的条件,因此亲王夫人的讲话被打断两三次。他们高声喊叫发誓,忠于显赫的孔代家族的事业,援助这个家庭从马扎兰想迫使它沦落的屈从中解脱出来。

“因此,”亲王夫人在结束讲演时大声说,“先生们,这是表现你们勇气的竞争机会,这是你们仁慈的心对我身边的孤儿奉献忠诚的时候……大家是我们的朋友,至少你们是作为朋友到这里来的……你们能为我们做些什么呢?”

在一阵严肃沉默之后,开始出现了最伟大、最动人的场面。

贵族中的一员弯下腰,对亲王夫人恭敬地施礼道: 

“我叫热拉尔·德·蒙塔朗,我带来我的4个贵族朋友。我们共有5支好剑和两千比斯托尔,供亲王先生使用……这是我们的债券书,由拉罗谢富科公爵先生签过名。”亲王夫人点头致谢,从捐赠人手中接过债券书,递给勒内,对这几个贵族示意到右边去。

他们刚在指定的位置上坐下来,又有一个贵族人士站起来。

“我叫克洛德·拉乌尔·德·莱萨,克莱蒙伯爵,”他说,我带6名贵族朋友来,我们每人捐一千比斯托尔,请求殿下笑纳……我们有武器和装备,只给一点日常用军饷就行了……这是由德·布庸公爵先生签书的我们的债券书。”

“先生们,请到我右边就座,”亲王夫人接过德·布庸的信,象刚才那样看了看,也递给了勒内,然后说,“请相信我的感激之情。”

那几个贵族人士听从亲王夫人的话,到右边坐下来。“我叫路易·费迪南·德·洛热,迪拉伯爵,”又有一个贵族人士说,“我来这里,既没带人,也没有带来钱,只带了一把佩剑,曾用它在敌人中杀开一条血路,因为我当时被围在贝勒加德。这是我的由蒂雷纳子爵先生签名的信誉书。”

“过来,过来,先生,”亲王夫人一手接过信誉书,另一只手让他去吻,“过来,到我身边来,我让你作我的一名下士.”所有贵族人士都照这样做了,每个人都带来了信誉书,或者是拉罗谢富科先生签书的,或者是德·布庸先生,或者是德·蒂雷纳先生签书的;呈上信,然后到亲王夫人右边入座,当右边坐满后,亲王夫人让他们到左边坐。

这样一来,大厅后边的人越来越少。不大一会儿,只剩下科维尼亚和他的伙伴们了。他们成为孤零零的一群。大家都低声不信任地嘟哝着,用气愤与威胁的目光翻眼看着他们。勒内向门口丢了个眼色,门被关上了。他知道门后立着狩猎总管和12名武装好了的士兵。于是,勒内把目光收回在这几个陌生人身上。

“你们,先生们,”勒内说,“你们是什么人?请通报姓名,请对我们拿出信誉书,可以吧?”

以费居宗的聪明,足可以想见事情的结局不妙,他脸上现出不安的神色。这种不安渐渐传染给了他的其他伙伴,他们象勒内一样,看了看门口。可是这几个陌生人的头目,仍威严地披着大衣,一点也不惊慌。他听到勒内的提问,向前跨出两步,十分优雅地向亲王夫人施了一礼。

“夫人,”他说,“我叫罗兰·德·科维尼亚,我带来5名贵族人士为殿下效力,他们是居耶纳一流家庭的子弟,但是他们喜欢隐姓埋名。”

“可是,你们到尚蒂利来,总不会没有人写推荐书吧,先生们?”亲王夫人为最终可能导致逮捕这6个可疑人物的可怕争吵而激动,又追问一句:“你们的信誉书呢?”

科维尼亚象承认问得正确的人那样躬身点头,在短上衣中摸了摸,取出一张折成四折的纸,深深鞠躬,递给勒内。勒内将纸打开,刚才因害怕而紧缩的脸立即眉开眼笑了。在勒内看这张纸时,科维尼亚得意洋洋地看了看所有在场的人。

“夫人,”勒内低声俯在亲王夫人的耳边说,“请看这是怎样的财富:埃珀农先生的空白证书!”

“先生,”亲王夫人说,她笑得很迷人,“谢谢,为了我丈夫,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儿子,我表示三次感谢!”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先生,”勒内说,“这件东西太珍贵了,你把这东西给我们,是不会没有条件的。今晚晚饭后,如果你愿意,我们就谈一谈,你告诉我们,怎么做才会让你满意。”

勒内将科维尼亚心存谨慎没有索回的空白证书装进口袋里。

“那好!”科维尼亚对他的伙伴们说,“我不是对你们说过,我请你们与昂格伊安先生共进晚餐吗?”

“现在入席吧,”亲王夫人说。

亲王夫人的话刚说完,边门的门拴开了,人们看见城堡的大长廊里已经摆好了精美的晚餐。

晚餐吃得很热闹。为亲王的健康干杯,这提议多达10次以上。为亲王干杯一直是宾客们一手握剑,跪着进行的,大家诅骂马扎兰的人毁掉了围墙。

每个人都对尚蒂利的好菜大开胃口。费居宗本人,这个谨慎的人受到勃艮第酒的引诱,第一次同结识的人一起狂饮起来。费居宗是加斯科尼人,在此之前,他只欣赏他家乡的酒,认为那是美酒,但是,在那个时代,这种酒还没有出名,只有圣西门相信它必将会出名。

但是,科维尼亚并不是这样,他在称赞风力磨房、努伊和尚贝丹等地葡萄酒美好的同时,只饮适量的酒。他没有忘记勒内的奸诈微笑,他认为他需要完全清醒,以便同狡猾的顾问做一场他不会后悔的交易;因此他刺激费居宗,巴拉巴和另外三个同伴来为酒叫好。他们不知道他对酒节制的原因,他们相当单纯,认为他们的头目在反躬自省。

晚餐快结束时,祝贺身体健康就变得更频繁了。亲王夫人带着昂格伊安公爵走了,客人完全自由了,把晚宴尽情往后拖长。此外,一切都按她的意愿进行,她把客厅中发生的一幕和长廊中的晚餐写成时局报告。她不能忘的一件事,那就是在她离开餐桌时,勒内俯耳说给她的一句话:

“请殿下不要忘记,我们10点出发。”

现在快9点了,亲王夫人开始做准备工作。

这时勒内与科维尼亚交换了一个眼色。勒内站起来,科维尼亚也站起来。勒内从长廊的一个角门走出去,科维尼亚明白要谈交易了,便跟在他的后面。

勒内把科维尼亚引向他的书房,冒险家以坦然的自信神色相跟而行,不过一边走着,一只手还在长袖里漫不经心地玩着别在腰间的一把长匕首。他的目光热烈而急促,寻找着半开的门或飘动的挂毯。

他并不担心有人出卖他,他的原则是能随时面对背叛。走进被一盏灯照得半昏暗的房间,一眼便能看到房中有暗设机关。勒内指了指座位,让科维尼亚坐下。他坐在一张放有灯的桌子的一边,勒内坐在另一边。

“先生,”勒内为了从一开始就要赢得这个人的信任,便说道,“首要的事是我把这个空白证书还给你,它完全是属于你的,不是吗?”

“先生,”科维尼亚回答,“它是属于占有它的人,正如你可以看到的,除了埃珀农公爵的签名外,再没有别的名字。”

“我问这东西是否当真属于你,就是问你是否是在公爵的同意下得到的。”

“这是他亲手交给我的,先生。”

“这么说,不是偷来抢来的了?我不是说被你弄来,而是被别的人弄到,你从他手里得到;也许你只是经人转手而得到的?”

“我告诉你,它是公爵愿意用来交换我带给他的一封信。”

“你是否与埃珀农公爵达成了条件,使这个空白证书变成另外的一种承诺?”

“我与埃珀农公爵先生没有任何条件。”

“那么,拥有这份空白证书的人可以很安全地使用它了?”

“可以使用它。”

“你为什么不自己使用呢?”

“因为保留这个东西,我只能从中获得一种东西,而将这东西让给你们,我能获得两种东西。”

“这两种东西是什么呢?”

“首先是金钱。”

“我们没有什么钱。”

“我要得不会太过分。”

“第二件呢?”

“在亲王先生的部队中弄个官衔.”

“亲王先生没有军队。”

“他们会有一支军队。”

“你难道不更爱自己拉一些人充当头领吗?”

“我会向你提出的这种意向妥协。”

“那么只剩下金钱上的事了?”

“是的,只是金钱问题。”

“你要多大数目?”

“20000里佛尔。我对你说过,我的要求不过份。”

“10000里佛尔!”

“是的,我要预支些钱来武装和装备我的人。”

“这的确不太多.”

“那么你同意了?”

“这项交易成了。”

勒内掏出一份已签署好了的特许证,填上一些人的名字,指给科维尼亚看,盖上亲王夫人的印章,交给他。然后,打开一个内装反叛部队金钱的密码箱,取出10000里佛尔金币,每20金路易摆成一堆。

科维尼亚认真地去点,数到最后,对勒内点了点头,意思是说,空白证书属于他了。

勒内拿过证书,锁进密码箱中,大概想到一份如此珍贵的文件精心保存也不过分。

在勒内把箱子钥匙装进上衣口袋里时,一个仆人惊慌失措地跑来说,有急事传他速去。

因此,勒内和科维尼亚走出房间,勒内跟随仆人而去,科维尼亚又回到餐厅。

这时,亲王夫人正作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把一条华丽裙换成一条骑马穿的裙子。她把文件拉出来,烧掉没用的,把珍贵的带走;又把身上的多数钻石取下归放在一起,只留一少部分戴着,以便遇到急紧情况好来应付。

至于昂格伊安公爵先生,他仍穿着打猎时的服装,因为已经没有时间来为他另做新衣了。他的仆人维亚拉应该总是守在车门口,现在却骑上了白马,这是一匹纯种的骏马,以便将小公爵抱在小马鞍上,马儿飞奔时把他抱过来。大家首先怕他会睡觉,便把皮埃罗叫来同他玩,但是这种措施不起作用,这个骄傲的东西看到自己穿得象个人样,他认为小少爷并没有瞌睡。

因为要把康贝子爵夫人重新送回巴黎,已秘密套好的马车在一片山羊榉遮掩的路上行进着。在这片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驾着车,车门打开了。只能听得见当作信号的猎号声。亲王夫人眼盯着时钟,10点差5分时,她站起来,走向昂格伊安公爵先生,要去抱他。这时房门突然打开,勒内确切说是冲进屋内的。

亲王夫人见他面色苍白,眼神不安,自己也不安起来。“哦!上帝!”她走向他,说了一声,“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有一个人刚来,”他激动得声音窒息地说,“以国王的名义要求见您。”

“老天!”亲王夫人叫道,“我们完了!我亲爱的勒内,怎么办?”

“可做一件事。”

“什么事?”

“立即让昂格伊安少爷把衣服脱掉,让皮埃罗穿上他的衣服。”

“可是,我不要人脱掉我的衣服让皮埃罗穿!”亲王喊叫着,快要哭了,而皮埃罗却高兴极了,惟恐听错了话。

“应该这么做,少爷,”勒内用那种在危机时刻的强硬口气说,这种语气甚至对孩子也能产生印象,“否则的话,会有人把您和您的母亲立即抓起来,投进你父亲亲王蹲的那座监狱中。”

昂格伊安公爵沉默了,而皮埃罗则正相反,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抑制不住欢喜与骄傲;人们把他们两人带进小教堂旁边的一间矮屋中,换衣的事在这里进行。

“幸亏,”勒内说,“老亲王夫人在这里,否则我们就被马扎兰击败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特使得首先去见老夫人,现在那人正在老夫人的前厅中。”

“国王的这个特使无疑是个监视人,不是宫廷派到我们这里的一个间谍吗?”

“殿下说对了。”

“那么他的使命是监视我们。”

“不错,但是,只要不软禁您,对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勒内。”

勒内微笑道:

“我心下有数,我,夫人,让我来对付这一切。让皮埃罗穿得象小亲王,让小亲王装扮成园丁之子,我负责对皮埃罗进行调教。”

“哦!我的上帝!让我儿子单独走!”

“您的儿子,夫人,与他的母亲一起走。”

“不可能。”

“为什么?既可以搞出假的昂格伊安公爵,自然也能造出一个假的孔代亲王夫人。”

“哦!现在好极了!我懂了,我正直的勒内,我亲爱的勒内!可是让谁来装扮成我呢?”亲王夫人不无忧虑地道。“请放心,夫人,”镇静自若的顾问说,“我愿效劳的。我想让马扎兰所派出的间谍盯着不放的康贝子爵夫人扮你,她刚才已匆匆脱掉衣服,这时已经躺在你的床上了。”

这就是刚才发生的那一幕的情景,勒内到这时才对亲王夫人讲明白。

当所有贵族来宾继续在餐厅里饮酒,为亲王们的身体健康而干杯,并且咒骂那个马扎兰时,当勒内在他的工作室里同科维尼亚用金钱交换空白证书之时,当亲王夫人为起程作最后准备工作之时,一个骑马人来到城堡正面栅栏大门前,他带着一名仆人,摇铃叫门。

守门人将门打开,他身后闪出那个我们已经认识的执戟的门卫。

“你从何处来?”门卫问。

“从芒特来。”骑马的来人说。

到这时,一切都还正常。

“到何处去?”门卫又问。

“到孔代老亲王夫人、少亲王夫人和昂格伊安公爵家。”

“不能进!”门卫将长戟一横说。

“国王的命令!”骑士掏出一张纸说。

一听这可怕的字眼,门卫低下了头,站岗的喊叫一声,门卫官跑过来,陛下的特使交出国书,立即被引进房中。幸亏尚蒂利很大,老亲王夫人的套间离招待宾客的长廊相当远。

如果特使首先求见亲王夫人和她的儿子,那么一切都完了。可是,出于礼仪,他得首先向老亲王夫人致意。仆人引他走进一个很大的房间,隔壁就是老亲王夫人殿下的卧室。

“请原谅,先生,”仆人对特使说,“殿下前天开始身体不适,一个多小时前第三次放过血,我去禀报您大驾光临,一分钟后我将荣幸地把您引进去。”

特使点头表示同意,独自立在那里,没有觉察到三个好奇的人正从锁孔中窥视他的仪表,试图把他认出来。

这三个人首先是勒内,其次是维亚拉―小亲王的侍从,再一个就是狩猎队长拉卢西埃尔。若有人能认出这个特使,就会走进去,借口作陪,让客人高兴,以此来争取时间。但是他们三人没一个认识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这是个英俊的青年,身穿陆军服。他漫不经心乱看着,很容易暴露出他对所承担使命的不满。他先看了看这个家的画像,又看看房中的摆设,最后注目于老亲王夫人的画像上,他将去看这个人,画像是她在年轻美丽的年月画出的。

况且内务侍从忠于诺言,不到几分钟就来领特使进老亲王夫人的卧室了。

夏洛特·德·蒙莫朗西坐起身,他的医生布德洛刚离开她的床头。他在门口碰到执行特殊使命的军官,很客气地点点头,军官对他也同样点点头。

当少亲王夫人听到客人的脚步声和特使与医生交谈的声音,她赶紧向内室沙龙处示意。当带长长流苏的、盖着床的挂毯被打开,让来者察看之时,只见这挂毯轻轻动了几下。实际上,在老亲王夫人的内室沙龙里藏着由护壁板暗门进来的少亲王夫人与勒内,他们急于从谈话一开始就想弄明白国王特使到尚蒂利要干什么。

军官在卧室中走了三步,仅仅是出于礼仪颇尊敬地鞠了躬。

老亲王夫人睁大黑眼睛,气度非凡,象一个要动怒的王后:她的沉默就是雷霆大怒的前奏。她的手本来就没有血色,经过三次放血,更加苍白了,她用手向特使示意拿出所携带的急信。

上尉将手伸向老亲王夫人的手,恭敬地将奥地利安娜皇后的信件递给她。然后他等着老亲王夫人将这封只有四行字的信看完。

“很好,”老亲王夫人极冷静地将信折叠好,不动声色地说:“我明白皇后的意图,尽管她把话说得十分客气:我已是你们的阶下囚了。”

“夫人!……”军官尴尬地说。

“很容易看管的囚犯,先生,”老亲王夫人又说,“因为我已远远不能逃跑了。我象你进这里看到的样子,我已经有了一个严厉的看守:那人就是我的医生,布德洛先生。”

老亲王夫人在说过这句话之后,把目光盯在特使的脸上。他的面目相当讨人喜欢,使她渐渐减小了对他的敌意。

“我知道,”她继续说,“马扎兰先生是什么暴力都使得出来的,但是我还不相信他会胆怯到去怕一个生病的老妇、一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和一个孩子,因为我想你带来的命令也关系到我的儿媳和孙子。”

“夫人,”年轻人说,“我不幸被迫完成这项使命,殿下看得出来,我是很痛苦的。我到芒特来,带去给皇后的信件。这封信的附言向陛下推荐了送信人,于是皇后好心对我说,让我留在她身边,因为她很可能需要我效力。两天后,皇后派我到这里来,但是在接受我义不容辞的使命时,陛下让我承担的这种使命,我不敢说我不干,甚至不敢拒绝,就是各位亲王大人恐怕也不能拒绝吧。”

军官说过这些话之后,又一次恭敬地鞠躬。

“我早估计到了你会这样解释,我希望在你解释之后,能够让病人休息。不过,先生,打消虚假的廉耻心吧,立即把真话告诉我。是否象对我在樊尚的可怜儿子那样,在我卧室里安插人监视我?我有权写信吗?你们看不看我写的信?如果我的病不象外表上看的那样严重,有一天我仍能站起来.你们限制我散步吗?”

“夫人,”军官回答,“这是皇后陛下亲手交给我的命令。陛下还对我说,‘去吧,让我的孔代老姐姐放心,我对亲王先生们将做的事均在国家安全允许我的范围之中。我写这封信,请她留下我的一个军官,以便充当她与我之间信件的中转人。这个军官’,王后补充道,‘就是你。”,

“请看,夫人,”军官一直保持尊敬态度,继续说,“王后陛下的原话是什么样的。”

老亲王夫人认真听了军官的陈述,在外交照令中,人们也同样认真去捕捉某个词在这样或那样的条件下所产生的意思,或者一个逗句放在这里或那里会有什么含意。

老亲王夫人经过片刻思考之后,大概因为在这封信中看到了她从一开始就怕看到的东西,这就是说逼近的间谍行为,因此撇了撇嘴说:

“根据王后的意愿,你在尚蒂利城堡住下来。此外,你自己说,哪套房子你觉得更好些,更有利执行你的任务,哪套房子就是你的。”

“夫人,”军官略皱一下眉头说,“我荣幸地对殿下解释过,很多事情不由我的意愿。在殿下的愤怒和王后的意志中间,我被危险地夹在那里,我这个可怜的小军官,尤其是不会奉承人;然而,我认为殿下会表现出仁慈,避免折磨只当一个被动工具来使的人。夫人,我气愤我得做的事情。但是,王后既然命令,我就必须执行命令。我并没有要求干这差事,我高兴让别人来干,我认为这讲得够多了……”

军官扬起头来,他脸红起来,恰如老亲王夫人高傲前额上的红色。

“先生,”她反驳道,“不管我们处于什么社会地位,你曾讲过,我们都得服从王后陛下。我学习你为我作出的榜样,我象你一样服从,但是你应该明白,不能身不由己地在自己家里接待好一个象你这样尊贵的客人,不能使客人受到家庭应有的荣光,这是多么难受的事啊!从现在起,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指挥吧。”

军官向老亲王夫人深深施礼,并且反驳道:

“夫人,但愿老天没让我忘记殿下与我之间的距离和我应对这个家庭保持的敬意。殿下仍是这个家的主人,我是殿下的第一仆人。”

说完这话,年轻军官从容地抽身走了出去,没有奴颜、没有傲慢,让老亲王夫人生气的,因为不能责怪一个如此谨慎、如此尊重人的特使,反而使她气上加气。

因此,马扎兰成了这晚内室沙龙谈话的主要内容,如果咒骂可以象子弹那样杀人的话,他早就完蛋了。

青年军官又回到前厅,仆人走来告诉他:

“现在,先生,孔代亲王少夫人对你以王后的名义求见应允了,请随我去。”

军官明白,这个转弯是为了挽救亲王夫人们的自尊心,如果说这次恩惠是在最高命令下取得的,那么他还是要感激这种恩惠的。他紧跟仆从穿过套间,最后来到亲王夫人的卧室门口,随身男仆转过头来说:

“亲王夫人打猎回来后躺下休息了,她很累,躺着接见你,我对殿下通报谁呢?”

“你通报卡诺尔男爵先生受执政王后陛下的派遣而来,”青年军官回答。

一听这个名字,假亲王夫人在床上惊得动了一下。如果这动作被他看见,肯定会连累到她的真实身分。她迅速用右手将头饰拉在眼睛上,用左手将华丽的床幔一直拉到下颊处。

“让人进来吧,”她声音激动地说。

军官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