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喜阿斯接连夺取的两个胜利和比赛中伴随着胜利出现的一些令人费解的情况,如同我们说过的那样,在观众的脑海里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以前,希腊曾经是诸神爱恋的乡土。阿波罗被逐出天国后,变成了牧羊人,守护着色萨利国王阿德墨托斯①的羊群;在流水中诞生的维纳斯,由特里同②把她推向了邻近的海滩,在靠近埃洛斯的地方上了岸,自由地为自己选择了祭礼的场所。在世界上所有的其他地区中,她更喜欢格尼德、帕福斯③、意大利和基西拉岛④。最后,同克里特岛人争夺诸神之王同乡的荣誉的阿卡迪亚人⑤,让朱庇特诞生在利舍峰上,这种说法没有根据,当他必须选择一个帝国时,他把皇冠搁在奥林匹斯顶峰,至少可以肯定这是虔诚的记忆的产物。怎么,靠了琉喜阿斯,靠了这个被罗马人剥夺了后代继承权,但没能夺走他们历史的人民的诗意的想象,所有这些神话时代的记忆才重新再现了。因此,

①阿德墨托斯:希腊的弗赖国王,阿耳戈英雄。

②特里同: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波塞冬和安菲特里特的儿子。

③帕福斯:希腊地区,首府。

④基西拉岛:希腊的岛屿。

⑥阿卡迪亚:希腊的洲名。

这些到场跟琉喜阿斯争夺赛歌奖的竞赛者,看到了那些跟他争夺赛车和摔角荣誉的人的恶运,便抽身引退了。他们想起了同阿波罗竞赛的玛息阿①的不幸,以及向缪斯挑战的庇厄里得斯②的命运。因此,五个报了名的竞争者中只剩下了琉喜阿斯一个人。但是总督仍然决定了在约定的日子和时间举行庆祝会。

琉喜阿斯选的音乐主题引起了科林斯人的强烈兴趣:这是一首献给凯撒?尼禄皇帝本人的写美狄亚①的诗,人们知道伊阿宋抢走了美狄亚这个巫师后,把她带到了科林斯,扔在了这座城市里,将她安置在他两个儿子的祭坛脚下,使他们受诸神的保护。然而,她用一件跟涅索斯染有毒血的长袍一样的婚服,毒死了她的情敌。科林斯人对美狄亚的罪行恐惧万分,他们把她孩子的塑像从神殿里弄出来,用石头砸得粉碎。这个渎神行为根本没有受到制裁;不过诸神们替他们受凌辱的尊严报了仇,让科林斯所有的孩子都染上了流行病。这个时代已过去十五个世纪了,杀人犯的子孙们矢口否认他们父辈们的罪行。但两个牺牲品遇害的每年这一天,被规定为节日。在这个节日里,孩子们穿上了黑裙子,剃光头一直剃到五岁,表示赎罪祭礼,这个节日和习惯就是明显的证据,矢口否认掩盖不了这个可怕的实事真相。因此,要明

①玛息阿:希腊神话中自然界的神,喜欢吹笛子。他和太阳神阿波罗比赛,他吹笛子,阿波罗弹竖琴。弥达斯判玛息阿获胜。阿波罗恼羞成怒,把玛息阿活剥了皮。

②庇厄里得斯,希腊神话中庇厄里亚的女神。

③美狄亚:希腊神话中科尔喀斯王埃厄忒斯的女儿,精通巫术,与伊阿宋为夫妇。

白这个情况是多么大的增加了观众们的好奇心,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由于许多人潮水郁涌向科林斯,不可能把他们全部安置在这个远比体育场和赛车场小得多的剧场里,这个剧场只能容纳两万观众。人们在象牙板上刻上与阶梯长凳数字相一致的号数,把它们发给科林斯的达官显贵以及有身分的外国人。指定专人负责招呼每一个人入座,监督着不准任何人僭越指定的座位,所以,尽管人群在外面拥挤,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为了减弱五月太阳光线的幅射,剧场覆盖了一块巨大的帷幔。这是一块天蓝色薄纱,用缀满金星的丝织物织成。在薄纱中央的一个熠熠闪光的圆圈里,看得见身着凯旋服、乘着驷马战车的尼禄。尽管这种天篷的阴影遮住了剧场,还是热得要命,许多年轻人手里拿着硕大的孔雀羽毛扇,给一些与其说坐在绛红色垫子或波斯地毯上,不如说卧在上面的女人摇扇驱热,连奴隶们也提前坐到了留给他们的阶梯上、凳上。阿克黛也在这些女人中间,她只敢戴着胜利者奉献给她的花冠,头上夹着白鸽捎给她的两片金箔。不过,她的身边却没有献殷勤的快活年青人,跟大多数来看表演的妇女的身旁一样,她旁边坐着脸色平静、严肃的父亲,可是,他脸上的微笑表明了他对客人的胜利很感兴趣,就象他为之感到骄傲一样。他完全相信琉喜阿斯的运气,已确定了她女儿的未来,可以肯定,他们这次仍是来观看胜利的。

快到宣布演出的时间了。正当人人都怀着好奇心,焦急地等待着时,响起了一声雷鸣般的吼叫声,一阵细雨降落在观众身上,充满香气的空气顿时变得清新了。所有的观众都鼓起掌来。这个响雷是两个男人在幕后制造出来的,他们滚动装有石块的克劳狄?蒲尔彻的青铜器皿①,宣布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至于这股雨水,无非是用西里西亚的藏红花粉泡制成的玫瑰香水,从环绕剧场四周的雕像的喷嘴里喷射出来的。不一会儿,幕布徐徐落下,琉喜阿斯手拿竖琴出场了,他的左边是笑剧演员珀里斯,在他演唱时负责打手势,他的后面,是出钱雇来的合唱队,由笛子吹奏者领奏,滑稽剧演员担任指挥。

一听到这位年轻的罗马人唱出的音符,就知道演唱者技巧娴熟,深谙此道。他不是同时就开始表现主题,而是先用一种包括两个八度音和一个五度音的音阶作引子。这就是说,自从提摩太②以来,这是人们听到过的人的最宽广的音域。这个流畅、准确的前奏曲结束了,他转入了主题音乐的演唱。

如同我们前面交待过的一样,他唱的是美狄亚的奇遇。美狄亚是个美貌迷人的女人,善施可怖的魔法的女巫师。克劳狄?凯撒?尼禄精通戏剧艺术,这支歌曲是他根据伊阿宋的神话故事取材的。伊阿宋乘坐阿耳戈号大船在科尔西德海岸登陆时,遇到了在岸边采撷鲜花的埃尼忒斯王的女儿美狄亚。一听到这第一支歌,阿克黛颤抖了一下,这跟她看见琉喜阿斯到达时的情景一样;两侧涂金的双桅战船靠拢科林斯海滩时,她也在采集野花,而且,她从伊阿宋的请求和美狄亚的回答里,听出了她和年轻的罗马人之间交谈时各自说的话。

①克劳狄?蒲尔彻创造了这种方法,以他的名字命名。

②提摩太:《圣经?新约》:使徒保罗的门徒,曾随保罗外出传道。

这时,好象要得到非常柔和的感觉,就得有独特的和声似的,斯波吕利用合唱队的间断,拿着一把爱奥尼亚式的竖琴走上前来。所谓爱奥尼亚式,就是指十一根弦的竖琴。它很象提摩太在拉栖第梦人耳边演奏的那种乐器,而斯巴达的监察官却认为这种乐器的声音软绵绵的,危害极大,声称演唱者损伤了古代音乐的庄重,企图腐蚀斯巴达年轻人。拉栖第梦人把这个政令严守到厄科斯——波塔摩斯战役时代,这个时代使他们成了雅典的主宰。

打这以后,现在已过去四个世纪了;斯巴达正处于发育期,雅典已沦为罗马的奴隶,希腊缩小成为一个省,欧里比得斯的预言实现了,不但没有让公共条令的执行者减去四根弦,琉喜阿斯反而得到了近乎狂热的热烈喝采声。至于阿克黛呢,她屏息敛神地倾听着,觉得他的情人才开始叙述的故事就是她的亲身经历。

确实象伊阿宋一样,琉喜阿斯是来夺取令人赞叹的奖品的,已经如愿以偿的两次成功,预示着他会象伊阿宋一样成为优胜者,可是为了庆祝胜利,需要另一种竖琴来代替他歌唱过爱情的这把竖琴。自从在赫卡忒①神庙遇到美狄亚后,他就从美丽的情妇那儿得到了无边魔法的帮助,以及将帮助他克服阻挡夺取金羊毛的可怕障碍的三个法宝,靠了一把吕底亚竖琴——一种声调时而低沉、时而刺耳的竖琴,他引诱起被诱惑的人。这时的阿克黛浑身颤抖,脑子里怎么也不能把伊阿宋跟琉喜阿斯分开。她注意倾听着这个英雄的故事。伊阿宋身上涂抹了一种不会使他受伤的魔汁,走入第一道围

①赫卡忒:希腊神话中夜和下界的女神,也是幽灵和魔法的女神。

墙时,两头伏尔甘的公牛出现在他跟前。它们腰身粗壮,青铜角蹄,嘴里喷火;伊阿宋刚刚用魔鞭抽着它们时,它们就静静地让自己被拴在了钻石犁头上,英勇的耕耘者开垦了献给玛斯的一百多公亩的土地。阿克黛跟着听下去:他就从那儿经过第二道围墙,刚到那里,一条巨蟒在它藏身的夹竹桃和油橄榄树从中竖起了脑袋,咝咝叫着向英雄窜过来。这时,一场恶斗展开了。由于伊阿宋不会受任何伤害,这条巨蟒咬了一些没有危害的伤口,枉费心机地紧紧缠住他,累得筋疲力尽。相反,伊阿宋的每一剑都给它捅了一个深深的伤口,这头怪物因伤重而退却了。伊阿宋转入攻势,巨蟒仓皇逃命,英雄紧追不舍。它逃进一个狭窄、阴森的洞穴,伊阿宋象它一样跟在后面爬了进去。然后手里拎着对手的头马上出来了,这时他返回到他耕耘过的田地里,在犁铧开辟出来的犁沟里撒下巨兽的牙齿。神奇的犁沟里马上长出了一帮活生生的好战家伙,他们全副武装地向他冲来。伊阿宋只不过把美狄亚给他的一块小卵石扔在了他们中间,这伙人就掉转武器,自相残杀起来。趁他们忙着杀自伙人,伊阿宋进入到第三道围墙。围墙中间挺拔着一株大树,银树干,绿宝石树叶,红宝石果实,树枝上悬挂着金羊毛,郎佛里克索斯①剥下的公羊皮。但是还有最后一个敌人,它比跟伊阿宋交过手的任何一个敌人都更为可怕、更难制服:这就是两翼庞大的巨龙,它裹着一层钻石鳞甲,跟向它进攻的这人一样,也是刀枪不入。所以,同最后这个对手相搏,武器也有区别,伊

①郎佛里克索斯:希腊神话,郎佛里克奈斯曾宰杀公羊祭献宙斯,并把羊皮、即金羊毛,送给国王埃厄忒斯,国王又把金羊毛转给阿瑞斯,由毒龙看守。

阿宋把一个盛满奶水的金杯搁在地上,巨兽来喝了这种催确饮料,致使它酣睡不醒。趁巨龙安息时,这位冒险家、埃宋的儿子取走了金羊毛。

这时,琉喜阿斯又拿起爱奥尼亚竖琴。美狄亚在等待着胜利者,准是伊阿宋说了些感情强烈的情话,他的情妇才决定离开她的父亲和祖国,跟随他飘洋过海。美狄亚内心斗争了很久,痛苦不堪,可爱情到底占了上风。她半裸着身子,颤抖着离别了熟睡中的父亲,到了宫殿门口,她想最后一次再看看这个赐给了她生命的人:她转过身来,双脚战战兢兢,屏住呼吸,进了老人的卧室。她走近床榻,向他的额头俯下身去,在他的苍苍白发上印了一个永别的吻,抽泣了一声,老人还以为是梦呓呢。然后,她出来投进在门口等她的情人的怀抱,他把昏迷的美狄亚带上了这只由密涅瓦亲自在伊俄科斯工地上制造的神异大船,波浪在龙骨下温顺地起伏。当苏醒过来时,美狄亚看见慈爱的海岸在地平线上变得模模糊糊了,她离开亚洲去了欧洲,丢下了父亲,跟丈夫远走高飞,告别了过去,去迎接未来。

琉喜阿斯充满激情,昂扬地唱完了诗歌的第二部分。所有的妇女都非常感动地倾听着。尤其是阿克黛,象美狄亚一样,被爱情的强烈震颤攫取住了,她两眼勾勾的,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屏息聆听,相信听到了她自己的故事,目睹了神异的艺术给她介绍的她一生中的过去与未来。所以,在美狄亚把嘴唇放到埃厄忒斯的白发上、心如刀绞地发出了子女对弥留之际的人的最后一声啜泣时,阿克黛紧紧靠住阿米克莱,面色苍白,头脑昏晕,她把头靠在老人肩上。至于琉喜阿斯,已经大功告成了。在诗歌的第一次间隙里,观众就拚命地向他鼓掌;这次是又喊又叫,捶胸顿足,他开始演唱歌剧的第三部分时,才使他自己激起来的兴奋的叫喊声得以平息下去。

这次他还是用竖琴演唱,因为这不再是他描述过的纯洁或肉欲的爱情;也不再是战士和情人的胜利,这是演唱男人的忘恩负义,女人的嫉妒怒火;表现狂热、兴奋和疯癫的爱情。当时,只有多利亚调式能表现爱的所有痛苦和疯狂。

美狄亚乘着神奇的大船航行,她在菲阿西亚上了岸,走上伊俄科斯向伊阿宋的父亲报答养育之恩,竟使他返老还童。后来,她在科林斯上了岸,她的情人为了娶克瑞翁国王的女儿格劳刻,将她遗弃在这儿。从这时起,这个忠贞不渝的情妇就变成了一个妒火中烧的女人。她把一件用毒药浸泡过的衣袍,送给伊阿宋的新娘,新娘毫无疑心地把它裹在身上。美狄亚在痛不欲生的期间,负心人伊阿宋发现她变得狂暴、绝望。为了使母亲不保存对情人的记忆,她亲手杀害了她的两个儿子,然后坐着龙车腾空而去。

听到诗歌的这个段落,由于迎合了科林斯人象欧里庇得斯已经做过的那样,把谋杀孩子的罪名推卸到他们母亲头上的自豪感,鼓掌声和喝采声变成了嚷叫声和顿足声,其中还爆发出杂乱的响板声,这种响板是一种用来表达剧场的兴奋程度达到顶点的乐器。这时候,不再只是总督准备授给优秀的演唱者的油橄榄花冠了,这是妇女们从头上摘下来,狂热地抛向剧场上空的花饰和鲜花的阵雨。一会儿,就有人担心琉喜阿斯跟塔耳珀伊亚①给压在萨宾的盾牌下一样,在花冠

①塔耳珀伊亚:罗马城防官塔耳珀伊俄斯的女儿。她以索要敌军臂上配带的金环为代价为敌人打开城门。敌军进城后,向她头上投掷金环和盾牌,结果把她压死了。

下透不过气来,何况他纹丝不动,表面上对这个空前的胜利无动于衷,漠然视之。他用眼睛在这些女人中间寻觅那位以为他巴不得别人喝采的少女。终于,他望见她半死不活地靠在老人的胳膊上,并且,在这些风姿绰约的科林斯女人中间,唯有她头上仍然戴着花饰。他用非常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向她伸开了万般恳求的胳膊,阿克黛只好伸手从额头上摘下她的花冠,却没有力气把它抛到情人跟前,结果,花冠跌落在乐队席中间,于是她哭着扑进父亲的怀里。翌日

拂晓,金色双排桨战船漂浮在科林斯湾湛蓝的水面上,轻捷、神异得象阿耳戈号船似的,跟它一样,带走了另一个背叛了父亲和国家的美狄亚。琉喜阿斯扶着面色苍白的阿克黛立在船尾的顶饰上。她透过面纱,眺望着渐渐缩小的希岱隆山峦,科林斯城就座落在它的山下。只要她能看见这座环绕山岗的城市和控制全城的城堡,她就目不转睛、嘴巴徽微张开地呆呆站着,纹丝不动。随后,城市首先消失在浪涌后,城堡宛如小白点隐没在罅隙里,又在浪尖上晃动了一会,才象一头扎进海里的翠鸟消失了。阿克黛心衰力竭,深深叹息一声,双膝一软,晕倒在琉喜阿斯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