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和德·阿朗松公爵在几分钟以后走了进来,他们因为害怕脸色变得苍白,同时又气得浑身发抖。就象亨利猜到的那样,卡特琳什么都知道了,而且三言两语把什么都告诉了弗朗索瓦。他们走了几步就站住在那儿,等候着。

亨利站在查理的床头。

国王向他们宣布了他的愿望。

“夫人,”他对他的母亲说,“如果我有一个儿子,将是由您摄政,或者,如果没有您,那将由波兰国王摄政,或者,如果没有波兰国王,最后,那将由我的弟弟弗朗索瓦摄政;可是我没有儿子,我死以后,王位就属于我的弟弟德·安茹公爵,而他不在这儿。有朝一日他回来要求收回这个王位,我不希望他在他的位置上看到一个由于几乎相等的权利能够和他争夺他的权利的人,这个人因此把王国置于觊觎王位者们的战争的威胁之下。为什么我不请您摄政,夫人,因为您将要在您两个儿子当中选择,对一位做母亲的心来说,这是件困难的事。为什么我不挑选我的弟弟弗朗索瓦,因为我的弟弟弗朗索瓦可能对他的哥哥说:‘您已经有了一个王位,为什么您要离开它呢?’不,我选择一位摄政王,他可以代为保管王冠,他把王冠放在他的手边,而不是戴在头上。这位摄政王,夫人,向他致敬吧,我的弟弟,向他致敬吧,这位摄政王,就是纳瓦拉国王!”

他做了一个表示至高无上的命令的手势,向亨利行礼。

卡特琳和德·阿朗松做了一个又象是神经质的颤抖又象是行礼一样的动作。

“拿着,摄政王殿下,”查理对纳瓦拉国王说,“这个文件,它给您军队指挥权、御库的钥匙、权利和国王的权力,直到波兰国王回来。”

卡特琳的眼光狠狠地盯住亨利看,弗朗索瓦身子摇晃,好不容易才站住;可是这个人的软弱和那个人的坚定并不能使亨利放心,反而向他指明了站立在他眼前的、可怕的危险。

亨利竭尽全力,克制住内心的种种忧虑,从国王手上接过纸卷,接着挺直身体,盯住卡特琳和弗朗索瓦看着,那眼光象是说:

“小心点,我是你们的主人了。”

卡特琳理解这个眼光的含意。

“不,不,永远不,”她说,“我的家族的人永远不向一个外姓家族的人低头;只要有一个瓦罗亚家族的人在,任何一个波旁家族的人就不能在法兰西执政。”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查理九世叫道,同时从床单被鲜血染红的床上坐起来,他那样子比阻前任何时候都显得叫人害怕,“注意,我还是国王,我知道得很清楚,这不会很久了,可是发布一道命令是用不了很长时间的,要惩罚杀人犯和下毒犯是用不了很长时间的。”

“那好!您发布这道命令吧,只要您敢。我,我会发布我的命令。来,弗朗索瓦,来。”

她快步走了出去,德·阿朗松公爵跟在她的后面。

“南塞!”查理叫起来;“南塞,上我这儿来!上我这儿来!我命令,我批准,南塞,逮捕我的母亲,逮捕我的弟弟,逮捕谁……”

一口鲜血使他无法把话说完,就在这时候,卫队长推开了门,国王透不过气来,在床上发出嘶哑的喘气声。

南塞只听见叫他的名字,后面发的命令,说的声音不太清楚,在空中消失了。

“看守好门,”亨利说,“别让任何人进来。”

南塞行了个礼,走了出去。

亨利把眼睛转过来看这个毫无生气的身体,如果没有口中吐出的轻微的气息只动着嘴唇边上流苏样的涎沫,那真可以说是一具死尸。

他注视了许久,接着自言自语地说:

“这是到了最后关头,应该执政,还是应该活下去?”

就在这时候,凹室里的帷幔撩了起来,在后面出现了一张苍白的面孔,在笼罩着国王卧房的死一般的寂静中响起了一个人的嗓音。

“活下去,”这个嗓音说。

“勒内!”亨利叫起来。

“是我,陛下。”

“你的预言并不灵:我不会当国王吗?”亨利说。

“陛下,您会当国王,不过时间还没有到。”

“你怎么知道的?说呀,让我知道我该不该相信你的话。”

“请听好。”

“我在听着。”

“请弯下身来。”

亨利在查理的身体上弯下腰,勒内在他那边低下头。只有这张宽大的床把他们隔开来,两人彼此靠近,相互间的距离还在缩短。在他们两人中间躺着始终没有声音没有动作的垂死的国王。

“请听好,”勒内说,“太后把我安置在这儿是为了叫您完蛋,我更喜欢为您效劳,我,因为我相信根据您的占星替您算出来的命。为您效劳,我可以在我所做的事情当中同时得到我的肉体和我的灵魂的利益。”

“是不是太后吩咐你对我这样说的?”亨利满怀疑问和焦虑问道。

“不是,”勒内说,“可是请您听一个秘密。”

他的身子弯得更低了,亨利也学他样,因此两个人的头几乎碰到了一起。

这两个在快死的国王身上低下腰的人谈话里包含着十分可怕的内容,使得这个迷信的佛罗伦萨人的头发在头顶上根根倒竖,亨利的脸直流汗。

“请听,”勒内继续说,“请听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我向您泄露这个秘密,但是您要对着这位将死的人向我保证,对您母亲去世的事情您要宽恕我。”

“我已经明确地向您保证过了,”亨利说,他的脸变得阴沉了。

“保证过,不过没有发誓,”勒内说,向后退了一下。

“我发誓,”亨利把右手放在国王的头上,说。

“那好,陛下,”这个佛罗伦萨人急急忙忙地说,“波兰国王快到了!”

“不对,。”“亨利说,。”“信使已经给查理国王捉住了。”

“查理国王捉住的只是在夏托蒂埃里的大路上的那一个,可是太后早有先见之明,在三条大路上各派出了三个信使。”

“啊!我完了!”亨利说。

“一个使者今天早上从华沙到了这儿。国王是随着他启程的,没有一个人想到阻挡他,因为在华沙大家还不知道国王得病的事情。使者比亨利·德·安茹只先到几个小时。”

“啊!我要是再有八天时间就好了·”亨利说。

“是的,不过您只有八个小时了。您有没有听到人们准备武器的声音?”

“听到了。”

“这些武器,别人是特别为您准备的。他们将要到这儿来,到国王的房间里来杀死您。”

“国王还没有去世。”

勒内盯住了亨利望着,说:

“过十分钟他就要去世了。所以您还有十分钟好活,也许还没有。”

“那怎么办呢?”

“快逃,别耽误一分钟,别耽误一秒钟。”

“可是从哪儿逃呢?如果他们等在前厅里,我一出去就会给杀死的。”

“听好,我为了您什么危险都不顾了,您千万不要忘记。”

“请您放心。”

“跟着我走这条秘密通道,我带您走到那条通刭外面的暗道口。然后,为了多给您一点时间,我去告诉您的岳母说您从这儿下去了,您将会被认为早已发现了这条秘密通道,利用它逃走了。来,来。”

亨利向查理低下头来,吻了他的前额。

“永别了,我的哥哥,”他说,“我不会忘记你要看到我继承体的最后的愿望,我不会忘记你要使我成为国王的最后的意愿。安静地死吧。我以我的兄弟们的名义,原谅你使人流出的那些鲜血。”

“当心!当心!”勒内说,“他苏醒了;趁他还没有张开眼睛快逃走,快逃走。”

“奶妈!”查理喃喃地说,“奶妈!”

亨利从查理的床头抽出那把今后对快死的国王无用处的剑,把那张命令他摄政的羊皮纸掖在怀里,最后一次吻了一下查理的前额,围着床走了一圈,从一个门洞奔出去,门接着在他身后关上了。

“奶妈!”国王叫道,声音更加响了,“奶蚂!”

那个女人跑了过来。

“怎么啦!什么事,我的查洛?”她问。

“奶妈,”国王张开了服皮,死亡的恐怖使他呆滞的眼睛张得老大,“在我睡着的时候,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到了一道强烈的光芒,我看到了我们的天主;我看到我主耶稣,我看到了仁慈的圣母玛利亚。他们向天主祷告,他们为我向天主恳求:全能的天主宽恕了我……他呼唤我……我的天主!我的天主!您宽

容地接受我吧……我的天主!请您忘掉我曾经做过国王吧,因为我上您身边来的时候,既无权杖,又无王冠……我的天主!请您忘掉国王的罪行,只请您记住作为一个人所受的痛苦……我的天主!我来了。”

查理一面说着这些话,一面身子越挺越直,好象在迎接那个在呼唤他的声音。说完最后几个字以后,查理叹了一口气,倒在他的奶妈的怀里,全身冰凉,一动也不动了。

就在这个时候,卡特琳指挥的士兵涌到每个人都知道的通道,亨利原来应该是从那儿出去的,然而亨利由勒内领路,顺着那条秘密过道,已经走到通向城堡外面的暗道口,跳上一匹等在那儿的马,直奔他知道能找到德·穆依的地壳去了。

他的马在铺石路上奔驰,发出了响亮的声音,几个卫兵突然听见后,立刻回过头来大叫:

“他逃了!他逃了!”

“是谁?”太后走到窗口大声闻。

“亨利国王,纳瓦拉国王,”卫兵们叫着说。

“开枪!”卡特琳说,“朝他开枪!”

卫兵们用枪瞄准,可是亨利已经走得非常远了。

“他逃走了,”太后高声说,“他失败了。”

“他逃走了,”德·阿朗松公爵低声自语道,“我是国王了。”

可是,在这同一时刻,弗朗索瓦和他的母亲还在窗口的时候,马蹄踩得吊桥格格地响,刀枪的清脆的撞击声和嘈杂的人声后面,一个年轻人,手上拿着帽子,飞速奔进了庭院,大声叫道:“法兰西!”他后面跟着四个绅士,和他一样全身是汗、尘土和马流的汗水。

“我的儿子!”卡特琳从窗子伸出双臂,叫道。

“我的母亲!”年轻人跳下马来,答应她。

“人的哥哥德·安茹!”弗朗索瓦向后一退,惊恐地叫了一声。

“太迟了吗?”亨利·德·安茹问他的母亲。

“不,正相反,正是时候,天主用他的手把你领来,没有比现在更及时了;你看呀,你听呀。”

果然,卫队长德南塞先生走到了国王卧房的阳台上。

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向他。

他把一根小棒折成两段,伸直了手臂,一手拿着一段折断的小棒。

“查理九世国王驾崩!查理九世国王驾崩!查理九世国王驾崩!”他连喊了三遍。

然后,他让两段小棒掉在地上。

“亨利三世国王万岁!”这时候卡特琳叫起来,同时带着一种虔诚的感激的心情划着十字。“亨利三世国王万岁!”

所有人的声音都跟着这个叫声喊,只有弗朗索瓦一个人没有这样做。

“啊!她戏弄了我,”他一面用指甲抓自己的胸口一面说。

“我胜利了,”卡特琳大声说,“这个讨厌的贝亚恩人当不了国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