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亨利·德·纳瓦拉在城堡主塔的平顶上一个人踱来联去,沉思着。他认识城堡的那个院子,他看到它离他只有一百步远。他的敏锐的目光穿过厚厚的城墙猜到查理快死了。

蔚蓝的天空闪着金色光芒,四射的阳光在遥远的原野上闪耀着,流动的金黄色浸没了森林的树梢。这些树木长满了茂密的新叶。主塔的灰白色的石头本身仿佛浸透了天空中的柔和的热气。被东风吹来,长在城墙缝里的桂竹香在和风的吹拂下,开放着它们红黄两色的毛茸茸的圆盘形的花朵。

但是亨利的眼光既没有凝视那些葱绿的草原,也没有盯住那些金黄色的树梢望。他的眼睛闪耀着雄心点燃的火光,穿过前面的空间,从远处凝视着法国的京城,它总有一天会成为全世界的京城。

“巴黎,”纳瓦拉国王喃喃地说,“那是巴黎;那就是欢乐,胜利,荣耀,权力和幸福;巴黎,卢佛宫在那儿,卢佛宫,宝座就在那儿,真想不到仅仅一样东西就使我和这个如此令人想望的巴黎分开!……是这些在我脚下匍匐的石块,把我和我的仇敌关在一起。”

他把望着巴黎的眼光收回到万森来,他看到在左边一座布满开花的扁桃树的山谷里有一个人,阳光执拗地在这个人的护胸甲上嬉戏着。这个人每动一下,发亮的火星就在空中飞舞。

这个人骑在一匹充满活力的马上,手上牵着一匹精神同样饱满的马。

纳瓦拉国王把眼睛盯住这个骑马的人望着,只见他从剑鞘里拔出剑来,剑尖穿过他的手帕,然后摇动手帕,好象在发信号。

就在同一个时候,对面山岗上,出现了一个同样的信号,接着城堡四周到处都挥舞起手帕,就象手帕围成了一个圈子似的。

这是德·穆依和他的胡格诺派教徒,他们知道国王快死了,担心有人企图做什么对亨利不利的事情,因此聚集起来,准备自卫,或者展开进攻。

亨利把眼睛转到他最早看到的那个骑马的人身上,把身子俯到栏杆外面,用手遮住跟腈,挡住耀眼的阳光,他认出了这个年轻的胡格诺振教徒。

“德·穆依!”他大声叫道,好象德·穆依能够听见他的喊声一样。

他看到自己给朋友们包围着,快活极了,他也举起帽子,挥动他的肩带。

所有的白色小旗又挥舞起来,而且挥舞得那样有力,表达了他们欢乐的心情。

“不幸啊!他们在等着我,”他说,“我却无法去和他们见面……在我也许能这样做的时候,我却没有做!……现在我太迟了。”

他向他们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德·穆依用一个表示“我会等待”的意思的信号来回答他。

过时候,亨利听到石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他赶紧缩回身子。那些胡格诺派教徒知道他离开的原因,立刻剑都插入鞘里,手帕全消失了。

亨利看见从楼梯上走出来一个女人,她气喘吁吁,说明她走得很快,他认出了她是卡特琳·德·美第奇。他每次见到她总不免会感到一种神秘的恐怖。

在她身后有两个卫士,他们在楼梯的上端站住了。

“啊!”亨利自言自语地说,“准是新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太后才到万森城堡主塔的平顶上来找我。”

卡特琳在一条靠着雉堞的石凳上坐下来,好喘一口气。

亨利带着他那种最亲切的微笑,走到她的跟前。

“您是来我我的吗,我的好母亲!”他说。

“是的,先生,”卡特琳回答说,“我想给您一个我对您的喜爱的最后的证明。我们面临着一个最重要的时刻:国王快死了,他要和您谈话。”

“和我!”亨利说,他快活得全身发起抖来。

“是的,和您。我完全可以肯定,别人对他说过您不仅舍不得纳瓦拉的王位,而且您还觊觎法兰西的王位。”

“啊!”亨利说。

“我很清楚,这不是事实,可是他却相信,毫无疑问,这次他想找您谈话的目的就是对您设下一个陷阱。”

“对我吗?”

“是的,查理在临死以前想知道您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或者抱着什么希望。您对他的建议的回答,您要注意,他最后下的旨意要根据它来决定,也就是说,关系到您的生与死的问题。”

“可是他打算对我提出什么建议呢?”

“我知道什么!多半是很难办到的事吧。”

“那么,我的母亲,您没有猜过吗?”

“没有;不过我料想,例如……”

卡特琳没有说下去。

“例如什么?”

“我料想,他相信您怀有别人对他说过的那些野心勃勃的想法,他想从您本人的口中取得这种野心的证明。您设想一下,他要试探您,就象以前别人试探罪犯那样,不用酷刑就使人招出供词。您再设想一下,”卡特琳盯住亨利看着,又说下去,“他会提出把一个政府交给您,甚至把摄政权交给您。”

亨利的透不过气的心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快乐;但是他猜到了这一着,这个刚毅而又灵活的灵魂在进攻前面又活跃起来了。

“对我?”他说,“圈套似乎太明显了;有您在,有我的弟弟德·阿朗松在,我会当上摄政?”

卡特琳抿紧自己的嘴唇,来掩盖她的得意的心情。

“那么,”她迅速地说,“您放弃摄政杈吗?”

“国王死了,”亨利想,“是她在对我设圈套。”

接着,他大声回答说:

“我首先应该听听法兰西国王说些什么,因为,就是照您谈出来的,夫人,我们所说的都不过是假设。”

“那是自然,”卡特琳说;“可是您有什么意图,您自己总可以负责呀。”

“我的天主啊!”亨利天真地说,“我没有什么奢望,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意图。”

“这不是答复,”卡特琳说,她觉得时间紧迫,不由得发起火来;“用这种方式还是用另一种方式,您表示一个意见。”

“我不能对一些假设表示意见,夫人;作出一个肯定的决定是一件非常困难、特别是非常认真的事情,应该等着看看现实情况。”

“听着,先生,”卡特琳说,“没有时间浪费了,我们已经在无谓的争论和相互的试探中浪费了时间。我们以国王和王后的身分来赌一赌吧。如果您接受摄政,您就没命了。”

“国王活着,”亨利想。

接着,他提高了声音。

“夫人,”他坚定地说,“天主把常人和国王的生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会给我启示的。叫人禀告陛下,我已经准备好去见他。”

“先生,您考虑一下。”

“自从我被放逐的两年来,自从我做了囚徒的一个月来,”亨利严肃地说,“我有的是时间考虑,夫人,我都考虑过了。请劳驾先走下去,到国王跟前对他说,我就跟在您后边来了。这两个好汉,“亨利指指那两个士兵又说了一句,“他们会注意着不让我逃走的。况且,我也没有这个打算。”

在亨利说的话里有一种坚定有力的语气,因此卡特琳看得很清楚,不管她的那些企图伪装成什么样子,在他身上是得不到任何东西了。她急急忙忙地走下楼去。

她一不见了踪影,亨利就奔到栏杆那儿,向德·穆依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说:“向我靠拢,准备应付任何情况。”

德·穆依原来已经下了马,立刻跳上马鞍,他手上牵着另一匹马,快步奔副离开主塔火枪两个射程的地方站住。

亨利用手势向他表示感谢,然后走下楼去。

在楼梯的第一个平台上,他看到那两个士兵在等着他。

御前侍卫和近卫骑兵都站了双眼,守卫在庭院的进口处。要进入城堡和走出城堡,一定要穿过两排槊筑成的长篱。

卡特琳站在那儿等他。

她向跟在亨利身后的两个士兵做了个手势,要他们走开,然后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

“这个庭院有两道门,”她说,“在您见到的国王套房后面的那道门口,如果您拒绝摄政,有一匹好马和自由在等候着您;在您刚才经过的那道门口,如果您听从野心……您在说什么?”

“我说,如果国王命令我摄政,夫人,那将是我对士兵发布命令,而不是您。我说,如果我夜晚从城堡里出来,这些矛,这些戟,这些火枪,全都要在我面前放下来。”

“您发疯了!”被激怒的卡特琳喃喃地说,“相信我,不要和卡特琳玩这种有关生死的可怕的游戏。”

“为什么不能呢?”亨利注视着卡特琳说;“既然我直到现在始终占着上风,为什么不能和您象和另一个人一样玩这种游戏呢?”

“上楼去国王那儿,先生,既然您什么也不愿意相信,什么也不愿意听,”卡特琳用一只手指着楼梯对他说,同时,玩弄着一把有毒的小刀,她有两把这样的小刀,放在一只历史上有名的黑皮刀鞘里。

“夫人,请您在头里走,”亨利说;“只要我还不是摄政王,走在前面的荣誉总是属于您的。”

卡特琳猜到了他的一切意图,不想再反对,就在前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