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尼埃—苏—洛街通到乔弗鲁瓦—拉斯尼埃街的半中央;加尼埃—苏—洛街的尽头朝右和朝左横着那条巴雷街。

从那儿,再朝莫特勒里街走几步,可以看见右边有一所孤零零的房子,座落在四面高墙围绕的花园中间,只有通过一扇实心板门才可以进入花园。

查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开门,门立刻就开开了,因为门仅仅用锁舌锁住。接着他让亨利和举着火把的仆人进去以后,重新把门在里面关好。

只有一扇小窗户有灯光。查理用手指指那扇窗户,朝亨利露出了笑容。

“陛下,我不懂,”亨利说。

“你就会懂的,亨利奥。’”

纳瓦拉国王惊讶地望着查理。查理的声音和脸有了一种温柔的表情,这和他平时的相貌特征相差得那么远,以至于亨利认不出他来了。

“亨利奥,”国王对他说,“我对你说过,我走出卢佛官,就是走出了地狱。我走进这儿,就是走进了天堂。”

“陛下,”亨利说,“您认为我配得上伴随您到天上旅行,使我感到非常幸福。”

“这儿的路很狭窄,”国王走上一座小楼梯,说道,“不过这样一来跟天上倒完全一模一样了。”

“守护您的伊甸园①的天使是谁呢,陛下?”

“你就要看到了,”查理九世回答。

他朝亨利做了个手势,要他轻轻地跟着他。他推开一扇门,接着又推开一扇门,停在门口。

“看,”他说。

亨利走过去,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从未见到过的一幅最美丽的图画上。

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人,她头搁在一个熟睡的小孩的床脚上睡着了,她双手抱着她双唇贴住的一双小脚,她的长头发象起伏不定的金色波涛。

这简直就是阿尔巴尼②的一幅油画,画的是圣母和圣婴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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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伊甸园:基督教《圣经》故事中人类始祖居住的乐园。

②阿尔马尼(1578-1660):意大利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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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陛下,”纳瓦拉国王说,“这个可爱的人儿是谁?”

“我的天堂里的天使,亨利奥,唯一因为我而爱我的人。”

亨利微微一笑。

“是的,因为我,”查理说,“因为她是在知道我是国王以前爱我的。”

“她知道以后呢?”

“噢,她知道以后,”查理说着叹了一口气,证明了这血腥的王位对他说来有时是很沉重的,“她知道以后,还是爱我,因此你评评看。”

国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年轻女人花朵般的脸蛋上吻了一下,轻得就象蜜蜂吻百台花。

可是年轻女人醒了。

“查理!”她睁开眼睛低声说。

“你看,”国王说,“她叫我查理。王后叫我陛下。”

“啊!”年轻女人叫了起来,“您不是一个人,我的国王。”

“不是一个人,我的好玛丽。我想把另外一个国王领到你这儿来,他比我幸福,因为他没有王冠;他比我不幸,因为他没有玛丽·图歇。天主对一切都要补偿。”

“陛下,这是纳瓦拉国王?”玛丽问道。

“正是他,我的孩子,过来,亨利奥。”

纳瓦拉国王走过去。查理拉住他的右手。

“看看这只手,玛丽,”他说,“这是一个好兄弟和一个忠实朋友的手。没有这只手,你看……”

“什么,陛下?”

“啊,没有这只手,今天,玛丽,我们的孩子就不会再有父亲了。”

玛丽发出了一声叫喊,跪倒在地,抓住亨利的手吻起来。

“好,玛丽,好,”查理说。

“您做了什么事来报答他,陛下?”

“我已经照样奉还他。”

亨利惊讶地望着查理。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亨利奥。现在,你过来看看。”

他走到床跟前,孩子还没有醒。

“啊!”他说,“如果这个胖男孩子睡在卢佛宫而不是睡在这儿,巴雷街的这所小房子里,那一定会改变现在的许多事情,说不定还会改变将来的许多事情。”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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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事实上,这个私生子就是著名的德·昂古列姆公爵,他死于1650年。如果他是合法的,就不会有亨利三世、亨利四世、路易十三、路易十四,那会有什么呢?这种问题对我们的脑子来说犹如一片黑暗,永远无法解决。——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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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玛丽说,“尽管您不乐意,我还是喜欢他睡在这儿,他在这儿睡得更好。”

“我们别打扰他的睡眠了,”国王说;“连梦也不做,睡得真香!”

“请吧!陛下,”玛丽说着,一边用手指着一扇门。

“好,听你的,玛丽,”查理九世说;“咱们去吃晚饭。”

“我最亲爱的查理,”玛丽说,“您要对您的国王兄弟说,请他原谅我,是不呢?”

“原谅什么?”

“原谅我把我们的仆人都打发走了。陛下,”玛丽对纳瓦拉国王继续说下去,“您要知道,查理只愿意由我来伺候他。”

“真是活见鬼!”亨利说,“我完全相信。”

两个男的走进餐厅,而那位做母亲的不放心,仔细地在小查理身上又盖了一块小毯子。小查理靠了他父亲羡慕的、只有儿童才会有的那种香甜的睡眠,一直没有醒。

玛丽来和他们聚在一起。

“只有两副餐具,”国王说。

“请允许我来伺候两位陛下,”玛丽说。

“啊呀,”查理说,“瞧你给我带来了不幸,亨利奥。”

“怎么,陛下?”

“你没有听见吗?”

“请原谅,查理,请原谅。”

“我原谅你。不过,你坐在这儿,靠近我,在我们俩中间。”

“我遵命,”玛丽说。

她拿来一副餐具,坐在两位国王中间,伺候他们。

“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个地方,”查理说,“用不着别人替您先尝尝您的酒和肉,就敢喝敢吃,这不是很好吗,亨利?”

“陛下,”亨利微笑着说,用微笑来回答他内心永远怀有的恐惧,“请相信我比任何人都看重您的幸福。”

“因此请你好好告诉她,亨利奥,为了使我们保持这种幸福,就不应该让她参与政治,特别是不应该让她认识我的母亲。”

“卡特琳太后爱陛下确实爱得那么深切,因此对任何另一种爱她都可能会感到嫉妒,”亨利回答,他耍了一个花招来躲开国王对他的危险的信任。

“玛丽,”国王说,“我介绍给你的是我认识的一个最聪明、最机智的人。在宫廷里,你看,可不得了呀,他把所有的人都骗了,只有我一个人也许还看得清楚,我不说看清楚了他的内心,而是说看清楚了他的才智。”

“陛下,”亨利说,“我感到很遗憾,象您这样夸大了这一方面,也就是对另一方面发生了怀疑。”

“我丝毫没有夸大,亨利奥,”国王说;“总之总有一天人们会了解您的。”

接着他转过脸来对年轻女人说:

“他玩起字母移位游戏来真是妙极了。叫他把你的姓名中的字母移移看,我保证他会移的。”

“啊!象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子的姓名里,您要人能够找出什么来呢?在命运偶尔用来写成玛丽·图歇的那些字母里能够得出什么优美的思想呢?”

“啊!这个姓名里的字母移位,陛下,太容易了,”亨利说,“我想出来也算不上什么大本事。”

“啊!啊!已经想出来了,。”“查理说。“你看……玛丽。”

亨利从紧身短袄口袋里掏出记事簿,撕下一张纸,先写上:

“Marie Touchet.”①

再在底下写上:

”Je charme tout.”

接着他把这张纸递给年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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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是“玛丽·图歇”的法语拼写。亨利将其中一个i换成J以后,加以移位,得出下面一句话,意思是:“我使一切变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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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她大声叫了起来,“这不可能!”

“他想出了什么?”查理问道。

“陛下,我不敢念。”

“陛下,”亨利说,“在玛丽·图歇这个姓名里,象习惯允许的那样,把i换成一个J,那就是一个字母不多,一个字母不少,正好移位成为:‘我使一切变得愉快。’”

“真的,”查理叫起来,“一个字母不多,一个字母不少。我要让它成为你的铭言,听见了吗,玛丽!从来没有比这更相配的铭言了。谢谢,亨利奥。玛丽,我要把它用钻石镶出来送给你。”

晚饭吃完,圣母院的钟敲两点了。

“现在,”查理说,“作为他的恭维的报酬,玛丽,你去给他找一把能让他睡到天亮的安乐椅,不过要离我们远一点,因为他打起呼噜来叫人害怕。还有,如果你比我醒得早,你要叫醒我,因为我们要在早晨六点钟到巴士底狱。晚安,亨利奥。把你自己安排得舒舒服服吧。不过,”他走近纳瓦拉国王,把手放在他的

肩膀上,说道,“以你的生命发誓,听清楚没有,亨利?以你的生命发誓,没有我决不从这儿出去,特别是别回卢佛宫。”

亨利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已经满腹疑团,所以不会不听从这个叮嘱。

查理九世走进他的卧房。亨利这个吃苦耐劳的山里人,将就着在安乐椅上躺下,很快地就证明了他的内兄:采取远离他的预防措施是完全必要的。

第二天破晓,他被查理叫醒。因为他没有脱衣服,所以梳洗打扮的时间不长。国王这样兴致勃勃,满面笑容,在卢佛宫里还从来不曾看见过。他在巴雷街的这所小房里度过的几小时是他的充满阳光的几小时。

两个人重新经过卧房。年轻女人睡在床上,孩子睡在摇篮里。两个人都在睡梦中微笑。

查理无限深情地望着他们,望了一会儿以后,转过身来对纳瓦拉国王说:

“亨利奥,如果你有朝一日知道我今天夜里帮了你怎样的忙,如果我有朝一日遭到不幸,请你记住这个安睡在摇篮里的孩子。”

接着他不让亨利有时间问他,低下头去吻母子两人的额头,说:

“再见了,我的天使们。”

他走了出去。

陷入沉思中的亨利跟在他后面。

查理九世约会好碰头的那几十绅士牵着两匹马在巴士底狱等着他们。查理向亨利做了一个上马的手势,自己骑到马上,从弓弩花园出了城,沿着外林荫大道奔去。

“我们上哪儿去?”亨利问。

“我们去看看,”查理回答,“看看德·安茹公爵是不是单单为了德·孔代夫人回来的,在他心里是不是有和爱情一样多的野心,我有点疑心。”

亨利对这个解释感到莫名其妙;他一言不发地跟着查理。

到了玛雷①,躲在栅栏后面,可以看到在当时叫做圣洛朗区的整个郊区。查理隔着灰蒙蒙的晨雾,指着一些人叫亨利看,这些人裹着大披风,戴着皮帽子,骑着马,走在一辆载荷很重的篷车前面。他们越走越近,外形也越来越清楚;另外还可以看见一个人穿着棕色披风,脸被一顶法国式的帽子遮住,也跟他们一样

骑着马,正在跟他们谈话。

“啊!啊?”查理微笑着说,“我早就料到了。”

“啊!陛下,”亨利说,“我没有看错吧,这个穿棕色披风、骑马的人是德·安茹公爵。’”

“正是他,”查理九世说。“站站好,亨利奥,我希望他们不要看见我们。”

“可是,”亨利问,“那些穿浅灰披风、戴皮帽子的人是谁?这辆大车里装的什么?”

“这些人,”查理说,“是波兰的使臣,这辆大车里有一顶王冠。现在,”他继续说,一边把马赶得飞奔,沿着通圣殿门的路往回走,“走吧,亨利奥,我已经看到我想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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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玛雷:古时巴黎的—个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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