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勒内对亨利说,“我来和您谈一件我很久以来一直挂在心上的事。”

“关于化妆品的事吗?”亨利微笑着问。

“嗯!对了,陛下……”关于化妆品的事!”勒内回答,同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表示同意的动作。

“谈吧,我洗耳恭听,这是个我任何时候都非常感兴趣的题目。”

勒内望了望亨利,想不管他嘴里说的,弄弄清楚他那深不可测的心里究竟想些什么。但是,勒内看出这是一件完全办不到的事,于是继续说下去:

“陛下,我有一个朋友从佛罗伦萨来;这个朋友专心研究占星术。”

“是的,”亨利插了一句说,“我知道这是佛罗伦萨人的爱好。”

“他和世界上第一流的学者们一起曾经给欧洲一些最显赫的大贵族算命。”

“啊!啊!”亨利说。

“波旁家族居最显赫的家族的首位,是圣路易①的第五个儿子德·克莱蒙伯爵的后裔;因此陛下一定能想到,陛下的命决不会被忘掉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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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路易(1214-1270):即法国卡佩王朝国王路易九世。他的第六个儿子德·克莱蒙是波旁王族的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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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更加留心地听着。

“您记得替我算的这个命吗?”纳瓦拉国王微笑着说,他试图使他的微笑显出不感兴趣的味道。

“啊!”勒内点了点头说,“您的命不是那些听过就忘的命。”

“当真!”亨利做了一个嘲讽的手势,说。

“是的,陛下,按照这次算命的说法,你的前程注定是光辉灿烂的。”

年轻王爷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射出一道炯炯的光芒,不过几乎立刻就在一片冷漠的阴云里熄灭了。

“意大利的这些神谕都是阿谀奉承,”亨利说,“阿谀奉承就是说谎骗人。不是有人曾经预言过我会统帅军队吗?”

他哈哈大笑,但是一个旁观者如果不象勒内那样一心想着自己,那就一定会看出他笑得十分勉强。

“陛下,”勒内冷静地说,“算出来的命比这还要好。”

“算出我率领一支队伍打胜仗吗?”

“比这还要好,陛下。”

“得了吧,”亨利说,“您将来会看到我做一个征服者。”

“陛下,您将来要做国王。”

“啊!真是活见鬼!”亨利抑制住剧烈的心跳,说,“我不已经是国王了吗?”

“陛下,我的朋友知道他得到的预言是什么;您将来不仅要做国王,而且还要统治国家。”

“这么说,”亨利用同样的开玩笑的口气说,“您的朋友需要十个金埃居,对不对,勒内?因为象这样的预言确实充满了雄心,特别是在眼下这种时候。好,勒内,因为我并不很有钱,我马上付给您的朋友五个金埃居,另外五个等预言实现了再给。”

“陛下,”德·索弗夫人说,“您别忘了您答应过达丽奥尔。诺言不要许得太多。”

“夫人,”亨利说,“如果这个日子来到,我希望人们会把我当成国王那样对待,我希望如果我遵守了我的一半诺言,人人都会感到非常满意。”

“陛下,”勒内说,“我还要继续往下说。”

“啊!还没有说完?”亨利说,“好吧,如果我做皇帝,我就加倍给钱。”

“陛下,我的朋友带着占星算出来的这个命从佛罗伦萨回来,在巴黎又重新算了一次,得到的结果完全一样,他告诉我一个秘密。”

“与陛下有关的秘密吗?”夏洛特连忙问。

“我相信有关,”佛罗伦萨人说。

“他在斟酌字眼儿,”亨利心里想,丝毫没有帮勒内的忙。”看来事情很难说出口。”

“那么,说吧,”德·索弗男爵夫人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佛罗伦萨人字斟句酌地说,“就是近来在宫廷上流传的下毒的那些谣言。’”

纳瓦拉国王的鼻孔微微有点膨胀,这是他在谈话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急转弯以后,越来越注意的仅有的一个标志。

“您的朋友,那个佛罗伦萨人,”亨利说,“知道与这些下毒有关的消息吗?”

“是的,陛下。”

“您怎么把一个不属于您的秘密告诉我,勒内,特别是这桩秘密是如此关系重大?”亨利说,他尽可能地使自己的口气显得十分自然。

“这个朋友向陛下征求意见。”

“向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陛下?您还记得亚克兴①的那个老兵吗?他为了一桩诉讼案件曾经向奥古斯都征求过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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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亚克兴:希腊阿卡那尼亚西北隅的海角。公元前31年9月古罗马奥古斯都在这儿与安东尼发生决战,打败了安东尼与克娄巴特拉的舰队,从而确立了他在罗马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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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都是一个律师,勒内,我可不是。”

“陛下,我的明友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时候,您还属于加尔文教派,您是大首领,德·孔代先生是二首领。”

“还有什么?”亨利说。

“这个朋友希望您能对德·孔代亲王先生施加您那有无限权力的影响,要他别跟他作对。”

“如果您想让我明白的话,勒内,就请您解释解释清楚,”亨利说,他的表情和声音没有显出丝毫改变。

“陛下,您一听就会明白。这个朋友知道企图对德·孔代亲王殿下下毒的全部详细情况。”

“有人企图毒死德·孔代亲王吗?”亨利问道,那一脸惊讶的神色装得非常象,“啊!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勒内注视着国王,只简单地回答道:

“一个星期以前,陛下。”

“这个敢人是谁?”同王问。

“嗯,”勒内回答,“一个陛下认识,也认识陛下的敌人。”

“事实上,”亨利说,“我好象已经听说过这桩事;不过我不知道您的朋友想要告诉我的那些详细情况,快说吧。”

“好吧,一只有香味的苹果送给德·孔代亲王;不过很幸运,苹果送到时,他的医生正好在他家里,医生从使者手里接过苹果,闻了闻,想检查一下它的气味和性质。两天以后,脸上出现坏疽性肿胀,血液外渗,整个脸烂成了一个大创口;这是他忠诚的代价,或者说是他冒失的结果。”

“可惜的是,”亨利回答,“我已经一半成了天主教徒,我丧失了对德·孔代亲王的任何影响;因此,您的朋友找我是找错了。”

“陛下对我的朋友是有用的,不仅仅是因为陛下能影响德·孔代亲王,而且可以影响德·波尔西昂亲王,就是已经被毒死的那个德·波尔西昂亲王的弟弟。”

“喂!”夏洛特说,“勒内,您知道不知道您的那些故事有股胆小鬼的味道!您请求得不是时候。时间不早了,您谈的尽是些死人的事。说实话,您的化妆品要强得多了。”

夏洛特又一次朝鸦片膏盒子伸过手去。

“夫人,”勒内说,“在象您这样想要试试以前,先听听坏人利用它能起到怎样残酷的作用。”

“没错儿,勒内,”男爵夫人说,“您今天晚上心情很忧郁。”

亨利皱起眉头,不过他明白勒内想要达到一个目的,至于什么目的他还看不出。他决心把这次谈话继续到底,虽然这次谈话在他心里引起了那么痛苦的回忆。

“啊,”他说,“您也知道毒死德·波尔西昂亲王的详细情况吗?”

“是的,”他说,“下毒的知道他每天夜里都让床边的一盏灯点着不熄,便在油里下了毒,结果他闻了气味中毒窒息而死。”

亨利的汗津津的手指头互相紧紧地捏着。

“这么说,”他低声说,“您说是您的朋友的那个人,不仅知道下毒的详细情况,而且知道下毒的人?”

“是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想从您这儿知道您是不是还能影响活着的德·波尔西昂亲王,使他饶恕害死他哥哥的凶手。”

“不幸的是,”亨利回答,“我一半还是胡格诺教德,对德·波尔西昂亲王先生起不了任何影响;因此您的朋友找我谈话是找错了。”

“不过,您对德·孔代亲王先生和德·波尔西昂先生的心情怎样想呢?”

“我怎么知道他们的心情,勒内?就我所知,天主并没有赐给我洞察人心的特殊力量。”

“陛下可以自己问问自己,”佛罗伦萨人镇静地说,“在陛下的一生中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一桩事件吗?它是那么凄惨,可以用来作为对仁慈的考验,那么痛苦,可以成为对宽宏大量的试金石。”

说这番话的语调,连夏洛特听了也浑身直打哆啸:因为这个影射太直接,太明显,年轻女人不得不转过头去掩盖她的脸红和避免碰上亨利的目光。

亨利尽最大努力克制住自己,他那在佛萝伦萨人谈话时皱紧的、充满了威胁的额头又舒展开来,他强压住由孝心产生的高尚的痛苦,装出一副茫然思索的表情。

“在我一生中,”他说,“一件凄惨的事情……没有,勒内,没有,我回忆我青年时代,回忆起的只是狂热荒唐,无忧无虑,还有天性的需要和天主的考验迫使我们大家都不得不做的那些事情。”

勒内也克制住自己,把注意力从亨利移到夏洛特身上,好象是刺激这个,拦阻另一个似的。因为夏洛特为了掩饰谈话引起的不安,事实上又开始梳妆,刚刚又一次把手伸向鸦片膏的盒子。

“但是,陛下,如果您是德·波尔西昂亲王的弟弟或者是德·孔代亲王的儿子,如果有人毒死您的兄长或者杀死您的父亲……”

夏洛特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喊,重新把鸦片膏挨近嘴唇。勒内看见了她的动作,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用盲语,也没有用手势去阻止她,只是大声说:

“以上天的名义,请陛下回答我:如果陛下处在他们的地位上,会怎么办?”

亨利沉思着,他用发抖的手擦了一下挂着几滴冷汗的前额,然后挺直身子站起来,在使得勒内和夏洛特呼吸都暂时停止的寂静中,回答:

“如果我处在他们的地位上,如果我能够肯定我做国王,也就是说在尘世上代表天主,我一定照天主那样去做,我一定饶恕。”

“夫人,”勒内从德·索弗夫人手里把鸦片膏夺过去,大声喊道,“夫人,请把这个盒子还给我,我看见我的小伙计给您送来时拿错了。明天我给您另外进一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