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没有猜错。卡特琳看出这出喜剧里的奥妙,却无力改变它的结局,因此憋了一肚子火,非要找个什么人发泄发泄不可。她没有回自己屋里,却直接上楼去找她的梳妆女官了。

德·索弗夫人估计有两个人会来。她希望的是亨利来,她害怕的是太后来。她披着衣服躺在床上,达丽奥尔守在前厅里。她听见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接着是慢慢走近的脚步声,如果不是地毯厚,这脚步声一定会很重。她听得出这不是亨利的脚步声,亨利走起路来又轻又快。她猜到来的人不让达丽奥尔先通报,于是用手支起身子,侧耳细听,张大眼睛等候。

门帘撩起来,年轻女人看见卡特琳·德·美第奇出现,吓得直打哆嗦。

卡特琳看上去很平静;不过,德·索弗夫人两年来一直在经常研究她,完全懂得在这种表面的平静下掩盖着险恶的用心,说不定还是无情的报复。

德·索弗夫人看见卡特琳,打算从床上跳下来;但是卡特琳举起手,做了个手势拦住她。可怜的夏洛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待着,鼓起全部勇气来应付那正在寂静中酝酿的暴风雨。

“您把钥匙交给纳瓦拉国王了吗?”卡特琳问,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变化;不过她的这句话是用越来越苍白的嘴唇发出来的。

“是的,夫人……”夏洛特回答,她想让她的声音象卡特琳的声音一样坚定,但是办不到。

“您看见他了吗?”

“谁?”德·索弗夫人问。

“纳瓦拉国王。”

“没有,夫人;但是我在等他,我听见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响声,甚至还以为是他来了呢。”

德·索弗夫人的这番回答或者是完全可以信赖的老实话,或者是十足的弄虚作假,卡特琳听了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哆嗦,她把她那又肥又短的手攥得紧紧的。

“不过你明明知道,”她露出阴险的笑容说,“卡洛塔①,你明明知道,纳瓦拉国王今天夜里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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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卡洛塔:德·索弗夫人的名字叫夏洛特,卡洛塔是夏洛特这个名字的意大利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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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人,我知道!”夏洛特叫了起来,她那大吃一惊的口气,装得完全象真的。

“是的,你知道。”

“他如果不来,”年轻女人说,单单这个假设就便她打了个寒颤,“那准定是他死了!”

夏洛特之所以有勇气这样说谎,是因为她知道她的这个小小的背叛行为如果被发现的话,她一定会遭到极其可怕的报复。

“不过,你没有给纳瓦拉国王写信吗,亲爱的卡洛塔?”卡特琳一边问,一边发出同样的低沉而又残忍的笑声。

“没有,陛下,”夏洛特回答,口气十分天真,“我好象记得您没有叫我写。”

接着是一阵短时间的沉默,卡特琳望着德·索弗夫人,就象一条蛇望着它想用目光吓唬住的一只鸟。

“你以为你漂亮,”卡特琳说;“你以为你聪明,是不呢?”

“不,陛下,”夏洛特回答,“我仅仅知道,如果陛下有时候说我聪明,说我美丽,那是因为您对我非常宽容。”

“哼,”卡特琳怒气冲冲地说,“你如果相信,那你就错了;我呢,我如果对你说过,那么我是说谎,比起我的女儿玛戈来,你不过是一个笨蛋,一个丑八怪。”

“啊!夫人,您说得完全对!”夏洛特说,“我决不会否认的,特别是在您面前。”

“因此,”卡特琳继续说下去,“纳瓦拉国王喜欢我的女儿远远超过喜欢你;我相信,这不是你原来所希望的,也不是我们原来所商量好的。”

“唉,夫人!”夏洛特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且她丝毫不需要强制自己。“如果这样,我真是太不幸了。”

“正是这样,”卡特琳说,从她眼睛里射出两遭光芒象两把匕首似的插进德·索弗夫人的心里。

“可是您怎么会知道的?”夏洛特问。

“下楼到纳瓦拉王后屋里去,Pazza!①你可以在那儿找到你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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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意大利语:“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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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德·索弗夫人大声说。

卡特琳耸耸肩膀。

“你也许会嫉妒吧?”王太后问。

“我?”德·索弗夫人说,她重新鼓起已经快失去的勇气。

“是的,你!我很想看看法国女人是怎样嫉妒的。”

“不过,”德·索弗夫人说,“为什么陛下要我嫉妒,而不要我保持自尊呢?我爱纳瓦拉国王,完全是因为要为陛下效劳。”

卡特琳若有所思地把她看了一会儿。

“你对我说的这番话,总的看来,可能是真的,”她低声说。

“陛下完全看到我的心里了。”

“你的这颗心对我完全忠诚吗?”

“请吩咐吧,夫人,事后您就可以知道了。”

“好吧,既然你牺牲自己为我效劳,卡洛塔,为了继续为我服务,你应该迷恋纳瓦拉国王,而且要特别嫉妒,象一个意大利女人那样嫉妒。”

“不过,夫人,”夏洛特问,“一个意大利女人是怎样嫉妒的?”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卡特琳回答。

她把夏洛特上下打量丁三次,然后象她进来时那样静静地、慢慢地走了出去。

卡特琳那双眼睛象猫和豹一样瞪得老大,但是瞪得大又并没有使她的眼光失去深度。夏洛特给她浅色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慌,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喘气也不敢声音大一点,就让她走了。夏洛特直到听见门关上,达丽奥尔来告诉她这个可怕的幽最已经走掉,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达丽奥尔,”她说,“拉一把安乐椅到我的床边来,就在这把椅子上过夜吧。我求你,因为我不敢一个人待着。”

达丽奥尔听从她的吩咐。不过,尽管有女仆待在身边陪伴,尽管她为了能够更安心,吩咐灯不要熄,一直点着,她还是耳边不断响着卡特琳的剌耳的嗓音,一直到天亮才入睡。

至于玛格丽特,她虽然天开始亮了才入睡,可是号声刚一吹响,狗刚一吠叫,就醒了。她立刻起床,开始穿衣服,这套衣服是那么随便,简直是有点做作了。她把她的女仆们喊来,吩咐她们把平常在纳瓦拉国王处值班的绅士都领到她的前厅里;然后她打开那扇用一把钥匙锁着亨利和德·拉莫尔两个人的门,她用充满深情的目光朝德·拉莫尔问了一个好,然后对她的丈夫说:

“来,陛下,仅仅让我母后相信这件不存在的事是不够的,您还应该叫您的全体廷臣也相信在我们之间充满了十分融洽的气氛。不过,您放心,”她笑了笑接着说,“而且请您好好记住我的由于目前形势而变得几乎是庄严郑重的话:今天将是我最后一次让陛下经受这残酷的考验。”

纳瓦拉国王微微一笑,吩咐把他手下的绅士们领进来。当他们向他行礼时,他才假装发现他的披风还放在王后的床上;他向他们表示歉意,请他们原谅他这样接见他们,他从脸涨得通红的玛格丽特手里接过披风,用搭扣扣在自己肩膀上,然后,他朝他们转过身来,闻他们城里和宫廷里可有什么新闻。

玛格丽特瞟了一眼,发现这些绅士看到刚才在纳瓦拉国王和王后之间表现出来的这种亲密关系以后,脸上流露出难以觉察的惊讶表情。就在这时候,有一个掌门官带着三四个绅士进来,通报德·阿朗松公爵到了。

为了引他来,吉洛娜只消告诉他,国王是在他的妻子屋里过的夜。

弗朗索瓦进来,他走得那么快,为了推开走在他前面的人,几乎把他们推倒。他第一眼是看亨利,第二眼才看玛格丽特。

亨利殷勤地行了一个礼回答他。玛格丽特脸上装出十分安详的表情。

公爵用茫然的,不过却又是探索的目光把整个卧房都看到了;他看见帷幔紊乱的床,床头的一对压瘪的枕头,扔在椅子上的国王的帽子。

他脸色苍白,但是立刻恢复丁常态,说:

“我的哥哥亨利,您今天上午去陪国王打网球吗?”

“是国王赐给我这个荣幸把我选中了呢,”亨利问,“还是仅仅出于您的好意,我的内弟?”

“不,国王没有这么说过,”公爵有点难为情地说,“不过您不是常跟他打球吗r”

亨利微微笑了笑,因为他上一次陪国王打球以后,发生了那么多而且那么严重的事,如果查理九世把经常陪他打球的人换掉,那丝毫也不会使人感到惊讶。

“我去,我的弟弟!”亨利笑着说。

“来吧。”公爵重复说。

“您去吗?”玛格丽特问。

“是的,姐姐。”

“这么说您很忙啦?”

“我很忙。”

“我可不可以耽搁您几分钟?”

象这样的要求很少从玛格丽特的嘴里提出,因此她的弟弟望着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她要对他说什么呢?”亨利心里想,他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德·阿朗松公爵。

玛格丽特倒象是猜着了她丈夫的心事,朝着他转过身来。

“先生,”她带着迷人的笑容说,“您可以去找国王陛下,如果您高兴的话,因为我要向我弟弟说的秘密事,您已经知道了,而且我昨天就这件秘密事向您提出的要求,几乎遭到您的拒绝。因此,我不愿意,”玛格丽特继续说下去,“使您感到厌烦,再一次当着您的面来提出一个看来陛下并不喜欢的要求。”

“什么事?”弗朗索瓦惊讶地望着他们两个人,说。

“啊,啊!”亨利感到气恼,脸涨得通红,“我知道您要说的是什么,夫人。老实说,我感到遗憾的是我失去了自由。但是,如果说我不能把没有丝毫安全保证的接待给予德·拉莫尔先生,同样我也不能跟您那样把您感兴趣的这个人推荐给我的弟弟德·阿朗松公爵。说不定,”他为了使我们刚加了着重号的这几个字更有力量,又补充说,“说不定,我的弟弟还会想出一个主意来,让您把德·拉莫尔先生留在……这儿……您跟前……这也许比一切办法都好,不是吗,夫人?”

“好了,好了,”玛格丽特心里对自己说,。”“他们两个人会做出他们单独一个人不会做的事。”

她打开小间的门,在让受伤的年轻人出来以前,先对亨利说:

“应该由您,先生,来向我的弟弟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对德·拉莫尔先生感兴趣。”

亨利落入了圈套,他三言两语地向德·阿朗松先生叙述了德·拉莫尔怎样到了巴黎,这个年轻人在给他送德·奥里亚克先生的一封信时怎样受了伤。德·阿朗松先生由于采取对立态度变成了半个新教徒,正如亨利由于采取慎重态度变成了半个天主教徒。

公爵转过身来时,德·拉莫尔从小间出来,在他的面前站定。

弗朗索瓦看见他如此英俊,如此苍白,因此既被他的英俊吸引住,又被他的苍白吸引住,他感到在自己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新的恐惧。玛格丽特同时抓住了他的嫉妒和自尊心。

“我的弟弟,”她对他说,“这位年轻绅士,我可以保证他对手善于使用他的人有用处。如果您把他收下作为您手下的人,他一定会发现您是一个强有力的主人,而您也一定会发现他是一个忠实可靠的仆人。在目前这种时候,应该身边收罗些人,我的弟弟!特别是,”她补充说,嗓子放低,只让德·阿朗松公爵一个人听见,“当一个人胸怀大志,却又不幸地是法兰西的排行第三的王子的时候更应该如此。”

她把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的嘴上,向弗朗索瓦表示,尽管她这么坦率,但是她另外还有一部分重要的想法留在心里。

“还有,”她接着说,“也许您跟亨利完全相反,觉得这个年轻人留在离我的套房这么近的地方不大合适。”

“我的姐姐,”弗朗索瓦连忙说,“德·拉莫尔先生如果认为还是这样合适的话,半个钟点之内就可以安顿在我的住处,我相信他在那儿什么也不用担心,让他喜欢我吧,我也会喜欢他的。”

弗朗索瓦在说谎,因为他心里已经讨厌拉莫尔了。

“好,好……这么说,我并没有弄错!”玛格丽特看见纳瓦拉国王皱紧了眉头,低声自言自语,“啊!为了驾驭你们两个人,我看就得让你们互相驾驭。”

接着,她继续自言自语,把她的想法补全:

“干吧,干吧,昂利埃特会说:玛格丽特,干得好。”

半个钟头以后,拉莫尔果然在玛格丽特严肃认真的劝说下,吻过她的长袍的下摆,然后上楼到德·阿朗松先生的住处去。对一个受伤的人来说,他走得相当敏捷。

两三天过去了。在这两三天里,亨利和他的妻子的关系越来越显得融洽。亨利得到允许不用公开发誓弃绝原来的宗教,不过,他在国王的忏悔神父面前表示放弃了他原来的宗教信仰,而且每天早晨都在卢佛宫里望弥撒。晚上他公开地走向他妻子的套房,从大门进去,跟她说一会儿话,然后又从秘密的小门出来,上楼到德·索弗夫人的屋里去。德·索弗夫人当然不会不告诉他,卡特琳来过,不容置疑的危险在威胁着他。亨利从两个方面得到的情况,使他大大地加深了对太后的不信任,尤其因为卡特琳慢慢地开始露出了笑脸,他格外有理由不信任了。有一天上午亨利甚至看到她那两片苍白的嘴唇上绽出了亲切的微笑,弄得他这一整天下决心只吃亲手煮的鸡蛋,只喝亲眼看见从塞纳河里当他面打上来的水。

屠杀仍在继续,不过已经接近尾声。胡格诺教徒给杀了这么多,人数减少得很厉害。绝大部分死了,有不少逃了,还有个别的藏起来了。

对不时在这一个市区里或者在那一个市区里升起震耳的喧闹声,这是一个藏起来的胡格诺教徒给发现了。是在少数人中间私下处决还是在多数人中间公开处决,这要看那个不幸的胡格诺教徒是被逼到一个死胡同里还是有路可逃。在后一种情况下,对发生这件事的区里的人来说成了极大的快乐,因为天主

教徒非但没有因为他们敌人的消灭而安静下来,反而变得越来越残忍;剩下的敌人越少,他们越是对这些剩下的不幸者穷追猛打。

查理九世从以胡格诺教徒为对象的打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等到他本人不能继续干以后,他兴致勃勃地听人讲别人打猎的情形。

跟网球和打猎一样,槌球也是他心爱的游戏。有一天他打完槌球回来,高高兴兴地走进他母亲的屋里,后面跟着经常不离他左右的那些廷臣。

“我的母亲,”他一边抱吻意大利女人,一边说。意大利女人发现他这么高兴,已经在试着猜想是什么原因;“我的母亲,好消息!哎呀呀,您知道一件事吗?海军元帅先生的那具出了名的骨头架子,原来以为丢了,现在又找着了!”

“啊!啊!”卡特琳说。

“啊!我的天主,对了!您一定跟我一样认为,是不是,我的母亲,认为狗已经拿它举行了一顿盛大宴会?但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的老百姓,我的亲爱的老百姓,我的好老百姓想出了一个主意:他们把海军元帅吊在蒙福孔的钩子上。

‘从上往下把加斯帕尔扔下去,

接着再把他从下往上吊起来。”

“真的吗?”卡特琳问。

“真的,我的好母亲!”查理九世回答,“我自从知道这个亲爱的人死了以后,一直想再看看他。今天天气好,我觉得一切都好象在开花似的;空气里充满了生气和芬芳;我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如果您愿意,我的母亲,我们骑上马到蒙福孔去看看。”

“真是太好了,我的儿子,”卡特琳说,“不过我有一个约会,我不愿意失约,而且,去拜访象海军元帅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她补充说,“应该邀请整个宫廷的人都去,对观察家们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好好观察一下。我们将会看到谁来,谁不来。”

“真的,您说得对,我的母亲一就改在明天,明天比较好,既然如此,那您邀您的人,我邀我的人,或者我们谁也不邀。我们只说我们要去;这样一来,人人都可以自行决定。再见,我的母亲!我要去吹号角了。”

“您会吹伤身体的,查理。昂布卢瓦斯—帕雷一再对您这么说,他说得很对。这种锻炼对您来说太剧烈。”

“得了!得了!得了!”查理说,“要能拿得稳仅仅死在这上面,那我真巴不得,我会比这儿所有的人都活得长,甚至比亨利奥也活得长。照诺斯特拉达米斯①说起来,他将来有一天要继承我们所有这些人。”

卡特琳皱紧眉头。

“我的儿子,”她说,“千万别相信那些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您也得爱惜身体。”

“只吹两三个乐段来让我那些已经腻烦得要死的狗快活快活,可怜的狗啊!我应该放开它们去咬胡格诺教徒,那准会叫它们快活的!”

查理九世从他母亲的屋里出来,走进自己的武器陈列室,从墙上取下一只号角,用连罗兰②也会自愧不如的力气吹了起来。谁也弄不明白,从这个衰弱多病的身体和苍白的嘴唇里怎么能吹出一股这么强有力的气息。

卡特琳的确象她对她儿子说的那样,在等一个人。她儿子刚出去才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仆来低声对她说话。太后露出微笑站起来,朝那些奉迎她的人行了个礼,跟着来通报的女仆走了。

勒内,也就是在圣巴托罗缪节的那天晚上,纳瓦拉国王曾经圆滑地应付过的那个佛罗伦萨人,刚刚走进了她的祈祷室。

“啊!您来啦,勒内!”卡特琳对他说,“我等您等得不耐烦了。”

勒内鞠丁个躬。

“您昨天收到我写给您的那封短信吗?”

“我有这个荣幸。”

“您有没有照我对您说的那样,把吕吉埃里③算的那个命重新算一算?吕吉埃里算的命跟诺斯特拉达米斯的预言完全吻合,那个预言说我的三个儿子都会登上王位……这几天来,形势大有变化,勒内,我想很可能命运变得没有那么凶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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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诺斯特拉达米斯(1503-1566):法国占星家和医生。

②罗兰:古法兰克王国查理大帝手下的骑士,传说战死于778年。法国最早的民族史诗《罗兰之歌》歌颂了他勇敢和牲精神。

③吕吉埃里:意大利占星家,是由卡特琳·德·美第奇从家乡佛罗伦萨带到法国的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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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勒内摇了摇头,回答,“您也完全知道,形势无法改变命运,相反的是命运左右形势。”

“您没有把占卜用的牺牲换成别的吧,是不是?”

“是的,夫人,”勒内回答,“因为遵从您的旨意是我的首要职责。”

“好,结果呢?”

“仍旧一样,夫人。”

“怎么!黑羊羔仍旧叫了三声吗?”

“仍旧叫了三声,夫人。”

“我的家族里有三次凶死的预兆!”卡特琳说。

“唉!”勒内说。

“后来呢?”

“后来,夫人,在它的内脏里,肝脏有异常的移位,在头两次我们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它朝相反的方向歪斜。”

“改换王朝。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吗?”卡特琳低声咕哝着说。“不过应该扭转它,勒内,”她继续说。

勒内摇了摇头。

“我已经对陛下说过,”他回答,“命运左右一切。”

“这是您的意见吗?”卡特琳问。

“是的,夫人。”

“您还记得让娜·德·阿尔布雷的占卜吗?”

“记得,夫人,”

“来,说说看,我是,我已经忘记了。”

“Vives honorata,”勒内说,“morierjs reformidata,regina amplificabere.”①

“这意思我相信是:‘你将受到敬重而活着’,可怜的女人,她缺吃少穿!‘你将受到惧怕而死去’,我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你将比你以往做王后时还要伟大’,现在她已经死啦,伟大的她安息在一座我们连个墓碑也忘记给她树的坟墓里。’”

“陛下,您把Vives honorata理解错了。纳瓦拉王后活着时确实很受到敬重,因为她在活着的时候,一直受到她的孩子的爱和她的拥护者的尊敬,她越是穷困这种爱和尊敬才越显得诚挚。”

“是的,”卡特琳说,“你将受到敬重而活着’这一句就算您对,但是,morieris reformidata,瞧瞧您怎么解释?”

“我怎么解释?再容易也没有了。‘你将受到惧怕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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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儿用的是拉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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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她是受到惧怕而死去的吗?”

“受到那样深的惧怕,陛下,如果不是您感到害怕了,她决不会死掉。最后‘作为王后,你将是伟大的’,或者,‘你将比你作为王后时还要伟大’;这也是事实,夫人,因为她现在也许作为王后和殉教者,已经用不能持久的王冠换上了天上的王冠。除此以外,还有谁知道给她的家族在人间保留的是怎样的前途呢?”

卡特琳极端迷信。勒内的冷静态度也许比占卜的一次次不变的结果更叫她害怕。对她来说,困境就是一个大胆地改变现状的机会,因此她心里盘算了一下,紧接着就立刻直截了当地问勒内:

“从意大利来的化妆品到了吗?”

“到了,夫人。”

“您给我装满一匣子送来。”

“都要些什么?”

“上次的,也就是……”

卡特琳没有说下去。

“过去的纳瓦拉王后特别喜欢的那些吗?”勒内说。

“一点不错。”

“用不着把它们调制好吧,是不是,夫人?因为陛下现在跟我一样熟练了。”

“你这么想吗?”卡特琳说。“事实是它们确实成功了。”

“陛下再没有什么要吩咐我了吗?”化妆品师问。

“没有了,没有了,”卡特琳出神地说,“至少我想没有了。不过万一牺牲有什么新的情况,要立刻让我知道。对啦,不要荐用羊羔,让我们试试母鸡看。”

“唉!夫人,我担心,即使我们改按牺牲,也丝毫不能改变预兆。”

“按我吩咐的去做。”

勒内鞠了个躬,出去了。

卡特琳想着心事,又坐了一会儿以后,这才站起来,回到她的卧房,她的侍从们在那儿等着她,她宣布第二天到蒙福孔去。

整个晚上王宫里谈说的,城里议论的就是这次出游的消息,贵妇们吩咐替她们准备最漂亮的服饰,绅士们吩咐替他们准备武器和骏马。商人们关了店铺和作坊,这里或那里有些游手好闲的流氓在把以备不时之需而暂时留下一条活命的胡格诺教徒杀死,好给海军元帅的尸体添些合适的陪衬。

整个晚上和大部分夜里的时间,闹声喧天,持久不歇。

拉莫尔度过了人世上最愁闷的一天,其实前三四天也是同样的愁闷。

德·阿朗松先生答应玛格丽特的要求,把拉莫尔安顿在自己的住处,不过以后就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他觉着自己仿佛成了一个给人抛弃的可怜的孩子,突然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女人的温柔、体贴、可爱的照料而且他日夜思念着这两个女人中的一个,感到十分苦痛。他从她派来的外科医生昂布鲁瓦斯·帕

雷口里确实得到过她的消息;但是,这个五十开外的人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拉莫尔对凡是与玛格丽特有关的事,不分大小都十分关心,所以他捎来的消息十分零碎,远不能使拉莫尔感到满足。吉洛娜倒确实来过一趟,当然是以她自己的名义,来探问受伤者的情况。这次来访产生的影响就象是一道阳光突然照进了一间囚室,把拉莫尔照得眼花缭乱。他一直在等着第二次出现,但是两天过去了,他等着的这第二次出现并没有来到。

因此,这个正在恢复健康的人听到消息说整个宫廷第二天都参加这次盛大的聚会,就托人请求德·阿朗松先生准许他护送。

公爵甚至没有自己问问自已,拉莫尔是不是受得了这番劳累;他仅仅回答:

“好极了!叫人把我的马给他一匹。”

这正是拉莫尔所希望的。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按时来换药。拉莫尔谈到自己必须骑马出行,求他包扎伤口时加倍小心。胸口上的伤口跟肩膀上的伤口一样,两处都已经愈合,只是肩膀上的伤口还有点疼。两处伤口颜色鲜红,这是在康复中肌肉的正常颜色。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给他贴上绸底橡皮膏,这在当时是非常流行的一个对症疗法,并且向拉莫尔保证,只要他在旅行中别活动得太厉害,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拉莫尔高兴到了极点。除了因为失血过多而引起的几分虚弱和这个原因造成的轻微的头晕以外,他觉着自己的身体要多好就有多好。况且,玛格丽特毫无疑问会参加这次骑马出游,他会见到玛格丽特,他想到他见到吉洛娜给他带来的好处,于是对见到她的女主人能起到的大得多的效验就更加深信不疑了。

拉莫尔临离家时从家里拿了一笔钱,他用这笔钱中的一部分购买当时最出名的裁缝能提供给他的最漂亮的白缎子齐膝紧身外衣和最华丽的绣花披风。这位裁缝还给他配了一双当时时兴穿的、用带香味的皮革做的靴子。这一切上午都送到了,只比赴莫尔要求的时间晚半个小时,因此他十分满意,觉得无话可说。他连忙打扮好,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自己穿的衣服,戴的帽子,还有洒的香水都很得体,因此对自己感到很满意。最后他在卧房里很快地绕了几个圈子,除了相当厉害的几处疼痛以外,他深信精神上的幸福会克服肉体上的不适。

一件由他自己设计、裁得比当时人穿的披风稍微长一点的樱桃红披风,穿起来特别合身。

当这一场戏在卢佛宫里演出的时候,吉兹府也演了相同的一场戏。一个头发红棕色的高个子绅士在镜子前面,端详着横在他脸上的一道破了相的红印子;他梳完了小胡子,又在小胡子上洒香水。他一边洒香水,一边往这道尽管使上当时的各种化妆品还是显出来的讨厌的印子上抹一层白粉,又抹一层胭脂,一连每样都抹了三层,但是这个办法还是不成,他又想出一个主意:火辣辣的阳光,八月的阳光正照在院子里;他下楼来到院子里,把帽子拿在手里,鼻子朝天,眼睛闭着,来来去去走了十分钟,心甘情愿地忍受这股从天空倾泻下来的烈焰的烘烤。

十分钟以后,靠了烈日的曝晒,这个绅士变得红光满面,连那道红印子现在都赶不上脸上的其余部分,看上去好象变成黄颜色了。我们的绅士对脸上这道彩虹却十分满意,因为他抹上一层朱红的胭脂,这道彩虹跟脸上其余部分完全一样了。接着,他穿上一套华丽的衣服,这套衣服是在他吩咐请裁缝以前已经由一个裁缝送进了他的卧房。

他这样打扮好,洒上香水,从头到脚武装起来以后,第二次又下楼到了院子里,开始抚摸一匹高大的黑马。这匹马要是没有一个小小的伤口,简直可以说是漂亮得无与伦比。这个伤口跟它的主人的伤口一样,是在最近一次内战中给德籍雇佣骑兵的马刀砍的。

然而这个绅士对他的马,正如对他本人一样,感到十分满意。不用问,我们的读者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他比所有的人早一刻钟跨上马,使吉兹府的腕子里充满了他的马的嘶叫声;在逐步制服这匹马的过程中,他用各种声调发出“见鬼”来回答马嘶。过了一会儿,这匹马变得顺从、听话,承认了它的骑士对它有合法的支配权。不过,取得这场胜利并不是没有一点闹声,这闹声——说不定我们这位绅士要的正是这闹声——把一位贵夫人吸引到玻璃窗前,我们的驯马者向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她向他莞尔一笑,笑得那么迷人。

五分钟以后,德·内韦尔夫人派人叫她的管家。

“先生,”她问道,“有没有给阿尼巴尔·德·柯柯纳伯爵先生及时用过早饭?”

“用过了,夫人,”管家回答,“今天早上他胃口比平日还要好。”

“好,先生!”公爵夫人说。

然后,她朝她的首席绅士转过身来,说:

“德·阿居宗先生,我们出发去卢佛宫,请您留个神,注意一下阿尼巴尔·德·柯柯纳先生,因为他受了伤,身子还很弱,我无论如何不愿意他遇到不幸,这会使胡格诺教徒开心的,自从圣巴托罗缨节的那个愉快的夜晚以后,胡格诺教徒对他恨之入骨。”

德·内韦尔夫人也骑上了马,面露喜色地去集合地点卢佛宫。

下午两点钟,一队骑马的人,金光闪闪、珠宝满身、衣着华丽,从圣婴公墓拐角出来,到了圣德尼街上,在阳光下好象一条身上有绚丽的环斑的大蛇,在两排阴暗的房屋中间缓缓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