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如果读者好奇,想知道德·拉莫尔先生为什么没有被纳瓦拉国王接见,柯柯纳先生为什么不能见到德·吉兹先生,总之两个人为什么都没有在卢佛宫里吃野鸡、山鹑和狍子,却在吉星旅店里吃蛋卷,那就请读者费心和我们一块儿再回到国王们的这座古老宫殿去一趟,跟在纳瓦拉王后玛格丽特的后面去看看。拉莫尔是在长廊的入口处看见她消失的。

玛格丽特走下这座楼梯的时候,她在新婚之夜以后没有见到过的德·吉兹公爵正在国王的书房里。玛格丽特走的这座楼梯有一个出口,德·吉兹先生待的那间书房有一扇门。这个出口和这扇门都通往一条过道。过道通往太后卡特琳·德·美第奇的套房。

卡特琳·德·美第奇单独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胳膊肘支在一本翻开的日课经书上,手托着头。她的手靠了佛罗伦萨人勒内供给她的化妆品,还显得很美丽。勒内一身兼着王太后的化妆品师和毒药师这双重职务。

亨利二世的遗孀穿着丧服,自从丈夫死后她一直没有脱过丧服。这时候她差不多有五十二三岁了,由于身材丰腴,气色娇艳,所以一直保持着当年的姿色。她的房间正如她的服装一样,是寡妇的房间。这里的一切,帷幔、墙壁和家具,都有一种阴沉沉的特点。屋里有一张御用的安乐椅,太后心爱的那只小雌猎兔狗这时候正躺在上面打瞌睡。狗是她的女婿亨利·德·纳瓦拉送给她的,她给它起了个神话中的名字,叫菲贝①。在那一派阴沉沉的气氛中仅仅只有在罩在这张安乐椅上面的华盖上,我们可以看到画着颜色完全逼真的彩虹,彩虹周围是弗朗索瓦一世②国王赠给她的一句希腊铭言:Phos pherei e de kai aithren,用法文译出来是:

“它带来光明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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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菲贝: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

②弗朗索瓦一世(1515-1547):法国国王,是卡特琳太后的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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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好象正全神贯注地想着什么,她那涂过胭脂红的双唇上绽出了一丝迟缓的、踌躇不决的微笑。这时候突然有一个男人打开门,撩起门帘,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说道:

“全完了!”

卡特琳抬起头,认出是德·吉兹公爵。

“怎么,全完了!”她回答,“您说什么,亨利?”

“我是说国王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疼爱他的那些该死的胡格诺教徒。如果那件大事非要等到他许可才动手,那我们还得等很久,也许要永远等下去。”

“发生了什么事?”卡特琳问,她脸上仍然保持着她惯常有的那种镇静神色,不过她这张脸也非常善于按照情况需要做出绝对相反的各种表情。

“刚才我已经是第二十次向陛下提出这个问题:那些新救的先生们在他们的海军元帅被刺以后胆敢公开对抗,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容忍下去。”

“我儿子怎么回答的?”卡特琳问道。

“他回答:‘公爵先生,您大概是受到了人们的怀疑,说您是刺杀我的第二个父亲海军元帅先生的凶手;您愿意怎样保卫您自己,就怎样保卫您自己吧!至于我,如果有人胆敢侮辱我,我是知道怎样来保卫自己的……’他说到这里,转过身去喂他的那些狗了。”

“您没有再试试说服他?”

“不,试过了。但是他用您熟悉的那种声音,并且用只有他才有的那种眼光望着我说:‘公爵先生,我的狗饿了,它们又不是人,我怎么可以叫它们等着……’接着我就来向您报告。”

“您做得很好,”王太后说。

“怎么决定呢?”

“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谁去呢?”

“我去。国王一个人待着吗?”

“不。他跟德·塔瓦纳①先生在一起。”

“您在这儿等我。不,还是远远跟着我比较好。”

卡特琳立刻站起来,朝那间屋子走去。在那间屋里,土耳其地毯上和天鹅绒垫子上立着国王的那些心爱的猎兔狗,嵌在墙壁上的栖木上有两三只贵重的隼和一只小伯劳②。查理九世在卢佛宫的花园里和当时正开始修建的杜伊勒利宫的花园里用伯劳来捕捉小鸟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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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塔瓦纳:可能指法国元帅塔瓦纳公爵的儿子纪尧姆·德·塔瓦纳(1558—1633)。

②伯劳:一种鸟,食大型昆虫以及蛙类或小型鸟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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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王太后的脸变了,变得脸色苍白,充满忧虑,还滚落着最后一滴或者不如说第一滴眼泪。

她悄悄地走近查理九世。查理九世正在把几份切成同样大小的蛋糕掰碎了喂狗。

“我的儿子!”王太后说,哆嗦的声音装得那样逼真,使国王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您怎么啦,夫人?”国王连忙转身过来说。

“我呀,我的孩子,”卡特琳回答,“我要请您答应我,让我隐居到您的一座城堡里去,不管是哪一座,只要远远离开巴黎就行。”

“这是为什么,夫人?”查理九世问道,他用他那双目光呆滞的、但是在有些时候会变得非常锐利的眼睛盯住太后。

“因为我每天都受到新教里的那些人的新的侮辱,因为我今天听到新教徒甚至跑进您的卢佛宫里来威胁您,还因为我再也不愿意看见这些场面。”

“但是,我的母亲,”他用信心十足的声调说,“是有人想杀死他们的海军元帅。一个卑鄙无耻的凶手已经把他们这些可怜的人的那位正直的德·穆依先生杀死了。真该死,我的母亲!可是在一个王国里应该有正义。”

“啊!放心吧,我的儿子,”卡特琳说,“正义他们不会没有的,因为如果您拒绝他们的话,他们就要按照他们的办法来自己伸张正义的,今天对德·吉兹先生,明天对我,再以后是对您。”

“啊!夫人,”查理九世说,声音里开始露出了一点疑惑的声调,“您这样想吗?”

“嗨!我的儿子,”卡特琳说,这时她已经完全受着她疯狂的想法支配,不顾一切了,“难道您不知道?这已经不仅仅是死一个弗朗索瓦·德·吉兹或者死一个海军元帅的问题,也不仅仅是新教或者天主教的问题,老实说吧,是安托万·德·波旁的儿子取代亨利二世的儿子的问题了。”

“算了,算了,我的母亲,您又象您一贯那样喜欢夸大了。”国王说。

“那么您的意见呢,我的儿子?”

“等候,我的母亲!等候。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在这两个字里。懂得等候的人最伟大,最有力,特别是最聪明。”

“那您就等侯吧。可是我不等了。”

说了这句话,卡特琳行了一个屈膝礼,走到门跟前,准备循原路回到她的套房去。

查理九世拦住她。

“那该怎么办呢,我的母亲?”他说,“我首先是公正不偏的,我希望人人对我都满意。”

卡特琳走到跟前。

“您过来,伯爵先生,”她对正在抚摸国王的伯劳的塔瓦纳说,“说给国王听听,您认为该怎么办。”

“陛下允许我说吗?”伯爵问。

“说吧,塔瓦纳,说吧。”

“陛下打猎的时候,野猪回过头朝您跑过来,怎么办?”

“见鬼!先生,那我就双脚站稳等着它来,”查理九世说,“然后拿长矛戳穿它的喉咙。”

“仅仅是为了阻止它伤害您。”卡特琳说。

“也是为了取乐,”国王叹了日气说,这声叹气中流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勇敢,“但是我不会为了取乐去杀害我的臣民,因为胡格诺教徒究竟跟天主教徒一样,也是我的臣民。”

“那么,陛下,”卡特琳说,“您的臣民,那些胡格诺教徒,将会干出象野猪一样的事,您不拿长矛戳穿他们的喉咙,他们会冲翻您的宝座。”

“啊!您这样以为,夫人。”国王说,神色之中似乎并不十分相信他母亲的警告。

“难道您今天没有看见德·穆依先生和他手下的人吗?”

“我当然看见了,因为他们是从我这儿走的。但是他要求我的事难道不公正吗?他要求我把杀害他父亲和谋杀海军元帅的凶手处死!我们不是为了我父亲、也就是您丈夫的死,惩办过德·蒙哥马利①先生吗?尽管他的死只不过是一次意外事故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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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蒙哥马利(1530-1574)伯爵,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卫队长,在比武中用矛刺伤亨利二世的眼睛,亨利二世因而身亡,后来他改宗新教,1574年被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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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陛下,”卡特琳生气地说,“咱们别再谈了。陛下受到天主的保佑,他赐给您力量、智慧和信心。但是我,我这个可怜的女人,天主无疑是由于我的罪孽而抛弃了我,我害怕,我只好屈服。”

卡特琳说到这里,再一次行礼,走了出去。一边向当时已经进来的德·吉兹公爵作了个手势,要他留下来再作一次最后的努力。

查理九世眼腈注视着太后离去,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叫她回来。接着,他用口哨吹着一只打猎的曲调,抚摸着他的那些猎狗。

他突然停下来。

“我母亲十足是王族的性格,”他说,“她确实是满怀信心。可怎么能因为胡格诺教徒来要求主持公道,就去故意把他们中间的人杀死几打!难道这不是他们的权利吗?”

“几打。”德·吉兹公爵低声说。

“啊!您在这儿,先生!。国王说,装出才看见他的样子,“对,几打;一个小小的损耗!啊!如果有人来对我说:‘陛下,您将一下子摆脱您的所有敌人,明天不会剩下一个来为其余的人的死亡责备您。’”啊!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说什么了!”

“好吧一陛下。”

“塔瓦纳,”国王打断他的话说,“您弄得玛戈感到受不了啦,把它放回到栖架上去。决不能因为它的名字跟我的妹妹纳瓦拉王后一样,就成为一个人人都去抚摸的理由。”

塔瓦纳把伯劳放回到栖架上,然后又卷一条猎兔狗的耳朵玩,卷起来,放开,又卷起来。

“不过,陛下,”德·吉兹公爵又说,“如果有人对陛下说:‘陛下,您明天就能摆脱您的所有敌人。’”

“靠哪位圣人的代祷①会有这种奇迹?”

“陛下,今天是八月二十四日,因此可能靠圣巴托罗缪②的代祷。”

“一位挺漂亮的圣人,”国王说,“他让人活活地剥了皮!”

“太好了!他受的苦越大,越对他的刽子手们怀有深仇大恨。”

“您,我的表弟,”国王说,“您用您那把漂亮的金柄短剑,从现在到明天要杀一万胡格诺教徒!哈!哈!哈!真该死!您真逗乐,德·吉兹先生!”

国王大笑起来,不过笑得那么虚情假意,连屋子的回声都显得十分凄惨。

“陛下,一句话,只要一句话,”公爵继续说,他听见这个一点不象人笑的笑声,不由得浑身直打哆嗦。“只要表示一下,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有瑞士兵,有一千一百多名绅士,有轻骑兵,有市民;陛下有侍卫,有朋友,有信奉天主教的贵族……我们是二十个对一个。”

“好吧!既然您这么强大,我的表弟,见鬼,您为什么还要来跟我一遍遍地谈这件事呢?……去干吧,用不着我,去干吧……”

国王朝他的狗转过身去。

这时门帘揭开,卡特琳又出现了。

“一切顺利,”她对公爵说,“您再坚持要求,他会让步的。”

门帘又在卡特琳身前落下,查理九世没有看见她,至少是装作没有看见。

“不过,”德·吉兹公爵说,“我还应该知道,如果我按我的想法去干,陛下会不会对我感到满意。”

“老实说,我的表弟亨利,您这是拿刀子逼在我的喉咙口上。不过,我不会动摇的,见鬼!难道我不是国王吗?”

“不是,还不是,陛下;不过,如果您愿意的话,您明天就是了。”

“啊,这样!”查理九世接着说,“也要杀死纳瓦拉国王,德·孔代亲王……就在我的卢佛官里!…啊!”

接着,他用勉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在外面,我不会说什么。”

“陛下,”公爵大声叫起来,“他们今天晚上跟您的弟弟德·阿朗松公爵一起出去寻欢作乐。”

“塔瓦纳,”国王装出十分不耐烦的样子说,“您没有看见您把我的狗逗弄得很不舒服吗?过来,阿克泰翁③,过来。”

查理九世不愿意再听,走出去,回到他的卧房,使得塔瓦纳和德·吉兹公爵几乎跟原先一样没有把握。

这时候,在卡特琳屋里是另一番景象。她在叮嘱德·吉兹公爵要继续坚持下去以后,回到了自己的套房,发现往常在她寝前觐见④的那些人聚在她的套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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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代祷:天主教认为圣母和圣人可接受信徒的请求,代信徒向天主祷告。

②圣巴托罗缪:使徒,耶稣的十二弟子之一。传说曾到波斯、埃塞俄比亚、印度等地传布福音,在亚美尼亚被活活剥皮,倒挂在十字架上,他的节日定在八月二十四日。

③阿克泰翁:希腊神话中的猎人,无意中碰见正在洗澡的女神狄安娜,被狄安娜变成一只鹿,而被自己的四条猎狗咬死。此处是查理九世的猎狗的名字。

④古时欧洲君主就寝前的接受觐见的礼节,参加者皆享有这种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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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琳回来时笑容可掬,完全不象她出去时那样愁容满面了。她以最和蔼可亲的态度一个一个地把她的女仆和廷臣都打发走,很快地身边只剩下了玛格丽特夫人。玛格丽特夫人坐在敞开的窗子旁边的一只箱子上;她望着天空,想得出了神。

王太后和她的女儿单独在一起了,她有两三次张开口要说话,但是每一次总有一个不快的想法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压回到心里去。

就在这时候,门帘撩起,亨利·德·纳瓦拉来了。

正在宝座上打盹的那只小猎兔狗跳下来,朝他跑过去。

“您来啦,我的儿子!”卡特琳打了个哆嗦,说,“您在卢佛宫吃晚饭吗?”

“不,夫人,”“亨利回答,“今天晚上跟德·阿朗松和德·孔代两位先生到城里去逛。我相信我几乎发现了他们都在急于讨得您的欢心。”

卡特琳露出了笑容。

“去吧,先生们,”她说,“去吧……男人们能够这样到处跑,真是太幸福了……是不是,我的女儿?”

“不错,”玛格丽特回答,“自由是一样如此美好、如此可爱的东西。”

“是不是说我限制了您的自由,夫人?”亨利在他妻子面前鞠了一个躬,说。

“不,先生,我怜悯的并不是我自己,而是一般女人的境遇。”

“您也许要去探望海军元帅吧,我的儿子?”卡特琳说。

“是的,也许要去。”

“去吧,这会树立一个好榜样。明天您把他的情况告诉我。”

“夫人,既然您同意,我就去吧。”

“我吗,”卡特琳说,“我什么也没有同意……可是谁在那儿?……给我赶走,给我赶走。”

亨利朝门口走了一步,要去执行卡特琳的命令;但是正在这同时,门帘撩开,露出了德·索弗夫人的金黄头发的脑袋。

“陛下,”她说,“您派人去叫的化妆品师勒内来了。”

卡特琳迅如闪电般地向亨利·德·纳瓦拉投了一瞥。

年轻王爷的脸先微微有点红,紧接着又变白了,白得非常可怕。事实上刚刚提到的是杀死他母亲的凶手的名字。他觉出自己的情绪在脸上流露出来了,连忙过去靠在窗子的扶手栏杆上。

小雌猎兔狗发出了一声呻吟。

在这同时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刚通报过的,另一个是用不着通报的。

第一个是化妆品师勒内,他走近卡特琳,跟那些佛罗伦萨仆人一样,卑躬屈膝,竭尽奉承之能事。他拿着一只小盒子,打开以后可以看到每一格里都盛满了粉或者小瓶子。

第二个是玛格丽特的姐姐德·洛林夫人。她是从通往国王书房的一道小小的暗门进来的,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可是又不希望卡特琳看出来。卡特琳跟德·索弗夫人正在查看勒内带来的盒子里的东西。德·洛林夫人过去坐在玛格丽特身边;纳瓦拉国王靠近玛格丽特站着,好象眼睛突然感到发花似的用手扶着额头。

这时候卡特琳转过身来。

“我的女儿,”她对玛格丽特说,“您可以回到您的屋里去了,我的儿子,”她说,“您可以到街上去玩啦。”

玛格丽特站起来,亨利身子已经转过去一半。

德·洛林夫人抓住玛格丽特的手。

“我的妹妹,”她急急忙忙悄声说,“您救过德·吉兹先生,他现在要救您。以他的名义,您不要从这里出去,不要回到您的屋里去。”

“嗯,您在说什么,克洛德?”卡特琳转过身来,问道。

“什么也没说,我的母亲。”

“您悄悄跟玛格丽特说过话。”

“仅仅是祝她晚安,夫人,同时,德·内韦尔公爵夫人有许多话要我捎给她。”

“这位美丽的公爵夫人在哪儿?”

“在她的表弟德·吉兹先生身边。”

卡特琳用猜疑的眼光瞧了瞧这两个女人,皱起了眉头。

“您过来,克洛德,”王太后说。

克洛德走过来。卡特琳握住她的手。

“您跟她说了什么?您的嘴太快啦!”她低声说,一边使劲地握住她女儿的手腕,握得她女儿叫了起来。

“夫人,”亨利对他的妻子说,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但是太后、克洛德和玛格丽特的表情和手势,他都没有放过。“夫人,您能赐给我吻您的手的荣幸吗?”

玛格丽特把一只哆嗦着的手伸给他。

“她向您说了什么?”亨利一边弯腰,把嘴唇贴近她盼这只

手,一边悄悄地问。

“叫我别出去,以上天的名义,您也别出去!”

这只是一道闪电;但是这道闪电尽管那么迅速,亨利还是从它的亮光中猜到了全部阴谋。

“还有,”玛格丽特说,“这儿有一封信,是一位普罗旺新的绅士送来的。”

“德·拉莫尔先生吗?”

“是的。”

“谢谢,”他一边说,一边把信接过来,藏在紧身短袄里。

他从他的心烦意乱的妻子面前走过去,把手搭在那个佛罗伦萨人的肩上。

“喂,勒内师傅,”他说,“生意怎么样?”

“挺不错,陛下,挺不错。”这个毒药师面露阴险的笑容,回答。

“我完全相信,”亨利说,“因为象您这样的人把所有法国的和外国的戴冠冕的头都包下来了。”

“只是不包括纳瓦拉国王的头,”这个佛罗伦萨人放肆地回答。

“真是活见鬼!勒内师傅,”亨利说,“您说得不错,不过,我可怜的母亲也做您的生意,她在临死的时候把您介绍给我,勒内师傅,您明后天到我的套房来,把您最好的化妆品给我带来。”

“那一定会受到欢迎,”卡特琳微笑着说,“因为有人说……”

“说我有狐臭,”亨利笑着说,“谁告诉您的,我的母亲?是玛戈吗?”

“不,我的儿子,”卡特琳说,“是德·索弗夫人。”

这时候,德·洛林公爵夫人虽然在尽力克制自己,还是克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亨利甚至连头也没有回。

“姐姐,”“玛格丽特朝克洛德扑过去喊道,“您怎么啦?”

“没什么,”卡特琳隔在两个女人中间说,“没什么,她有这种神经质的热病,玛齐尔嘱咐她甩香料医治。”

她又握住她的大女儿的胳膊,出头一次使的劲更太;接着,转过身来对小女儿说:

“怎么,玛戈,”她说,“您没有听见我已经要您回到您的屋里去吗?如果这还不够,那我就下命令。”

“原谅我,夫人,”玛格丽特浑身哆嗦,脸色煞白,说,“我祝愿陛下夜安。”

“我希望您的祝愿能够实现。晚安,晚安。”

玛格丽特踉踉跄跄地退出去,她一边走一边想跟丈夫再交换一下眼色,但是没有办到;他连头也没有回。

有片刻的沉寂,卡特琳目不转睛地瞅着德·洛林公爵夫人。德·洛林公爵夫人一声不吭,双手合掌,望着她的母亲。

亨利背着身子,但是他装着用勒内刚给他的须蜡卷他的小胡子,这一幕戏他都从镜子里看见了。

“您,亨利,”卡特琳说,“还要出去吗?”

“啊!是的!正是这样,”“纳瓦拉国王大声说,“啊!说实在的,我忘了德·阿朗松公爵和德·孔代亲王正在等着我是,全是这些了不起的香料把我熏得迷迷糊糊的,我看它使我失去了记忆力。再见,夫人。”

“再见!明天您要把海军元帅的情况告诉我,是不是?”

“说不定会忘记。喂,菲贝!怎么回事?”

“菲贝!……”王太后不耐烦地叫道。

“把它叫住,夫人,”贝亚恩人说,“它不愿意让我出去。”

太后站起来,拉住小雌狗的颈圈,不让它动;亨利走了,他的脸色是那么安详,充满了笑意,倒好象他心里没有觉察到他正面临死亡的危险似的。

在他的背面,被卡特琳松开的那只小雌狗奔过来追他;但是门关上了,它只能把长嘴伸到门帘下面,发出凄切的长吠。

“现在,夏洛特,”卡特琳对德·索弗夫人说,“您去请德·吉兹先生和塔瓦纳,他们在我的祈祷室里,然后您跟他们一块儿回来陪着德·洛林公爵夫人,她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