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科相信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个如此殷勤的骑马的人,可是他在这趟去纳瓦拉的旅行中,看见了那么多模样不同的人,他的记忆有点混乱了,不像往常那样很容易地想起他希望能叫出的人名。

我们这个可敬的加斯科尼人躲在阴影里,眼睛盯着那扇有灯光的窗子,心里在琢磨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把埃尔诺通忘在那所神秘的房子里,单独两人到“骄傲骑士”来干什么。他忽然看见客店的门开了,从开开的门里透出一道灯光,在这道灯光里他仿佛瞥见一个年轻修士的黑影。

那个影子停了一下,也朝希科望着的那扇窗子望了一眼。“啊!啊!”希科暗自咕哝,“瞧,好像是一个雅各宾派修士的道袍,难道戈朗弗洛院长放松了他的纪律,允许他的绵羊在夜间这样的时候,到离修道院这么远的地方来乱转悠?”

雅各宾派修士沿着奥古斯丁街走去的时候,希科的眼睛紧紧跟着他,某种特别的本能告诉他,在这个修士身上他可以找到他一直想解开却无法解开的那个谜的谜底。

另外,希科正像他相信自己认出了那个骑士的模样一样,他也相信在这个年轻修士身上认出了肩膀的某种动作和军人扭动腰部的某种姿势,这些动作和姿势只有常去击剑馆和体育馆的人才会有。他咕哦道:

“穿这件道袍的,如果不是他们本来想给我当旅伴,而且非常善于使唤火枪和花式剑的那个小异教徒,我宁愿被罚下地狱!”希科刚一转这个念头,为了核实一下这个念头是否正确,他立刻迈开他的两条长腿,走了十步就追上了小伙伴,这个小伙伴为了走得快一些,一边走一边把道袍撩到他那青筋突起的瘦削的小腿上边。

追上年轻修士也并不太困难,因为他时不时停住,回过头来望一望,仿佛他很不情愿离开,感到很遗憾似的。

他的目光老是射向客店的灯火通明的窗子。

希科走了不到十步,就肯定他的猜测没有错。

“喂!我的小伙伴,”他说,“喂!我的小雅戈,喂!我的小克莱芒。立定!”

最后一个词儿他喊得像军人一样,年轻修士不禁打了个哆嗦。“谁喊我?”年轻人问,口气生硬,听上去是挑衅的,而不是和蔼的。

“我!”希科在雅各宾派修士面前站定,说,“我,你还认得我吗,我的孩子?”

“啊!罗贝尔·布里凯先生!”年轻修士大声说。

“是我,小家伙,你这么晚还上哪儿去,亲爱的孩子?”

“上修道院去,布里凯先生。”

“好;可是你从哪儿来?”

“我!”

“对,小浪荡鬼。”

年轻人打了个哆嗦。

“我不懂您说些什么,布里凯先生,”他回答,“才不是呢,莫德斯特长老派我办一件重要的事,如果必要的话,他本人会当您的面作证的。”

“好,好!冷静一点,我的小圣哲罗姆。看来,咱们像引火线一样容易着火。”

“您不想想您对我说什么,怎么会不要紧?”

“得啦!你瞧,穿着像你这样一件袍子,在这个时刻从一家酒店里出来……”

“从一家酒店里出来,我!”

“嘿!当然,你出来的那所房子,难道不是‘骄傲骑士’吗?啊!我看得很清楚,你给我撞见了!”

“我从这所房子出来,”克莱芒说,“这您说对了,可是我不是从一家酒店出来的。”

“什么!”希科说,“‘骄傲骑士’客店,它不是一家酒店?”

“酒店是人们喝酒的地方,我没有在这所房子里喝酒,这所房子对我来说就不是酒店。”

“见鬼!这个区分是巧妙的。除非我弄错了,你将来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大神学家。可是不管怎样,如果你到这所房子去不是为了喝酒,那你去干什么?”

克莱芒什么也没有回答。尽管夜色黑暗,希科还是能从他脸上看出他拿定主意,不再多说一句话。

这个决心使咱们的朋友感到十分不快,他已经养成了什么都要知道的习惯。

这不是说克莱芒在他的沉默里表现出了反感,恰恰相反,这种意外地遇见了他本领高强的击剑教师罗贝尔·布里凯师傅,他显得十分高兴,还曾经表示出人们对他这种性格内向、脾气暴躁的人所能期待的最热情接待。

谈话完全中断了。希科想恢复谈话,几乎说出了博罗梅修士的名字;可是尽管他没有觉着内疚,或者不相信自己有什么内疚,这个名字还是在他的嘴边消失了。

年轻人尽管一声不响地待着,却像是在等候什么,看来他把能在“骄傲骑士”客店附近尽可能多待一会儿看作是一种幸福。罗贝尔·布里凯试着谈谈这个小伙子曾经一度有希望跟他一起去从事的那趟旅行。

雅克·克莱芒一听谈到空间和自由这些字眼,眼睛就闪出亮光。

罗贝尔?布里凯谈到在他刚去过的那些地方,剑术非常受重视,他还漫不经心地说,他甚至还学回来几手绝招。

这使雅克处在危险的境地。他要求见识见识这些招数。希科用他的长胳膊在这个小修士的胳膊上比划了那么几下。不过,希科的所有这些殷勤表示没有能够软化小克莱芒的固执。克莱芒一边抵挡他的朋友罗贝尔·布里凯师傅露给他看的那几个招数,一边仍旧对他上这个市区来干的事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希科虽然很气恼,但是还能控制住自己,他决定试试诬陷这个办法。诬陷是为了要不管什么性格的女人、孩子和下属说出来而发明的一种十分顶用的办法。

“不要紧,小伙子,”他仿佛又回到他一开始的想法上,说,“不要紧,你是一个可爱的年轻修士,可是你上客店去,而且还是个什么样的客店!在这种客店里可以找到漂亮的贵妇人,你在能望见她们影子的窗子前面出了神,站住不走了。小伙子,小伙子,我要告诉莫德斯特长老。”

这一下打中了,比希科原来想象的还要打得中,因为他一开始没有料到这个伤口会有这么深。

雅克像一条被人踩着的蛇那样转过身子去。

“这不是真的!”他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说,“我不看女人!”

“不,不,”希科继续说,“正相反,你从‘骄傲骑士’出来的时候,那儿正有一个漂亮的贵妇人,而且你还掉过头去看她;我知道你曾经在塔角楼等她,我还知道你跟她谈过话。”

希科在用话套他。

雅克克制不住了。

“当然,我跟她谈过话!”他大声说,“跟女人谈话难道是一件罪孽吗?”

“如果跟女人谈话不是出于本人主动,不是受了撒旦的诱惑,那就不是罪孽。”

“撒旦跟这一切毫无关系。我确实有必要跟这个贵妇人谈话,因为有人派我送一封信给她。”

“是莫德斯特长老派你去的吗?”希科大声说。

“是的,现在您向他告状去吧!”

希科一下子目瞪口呆了,他在暗中摸索,觉得这些话像一道电光穿过他脑子里的黑暗。

“啊!”他说,“我早已知道了,我。”

“您知道什么?”

“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

“我连我自己的秘密都不告诉人,别人的秘密我更有理由不告诉人了。”

“是的,不过这是对我。”

“为什么是对您?”

“我是莫德斯特长老的朋友,再说,我……”

“还有什么?”

“我,我已经先知道了你可能对我说的那一切。”

年轻的雅克瞧瞧希科,带着不相信的笑容摇了摇头。

“好吧,”希科说,“你要不要我把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说给你听听?”

“我很愿意,”雅克说。

希科作出一番努力。

“首先,”他说,“这个可怜的博罗梅……”

雅克的脸变得阴沉了。

“啊!”小伙子说,“如果我在那里的话……”

“如果你在那里?……”

“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你会保护他,对付他跟他们吵架的那些瑞士兵.”

“我会保护他对付任何人。”

“那他就不会被杀死了?”

“或者我和他一起被人杀死。”

“总之,你没有在那儿,因此这个可怜的家伙在一家下等客店里断气了,临断气时说出了莫德斯特长老的名字?”

“是的。”

“因此,有人通知了莫德斯特长老?”

“一个吓坏了的人,到修道院来告警。”

“莫德斯特长老派人抬来他的轿子,赶紧去‘丰收角’?”

“您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啊!你还不了解我,孩子。我,我多少有点是巫师。”

雅克朝后退了两步。

“还不止这些,”希科继续说,他一边说,一边在他自己的话的启示下,越来越清楚了,“在死人的衣袋里找到了一封信。”

“找到了一封信,一点不错。”

“莫德斯特长老就派了他的小雅克把这封信送给收信人。

“是的。”

“小雅克立刻跑到吉兹府。”

“啊!”

“到那儿没有找到人。”

“善良的天主!”

“只找到德·梅纳维尔先生.”

“天哪!”

‘这个德·梅纳维尔先生把雅克领到‘骄傲骑士’客店。”

“布里凯先生,布里凯先生,”雅克叫道,‘如果您知道这个……”

“哟!见鬼!你看得很清楚,我知道!……”希科大声说,这个对他说来如此重要的谜,他终于剥去了在一开始裹着它的那些神秘的外衣,见到了谜底,因此他感到扬扬得意。

“那么,”雅克接着说,“布里凯先生,您看得很清楚,我没有罪!”

“不,”希科说,“虽然你在行动上,或者在玩忽职守上没有罪,可是你在思想上是有罪的。”

“我!”

“当然,你觉得公爵夫人非常美丽。”

“我!!”

“你还转过头去隔着玻璃窗看她。”

“我!!!”

年轻修士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

“这倒是真的,她真像我母亲床头的圣母马利亚。”

“啊!”希科低声说,“不好奇的人会错过多少机会啊!'从这时候起,小克莱芒就处在他的摆布下,他让小克莱芒把他自己刚讲过的一切重新讲了一遍,不过,这一遍里面有些细节是他原先不可能知道的。

“你瞧,”希科在克莱芒讲完以后说,“你那个博罗梅兄弟是个多么蹩脚的剑术教师啊!”

“布里凯先生,”小雅克说,“不应该说死人的坏话。”

“不应该,不过,得承认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博罗梅的剑术比杀他的那个人差得多。”

“这倒是真的。”

“现在,我要对你说的说完了。晚安,我的小雅克,回头见,如果你愿意……”

“愿意什么,布里凯先生?”

“好吧,以后由我来教你剑术。”

“啊!那太好了。’

“现在,小伙子,你走吧,因为修道院里的人在焦急地等着你。”

“这倒是真的,布里凯先生,谢谢您提醒我这件事。”年轻修士勿匆走了。

希科把他的交谈者打发走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从他口里套出了他要知道的一切,另一方面,还剩下一些情况需要去了解。因此他迈开大步回到自己家里。轿子、轿夫和那匹马仍旧停在“骄傲骑士”门外。他悄悄地回到他的檐槽上。

座落在他的房子对面的那所房子仍旧有灯光。

从这时候起,他的目光就仅仅望着这所房子,不再朝别的地方看了。

一开始他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埃尔诺通走过来走过去,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接着他看见轿子回来,看见梅纳维尔走掉。最后他看见公爵夫人走进埃尔诺通在里面已经等得急死了的那间屋子。埃尔诺通跪倒在公爵夫人面前,公爵夫人把白皙的手伸给他吻。

接着,公爵夫人扶起年轻人,让他到一张摆满精美菜肴的桌子前面,坐在她对面。

“真奇怪,”希科说,“一开始像是策划阴谋,结尾却像是爱情的幽会!……对,”希科继续说,“可是谁给他的这个爱情的幽会呢?德·蒙庞西埃夫人。”

接着,他心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念头。

“啊!啊!”他咕哝道。

“我完全赞同您对付四十五卫士的计划;不过,请允许我告诉您,亲爱的妹妹,您给这些家伙的荣誉.他们不配。”

“见鬼!”希科大声说,“我又回到我头一个想法:这不是爱情,这是阴谋。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爱埃尔诺通·德·卡曼日先生;让我们监视公爵夫人的爱情。”

希科一直监视到夜里十二点半。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重新上了轿子,埃尔诺通呢,用披风遮住脸,逃走了。

“现在,”希科一边下楼,一边低声说,“这个可能为德·吉兹公爵摆脱王储地位的亲王的死亡机会是什么机会呢?人们以为已经死掉,可是仍然活着的那两个人又是谁呢?见鬼,我很可能已经找到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