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艾佩农先生穿过他的候见室,走到那些在那儿值班的绅士中的一个跟前。

“您叫什么名字,先生?”他看着这张陌生的脸问。

“佩蒂纳克斯·德·蒙克拉博,大人,”那个绅士回答。

“好吧,德·蒙克拉博先生,请您站在我的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公爵先生。”

“任何人都不能进来,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佩蒂纳克斯先生服饰华丽,穿着橘黄色长袜和蓝色缎子紧身短袄,神气活现。他接受德·艾佩农的命令后,就交叉双臂抱在胸前,背靠着墙守在门帘旁边。

尼古拉·普兰跟着公爵走进书房。他看见门打开了又关上,而后门帘也放了下来;这时他浑身簌簌发起抖来。

“听听您知道的那桩秘密吧,先生,”公爵冷冷地说,“看在老天面上!希望那真是桩密谈;我今天有一大堆有趣的事要做呢,要是您让我白白浪费时间来听您的废话,您可得当心!”

“啊!公爵先生,”普兰回答说,“事情确实关系到弥天大罪呀。”

“那么,您说说是什么大罪吧。”

“公爵先生……”

“有人要杀害我,是不是?”德·艾佩农突然打断他的话说,身体挺得笔直,像个斯巴达人①;“嗯,好吧!我的生命属于天主和国王,让他们把它拿去吧。”

“事情跟您没关系,大人。”

“啊!这倒叫我感到奇怪了。”

“它关系到国王。有人要劫持他,公爵先生。”

“啊!又是这种劫持的蠢事!”德·艾佩农轻蔑地说。

“这一回,公爵先生,根据我见到的那些迹象来看,情况很严重。”

“他们准备在哪一天劫持陛下?”

“大人,就在陛下下一次乘驮轿去万森的那一天。”

“怎么劫持?”

“先打死陛下的两个驯马师。”

“由谁开枪?”

“德·蒙庞西埃夫人。”

德·艾佩农笑了起来。

“这个可怜的公爵夫人,”他说,“有多少事情都归咎到她的头上啊!”

“比起她策划的来要少得多了,大人。”

“她在苏瓦松忙这件事吗?”

“公爵夫人现在在巴黎。”

“在巴黎?”

“这一点我可以向大人保证。”

“您见到过她了?”

“是的。”

“那就是说您自以为见到过她了。”

“我有幸跟她讲过话。”

“有幸?”

“恕我失言,公爵先生,是不幸。”

“可是,我亲爱的市政厅副长官,总不是公爵夫人亲自来劫持国王吧?”

“请原谅,大人。”

“她亲自干?”

“她亲自干,当然还有同伙。”

“她准备在什么地方来指挥这场劫持?”

“在雅各宾隐修院的一个窗口,这个修院,您也知道,是在通往万森的大路上。”

“见鬼!您这是在对我说些什么呀?”

“说的都是实情,大人。距离都已经测量过,驮轿一到隐修院面前就动手拦住它。”

“谁量的距离?”

“唉!”

“说呀,见鬼!”

“我,大人。”

德·艾佩农不由得往后跳一步。

“您?”他说。

普兰叹了口气。

“您这个来告发的人,您参与其事?”德·艾佩农继续说。

“大人,”普兰说,“一个国王的好仆人,为国王效劳应该冒一切危睑。”

“您可说着了,见鬼!您冒的是上绞刑架的危险。”

“我宁愿死而不愿卑贱地活,我宁愿用我的死来换取国王的生,我就是为了这才来的。”

“这些感情是很可贵的,先生,您能有这样的感情,一定是有很重大的原由的。” 

“我是这么想的,大人,您是国王的朋友,您一定不会出卖我,也一定会利用我向您揭露的情况来使事态逆转。”

公爵久久地望着普兰,仔细地观察他那张苍白的脸。

“其中想必还有文章,”他说:“公爵夫人,不管她有多么坚决,一个人是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她在等她的哥哥,”尼古拉·普兰回答。

“亨利公爵!”德·艾佩农失声喊道,这种惊慌是一个人看到狮子逼近他时才能体验到的。

“不是亨利公爵,大人,只不过是德·马延公爵。”

“啊!”德·艾佩农松了口气说;“不过不管怎样,他们的计划要认真对待才是。”

“当然,大人,”普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匆匆忙忙赶来的原因。”

“如果您说的是真话,副长官先生,您会得到奖赏的。”

“我为什么要说谎呢,大人?我吃的是国王的面包,什么是我的利益呢?我对他难道不应该效忠吗?如果您不相信我,我有言在先,我就要去面见国王,为了证明我说的都是实情;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死在国王面前。”

“不。见鬼!您别到国王那儿去;听见吗,尼古拉师傅?您找我一个人就行了。”

“好,大人;要不是因为您看上去犹豫不决的,我刚才也不会那么说。”

“不,我没有犹豫不决;首先,我应该付您一千埃居。”

“大人希望的只有您一个人知道?”

“是的,我有我的好胜心和我的忠诚,我要独自掌握这个秘密。你把它让给了我,是不是?”

“是的,大人。” 

“而且保证您说的都是实话?”

“啊!绝对保证。”

“那么一千埃居就归您了,还不算以后的前程。”

“我有个家庭,大人。”

“嗯,不过,一千埃居呐,鬼东西!”

“要是洛林那边有人知道我来告密,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得用一品脱的血来偿还。”

“可怜的好人儿!”

“所以即使我有个好歹的话,也得让我家里过得下去。”

“嗯?”

“嗯,就为这我决定收下这一千埃居。”

“让您的解释见鬼去吧!既然您不拒绝,那您是出于什么动机来接受关我什么事?这一千埃居归您了。”

“谢谢,大人。”

看到公爵走到银箱前面,把手伸进去,普兰连忙跟过过去。

可是公爵从银箱里只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了几个大得吓人的字:

“付尼古拉·普兰先生三千利弗尔。”

结果,也弄不清到底是他已经付了三千利弗尔呢,还是他欠着这笔钱。

“这样您就跟拿到钱一个样,”他说。

普兰本来已经伸出去一只手和一条腿,这时又都缩了回来,恰像是行了个礼。

“那么,咱们就算谈妥了?”公爵说。

“谈妥什么呀,大人?”

“您继续向我提供情况。”

普兰犹豫起来:公爵是要他做密探?

“嗯,”公爵说,“绝对忠诚的精神已经消失了吗?” 

“没有,大人。”

“这么说我可以信赖您了?”

普兰心里挣扎了一下。

“您可以信赖我。”他说。

“这一切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是的,只有您一个人知道,大人。”

“去吧,我的朋友,去吧;好家伙!让德·马延先生当心吧!”

他一边说着这番话,一边掀起门帘让普兰出去;随后,等他看到普兰穿过候见室走得看不见了,他马上又去见国王。

国王玩狗玩腻了,正在玩棒顶球游戏。

德·艾佩农做出一副忙忙碌碌、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国王正专心致志地干着这么重要的事,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

不过,公爵不作一声,国王终于抬起头来。朝着他看了一会儿。

“嗯,”国王说,“又有什么事啦,拉·瓦莱特?哎哟,你是死了还是怎么的?”

“死了倒好了,陛下!”德·艾佩农回答说,“我就不会看到我看到的事了。”

“你看到什么啦!我的棒顶球?”

“陛下,面临巨大的危险,一个奴仆是能够为主子的安全担忧的。”

“又是危险?见你的鬼去吧,公爵!”

国王以惊人的灵巧,把象牙球顶在小棒的尖头上了。

“那么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公爵问他。

“瞧你说的!也许是吧,”国王说。

“您最凶恶的敌人此刻已经包围住您了,陛下。”

“啐!谁?”

“首先是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

“噢,不错;她昨天在看萨尔赛特的死刑。”

“瞧陛下说这话的不在乎的口气!”

“那跟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那么您知道了?”

“你也看得出我知道了,既然是我对你说的。”

“可是德·马延先生来了,这您也知道了?”

“昨天晚上知道的。”

“怎么!这个秘密……”公爵吃惊之余不免有点懊丧。

“难道对国王会有什么秘密吗,我亲爱的?”亨利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有谁能来跟您通风报信呢?”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当君主前都是有消息来源的吗?”

“或者是有密探吧。”

“这是一回事。”

“啊!陛下有密探。却从来没说过!”德·艾佩农说,他很不高兴。

“当然罗!要不是我爱护自己,谁会来爱护我?”

“您这么说对我是不公正的,陛下。”

“如果说你是热忱的,我亲爱的拉·瓦莱特,那是一个大优点,你行动缓慢,却是一个大缺点。你的消息在昨天四点钟算是刮刮叫的,可是今天……”

“嗯!陛下,今天呢?”

“它来得太晚一点了,你得承认。”

“它还太早呢,陛下,既然我看到您并不怎么想听我讲;”德·艾佩农说。

“我?我不是听你讲了一个钟头?”

“怎么!您现在受到威胁,受到攻击;人家对您设下了圈套,而您却稳坐不动?” 

“干吗要动呢?既然你已经给了我一支卫队,而且昨天你还在担保我是死不了的?你皱眉头了!啊!你的四十五卫士是回加斯科尼老家去了,还是根本派不了用场?这些先生莫非就像那些骡子?试着骑骑倒是活蹦乱跳的;等到买到手却一个劲往后缩。”

“好吧,陛下会看到他们是怎么样的。”

“我很高兴能看看他们是怎么样的;公爵,是不是很快我就能看到呢?”

“也许比您想的还要来得快些,陛下。”

“噢!你要吓我一跳了。”

“您会看到的,您会看到的,陛下。顺便问一下,您什么时候去郊外?”

“去万森森林?”

“是的。”

“星期六。”

“那就是三天以后?”

“三天以后。”

“我就问这些,陛下。”

德·艾佩农向国王鞠了一躬,退了出去。到了候见室,他才发觉忘记撤掉佩蒂纳克斯先生的岗哨;不过,佩蒂纳克斯先生早就自己下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