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里有一句俗话。读者,是由本篇的作者发明的,它的大意是这样:“如果你要碰到故乡的人,请在蒙德拉路上行。”的确,蒙德拉路是一条这样的路,你每天都可以在那里碰到那些马德里的乡下人,这是毫无疑问的。此外,我们在做学生的时候,曾在这条如此可爱的、如此美丽的路上买过围巾和花边,所以我们至今对它有—种隐约的、亲密的眷恋……

我们缓慢地沿着这条路走,在一个阳光沐浴着湍急的河水的冬日。我们在想什么呢?也许什么都不想,也许想到那些不再复返的遥远的日子,那时我们经常胳膊下夹着一本巴莱代斯先生的《政治法》或是一本阿吉拉先生的《诉讼程序》——这些书我们现在已经记不清了——走进一家衫衣店去。突然之间,我们听见我们背后有一个很大的声音喊道:

“阿索林!”

我们急速转过身去。原来是我们的同乡安东纽君,或费尔南多君,或巴斯库亚君,或佛朗西斯科君,或狄格君!

“安东纽君!”我们也喊了。

接着我们便沉默下来,脸对着脸,手握着手,无数亲切的念头或事情都跑到我们的脑子里来。我们已经六年,或十年没有见这位老朋友了。安东纽的脸比我们上次和他握手的时候苍白了一点,他的白发更多了,在他的穿戴中——从前是那样讲究,那种讲究是只有在乡间才能看到的——在他的穿戴中,我们可以找出一种不修边幅,一种随便,一种疏忽,使我们充满了深深的悲哀。曾经有什么忧伤,什么苦痛,什么困难折磨过我们的朋友的灵魂呢?他到马德里来做什么呢?从他那不修边幅的情况可以看出他那个从前那样讲究、那样有秩序、那样富裕的乡下的家境。

“安东纽君,”我们大胆地问他,“你还住在泉水对面吗?”

“是的,是的。”安东纽君带着淡淡的悲哀的神色回答。

“那花园呢?”我们又拘谨地问。“你家里的那座花园呢,那座种着梨树、橙树、和柏树的花园呢?它还是和从前一样吗?”

安东纽君并不立刻回答我们的问题。

“它已经没有了,”他末了说,”人们在我们的房子后面开了一条路,人们又在花园里建了些别的房子。”

我们感到一种不可言状的、深深的苦痛,我们曾经在那花园里度过我们青年时代的最快乐的日子。在那里,在那些常绿的梨树、橙树和柏树之间,在那些葡萄架下,我们曾和贝比达散过步。于是这位苗条的少女的影子,穿着她那白色的围裙——镶着红边——也投到我们的记忆里来了。我们沉默着。我们想问贝比达的消息,可是,也不知为什么,我们立刻感到要有可悲的和可怕的消息从我们的朋友的口里吐露出来。顷刻之间,这在我们心里形成了一幕比血和死亡的悲剧还要痛苦千倍的悲剧。我们的朋友迟疑地望着我们。于是我们便说了几句闲话,和安东纽君,费尔南多君或路易君告了别,悲哀而烦恼地离开了这条路。在那里,当我们是学生的时候,我们曾夹着《政治法》或《诉讼程序》跑去买围巾和花边。

(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