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凡事先作预测是阿拉密斯的性格中一个出色的方面,可是现在事情却不顾他的预测,而是受到偶然性的摆布的各种机缘的影响,完全没有照瓦纳主教所预料的那样进行。

比斯卡拉骑的马比他同伴的好,他第一个奔到山洞口,明白了狐狸和猎狗全都钻到里面去了。不过,阴暗的地道很自然地会给人心理上带来迷信的恐惧,这种恐惧侵袭了他,他在山洞的外面站住,等候他的同伴们到他的身边会合。

“怎么样?”那些气喘吁吁的年轻人问他,对他站住不动都不能理解。

“是这样,听不见狗的叫声了;肯定是狐狸和猎狗都给这个地道吞下去了。”

“它们路领得很好,”一个卫士说,“不会一下子就失去踪迹的。此外,我们会在这一边或者在那一边听到它们的声音。它们一定象比斯卡拉所说的,是进到这个山洞里去了。”

“可是,”一个年轻人说,“为什么它们不叫了呢?”

“这可奇怪了,”另一个人说。

“是这样,”第四个年轻人说,“不过,让我们走进这个山洞里去吧。难道不准人进去吗?”

“不,”比斯卡拉说,“只不过里面象炉灶当中一样黑,跑进去可能会摔死。”

“我们的狗就是证明,”一个卫士说,“看来,它们都摔死了。”

“见鬼,它们现在究竟怎么样啦?”年轻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每个主人叫他自己的猎狗的名字,用口哨吹出它们最喜欢听的调子呼唤它们,可是叫名字也好,吹口哨也好,没有一条狗回答。

“这也许是一个有魔法的山洞,”比斯卡拉说,“我们进去看看。”

他下了马,向洞里跨了一步。

“等一下,等一下,我陪您去,”一个卫士看见比斯卡拉打算走进黑暗里去,就这样说。

“不必,”比斯卡拉回答他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们用不着同时冒这个险。如果十分钟以后,你们没有我的消息,你们就进去,不过要一同进去。”

“好吧,”年轻人齐声说,再说,他们也看不到比斯卡拉干这样的事要冒多大的危险;“我们等着你。”

于是他们都没有下马,在山洞四周围成了一圈。

比斯卡拉独自进了洞,在黑暗里往前走,一直走到波尔朵斯的火枪枪口面前。

他的胸口碰到了这样的阻力,不禁大吃一惊,他伸出手去,抓住了冰凉的枪管。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伊夫向这个年轻人举起一把刀子,布列塔尼人使尽一只胳膊的力气就要刺到他的身上,半路上给波尔朵斯的有力的手腕给挡住了。

接着,在黑暗中响起了这个好象闷雷一样的声音,“我,我不愿意别人杀死他。”比斯卡拉发觉自已处在受保护和被威胁的两种情况当中,它们儿乎都同样可怕。

尽管这个年轻人十分勇敢,他也发出了一声叫喊,阿拉密斯立刻用一条手帕塞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叫出来。

“德·比斯卡拉先生,”他低声对他说,“我们不愿意伤害您,如果您认出了我们的话,您应该明自这一点,不过,只要您说一个字,叹一口气,我们就不得不杀死您,就象杀死你们的狗那样。”

“啊!我认出你们来了,先生们,”年轻人用非常低的声音说,“可是,你们为什么在这儿呢?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不幸的人!不幸的人!我以为你们在要塞里。”

“您,先生,我想,您本来应该为我们争取到一些条件?”

“我做了我能做的事,先生们,可是……”

“可是……”

“可是有一些明确的命令。”

“要杀死我们?”

比斯卡拉没有回答。他很难开口对这两位贵族谈到绞刑的事。

阿拉密斯懂得他的俘虏为什么沉默。

“比斯卡拉先生,”他说,“如果我们不是考虑到您年纪轻和我们跟您的父亲从前的关系,您可能已经死了,可是您还是可以从这儿逃出去,不过要向我们保证您不把您看到的事情告诉您的同伴。”

“我不仅保证什么都不说,”比斯卡拉说,“而且我还可以保证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我的同伴走进这个山洞里来。”

“比斯卡拉,比斯卡拉!”山洞外面好些声音叫起来,好象旋风一样传到了地道里。

“您回答他们!”阿拉密斯说。

“我在这儿!”比斯卡拉叫道。

“去吧,我们相信您说话算话。”

他放掉了这个年轻人。

比斯卡泣朝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比斯卡拉!比斯卡拉!”叫喊的声音更近了。

在山洞里面显现出好几个人影。

比斯卡拉赶快迎着他的朋友奔过去,想挡住他们,在他们正要冒险走进地道里的时候,赶到了他们身边。

阿拉密斯和波尔朵斯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听着,就象把生命交付给空中的微风的人那样。

比斯卡拉走到了山洞口,他的朋友跟在他的后面。

“啊!啊!”他们中的一个走到露天里,说道,“你脸色多么苍白呀!”

“苍白!”另一个人叫起来,“你是想说铅灰色吧?”

“我吗?”这个年轻人说,他竭力想重新恢复控制自己的力量。

“可是,以老天的名义,你碰到了什么事情啦?”大家一同问他。

“你的血管里连一滴血也没有了,我可怜的朋友,”另一个人笑着说。

“先生们,这很严重,”又一个人说,“他要昏过去了,你们带着嗅盐①吗?”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询问,这些玩笑,在比斯卡拉四周你来我去,就象一场混战的交火当中飞来飞去的子弹一样。

面对着接连不断的提问,他恢复了力量。

“你们以为我见到了什么呢?”他问,“我走进山洞以后,热得不得了,后来我又全身发冷;就是这些。”

“可是狗呢,狗呢,你再见到它们投有?您听到它们什么声音没有?你知道它们的下落吗?”

①嗅盐:可治昏厥,一般是女人用的,所以引起大笑。

“应该相信它们走另一条路出去了,”比斯卡拉说。

“先生们,”那些年轻人当中的一个说,“在眼下发生的事情当中,在我们的朋友的苍白的面色和不自然的态度当中,可以看出有一桩秘密,比斯卡拉不愿意或者也许是不能说出来。不过,这点是肯定的比斯卡拉在山洞里看到了什么东西。好呀,我可非常想着看他看到的东西,哪怕它是魔鬼。进洞去,先生们,进洞去!”

“进洞去!”所有的声音跟着喊道。

地道里的回音不停地传来这几个字:“进洞去!进洞去!”好象在威胁着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

比斯卡拉跑到他的同伴们的面前。

“先生们!先生们!”他叫道,“以老天的名义,别进去!”

“可是,在这个他道里究竟有什么那样可怕的东西?”好几个人的声音问道。

“对,说呀,比斯卡拉。”

“无疑地,他看到魔鬼了,”那个已经提出过这个假设的人又说了一遍。

“可是,如果他看到了魔鬼,”另外一个人说,“他不用这样自私,他可以让我们也去看一看。”

“先生们!先生们!求求你们!”比斯卡拉坚决地请求他们。

“好啦,让我们进去吧。”

“先生们,我恳求你们,别进去!”

“可是你不是进去过了吗?”

这时候,有一个军官,他比别的人年纪要大一些,一直待在后面,什么话也没有说过,现在他走向前来。

“先生们,”他的平静的声调和年轻人的激烈的语气形成了对比,“在那里面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不是魔鬼,不过,不管是什么,他都有很厉害的本事使我们的狗没有了声音。应该弄清楚这个人或者这样东西究竟是什么。”

比斯卡拉作出最后一次努力想拉住他的朋友们,可是他的努力毫无用处。他走到那几个最性急的人跟前阻拦他们,他紧紧抱住几块岩石挡住大家的路,都毫无用处。一群年轻人跟着那个最后说话的军官涌进了山洞,不过,带头的军官向前奔着,手上拿着剑,准备迎战那不知其名的危险。

比斯卡拉给他的朋友们推在一旁,不能和他们一同进去,这样他就不会被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看成是不讲信义的人和发伪誓的人。他竖起耳朵,双手依旧在恳求着,走到一块岩石那儿,背靠在粗糙的岩石上,他认为他应该暴露在火枪手的子弹前面。

那些卫士走进山洞,越走越深,他们的叫喊声也因此越来越低了。

突然间,响起一下火枪声,在山洞顶底下好象隆隆的雷声一样。

两三颗子弹打在比斯卡拉靠着的岩石上面,都撞瘪了。

就在这同时,突然响起了呻吟声,喊叫声,咒骂声,这一小群贵族子弟又冲出了山洞,有些人面色发白,有些人浑身是血,他们都给一层烟包围着,仿佛是外面的空气把这些烟从山洞里面吸出来的一样。

“比斯卡拉!比斯卡拉!”那些逃出来的人纷纷叫起来,“你早知道这个山洞里有埋伏,却不告诉我们!”

“比斯卡拉1你造成了我们四个人的死亡,你真该死,比斯卡拉!”

“你使我受了致命的重伤,”一个年轻人一面用手接住流出的血一面说,然后把血甩到比斯卡拉的脸上,“让我的血落到你的头上,”

接着他在这个年轻人的脚跟前滚来滚去,痛得快要死过去了。

“而且,你至少应该对我们说说那里面是什么东酉,”好几个发怒的声音叫着说。

比斯卡拉不吭声。

“说呀,不然就杀死你!那个受伤的人跪着一只膝盖又站了起来,向他的同伴举起一只拿着已经没有用的剑的胳膊。

比斯卡拉向他奔过去,对着剑敞开胸膛,可是受伤的人又倒了下去,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不再能站起来了。

比斯卡拉毛发直竖,眼神惊恐,晕头转向地向山洞里走去,同时嘴里说道:

“你们说得对,我使我的同伴们遭到了杀害,让我死吧!我是一个卑鄙可耻的人!”

他把他的剑扔得远远的,因为他希望奄不抵抗地死去,他低下头,跑进了地道。

其他的年轻人学他的样子。

十六个人中剩下的十一个,跟他一起走进了洞里。

但是他们还没有走到第一次那么远的地方,第二次的射击把五个人打倒在冰冷的沙地上,看不清楚这样致命的霹雳似的响声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其他的人惊恐地向后退,那种流露出来的惊恐的样子简直不用描叙了。

但是,比斯卡拉没有象其他的人那样逃跑,他平安无事地坐在一块岩石上,等待着。

只剩下六个贵族子弟了。

“认真地说,,幸存的人中的一个说,“是魔鬼吗?”

“老天!要比这更糟,”另一个人说。

“我们问比斯卡拉,他知道。”

“比斯卡拉在哪儿?”

几个年轻人向他们四周望,可是比斯卡泣没有答应他们的呼唤。

“他死了!”有两三个人说。

“没有死,”另一个人说,“我刚才在烟里看见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块岩石上,他在山洞里,他在等候我们。”

“他一定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人。”

“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曾经做过叛乱分子的俘虏。”

“是这样。好,我们叫他,从他嘴里了解我们是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所有的声音都叫起来

“比斯卡拉!比斯卡拉!”

可是比斯卡拉没有回答。

“好呀!”那个在这件事情当中一直显得十分镇定的军官说,“我们不再需要他了,我们的援兵来了。”

果然,一队卫士,大约有七十五个到八十个人,由一个队长和一个副队长率领着很整齐地来到了,是打猎的热情把他们引来的。卫士在军官的后面。五个军官跑到他们的士兵面前,他们用一种很容易想象出来的口才,叙述事情的经过,要求援助。

队长打断了他们的话。

“你们的同伴在哪儿?”他问。

“死了!”

“可是你们原来是十六个人!”

“十个人死了。比斯卡拉在山洞里,我们五个人在这儿。”

“比斯卡拉给俘虏了吗?”

“可能。”

“不,因为他在那儿;瞧。”

果然比斯卡拉在山洞口出现了。

“他向我们做手势要我们去,”军官们说,“我们去吧!”

“我们去吧!”所有的人都说。

他们迎着比斯卡拉走去。

“先生,”队长对比斯卡拉说,“别人对我肯定地说您知道在这个山洞里进行垂死挣扎的人是些什么人。我以国王的名义命令您说出您所知道的事情。”

“我的队长,”比斯卡拉说,“您用不到再命令我了,就在这一个时刻,我又想到了我的诺言。我以这些人的名义来到这儿。”

“是来对我说他们愿意投降?”

“是来对您说他们决定抵抗到最后一口气,如果别人不给他们优越的讲和条件的话。”

“他们有多少人?”

“他们一共两个人,”比斯卡拉说。

“他们一共两个人,竟想把条件强加在我们身上?”

“他们一共两个人,已经杀死了我们十个人了,”比斯卡拉说。

“是什么样的人?巨人吗?”

“比巨人还厉害。您记得圣日耳韦棱堡的事情①吗,我的队长?”

“记得,国王的四个火枪手在那儿顶住了整整一支军队。”

“好,这儿的两个人就是那几个火枪手里的。”

“他们叫什么名字?”

“当年,大家叫他们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今天,大家叫他们德·埃尔布莱先生和杜·瓦隆先生。”

“他们在这件事里有什么利害关系?”

①在《三个火枪手》一书中有达尔大尼央和三个火枪手冒着炮火待在圣日耳韦棱堡里的一个情节。

“是他们替富凯先生守卫美丽岛的。”

在士兵当中一个个低声说着这两个名字:“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

“火枪手!火枪手!”他们重复地说着。

这些正直的年轻人一想到他们要去和两位代表法国军队古老的光荣的人战斗,不禁全身颤抖起来,一半是由于兴奋,一半是由于恐惧。

确实,这四个名字达尔大尼央,阿多斯,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受到了所有的佩剑的人的尊敬,就象古代赫拉克勒斯、忒修斯①、卡斯托耳②、波吕丢克斯③的名字受到尊敬一样。

“两个人,”队长叫道,“他们放两次枪就打死了我们十名军官口这不可能,比斯卡拉先生”

“哎呀!我的队长,”比斯卡拉回答说,“我并不是对您说他们没有两三个人跟他们在一起,就象圣日耳韦棱堡的火枪手们有三四个仆人在一起一样,不过,队长,请相信我,我见到了这几个人,我就是被他们捉住的,我认识他们,仅仅他们几个人就足够消灭整整一支军队了。”

“我们就要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队长说,“用不了一会儿。注意啦,先生们!”

听到他这句话,大家都不再动了,每个人都准备好听从他的命令。

只有比斯卡拉还不顾一切地想最后一次再试一试。

“先生,”他低声地说,“请相信我,让我们走我们的路去吧。这两个人,这两头你们去攻击的狮子,将会拼死抵仇他们已经打死了我们十个人,他们还会打死加一倍数日的人,最后他们宁愿自杀也不会投降。我们去玫打他们能得到什么呢?,

①忒修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

②卡斯托耳: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和波吕丢克斯是孪生兄弟。

③波吕丢克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

“先生,我们会得到良心上的安慰因为面对着两名叛乱分子,八十名国王的卫士没有向后退。如果我听从了您的意见,先生,我就成了一个丧失名誉的人,在我丧失名誉的同时,我也会使军队丧失名誉。大家向前进!”

他走在最前面,一直走到山洞口。

到了那儿,他站住了。

他暂时停下来,是想让比斯卡拉和他的同伴们趁这个时候对他介绍一下山洞里面的情况。后来,等到他自以为对现场的一切都完全清楚了以后,就把队伍分成了三个小队,他们要依次地走进洞里去,同时向各个方向猛烈地射击。当然,这样的进玫,还会牺牲五个人,也许十个人,可是,最后一定能捉住叛乱分子,因为他们无路可逃,而且,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杀死八十个人。

“我的队长,”比斯卡拉要求说,“我请求走在第一支小队的最前面。”

“好的,”队长回答说,“您来享有这个光荣吧,这是我送给您的一份礼物。”

“谢谢!”年轻人带着他的家族特有的那种坚定的态度回答了一句。

“拿上您的剑。”

“我就象现在这祥去,我的队长,”比斯卡拉说,“因为我不是去杀人的,而是去被人杀的。”

说着,他走到第一支小队的最前面,光着头,双臂交叉在胸前,说:

“先生们,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