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感激

两个人都急着向对方奔来,当他们相互看见的时候,突然都站住了,发出恐怖的叫喊声

“您是来杀我的吗,先生?”国王认出了富凯。

“国王到了这样的地步!”大臣喃喃地说。

的确,没有什么比富凯看见的年轻的国王的外貌更可怕的了。他的衣服全成了碎片,他的村衫敞开着领子,都撕碎了,上面又是汗又是血,汗和血从胸口和划破的胳膊直往下淌。

路易十四神色惊慌,脸色苍白,满口白沫,头发直竖,活象一个绝望、饥俄和恐惧聚于一身的雕像的最真实的外貌。富凯是这样感动,这样慌乱,他满眼泪水,张开双臂,向国王跑去。

路易对富凯举起一段木头,他刚才发狂的时候用过它。

“怎么,”富凯声音颤抖地说,“您不认识您的最忠实的朋友了吗?”

“您,一个朋友?”路易跟着说,同时把牙齿咬得格格响,表示出他的仇恨和渴望立即报仇的心愿。

“一个恭顺的仆人,”富凯猛然跪了下来。

国王让他的武器掉在地上。富凯走近他,吻他的双膝,又温情地拥抱他。

“我的国王,我的孩子,”他说,“您一定受苦了!”

路易由于地位的改变,想到了自己,他看看自己,对自己的疯狂感到羞惭,对自己的错乱感到羞惭,对他受到的保护感到羞惭,他向后退了。

富凯不理解这个动作。他没有感觉到国王的自尊心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曾经亲眼目睹国王表现得如此软弱这回事。

“来,陛下,您自由了,”他说。

“自由?”国王重复说了一遍。“啊!您竟敢打了我以后,又使我恢复自由?”

“您不相信!”富凯气喷地叫起来,“您不要以为我在这件事情里是有罪的!”

他迅速地,甚至热烈地对他讲这件阴谋的全部情况,其中细节我们都知道了。

路易越是听对方这样说,越是感到极大的不安。富凯一说完,他觉得他刚才遭到的危险的严重程度对他的打击要超过他的孪生兄弟的秘密的重要性。

“先生,”他突然对富凯说,“这个双胞胎的事是一个谎言;您不可能受它的骗。”

“陛下!”

“我对您说,谁也不能怀疑我的母亲的名誉和德行。我的首相还没有惩罚这些罪犯吗?”

“在您发火以前,陛下,请您好好思考一下,”富凯回答说,“您的兄弟的出生……”

“我只有一个兄弟,那便是王太弟。您和我一样熟悉他。我对您说,有一个连巴士底狱典狱长也牵连在内的阴谋。”

“注意,陛下,这个人和所有人一样,由于亲王的相象受了骗。”

“相象?胡说!”

“不过,这个马尔契亚里肯定长得和陛下一模一样,所以所有人的眼睛都上了当,”富凯坚持说。

“太荒谬了!”

“别这么说,陛下;那些准备哄骗您的大臣、您的母亲、您的官员、您的家人的眼睛的人,那些人想必十分有把握你们是相象的。”

“这是真的,”国王低声说,“那些人,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沃城堡。”

“在沃城堡!您容许他们待在那儿吗?”

“在我看来,最急迫的事是拯救陛下。我完成了这个任务。现在,让我们遵照隆下的命令行事。我等待着。”

路易思索了片刻。

“把在巴黎的部队都集中起来,”他说。

“这样的一些命令已经发下去了,”富凯说。

“您发了命令?”国王大声说。

“是的,就是为了这件事,陛下。陛下一小时以后就能统帅一万人了。”

国王听到这个回答,激动地握住富凯的手,不难看出,虽然他的大臣前来解决这件事,可是在听到以上这句话以前,他一直对他的大臣并不信任。

“有了这些部队,”国王继续说,“我们就能到您的城堡围攻那些叛逆,他们大概已经在那儿驻扎下来,或者已经挖了战壕。”

“我不大相信会这样,”富凯说。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首领,这件行动的主谋,他的假面具已经给我揭穿了,全部计划我看已经流产了。”

“您已经揭穿那个假亲王的假面具了吗?”

“不,我没有见到过他。”

“那么您说的是谁呢?”

“是行动的主谋,不是这个不幸的人。这个不幸的人只是一个注定终生倒霉的工具,我看得很清楚。”

“那是当然!”

“我说的是德·埃尔布莱神父先生,瓦纳主教。”

“您的朋友?”

“他原来是我的朋友,陛下,”富凯光明正大地回答。

“这对您可太糟糕了,”国王说,语气不大客气。

“陛下,这样的友谊,在我不知道这件罪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光彩。”

“应该早就预料到这样的事。”

“如果我有罪,我完全听任陛下处置。”

“啊!富凯先生,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一点,”国王反驳道,他因为这样暴露出自己激烈的想法感到懊恼。“好吧,不管这个坏蛋怎样用假面具盖住他的面孔,我对您说,我已经模模糊糊地怀疑可能是他。可是,和这个主谋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打手,这个人用他赫拉克勒斯般的力气来威胁我。他是谁?”

“这想必是他的朋友,杜·瓦隆男爵,从前的火枪手。”

“达尔大尼央的朋友?拉费尔伯爵的朋友?啊!”国王说到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提高了声音,“我们不能忽视这些阴谋家和布拉热洛纳先生之间的这种关系。”

“陛下,陛下,别说得太远了。拉费尔先生是法兰西最正直的人。请您就局限在我告诉您的这个圈子里。”

“您说的这个圈子里?好呀!因为您把罪犯告诉我了,对不对?”

“陛下有什么打算?”富凯问。

“我的打算是”国王说,“我们率领军队就去沃城堡,一举粉碎那个毒蛇窠,一个也逃不了,对不对?”

“陛下要杀死这些人吗?”富凯大声问。

“一个也不留!”

“啊!陛下!”

“我们要弄明白,富凯先生,”国王傲慢地说,“我已经不再生活在一个谋杀是国王唯一的和最后的手段的时代。不,感谢天主!我有最高法院,它们以我的名义裁判,我有斩首台,在那上面,人们执行我的最高的意志!”

富凯脸色变得苍白,他说:

“我将要冒昧地请陛下注意,对这件事的任何诉讼都会对王室的尊严产生可怕的议论。奥地利安娜的庄严的名字不应该在老百姓的含着微笑的嘴上讲来讲去。”

“先生,审判必须进行。”

“是的,陛下,可是王室的血不能流在斩首台上!”

“主室的血!您相信吗?”国王在方砖地上跺着脚,愤怒地叫道,“这个孪生的事是一个谎言。尤其是我在这个谎言里面看到了德·埃尔布莱先生的罪行。我要惩处这个罪行,比他们对我使用的暴力还剧烈,比他们对我的侮辱还厉害。”

“处死刑吗?”

“是的,先生,处死刑。”

“陛下,”财政总监坚定地说,他原来长久地低下的前额,现在骄傲地抬了起来,“陛下如果愿意,可以斩下法国的菲力浦,他的兄弟的脑袋,这是和您有关的事,您将会就这件事去请教您的母亲奥地利安娜。她怎么吩咐就怎么做。我不愿意再参与这件事,即使为了您的王冠的荣誉,可是我向您请求一个恩典,我请求您赐给我。”

“说吧,”国王被大臣最后的几句话说得有点慌张了。“您要什么?”

“对德·埃尔布莱先生的宽恕和对杜·瓦隆先生的宽恕。”

“要杀我的两个凶手?”

“两个叛乱分子,陛下,就是这样。”

“啊!我知道您为您的朋友求我宽恕。”

“我的朋友!”富凯受到深深的伤害,说。

“是的,您的朋友,可是我的国家的安全需要一个对罪犯的做戒性惩处。”

“我不愿意使陛下注意到,我刚才使您恢复了自由,救了您的命。”

“先生!”

“我不愿意使您注意到,如果德·埃尔布莱先生想扮演杀人犯的角色,他今天早上可以很简单地在塞纳尔森林杀死您,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国王哆嗦了一下。

“朝脑袋开一手枪,”富凯继续说,“路易十四的脸变得难以辨认,德·埃尔布莱先生也就永远被赦免了。”

国王想到已经逃过的危险吓得脸色发白。

“德·埃尔布莱先生,”富凯先生继续说,“如果他是一个杀人犯,就不一定要为了获得成功,对我讲他的计划。只要请除掉真正的国王,假国王就不可能被人认出来。篡位的人即使给奥地利安娜认出来,总归是她的儿子。篡位的人对德·埃尔布莱先生的良心来说,也总归是路易十三血统的一个国王。此外,阴谋家要有安全感,要保守秘密,要免受处罚。手枪一开,他便全都得到了。看在天主的份上,饶恕他吧,陛下!”

国王不但没有被对阿拉密斯的宽厚大度的真实的叙述所感动,反而感到难以忍受的屈辱。他的很难抑制的骄傲无法习惯于这样的想法一个普通人的手指尖竟能操纵国王的生命。富凯认为可以使他的朋友得到宽恕的每一句话,给路易十四的已经充满怨恨的心又滴上了一滴毒液。什么也不能使路易十四屈服,他激动地对富凯说:

“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您要替这些人请求我宽恕!何必要求不用请求就能有的东西呢?”

“陛下,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这很容易理解。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陛下,在巴士底狱。”

“是的,在一间黑牢里。我被看做是一个疯子对不对?”

“是的,陛下。”

“在这儿没有一个人认识马尔契亚里,对吗?”

“那当然。”

“好,丝毫不要改变目前的情况。让这个疯子在巴士底狱的黑牢里一直待下去,德·埃尔布莱先生和杜·瓦隆先生不需要我的宽恕。他们的新国王会宽恕他们的。”

“陛下,您是在辱骂我,您错了,”富凯冷冷地对他说,“我没有那样孩子气,德·埃尔布莱先生也没有那样愚蠢,竟会忘记了做这些考虑。如果我想制造一个新国王,象您所说的,我就根本不用来强行弄开巴士底狱的所有的门,把您救出来。这是明摆着的事实。陛下因为气愤,思想受到了扰乱。否则,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他的一个仆人,这个仆人曾经尽力为他效劳。”

路易觉察到自己太过分了,而且巴士底狱的门依旧在他前而关着,同时,宽厚的富凯原来克制的怒气,现在也渐渐发泄出来了。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羞辱您。但愿并非如此,先生!”他说,“只不过,您对我说话,是为了得到一个宽恕,我按照我的良心回答您我们谈到的那些罪犯是不应该得到宽恕,也不应该得到原谅的。”

富凯一句话也不说。

“我所做的事,”国王又说,“和您做过的一样宽宏大量书因为我现在是在您的控制之下。我甚至会说,比您还要宽宏大量,由于您使我面对我的自由、我的生命都可能依赖的这些条件,如果拒绝这些条件,就要牺牲我的自由和我的生命。”

“我的确不对,”富凯回答道,“是的,我好象是在强行索取宽恕,我很后悔,我请求陛下原谅。”

“您可以得到原谅,我亲爱的富凯先生,”国王微笑着说,他的笑容使他的脸上又现出了宁静的神情,从昨天夜里开始发生的这许多事情已经使他的脸变了样子。

“我得到了宽恕,”大臣固执地说,“可是德·埃尔布莱先生和杜·瓦隆先生呢?”

“只要我活着,他们永远得不到宽恕,”国王坚定地说,“请帮我一个忙,别再向我提到他们了。”

“陛下的命令将会受到遵从。”

“您不会因此怨恨我吗?”

“啊!不会,陛下,因为我早料到了这个情况。”

“您早料到我会拒绝宽恕这两位先生?”

“当然,我所有的措施因此都安排好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国王惊奇地大声问道。

“德·埃尔布莱先生可以说是在我手上投降的。德。埃尔布莱先生使我得到拯救我的国王和我的国家的幸福。我不能判处德·埃尔布莱先生死刑。我也不能让他遭到陛下非常合情合理的怒火的威胁。这将同我自己杀死他一样。”

“那么,您怎么做啦?”

“陛下.我把我最好的骏马交给了德·埃尔布莱先生,他们比陛下可能派出追赶他的人先走了四个小时。”

“好吧!”国王低声说,“可是世界再大,我派出去的人也会追上您的马的,尽管您让德·埃尔布莱先生先走了四个小时。”

“在我给他四个小时的时候,陛下,我知道就是给了他一条命。他会活下去。”

“怎么会活下去?”

“他一直这样奔跑,始终在您的火枪手前面四个小时,最后他到达我的美丽岛上的城堡,我已经让他把它做为避难所。”

“也好!可是您忘记了您曾经把美丽岛送给我了。”

“那不是为了使您逮捕我的朋友们的。”

“您要重新从我手上拿回去吗?”

“如果照您那么说,陛下,是这么回事。”

“我的火枪手会攻下它的,那就一切都结束了。”

“您的火枪手也好,您的军队也好,陛下,都办不到,”富凯冷冰冰地说,“美丽岛是难以攻占的。”

国王脸色变得很苍白,眼睛里发出炯炯的光芒。富凯感觉到自己完了,不过他不是那种在国王自傲的说话声音前面退缩的人。他经受住了国王的充满敌意的眼光。国王压下了怒火,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们去袄城堡吗?”

“我服从陛下的命令,”富凯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可是,我相信陛下在出现在他的廷臣前面以前不会不换一换衣服的。”

“我们去卢佛宫绕个弯吧,”国王说,“走吧。”

他们在惊慌失措的贝兹莫面前走了出去,贝兹莫又一次看着马尔契亚里走出去,使劲揪了揪自己头上留下的一点点头发。

富凯真的给了他释放犯人的证明,国王在下面写了:“已阅,同意,路易”;贝兹莫从来也不能把这两个概念连在一块儿,他对准自己的下巴狠狠敲了一拳,表示接受了这张荒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