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哀也许在这儿想到要写《贵人迷》①

达尔大尼央在隔壁房间里挽到了波尔朵斯,波尔朵斯不再生气了,波尔朵斯不再沮丧了,而且还喜气洋洋,一副亲切可爱的神态,和莫里哀聊着天。莫里哀则露出一种狂热祟拜的神情望着他,那模样就象不仅从来没有见过比他优越的人,连和他一样的人也没有见过一样。

阿拉密斯笔直地向波尔朵斯走去,向他伸出他的纤细雪白的手,这只手给他的老朋友巨大的手盖没了。阿拉密斯每次这样做的时候,总是感到有点儿不安。可是,这样友好的紧紧握手并没有叫他过于疼痛,瓦纳主教向莫里哀转过身来。

①《贵人迷》:莫里哀的后期名作。

“怎么样,先生,”他对他说,“您和我一同到圣芒代去吗?”

“大人,您愿意去哪儿,我也去哪儿,”莫里哀回答道。

“去圣芒代!”波尔朵斯大声叫起来,他看到傲慢的瓦纳主教和一个小裁缝这样亲热,非常吃惊。“什么!阿拉密斯,您带这位先生到圣芒代去?”

“是的,”阿拉密斯微笑着说,“时间很紧。”

“而且,我亲爱的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继续说,“莫里哀先生完全不象他表面上这个样子。”

“怎么?”波尔朵斯问。

“是的,这位先生是佩尔塞兰师傅的一个主要的伙计,在圣芒代别人等着他去给那些伊壁鸠鲁信徒试穿游乐会上穿的衣服,这是富凯先生关照给他们缝制的。”

“正是这样,”莫里哀说,“是的,先生。”

“来吧,我亲爱的莫里哀先生,”阿拉密斯说,“如果您和杜·瓦隆先生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我们办完了,”波尔朵斯说。

“您满意了吗?”达尔大尼央问。

“十分满意,”波尔朵斯回答说。

莫里哀对波尔朵斯一再恭敬地行礼,向他告辞,接着又握住火枪队队长悄悄伸给他的手。

“先生,”波尔朵斯装得细声细气地说,“先生,特别要准时呀。”

“到明天您就能拿到您的衣服了,男爵先生,”莫里哀回答。

他和阿拉密斯一同离开了。

这时候,达尔大尼央挽住了波尔朵斯的胳膊。

“有我亲爱的波尔朵斯,这个裁缝为您做了什么事,”他问道,“会使您对他这样满意?”“他为我做的事,我的朋友,他为我做的事!”波尔朵斯兴奋地说。

“对呀,我问您的就是他为您做了什么事。”

“我的朋友,他会做任何裁缝都从来不做的事情,他量了我的尺寸却没有碰到我的身子。”

“哈!您说给我听听,我的朋友。”

“首先,我的朋友,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套各种尺寸的人体模型,希望其中有一个的尺寸和我一样;可是最大的那个瑞士军乐队队长的模型,还比我矮两寸,瘦半尺。”

“啊!是真的吗?”

“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正象我荣幸地对您说的这样。可是这位莫里哀先生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至少,是一位了不起的裁缝,他一点儿也没有被这个难倒。”

“他是怎么做的?”

“哈!事情非常简单。肯定地说,这是闻所未闻的!怎么,别人真是这样蠢,竟没有立即找到这个法子?这会让我少受多少痛苦和侮辱啊!”

“更不必提衣服了,我亲爱的波尔朵斯。”

“是的,三十件衣服。”

“好、我亲爱的波尔朵斯,把莫里哀先生的方法告诉我。”

“莫里哀?您是这样叫他的,对吗?我一定要记住他的名字。,

“是莫里哀,或者叫波克兰,如果您愿意这样叫他的话”

“不,我更喜欢叫他莫里哀。以后我想回忆起他的名字的时候,我会想到大鸟笼①,我在皮埃尔丰就有这么一只大鸟笼……”

“好极了,我的朋友。不过这位莫里哀先生用的是什么方法呢?”

“是这样。他不象所有那些废物那样把我四肢分开,叫我弯下腰来,叫我弯曲关节,那都是些可耻低级的做法……”

达尔大尼央点了点头。

“‘先生,’他对我说,‘一个高尚的人应该自己量自己的衣服尺寸。请您走到这面镜子前面。”于是我走到镜子前面。应该承认我一点儿也不理解这位善良的沃里哀⑧先生想要我做什么。”

①莫里哀法语是Molière,大鸟笼法语是volière,只差一个字母。

②沃里哀即大鸟笼volière的音译。

“是莫里哀。”

“啊!对,莫里哀,莫里哀。因为我一直害怕给人量尺寸,我就对他说:‘留神您对我要做的事情,我非常怕痒,我预先告诉您。’可是他,用柔和的嗓音——因为这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小伙子,我的朋友,应该承认这一点,他用柔和的嗓音说:‘先生,为了使衣服做得合身,应该照您的体形做。您的体形在镜子里如实地照出来。我们就量您镜子里的体形的尺寸。”

“的确,”达尔大尼央说,“您看镜子里的自己;可是,他们是怎么找到一面您可以看到全身的镜子的?”

“我亲爱的朋友,这正是国王照的那面镜子。”

“是的,可是国王比您矮一尺半。”

“对,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这肯定是一种奉承国王的方法,可是这面镜子对我来说是过子大了。确实,它的高度等于三面威尼斯的镜子竖着连在一起,它的宽度等于三面威尼斯的镜子并排放在一起。”

“啊,我的朋友,您说的这些话真够精彩!您是在哪儿把它们收集在一块儿的呀?”

“在美丽岛。阿拉密斯对建筑师就是这么说的。”

“啊!太好啦!让我们回到镜子上来,亲爱的朋友。”

“当时,这位善良的沃里哀先生……”

“是莫里哀。”

“是的,莫里哀,您说得对。我亲爱的朋友,您会看到,现在我要牢牢记住他的名字了。这位善良的莫里哀先生开始用一点儿西班牙白垩粉在镜子上勾画出线条,全部照着我的胳膊和我的肩膀的轮廓画,同时说着这句我认为很值得赞赏的格言:‘一件衣服不应该使穿它的人感到拘束。’”

“不错,”达尔大尼央说,“这是一句很好的格言,它却很难成为事实。”

“所以我觉得它更加令人吃惊,尤其是他把它加以发挥的时候。”

“啊!他发挥了这句格言?”

“那还用说!”

“讲讲他怎样发挥的。”

“‘由于,’他继续说,古人们在处境困难或者在情况尴尬的时候,可以身上穿着衣服,又不想把它脱下来。’”

“这说得对,”达尔大尼央说。

“‘因此,,沃里哀先生接着说下去……”

“是莫里哀!”

“莫里哀,对。‘因此,’莫里哀先生接着说下去,‘您需要拔剑,先生,而您的衣服却在您的背上。您怎么办呢?”

“‘我脱掉它,’我回答道。

“‘那不行,’他回答道。

“‘怎么!不行?’

“‘我说,衣服应该做得合身,使您一点儿也不觉得碍事,甚至不妨碍您拔出剑来。’

“‘啊!啊!’

“‘您做好准备的姿势,’他继续说。我的动作做得那徉平稳有力,使得两块窗玻璃都飞掉了。‘这没有什么,这没有什么,’他说,‘就保持这样的姿势。’我朝天举起左路膊,前臂优美地弯曲起来,袖口翻下,手腕弯成弓形,右胳膊呢,伸出一半,胳膊肘护住腰部,手腕遮住胸口。”

“是的,”达尔大尼央说,“真正的准备的姿势,最最标准的准备的姿势。”

“您说得正对,亲爱的朋友。在这个时候,沃里哀……”

“是莫里哀!”

“咯,我亲爱的朋友,我肯定地更喜欢叫他……您是怎么叫他的另一个名字的?”

“波克兰。”

“我更喜欢叫他波克兰。”

“怎么您这个名字会记得比另一个名字牢呢?”

“您知道……他叫波克兰,对吧?”

“是的。”

“我牢牢地记着科克纳尔①太太的名字”

①波克兰的法语是Poqnelin,科克纳尔的法语是Coqnenaxd。科克纳尔是《三个火枪手》里曾出现过的一个律师,死后其妻改嫁波尔朵斯。

“对。”

“我把‘科克’换成‘波克’,‘纳尔’换成‘兰’,于是‘科克纳尔’就成了‘波克兰’。”

“这真妙极啦!”达尔大尼央大为吃惊,叫起来,“说下去,我的朋友,我很赞赏您说的话,我在听您说。”

“这个科克兰在镜子上勾画出我的胳膊的轮廓。”

“对不起,是波克兰。”

“我刚才怎么说的呀?”

“您说的是科克兰。”

“啊!是这样。这个波克兰在镜子上勾画出我的胳膊的轮廓;可是他花了一些时间;他老是对我看;应该承认我是非常漂亮的。‘这叫您感到累吗?’他问。‘有一点儿,’我弯了弯膝部,‘不过,我还可以坚持一个小时。’‘不,不,我可不容许这样!我们这儿有一些乐于帮助人的小伙子,他们的任务就是撑住您的两条胳膊,就象从前先知祈求天主的时候,人们撑住先知的胳膊一样。’‘太好啦!’我回答说。‘这样做不使您感到委屈吗?’‘我的朋友,’我对他说,‘我认为,在被人撑住胳膊和被人量尺寸之间,有很大的差别。’”

“这个区别意义重大,”达尔大尼央打断他的话说。

“这时候,”波尔朵斯继续说,“他做了一个手势,两个小伙子走到我身边一个撑起我的左胳膊,另一个则十二万分灵巧地撑起我的右胳膊。他又喊道:‘第三个小伙子。’

“那第三个小伙子也走过来了。

“‘撑住这位先生的腰部,’他说。

“那个小伙子把我的腰部撑住了。”

“这样一来,您摆好姿势了?”达尔大尼央问。

“那当然啦,波克纳尔在镜子上描画我的身体轮廓。”

“是波克兰,我的朋友。”

“波克兰,您说得对。瞧,我毫无疑问地还是更加喜欢叫他沃里哀。”

“好,这样就结束了,对吗?”

“这时候,沃里哀在镜子上描画我的身体轮廓。”

“这太妙了。”

“我非常非常喜欢这个方法,它尊重人,使每个人保留他的身分。”

“后来就结束了?……”

“没有一个人碰到我的身体,我的朋友。”

“除了那三个撑住您的小伙子?”

“当然,可是我想,我已经对您讲过撑和量的区别。”

“不错,.达尔大尼央回答道,接着他心里想:“确实,要么我完全搞错了,要么我使莫里哀这个小坏蛋得到了一个意外收获。我们以后肯定会在某个喜剧里看到这个取自现实生活的场面。”

波尔朵斯笑了。

“什么事情惹您发笑呀?”达尔大尼央问他。

“一定要我对您说实话吗?好,我说,我笑我碰到了那么好的运气。”

“啊!这是真的;我没有见过比您更幸运的人。可是,您又碰到了什么好运气?”

“我亲爱的朋友,祝贺我吧。”

“我但愿能这样。”

“仿佛我是第一个被人用这种方法量尺寸的人。”

“您能肯定吗?”

“差不多。沃里哀和另外几个小伙子之间交换的某些暗示的动作清楚地告诉了我。”

“那好,我亲爱的朋友,从莫里哀那方面来说,我是不会感到吃惊的。”

“是沃里哀,我的朋友!”

“啊!不,不!我非常希望让您叫他沃里哀,可是我呢,我要继续叫他莫里哀。是这样,我刚才说,从莫里哀那方面来说,我是不会感到吃惊的,他是一个机灵的小伙子,您使他想出了这个好主意。”

“以后这个主意对他也是有用的,我可以肯定。”

“怎么,难道以后对他会没有用!我完全相信,这个主意以后对他是有用的,甚至非常有用!因为,我的朋友,您瞧,莫里哀是我们熟悉的裁缝当中,为我们的男爵、我们的伯爵和我们的侯爵按照他们各自的尺寸,做衣服做得最好的一个。”

这番话刚一说完,达尔大尼央和波尔朵斯就离开佩尔塞兰师傅的家,乘上了他们的四轮马车。至于这些话是否恰当或者是否深刻,我们就不去研究了。如果读者愿意的话,就随他们去吧,让我们回到在圣芒代的莫里哀和阿拉密斯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