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敌

德·圣埃尼昂离开路易十四才不过两个小时,但是路易十四刚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心情十分兴奋,眼睛见不到拉瓦利埃尔的时候,也非得找个人谈谈她不可,他只能跟一个人随心所欲地谈她,这个人就是德·圣埃尼昂。因此德·圣埃尼昂对他说来是必不可少的。

“啊!是您来啦,伯爵!”他看到德·圣埃尼昂,叫了起来。德·圣埃尼昂来了,而且柯尔培尔走了,所以他感到加倍的快乐。柯尔培尔的那张眉头皱紧的脸总是使他心情快活不起来。“好极了!我看到你非常高兴,你参加我们的旅行,是不是?”

“旅行,陛下?”德·圣埃尼昂问,“什么旅行?”

“我们要旅行去参加总监先生在沃城堡为我们举办的游乐会。啊,德·圣埃尼昂,你终于要看到这样一个节日了,和它相比,我们在枫丹白露的那些娱乐只能算是乡巴佬的游戏。”

“在沃城堡!总监为陛下举办一次游乐会,而且是在沃城堡,仅此而已?”

“仅此而己!我觉得你这种不屑一顾的神气挺有趣。你不屑一顾,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别的人要是知道了富凯先生下个星期日在沃城堡接待我,为了能被邀请参加这次游乐会,会争得头破血流?因此我再对你说一遍,德·圣埃尼昂,你要参加旅行。”

“是的,但是在那以前我要作一次路程更长,可是远没有这么愉快的旅行。”

“什么旅行?,

“渡过冥河的旅行,陛下。”

“呸!”路易十四笑着说。

“不,确实如此,陛下,”德·圣埃尼昂回答。“我受到邀请,而且,说真的,我还没有办法拒绝。”

“我不明白你的话,我亲爱的。我知道你诗兴大发,但是千万别从阿波罗那儿一下子跌到费博斯那儿①。”

①阿波罗和费博斯都是希脂神话中太阳神的名字。

‘好吧,陛下如果肯听我说,我就不再让您绞脑汁了。”

“快说吧。”

“国王认识杜·瓦隆男爵先生吗?”

“当然认识!是先王我的父亲手下的一个好仆人,而且也确实是一个挺不错的同桌吃饭的好客人!因为你想说的就是曾经跟我们在枫丹白露一块儿吃过饭的那个人,对不对?”

“正是他。但是陛下忘了在他这些优点之外应该再加上:一个可爱的杀人者。”

“怎么!杜·瓦隆先生,他想杀你!”

“或者想让我给杀死,这是一码子事。”

“啊!我的天!”

“不要笑,陛下,我说的没有一句不是实话。”

“你说他想让你给人杀死吗?”

“这是他这位可敬的绅士目前的想法。”

“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如果是他不对。”

“啊!有一个‘如果’。”

“当然。我可怜的德·圣埃尼昂,就象这是别人的事而不是你自己的事那样回答我他不对还是对?”

“请陛下自己判断吧。”

“你对他做过什么事?”

“啊!对他,什么事也没有做过,但是好象我对他的一个朋友做过。”

“那还不是一样:他的朋友,是不是那四大名人之一。”

“不,是四大名人之一的儿子,仅此而已。”

“你对这个儿子做过什么事?说说看。”

“嘿!我帮助一个人抢走了他的情人。”

“你承认了?”

“我不得不承认,既然这是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啊!我的不对?”

“是的,我可以保证,如果他杀死你……”

“怎么样?”

“嗯,是他对。”

“啊!陛下,您就是这么判断的吗?”

“你认为我的推理不对吗?”

“我认为它太草率了一点。”

“我的祖父亨利四世说过。公正的裁判是迅速的。”

“既然如此,那就请隆下赶快在给我的对手的特赦书上签字吧,他在最小兄弟会修道院那儿等我,要杀死我。”

“他的名字和一张羊皮纸。”

“陛下,在您的桌上有一张羊皮纸。至于他的名字……”

“至子他的名字?”

“是德·布拉热洛纳子爵,陛下。”

“德·布拉热洛纳子爵?”国王大声叫起来,他目瞪目呆,笑不出来了。

他揩了揩从额头上淌下的汗,在一阵沉默以后,喃喃地低声说:

“布拉热洛纳!”

“正是他,陛下,”德·圣埃尼昂说。

“布拉热洛纳,那个未婚夫?”

“啊!我的天主,对!布拉热洛纳,那个未婚夫。”

“可是他一直在伦敦!”

“是的;但是我可以回答您,他现在不在伦敦了,陛下。”

“他在巴黎?”

“也就是说他在最小兄弟会修道院,正象我有幸对陛下说过的,他在那儿等我。”

“他全知道了?”

“还知道许多别的事!如果陛下愿意看看他给我送来的这封信……”

德·圣埃尼昂从口袋里掏出我们知道的那封信。

“等陛下把信看完以后,”他说,“我再荣幸地禀报这封信是怎么到我手里的。”

国王激动地看信,看完后立刻问:

“还有什么?”

“嗯,陛下知道有一把精雕细刻的锁吧?这把锁锁住的门,把一间屋子和一间蓝白两色的圣殿隔开。”

“当然知道,是路易丝的小客厅。”

“对,陛下。嗯,我正是在这把锁的锁孔里找到的这封信。谁塞在里面的?是德·布拉热洛纳先生呢还是魔鬼?但是这封信有龙涎香的气味,没有硫磺的气味,所以我的结论是这不是魔鬼,一定是德·布拉热洛纳先生。”

路易垂下脑袋,闷闷不乐地沉思着。也许在这时候有一种近乎内疚的感情在他心里闪过。

“啊!”他说,“这个秘密被发现了!”

“陛下,我要去尽我的最大努力,使这个秘密死在知道它的那个人的胸膛里,”德·圣埃尼昂说,那种英勇无畏的口气完全是西班牙式的。

他朝门口走去,但是国王用一个手势拦住他。

“你上哪儿去?”国王问。

“当然是上别人等我的地方去,陛下。”

“去干什么?”

“很可能是决斗。”

“决斗?”国王叫了起来。“请你等一等,伯爵先生!”

德·圣埃尼昂象淘气的孩子在有人阻止他跳进一口井时,或者是阻止他玩一把刀时那样直摇头。

“可是,陛下……”他说。

“首先,”国王说,“我还没弄清楚。”

“啊!既然如此,请陛下问吧,”德·圣埃尼昂回答,“我尽我所知来说请楚。”

“谁对你说,德·布拉热洛纳先生进入了有关的那间屋子?”

“我已经荣幸地对陛下说过,这封信是我在锁孔里找到的。”

“谁告诉你是他塞在锁孔里的?”

“除了他还有谁敢承担象这样的任务?”

“你说得对。他怎么进入你的住处的?”

“啊!这个情况非常重要,因为所有的门都关着,而我的仆人巴斯克把钥匙放在口袋里。”

“也可能别人收买了你的仆人。”

“不可能,陛下。”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如果收买他的话,以后还可能需要他,就不会用很明显的方式暴露出曾经使用过他,而把这个可怜的人毁掉。”

“非常有理。现在,推测起来只剩下一个了。”

“说说看,陛下,这个可能会不会跟我心中想的一样?”

“他可能是从楼梯上下来的。”

“唉!陛下,我看不光是可能。”

“那一定是有人出卖了翻板活门的秘密。”

“或者是出卖,或者是赠送。”

“为什么要这么区分?”

“因为有些人,陛下,他们地位太高,不把一笔出卖秘密得来的钱看在眼里,他们只赠送,不会出卖。”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啊!陛下,您的头脑极其敏锐,不可能猜不出,一定肯照顾我的难处,不要我指名道姓地说出来。”

“你说得对,是王太弟夫人!”

“啊!”德·圣埃尼昂说。

“王太弟夫人曾经打听过搬家的事。”

“王太弟夫人有她的侍从女伴们的房门钥匙,而且她有足够的权力去发现除了您,陛下,或者她,没有人能发现的事。”

“你相信我的弟媳妇和布拉热洛纳联合起来了吗?”

“啊!啊!陛下……”

“甚至把所有这些详细情况都告诉了他?”

“也许还要进一步。”

“还要进一步!……把话说完。”

“也许还是她陪他一起来的。”

“到哪儿来?到楼下,你的住处?”

“您认为这件事不可能吗,陛下?”

“啊!”

“请听我说。陛下知道王太弟夫人非常喜欢用香水吗?”

“知道,这是她学我母亲养成的一个习惯。”

“特别是马鞭草香水?”

“这是她最喜爱的香味。”

“好吧,我的套房里充满了马鞭草的香味。”

国王沉思着。

“可是,”他在一阵沉默之后说,“王太弟夫人为什么要站在布拉热洛纳一边反对我呢?”

国王在问这句话时,探测着他的朋友,一直探测到了内心深处,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知道他跟他弟媳妇调情的秘密。这句话德·圣埃尼昂很容易回答,只需说:“女人的嫉妒!”但是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廷臣,他没有轻率地冒险去过问王室的秘密。他是缪斯们的好朋友,不会不经常想到可怜的奥维德①;奥维德就因为不知是看到了奥古斯都的王族里的什么事,他的一双眼睛才流了多少眼泪来为这件事赎罪。因此德·圣埃尼昂巧妙地回避了王太弟夫人的秘密。但是他曾经指出王太弟夫人和布拉热洛纳到他屋里来过,显示出他的洞察力,因此他必须为这个虚荣心付出利息,清楚地回答这个问题:“王太弟夫人为什么跟布拉热洛纳一起反对我?”

①奥维德(前43-约后17):古罗马诗人,代表作《变形记》。后因触犯奥古斯都斯帝,被流放到黑海托米斯地区。

“为什么?”德·圣埃尼昂回答,“可是陛下难道忘了德·吉什伯爵先生是德·布拉热洛纳子爵的密友?”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国王回答。

“啊!请原谅,陛下,”德。圣埃尼昂说,“可是我原来以为德·吉什伯爵先生是王太弟夫人的好朋友。”

“说得有理,”国王说,“不需要再研究了,打击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为了抵挡它,陛下不认为应该给予另外一个打击吗?”

“是的;但是不是人们在凡森树林里互相给予的那个打击,”国王回答。

“陛下忘了,”德·圣埃尼昂说,“我是贵族,别人提出要跟我决斗。”

“这件事与你无关。”

“但是一个多小时以来,别人在最小兄弟会修道院等的是我,陛下,如果我不到别人等我的地方去,那错就在我,我会身败名裂的。”

“一个贵族的最大荣誉就是服从他的国王。”

“陛下……”

“我命令你留下!”

“陛下……”

“必须服从。”

“那就听您的盼咐吧,陛下。”

“况且我还要把这件事完全弄清楚;我要知道他们怎么这么胆大,不把我放在眼里,居然跑到我最喜爱的圣殿里来了。那些干这件事的人,德·圣埃尼昂,不应该由你去惩罚他们,因为他们攻击的不是你的荣誉,而是我的荣誉。”

“我请求陛下不要把怒火发泄到德·布拉热洛纳身上,他在这件事情中可能不够慎重,但是他的行为还是光明正大的。”

“够了!即使是在大发雷霆的时候,我也分得清什么是公正的,什么是不公正的。特别要当心,一句话也别对王太弟夫人说。”

“可是德·布拉热洛纳这边怎么办呢,陛下?他会来找我……”

“我会在今天晚上以前对他说,或者让人对他说。”

“我再一次,陛下,请求您宽大。”

“我已经宽大得相当长久了,伯爵,”路易十四皱紧眉头说,“现在该我来向某些人表明,这个家里的主人是我。”

从这番话里可以听出除了眼前这件新的不满的事以外,国王还想起了过去许多旧的不满意的事。他刚说完,掌门官就出现在书房的门口。

“有什么事?”国王问,“为什么我没有叫你,你就进来。”

“陛下,”掌门官说,“您曾经给我下过一次永远有效的命令,德·拉费尔伯爵先生每次要找陛下谈话,都让他进来。”

“还有呢?”

“德·拉费尔伯爵先生在等着。”

国王和德·圣埃尼昂听了这句话,交换了一个眼色,在这个眼色里担心的成份超过惊讶的成份。路易犹豫了一会儿。但是几乎立刻又下了决心,对德·圣埃尼昂说:

“去找路易丝,把策划中反对我们的事告诉她,让她知道知道王太弟夫人又开始了她的迫害,她发动了一些人,而这些人还是保持中立的好。”

“陛下……”

“如果路易丝害怕,”国王继续说,“您要安慰她,让她放心,告诉她国王的爱情是一个不可穿透的盾牌。如果她已经知道了一切——但愿这不是事实,或者如果她那边受到了什么攻击,一定要告诉她,德·圣埃尼昂,”国王补充说,他因为愤怒和激动,浑身在抖动,“一定要告诉她,这一次我不会是光防卫,而是要报复了,而且要狠狠地报复,报复得从此以后没有人敢抬起眼睛来看她!”

“没有了吗,陛下?”

“没有了。快去吧,要对我保持忠诚,你生活在这个地狱中间,却不象我那样有进天堂的希望。”

圣埃尼昂说了许许多多保证自己忠心耿耿的话。他抓住国王的手,兴高采烈地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