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热洛纳继续打听

火枪队队长在值勤,一个星期不能外出,他正仰坐在一张长沙发里,马刺戮进地板,剑夹在两条腿中间,一边捻着唇髭,一边看着大量的信件。

达尔大尼央看见他朋友的儿子,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喊。

“拉乌尔,我的孩子,”他说,“国王怎么忽然想起把你召回来了?”

这句话年轻人听了很刺耳,他坐下来回答:

“说真的,我一点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回来了。”

“哼!”达尔大尼央把信折好,眼睛故意地盯住对方,说,“你说什么,孩子?国王没有召你回来,你自己回来了?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何事。”

拉乌尔脸色已经发白,局促不安地转动着拿在手中的帽子。

“瞧你这副难看的脸色,说起话来半死不活的!”队长说,“难道人们在英国是这种样子?见鬼,我也在英国待过,我从英国回来,快乐得象一只燕雀。你开不开口?”

“我有太多的话要说。”

“啊!啊!你父亲好吗?”

“亲爱的朋友,请原谅我;我正要问您呢。”

达尔大尼央的目光任何秘密都能识破,这时候变得更加锐利了。

“你有烦恼?”他说。

“当然!您十分清楚,达尔大尼央先生。”

“我?”

“毫无疑问。啊!不要装糊涂了。”

“我没有装糊涂,我的朋友。”

“亲爱的队长,我知道得十分清楚,不论是斗智还是比勇,我都不是您的对手。现在,我成了一个傻瓜,一个可怜虫。我的脑子和我的胳膊都不起作用了,请您不要蔑视我,而是帮助我。简而言之,我是活在世上的人中间最不幸的一个人了”

“啊!啊!这是为什么?”达尔大尼央解开他的皮带说,笑容变得温和了。

“因为德·拉瓦利埃尔小姐欺骗了我。”

达尔大尼央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

“她欺骗你!她欺骗你,废话。谁告诉你的?”

“所有的人。”

“啊,如果所有的人都这么说,那一定多少有点真的了。我呢,我是看见了烟才相信起火。这很可笑,但是事情就是这样。”

“这么说,您相信?”布拉热洛纳激动地叫了起来。

“啊,如果你责备我……”

“毫无疑问。”

“我不管这种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怎么,对一个朋友?对一个儿子?”

“正是这样。如果你是一个外人,我就会告诉你……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你知道不知道,波尔朵斯好吗?”

“先生,”拉乌尔握住达尔大尼央的手,嚷道,“以您对我父亲怀有的友情的名义,求求您!”

“啊!见鬼!你太……太好奇了。”

“这不是好奇,这是爱情。”

“好!又是废话。如果你真的是爱上了,我亲爱的拉乌尔,那就会不同了。”

“您想说什么?”

“我对你说,如果你的爱情是那么严肃认真,因而我能够相信是始终对你的心说话……但是,这不可能。”

“我对您说,我发狂地爱着路易丝。”

达尔大尼央用他那双眼睛看到了拉乌尔的内心深处。

“我对你说,不可能……你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你不是在爱,你是在发狂。”

“好吧,就算仅仅是这样呢?”

“从来还没有一个明智的人能够纠正头脑出毛病的人的想法。我这一辈子不下一百次感到束手无策。你会听我说,可是你会听不进,你会听进我的话,可是你会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你会听懂我话里的意思,你不会照我的话去做。”

“啊!您试试看,试试看!”

“我再说一句如果我不幸知道一些事,而且如果我愚蠢,把这些事告诉你……你是我的朋友,对吗?”

“啊!对。”

“那我会跟你变得不和睦。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毁掉你的幻想,正象人们在爱情中说的。”

“达尔大尼央先生,您什么都知道,您让我陷在困境之中,陷在绝望之中,陷在死亡之中!这真可怕!”

“得啦!得啦!”

“您也知道,我从来不诉苦。但是,因为我的父亲和天主决不会饶恕我用手枪一枪把自己的脑袋打碎,嗯,我要去找随便哪个人,让他把您拒绝讲的告诉我;我要说他是在说谎……”

“然后你要杀死他?真是了不起!好极了!这与我有什么相干?杀吧,孩子,杀吧,如果这样做可以使你高兴。这就跟那些牙痛的人一样,他们对我说:‘啊!我疼得厉害!我恨不得咬铁。’我对他们说,‘咬吧,我的朋友们,咬吧!牙齿会咬掉的。’”

“我不会杀人的,先生,”拉乌尔神色阴郁地说。

“对,啊!对,如今你们这些人,都是抱这种态度。你们在决斗中让自己给杀死,是不是?啊!这有多么漂亮!哎呀,我会怎样沉痛地悼念你啊!我会怎样整天地说:‘这个小布拉热洛纳,是一个十足的傻瓜!一个蠢到极点的畜生!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教他正确地握剑,这个鬼东西却让自己象一只鸟儿似的给人用铁扦戮了个对穿。’去吧,拉乌尔,去让人把你杀死吧,我的朋友。我不知道是谁教你的逻辑学,不过,正象英国人说的那样,天主惩罚我!这个人,先生,他白拿了你父亲的钱。”

保持沉默的拉乌尔,用双手捂住脸,喃喃地低声说: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一个没有!”

“啊!”达尔大尼央说。

“只有嘲笑者和漠不关心的人。”

“废话!尽管我是加斯科尼人,我不是一个嘲笑者。至于漠不关心的人,如果我是漠不关心的人,一刻钟以前我就叫你滚蛋了,因为你会使一个快乐得发疯的人发愁,会使一个发愁的人活不下去。怎么,年轻人,你是希望我来使你厌恶你的情人,教给你僧恨女人?而她们是人类生活中的光荣和幸福。”

“先生,请您说下去,说下去,我将永远感激您。”

“嗨!我亲爱的,莫非你认为我满脑子塞的都是那些木匠、画家、楼梯和画像的事,还有其他成千上万的荒唐故事?”

“一个木匠!这个木匠是什么意思?”

“说真的l我不知道,别人告诉我,有一个木匠打通了地板。”

“在拉瓦利埃尔屋里?”

“啊!我不知道在哪儿。”

“在国王屋里?,

“好!如果是在国王屋里,我会告诉你了,是不是?”

“那么,在谁的屋里?”

“一个钟头来我一直拼命地一遍遍对你说,我不知道。”

“可是画家呢?还有那幅画像呢?……”

“好象国王让人为宫廷上的一位夫人画像。”

“替拉瓦利埃尔画像?”

“嗨!你嘴里只有这个名字。谁跟你说到拉瓦利埃尔啦?”

“不过,如果不是她,您为什么认为这与我有关呢?”

“我没有认为这与你有关。但是你问我,我才回答你。你想知道丑闻,我告诉你了。好好加以利用吧。”

拉乌尔绝望地拍着脑门。

“真把人急死了!”他说。

“你已经这么说过了。”

“是的,您说得对。”

他迈了一步,打算离开。

“你上哪儿去?,达尔大尼央说。

“我去找一个能把真实情况告诉我的人。”

“谁?,

“一个女人。”

“德·泣瓦利埃尔小姐本人,是不是?”达尔大尼央微微一笑,说。“啊!你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主意。你是希望得到安慰,你立刻会得到的。她不会对你说她自己的坏话的,去吧。”

“您猜错了,先生,”拉乌尔回答,“我要去找的女人会对我说许多坏话。”

“我敢打赌,是蒙塔莱?”

“对,是蒙塔莱。”

“啊!她的朋友?象她这样身份的女人不是把好的地方过分夸大,就是把坏的地方过分夸大。不要去跟蒙塔莱谈,我的好拉乌尔。”

“这不是您要我不去找蒙塔莱的真正原因。”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为什么要象猫戏弄可怜的老鼠那样戏弄你呢?你,真的,使我感到忧虑。如果说我希望你这时候不跟蒙塔莱说,那是因为你会全盘托出你的秘密,而被人所利用。如果你能够的话,就等一等吧。”

“我不能够。”

“那只好算了!听我说,拉乌尔,如果我有一个主意……不过我没有。”

“请您答应我,我的朋友,同情我的命运,这对我来说就够了,让我单独一个人去结束这件事吧。”

“那就好吧,让你陷进去吧!坐下,坐在这张桌子跟前,拿起笔。”

“干什么?”

“写信给蒙塔莱,约她见一次面。”

“啊!”拉乌尔说着朝队长递给他的羽笔扑过去。

突然间门开了,一个火枪手走到达尔大尼央身边,说:

“队长,德·蒙塔莱小姐想和您谈谈。”

“和我谈谈?,达尔大尼央喃喃地低声说,“请她进来,我立刻就可以看出她是不是想和我谈了。”

狡猾的队长的预感是对的。

蒙塔莱进来,看见拉乌尔,叫了起来,

“先生!先生!……请原谅,达尔大尼央先生。”

“我原谅您,小姐,”达尔大尼央说,“我知道在我这个年纪上,来找我的人非常需要我。”

“我在找德·布拉热洛纳先生,”蒙塔莱回答。

“太巧了!我也在我您。”

“拉乌尔,你不是想跟小姐一起去吗?”

“非常乐意。”

“那就去吧!”

他轻轻地把拉乌尔推到书房外面,然后握住蒙塔莱的乎,悄声说:

“做一个善良的姑娘,要照顾他,也要照顾她。”

“啊!”她也同样低声地说,“不是我要和他谈话。”

“怎么回事?”

“是王太弟夫人在找他。”

“啊!好!”达尔大尼央叫起来,“是王太弟夫人!不要一个小时,这个可怜的孩子就可以治好了。”

“或者会死掉!”蒙塔莱同情地说,“再见,达尔大尼央先生!”

她跑过去找拉乌尔。拉乌尔在离门口远远的地方等她,看来这次对他决无好处的谈话,使他感到十分困惑,十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