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觉得回过头来谈德·布拉热洛纳子爵的时候到了

我们的读者们看到,新一代人的经历和老一代人的经历在这部历史小说中平行地展开。

在老一代人的经历中,有昔日的光荣的反映,有这个世界上的一些痛苦事情的经验。在老一代人的经历中,也有充满心灵的和平,它使得曾经是残酷的伤口的伤疤周围的血凝结起来了。

在新一代人的经历中,有自尊心和爱情的斗争,有难以忍受的忧愁和难以形容的快乐,生活代替了回忆。

在这部小说的一些插曲中,如果有什么变化出现在读者的眼前,其原因是从这块双重调色板上喷出的色调非常丰富,画出的两幅画不断接近,不断混合,不断使它们严肃的色调与快乐的色调相协调。

这一个人激动的情绪,在另外一个人激动的情绪中得到了休息。在跟老年人心平气和地议论以后,我们喜欢跟年轻人在一起发狂。

因此,在这部小说的线索不能强有力地把我们正在写的这一章和我们刚写完的那一章连结在一起时,我们就象鲁易斯达尔①一样,刚画完了春天,就拿起画笔画秋天的天空,丝毫不把它放在心上。

①鲁易斯达尔(1628-1682):荷兰风景画家。

我们也要求读者跟我们一样办,回过头来继续画我们在前一幅草图里未画完的拉乌尔·德·布拉热洛纳。

他在拉瓦利埃尔屋里看到了那一场戏的结尾以后,好象发了狂,又是恐惧,又是悲痛,或者更确切地说,丧失了理智,丧失了意志力,丧失了决心,他逃走了。国王,蒙塔莱,路易丝,这间屋子,不让他进去的这种意图,路易丝的这种痛苦,蒙塔莱的这种恐惧,国王的这种愤怒,这一切都向他预兆着一个不幸。但是,什么不幸呢?

他从伦敦来,是因为有人通知他存在着一个危险,他刚一到就立刻看到了这个危险的征兆。对一个情人说来有这个征兆不是够了吗?当然够了。但是对一顺高尚的、象他那样正直的心来说就不够了。

然而,拉乌尔并没有到嫉妒的情人或者没有他那么腼腆的情人立刻会去的地方寻求解释。他没有去对他的心上人说“路易丝,是不是您不再爱我了?路易丝,是不是您爱上了另外一个人?”正如他是一个满怀爱情的人那样,他也是一个满怀勇气的人,满怀友谊的人,他虔诚地遵守自己的诺言,也相信别人的诺言。他对自己说:“德·吉什写信通知我;德·吉什知道什么事,我去找德·吉什,要他说出他知道的情况,并且对他说出我看见的情况。”

路程并不长。德·吉什两天前已经从枫丹白露被送回到巴黎受了伤的身体已经开始复原,正在房间里稍许走动。

他看见拉乌尔怀着狂热的友情进来,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喊。

拉乌尔看见德·吉什如此苍白,如此消瘦,如此忧郁,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受伤者为了推开拉乌尔的胳膊而发出的两声叫喊和做出的一个手势,足够让拉乌尔明白了真实情况。

“啊!原来如此!”拉乌尔坐在他朋友旁边,说,“为了爱情而死。”

“不,不,没有死,,德·吉什微笑着回答,“既然我还活着,既然我还把您抱在怀里。”

“我明白。”

“我也明白您的意思。您以为我是个不幸的人,拉乌尔。”

“不。我是最幸福的人!我的肉体上感到痛苦,但是我的心和我灵魂并不感到痛苦。如果您能知道就好了!……啊!我是最幸福的人!”

“啊!这样就更好了!”拉乌尔回答,“这样就更好了,但愿能够长久。”

“一切都决定了,我到死不会变心,拉乌尔。”

“您,我不怀疑,但是她……”

“听好,朋友,我爱她……因为……可是您没有在听我说话。”

“请原谅。”

“您有心事?”

“是的。首先,您的健康……”

“不是这件事。”

“我亲爱的,我想,您,您问我就是您的不是了。”

他说“您”这个字时特别用力,为的是让他的朋友完全明白疾病的性质和医治的困难。

“您这么对我说,拉乌尔,是因为我给您写过信。”

“是的……等您把您的快乐和痛苦对我说完了以后,您愿意不愿意让我们谈谈这件事?”

“亲爱的朋友,随您的便,完全随您的便,立刻就谈。”

“谢谢!我急急忙忙……我心急如焚……我从伦教赶到这儿用的时间比国家信使平常用的要少一半。现在请您告诉我您要干什么?”

“什么别的事也没有,我的朋友,只是要您来。”

“好吧,我来了。”

“来了就好了。”

“我想,还有别的事吧?”

“确实没有了!”

“德·吉什!”

“以人格担保!”

“您猛然打碎我的希望,您让我违背国王的命令回来,冒失宠于国王的危险,总之,您把嫉妒这条蛇拴在我的心上,我想,决不是为了对我说:‘很好,安心睡觉吧。’”

“我不对您说‘安心睡觉吧,’拉乌尔,但是,请您理解我,我不愿意,也不能够对您说别的事情。”

“啊!我的朋友,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怎么?”

“如果您知道,为什么您要瞒着我?如果您不知道,为什么您要警告我?”

“确实如此,我错了。啊!您看,拉乌尔,我十分懊悔。写信给一个朋友说:‘来吧!’倒算不了什么,但是这个朋友到了面前,感觉到他焦急地等着一句话而在哆嗦,喘气,而这句话又不敢对他说……”

“不要不敢,我有勇气,即使您没有,”拉乌尔在绝望中叫了起来。

“您这就不公正了,您忘了您是在和一个可怜的受伤者打交道……只有您的一半勇气……好啦!冷静一点!我对您说过:‘来吧。’您来了;请您就别再向这个可怜的德·吉什提别的问题了。”

“您叫我来,希望我自己看,是不是?”

“但是……”

“不要吞吞吐吐!我已经看见了。”

“啊!”德·吉什说。

“或者至少我以为……”

“您看您并不能肯定……可是,如果您自己也在怀疑,我可怜的朋友,我还剩下什么事可做呢?”

“我看见了拉瓦利埃尔局促不安……蒙塔莱惊慌失措……国王……”

“国王?”

“是的……您转过脸去了……危险在这儿,不幸在这儿,对不对?是因为国王?”

“我什么也不说。”

“啊!您不说,这比您说还要厉害一千倍,一万倍!讲讲事实,求求您,发发慈悲,讲讲事实!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快说吧!我的心碎了,我的心在流血,我陷在绝望中,已经痛苦得快死了……”

“如果这样的话,亲爱的拉乌尔,”德·吉什回答,“您使我不感到那么困难了!我要说出来,因为我相信我将说的和我看见您的绝望比起来,只会是安慰的事。”

“我听着!我听着!……”

“好吧,”德·吉什伯爵说,“我能对您说的是您可以随便从任何一个人嘴里听到的。”

“任何一个人!这么说,人们在议论?”拉乌尔叫起来。

“在说‘人们在议论’以前,我的朋友,您首先应该知道人们可能在议论什么。我可以向您发誓,议沦的其实是无可指责的小事。也许是一次出游……”

“啊!跟国王的一次出游?”

“不错,是跟国王,我相信国王以前也经常跟夫人们一起出游,不是为的这个缘故……”

“如果这次出游非常自然的话,我要重复说一应,您不会给我写信。”

“我知道,在这次雷雨中,对国王说来,找个地方躲雨,比光着头站在拉瓦利埃尔面前不动,应该说是更好一些。但是……”

“但是?……”

“国王是那么有礼貌!”

“啊!德·吉什,德·吉什,您把我急死了!”

“那我们就别再说了。”

“不,继续说下去。这次出游以后还有另外几次吗?”

“没有,也可以说,有;有过在那裸橡树跟前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

拉乌尔站起来。德·吉什不顾身休虚弱,也想站起来。

“您礁,”他说,“我不再多说一句话了,我已经说得太多或者是太少。别的人如果愿意,或者是如果能够,就让他们告诉您吧。我的职责是警告您,我已经做到。现在您自己去当心您自己的事吧。”

“向别人打听?唉!您这样对我说,就不是我真正的朋友,”年轻人痛心地说,“我找一个随便什么人打听,他可能是一个坏人,也可能是一个傻瓜。如果是坏人,他就会说谎话使我痛苦;如果是傻瓜,那他会做出更坏的事。啊!德·吉什!德·吉什!用不到两个钟头我会听到十句谎话,因而会决斗十次。救救我吧!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让我知道自己的不幸在哪里吗?”

“不过,老实对您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受了伤,发高烧,我失去过知觉,这些事我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儿。可是,见鬼!放着手边有现成的人,我们到远处去找。达尔大尼央不是您的朋友吗?”

“啊!一点不错,一点不错!”

“那就去找他吧。他能把事情说清楚,而且不会刺伤您的心。”

一个穿号衣的仆人走进来。

“有什么事?”德·吉什问道。

“有人在瓷器陈列室里等候伯爵先生。”

“好。对不起,亲爱的拉乌尔。自从我能够走路的时候起,我感到多么高兴!”

“我要不是猜到那个人是女人,德·吉什,我就会扶着您去了。”

“我相信是女人,”德·吉什微笑着回答。

他离开了拉乌尔。

拉乌尔一动不动地站着,发了呆,象拱顶刚坍下来压在身上的矿工一样被压垮了。他受了伤,他的血液在朝外涌,他的思想停止了,他力图振作起来,力图用理智拯救他的生命。只要几分钟拉乌尔就足够用来驱散德·吉什揭露出的这两件事所造成的震惊。他已经重新抓住断了的思路,这时候忽然隔着门他相信听见了蒙塔莱在瓷器陈列室里说话的声音。

“她!”他叫了起来。“对,这正是她的声音。啊!这个女人可能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但是,我在这儿问她吗?她甚至会避而不见我,她一定是王太弟夫人派来的……我到她的房间去找她。她会向我说明她的恐俱,她的躲避,以及她们赶走我时那种困窘态度。她会把这一切告诉我……而知道一切的达尔大尼央先生先会增强我的勇气。王太弟夫人·……一个卖弄风情的女人……是这样,一个卖弄风情的女人,但是她在心情好的时候也谈情说爱,一个卖弄风情的女人,她象死或生一样,有她的反复无常,但是她使得德·吉什说自己是最幸福的人。至少他是称心如意的。走吧!”

他从伯爵的房间逃出去,一边责备自己跟德·吉什光谈自己的事,一边来到达尔大尼央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