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朋友

当宫廷上各人忙着各人的事时,有一个人神秘地走进沙滩广场后面的一所房子,这所房子我们认识,因为在一个发生骚乱的日子里,我们曾经看见它遭到达尔大尼央的围玫。

这所房子的主要入口在博杜瓦埃广场上。

房子相当大,四周围是花园,圣约翰街那一边被一些专卖刀斧等工具的铁匠铺围着,替它挡住了好奇的眼光。它藏在石头、喧闹声和青翠的草木这三重防御物里,就象一具用香料防腐的木乃伊藏在三重棺木里。

我们谈到的这个人虽然不年轻了,但是走起来步伐坚定。看见他深灰色的披风和使披风翘起来的长剑,谁都能认出他是一个追求奇遇的人。如果仔细看一看这两撇向上翘的小胡子,看一看在阔边毡帽下露出来的细嫩光滑的皮肤,肯定会相信这些奇遇一定是风流艳遇。

这位骑士刚走进房子,圣日尔韦教堂的钟敲八点了。

十分钟以后,有一位夫人,后面跟着一个携带武器的穿号衣的仆人,来敲同一扇门,立刻有一个老女用人来替她把门打开。

这位夫人在进去时揭起了面纱。她已经不再是一位美人儿,但是女性的美还存在,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但是动作还灵活,风度还不错。在她那既华丽而又雅致的打扮下,隐藏着只有尼侬·德·朗克洛①才能含笑面对的年龄。

①尼侬·德·朗克洛(1020-1705)。法国以聪明才智和相貌美丽而出名的女人。

她刚到了门厅,我们己经粗粗地描绘过相貌的那位骑士伸出手来迎接她。

“亲爱的公爵夫人,”他说。“您好。”

“您好,我亲爱的阿拉密斯,”公爵夫人回答。

他把她领进一间陈设雅致的客厅,从几棵橄树黑糊糊的树梢透过来的落日余辉,把高高的窗子映成了紫红色。

两个人并肩坐下。

他们俩谁也没有想到吩咐点灯,就这样埋藏在阴暗中,好象他们想把对方埋藏在遗忘中一样。

“骑士,”公爵夫人说,“自从我们在枫丹白露会面以后,您音讯全无。我得承认,您在方济各会修道士去世的那一天出现,还有您参与了一些秘密活动,使我感到有生以来从未感到过的惊奇。”

“我现在可以解释我的出现,可以解释我参与的秘密活动,”阿拉密斯说。

“不过,”公爵夫人连忙回答,“首先让我们稍微谈一谈我们自己。我们成为好朋友已经有很久啦。”

“是的,夫人,但愿我们将来还会是好朋友,即使不能很久,至少也是在去世以前。”

“这是可以肯定的,骑士,我这次拜访就是一个证明。”

“我们现在,公爵夫人,不再有跟从前一样的利益了,”阿拉密斯微笑着说,在黑暗中他不用担心,因为对方不可能猜到他的微笑没有从前那么招人喜欢,那么生气勃勃。

“今天,骑士,我们有别的利益,年纪不同,利益也不同。我们现在谈谈就能互相了解,而且可以象从前不开口也能了解得那么深,所以让我们谈谈吧,您愿意吗?”

“公爵夫人,悉听尊便。啊!请原谅,您怎么找到我的地址的?为什么要找我?”

“为什么?我已经说过。好奇。我希望知道您眼那个方济各会修士有什么关系,我跟他有过来往,他死得那么奇怪。您也知道,在枫丹白露公墓里的那座新基边上会见时,我们俩都非常激动,谁也没有对谁说一句知心话。”

“是的,夫人。”

“嗯,我刚一和您离开就感到懊悔了。后来我一直渴望着了解情况。您也知道德·隆格维尔夫人①有点象我,是不是?”

①德·隆格维尔夫人(1619-1679):大孔代亲王的姐姐:马萨林的敌人,在投石党运动中扮演重要角色。

“我不知道,”阿拉密斯小心谨慎地说。

“因此我记得,”公爵夫人继续说下去,“我们在那个公墓里什么也没有说,您没有说您和您在一旁监督入葬的那个方济各会修士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有说我跟他有什么关系。因此,这一切在我看来,是跟象我们这样的两个好朋友不相称的,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找您,向您证明我对您是忠诚的,还有玛丽·米雄,那个可怜的死去的女人,在人间留下的是一个值得好好回忆的影子。”

阿拉密斯朝公爵夫人的手俯下身子,在这只手上殷勤地吻了一下。

“您一定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我,”他说。

“是的,”她说,看见话题又被拉回到阿拉密斯想知道的事情上,有点恼火,“不过我知道您是富凯先生的朋友,我在富凯先生的周围寻找。”

“朋友?啊!”骑士大声叫起来,“您言过其实了,夫人。一个受到这位慷慨的保护人照顾的可怜的教士,一颗充满感激和忠诚的心,这就是我跟富凯先生的全部关系。”

“他让您当上了主教?”

“是的,公爵夫人。”

“可是,英俊的火枪手,这是您的退隐了。”

“象您一样是政治阴谋,”阿拉密斯心里想。“这么说,”他补充说,“您在富凯先生周围打听?”

“很容易。您曾经跟他一起在枫丹白露待过,您曾经跟他一起到您的教区去做过一次小小的旅行,您的教区,我想是美丽岛?”

“不是,不是,夫人,”阿拉密斯说,“我的教区是瓦纳。”

“这正是我想说的。只不过我相信,美丽岛……”

“是富凯先生的一处产业,仅此而已。”

“啊!有人告诉我,美丽岛修筑了防御工事;而我知道您是一个军人,我的朋友。”

“我自从当了教士以后,把什么都忘了,”阿拉密斯生气地说。

“很好……后来我知道您从瓦纳回来了,我打发人上一位朋友德·拉费尔伯爵家里去。”

“啊!”阿拉密斯说。

“这个人守口如瓶,他让人回答我说,他不知道您的住址。”

“阿多斯没有变,”主教想,“是好样的,就坏不了。”

“后来……您知道我不能在这儿露面,太后一直对我不满。”

“当然知道,我对这件事感到很奇怪。”

“啊!这有各种原因。但是我们别谈它了……我不得不躲起来,幸好我遇见了达尔大尼央先生,您过去的朋友,对不对?”

“现在的朋友,公爵夫人。”

“他指点了我,他叫我去找巴士底狱的典狱长德·贝兹莫先生。”

阿拉密斯打了个哆嗦,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冒出一股火焰,没法瞒过他这一位眼光锐利的女朋友。

“德·贝兹莫先生,”他说,“达尔大尼央为什么要叫您去找德·贝兹莫先生呢?”

“啊!我不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主教一边说,一边集中自己的全部智力来妥善地应付这场斗争。

“达尔大尼央对我说,德·贝兹莫先生欠您的情。”

“这倒是真的。”

“一个人总象知道自己的债务人的地址那样知道自己的债权人的地址。”

“这也是真的。这么说,贝兹莫指点您了?”

“圣芒代,我派人上那儿送了一封信给您。”

“信在这儿,对我说来非常宝贵,”阿拉密斯说,“因为正是靠了它我才享受到和您见面的快乐。”

公爵夫人对自己轻而易举地把这样微妙的一次解释中所遇到的困难都一一应付过去,感到很满意,轻松地叹了口气。

阿拉密斯没有感到轻松。他说:

“我们刚谈到过您去拜访贝兹莫?”

“不,”她笑着说,“谈得还要远。”

“那么,谈到您对王太后的怨恨。”

“还要远,”她说,“还要远;我们谈到了关系……很简单,”公爵夫人打定了主意说。“您知道我眼德·莱克先生生活在一起吗?”

“知道,夫人。”

“您知道跟正式丈夫差不多吗?”

“我听说。”

“您知道在布鲁塞尔吗?”

“知道。”

“您知道我的孩子们害得我倾家荡产吗?”

“啊!多么不幸,公爵夫人!”

“真可怕!我不得不尽力设法活下去,特别是要尽力设法别陷在贫困之中。”

“这可以理解。”

“我有一些过去的仇恨要报复,有一些过去的友谊要回报。我不再有声望,不再有保护人。”

“您曾经保护过那么多人,”阿拉密斯用巴结的口吻说。

“事情是这样,骑士。在那时我见到了西班牙国王。”

“啊!”

“很据惯例他刚任命了一位耶稣会会长。”

“啊!这是惯例?”

“您会不知道?”

“请原谅,我心不在焉。”

“事实上您应该知道,您和那个方济各会修士关系是那么密切。”

“您是想说,跟那个耶稣会会长吗?”

“正是……我见到了西班牙国王。他想帮我的忙,可是帮不上。不过他还是把我和莱克推荐到弗朗德尔,让修会的基金给我一笔年金。”

“这个修会是耶稣会?”

“是的。我是说那个方济各会修士被派来看我。”

“很好。”

“为了使这个情况合乎修会章程的规定,我应该被认为是在为修会效劳……您知道有这个规定吗?”

“我不知道。”

德·石弗莱丝夫人闭上了嘴,望着阿拉密斯,但是天太黑了。

“嗯,这是规定,”她说下去。“因此我应该显得有用处。我提出为修会旅行,他们把我列在那些旅行会友之内。您也了解,这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形式。”

“真妙。”

“就这样我领到了我的年金,数目不少。”

“我的天主,公爵夫人,您说的这些话简直就象是给了我一攮子。您,被迫去接受耶稣会的年金。”

“不,骑士,是西班牙的年金。”

“啊,除非昧了良心,公爵夫人,您一定会向我承认,这是一码子事。”

“不,不,完全不是一码子事。”

“可是您那笔可观的家产总还剩下……”

“还剩下当皮埃尔。别的没有了。”

“那也很不错了。”

“是的,但是当皮埃尔已经负债累累,当皮埃尔已经抵押出去,当皮埃尔象它的业主一样有点破产了。”

“王太后漠不关心地坐视这一切吗?”阿拉密斯说,他的好奇的眼光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是的,她把什么都忘了。”

“好象,公爵夫人,您曾经试图重新获得她的恩宠?”

“是的,但是叫人莫名其妙的,您看,是这个年轻国王继承了他亲爱的父亲对我的那种反感。啊!您也会对我说,我成了人们憎恨的那种女人,我不再是人们爱的那种女人了。”

“亲爱的公爵夫人,我求您,让我们赶快谈到促使您上这儿来的事吧,因为我相信我们可以相互帮助。”

“我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我到枫丹白露有两个目的。首先我是被您认识的那个方济各会修士召去的……顺便问一下,您怎么认识他的?因为我已经把我的经历讲给您听,您还没有把您的经历讲给我听。”

“我认识他很简单,公爵夫人。我和他一起在巴马学神学;我们成了朋友,时而因为事务,时而因为旅行,时而因为战争,我们经常分隔在两地。”

“您知道他是耶稣会的会长?”

“我猜到了”

“但是,奇怪的是您怎么这么巧也会来到旅行会友碰头的这家旅店?”

“啊!”阿拉密斯平静地说,“这纯粹是碰巧。我呢,我是为了晋见国王的事上枫丹白露找富凯先生。我路过,没有人认识我,我在路上看到这个临终的人,我认出他来了。其余的您也都知道,他在我怀里断的气。”

“是的,但是他在天上和人间留给您这么大的一个权力,使您可以用他的名义发布一些至高无上的命令。”

“他确实托付我办几件事。”

“与我有关的吗?”

“我已经对您说过,一笔一万两千利弗尔的钱要付。我相信我已经签了字,那是领这笔钱少不了的。您没有领吗?”

“领了,领了。啊!我亲爱的主教,您发布这些命令时,有人告诉我,一方面是那么神秘,一方面又是那么威严,大家都相信您是亲爱的死者的继承人。”

阿拉密斯心情烦躁,脸涨得通红。公爵夫人继续说下去:

“我问过西班牙国王,他在这一点上消除了我的怀疑。凡是他任命的耶稣会会长都是,而且按照修会的章程,都应该是西班牙人。您不是西班牙人,您没有得到西班牙国王的任命。”

阿拉密斯只简简单单地回答:

“既然西班牙国王对您这么说了,您也应该看出,公爵夫人,您想错了。”

“是的,亲爱的阿拉密斯,但是我又想到另外的事。”

“什么事?”

“您也知道,我什么事都要动脑筋想一想。”

“啊,是的,公爵夫人。”

“您会说西班牙语?”

“任何一个参加过投石党运动的法国人都会说西班牙语。”

“您在弗朗德尔住过几年?”

“三年。”

“您到过马德里?”

“十五个月。”

“因此您只要愿意,就能够取得西班牙国籍。”

“真的吗?”阿拉密斯说,那种天真的态度把公爵夫人骗住了。

“当然……居住过两年,懂得语言,是必需的条件。您居住了三年半……多出十五个月。”

“您谈这个是为什么,亲爱的夫人?”

“是为的这个:我跟西班牙国王关系很好。”

“我也并不坏,”阿拉密斯想。

公爵夫人继续说下去:

“您是不是愿意让我替您向国王请求,请求他把那个方济各会修士的继承权给您?”

“啊!公爵夫人!”

“您也许已经得到了?”她说。

“没有,以名誉向您保证!”

“好吧,我可以为您效这个劳。”

“为什么您不为德·莱克先生效这个劳呢,公爵夫人?他是一个极有才能的人,而且您又爱他。”

“是的,确实如此。但是这不可能。总之,丢开莱克不谈,您回答我,到底愿意不愿意?”

“公爵夫人,不必了,谢谢!”

她沉默起来。

“他已经得到任命,”她想。

“在您这样拒绝以后,”德·石弗菜丝夫人又开口说,“我就不敢为我自己向您提出请求了。”

“啊!提出来吧,提出来吧。”

“提出来!……如果您不掌握同意我的请求的权力,我就不能提出。”

“尽管我的力量很小,还是提出来吧。”

“我需要一笔钱来修建当皮埃尔。”

“啊!”阿拉密斯冷淡地回答,“钱?……说说看,公爵夫人,多少钱?”

“啊!一个很可观的数目。”

“糟糕!您也知道我没有钱吧?”

“您,没有,但是,修会有。如果您是会长……”

“您明明知道我不是会长。”

“那么,您有一个朋友,他可是很有钱,就是富凯先生。”

“富凯先生?夫人,他差不多完全破产了。”

“别人都这么说,我不愿意相信。”

“为什么,公爵失人?”

“因为我有马萨林红衣主教的几封信,也就是说莱克有这几封信,信上提到儿笔很奇怪的帐。”

“什么帐?”

“关于出售年金和贷款的帐,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照马萨林亲笔签字的信来看,财政总监可能从国库里捞走了三千万。情况很严重。”

阿拉密斯使劲地攥紧拳头,连指甲都嵌进手心里去了。

“怎么!”他说,“您掌握这种信,竟没有去通知富凯先生?”

“啊!”公爵夫人回答,“这种东西是应该留着备而不用的。哪一天需要了,才从橱里取出来。”

“需要的日子到了吗?”阿拉密斯说。

“是的,我亲爱的。”

“您要让富凯先生看这些信吗?”

“我更喜欢跟您谈谈。”

“您一定是非常需要钱,可怜的朋友,才会想到这种东西,过去您对德·马萨林先生的文笔印象是那么不好。”

“我确实需要钱。”

“还有,”阿拉密斯口气冷淡地继续说下去,“您采用这种办法,一定连您自己也感到不忍心,它太残忍。”

“啊!如果我存心想作恶而不是行善,”德·石弗莱丝夫人说,“我就不会向修会会长或者富凯先生要我所需要的五十万利弗尔……”

“五十万利弗尔!”

“不用更多了。您认为这太多了吗?修建当皮埃尔,至少需要这个数。”

“是的,夫人。”

“因此我说,我就不会要这笔钱,而去找我的老朋友王太后,她的丈夫①,马萨林先生的信可以做我的引荐信。我可以向她提出这个小小的要求,说:‘陛下,我希望能得到在当皮埃尔接待您的荣幸,请允许我修建当皮埃尔。’”

①见上册第318页注。

阿拉密斯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我说,”她说,“您在想什么?”

“我在算加法,”阿拉密斯说。

“富凯先生算减法。我呢,我力图算乘法。我们都是善于计算的人!我们一定能取得一致意见!”

“能让我考虑考虑吗?”阿拉密斯说。

“不……在你我这种人中间,对于这样的一个提议,就应该回答是或者否,而且应该立即回答。”

“这是一个圈套,”主教想,“象她这样的女人的话,奥地利安娜决不可能听。”

“怎么样?”公爵夫人说。

“好吧,夫人,富凯先生这时候如果拿得出五十万利弗尔,那真会使我感到意外。”

“这么说就不需要再谈下去了,”公爵夫人说,“当皮埃尔肯定能够修建。”

“啊!我想,您还不至于拮据到这个地步吧?”

“不,我从来没有感到过拮据。”

“财政总监不能办到的事,”主教继续说,“王太后一定能为您办到。”

“啊!当然……请您告诉我,您不愿意,譬如说,我亲自眼富凯先生谈这几封信吗?”

“在这方面,公爵夫人,您喜欢怎么做都可以,但是富凯先生也一下可能感到自己有罪,也可能感到自己没有罪,如果他感到自己有罪,我知道他这个人相当骄傲,不可能承认,如果他感到自己没有罪,他会为这个威胁大发雷霆的。”

“跟以往一样,您推论起来象一个天使。”

公爵夫人站起来。

“这么说,您要到王太后那儿去告发富凯先生了?”阿拉密斯说。

“告发?……啊!多么卑鄙可耻的字眼儿!我不会告发的,我亲爱的朋友。您非常懂政治,决不会不知道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办,我要站到反对富凯先生的一方去,仅此而已。”

“您说得有理。”

“在一场党派战争里,一件武器就是一件武器。”

“毫无疑问。”

“一旦跟王太后恢复原来的亲密关系以后,我这个人可能变得很危险。”

“这是您的权利,公爵夫人。”

“我会使用它,我亲爱的朋友。”

“您不会不知道,富凯先生跟西班牙国王非常好,公爵夫人?”

“啊!我猜想得到。”

“如果您象您说的那样进行一场党派斗争,富凯先生也会对您进行另一场。”

“啊!有什么办法呢!”

“这将是他的权利,对不对?”

“当然。”

“他跟西班牙很好,他会把这友谊变威他手中的一件武器”

“您是想说,他会跟耶稣会的会长很好,我亲爱的阿拉密斯。”

“这也有可能,公爵夫人。”

“到那时就会把我从耶稣会领的年金取消。”

“我也确实担心这一点。”

“总能应付过去的。嗯!我亲爱的,在黎塞留以后,在投石党运动以后,在流亡以后,对德·石弗莱丝夫人说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年金,您也知道,是四万八千利弗尔。”

“唉!我当然知道。”

“还有,在进行党派战争的时候,您也不是不知道,会打击到敌人的朋友们头上。”

“啊!您是想说,会打击到可怜的莱克头上?”

“这几乎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公爵夫人。”

“啊!他只领一万二千利弗尔的年金。”

“是的,但是西班牙国王有威信。他在富凯先生的怂恿下,会让人把莱克先生关在哪个堡垒里。”

“我倒不怎么怕这一点,我的好朋友,因为跟奥地利安娜和好以后,我可以使法国出面请求释放莱克。”

“这倒是真的。不过您还有别的事要怕的。”

“什么事?”公爵夫人说,故意装出一副惊讶和害怕的神色。

“您将来会知道,也许您己经知道,一个人一旦加入修会,要再脱离就没有那么容易。他可能知道的那些秘密是很危险的,对泄露秘密的人说来,它们具有给他带来不幸的根源。”

公爵失人考虑了一会儿。

“这一点比较严重,”她说,“我得好好考虑。”

尽管屋里十分黑暗,阿拉密斯还是能感到从他朋友的眼睛里冒出象烧红的铁一样灼热的眼光,一直射入到他的心房。

“让我们总结一下,”阿拉密斯说,他这时候已经做好戒备,一只手伸进了紧身短袄,短袄里藏着一把尖刀。

“对,让我们总结一下.好朋友,明算帐。”

“您的年金取消……”

“四万八千利弗尔,加上莱克的一万二千,一共是六万利弗尔,您想说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对,我在想您得到什么来补偿。”

“我从太后那儿可能得到的五十万利弗尔。”

“也可能得不到。”

“我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得到,”公爵夫人冒失地说出了口。

这句话使骑士竖起了耳朵。从对手犯下这个错误的时候起,他在心里认真地提防着,所以他一直占着上风,而她呢,失去了优势。

“好,就算您得到这笔钱吧,”他说,“您将失去的是它的两倍,因为您将领到的是十万法郎的年金,而不是六万法郎,期限是十年。”

“不会的,因为我的收入将只在富凯先生担任大臣的期间遭受这个损失。不过这个期间我估计只有两个月。”

“啊!”阿拉密斯说。

“您看见了吧,我很坦率。”

“我感谢您,公爵夫人,不过您猜想修会在富凯先生失宠以后会重新付您年金,那就猜想错了。”

“我知道用什么办法让修会出钱,正象我知道用什么办法让王太后掏腰包一样。”

“这么说公爵夫人,我们全都得在您面前降下旗子投降了。胜利属于您!凯旋属于您!我求您宽大吧。把军号吹起来吧!”

“这怎么可能呢?”公爵夫人说,对受到的讽刺毫不在意,“您居然在倒霉的五十万利弗尔前面退缩,而这关系到能使您避免,我是说能使您的朋友,对不起,能使您的保护人避免象一次党派战争引起的那种麻烦。”

“公爵夫人,原因在这儿:在这五十万利弗尔以后,德·莱克先生会来要他的一份,数目也是五十万利弗尔,对不对?在德·莱克先生的一份和您的一份以后,又将来要您的孩子们的一份,您的穷苦的亲戚朋友的一份,人人都要一份,而这些信即使会连累人,也不值三四百万。说真的!公爵夫人,法国王后的带子上的那些钻石比马萨林签过字的这些废纸值钱,可也只值您为您自己要的价的四分之一。”

“啊!确实如此,确实如此,但是商人对自己货物随着自己高兴漫天要价,买不买是顾客的事。”

“噢,公爵夫人,您要不要我把为什么我不会买您的信的原因说出来吗?”

“说吧.”

“您那些马萨林的信是假的。”

“胡说!”

“当然是假的。因为至少使人感到奇怪的是,马萨林先生使您跟王太后发生不和,您居然还跟他有这样密切的关系。这有着爱情的味道,同谋活动的味道,还有……说真的!我不愿意把这个词儿说出口。”

“还是说吧。”

“有着讨好的味道。”

“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信里说的事并不因此就不是真的了。”

“我可以向您发誓,公爵夫人,您不能够在太后面前用上这些信。”

“啊!不,我在太后面前什么都能够用上。”

“好!”阿拉密斯想。“那就唱吧,泼妇!叫吧,蝰蛇!”

但是公爵夫人已经说够了,她朝门口走了两步。

阿拉密斯最后还给她保留着一件倒霉事……战败者在得胜者的战车后面发出的诅咒。

他拉铃。

客厅里立刻出现了灯光。

主教立在一圈灯光中间,灯光照亮了公爵夫人的焦虑憔悴的面容。

阿拉密斯用讽刺的眼光久久地望着她苍白、干枯的脸颊,望着她从没有睫毛的眼皮间冒出火星的眼睛,望着她双唇仔细地遮住稀稀落落几颗黑牙的嘴。

他自己呢,却故意摆出一个优美的姿势,朝前伸出他那完美、结实的腿,朝上昂起他那充满智慧的、高傲的头,他微笑着,为的是露出牙齿,在灯光下,牙齿还挺有光泽。上了年纪的卖弄风情的女人明白这个风流汉子在故意嘲笑她。她正好是在一面大镜子前面,对比之下,她的衰老虽然那么仔细地掩盖,还是十分明显地在镜子里显露了出来。

这时候阿拉密斯对她连连地鞠躬,象从前那个火枪手一样,身段柔软,而且姿势优美。她甚至没有向阿拉亦斯还礼,就迈着因为仓促而变得沉重不稳的步子走了。

阿拉密斯象一阵微风在地板上拂过似的,轻快地赶过来,把她送到大门口。

德·石弗莱丝夫人向她的身材魁梧的仆人做了一个手势,他重新扛起他的短筒火枪。德·石弗莱丝夫人离开了这所房子,在这所房子里两个如此亲热的朋友因为互相太了解,所以没有能够取得一致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