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勒阿弗尔

这一伙人穿着华丽,兴高采烈,怀着各种不同的情绪,生气勃勃地从巴黎出发,经过四天的旅程,来到勒阿弗尔。他们一直等到傍晚,已经快五点钟了,还没有得到有关英国公主的任何消息。

他们忙着寻找下榻的地方,这时候,主人间开始了一场大混乱,仆从,跟班间也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在一片杂乱中,德.吉什伯爵好象发现了马尼康。

他的的确确是马尼康,可是因为马利科尔纳把他的那套最漂亮的衣服穿去了,马尼康没有办法,只好重新赎回了他一套绣银丝的、紫色天鹅绒服装。

与其说德·吉什是从容貌上认出了他,还不如说是从服装上认出他来的。因为他常常看见马尼康穿这套紫色服装,这套服装可说是他的最后财产了。

马尼康是在一个用火炬组成的拱门下面出现在伯爵面前的,这些火炬仿佛是在燃烧而不是在照亮进入勒阿弗尔的门廊,这门廊就靠近弗朗索瓦一世①城楼。

伯爵看见马尼康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噢!我可怜的马尼康,”他说,“看你一身紫色,你难道在服丧吗?”

“不错,我是在服丧,”马尼康回答说。

“为什么服丧,服谁的丧?”

“为我那套蓝底绣金花衣服,那套衣服不在了,我只好穿这一套,而且,还是我拚命省吃俭用才把这套衣服重新赎回来的。”

“真是这样吗?”

“见鬼!你还觉得奇怪吗?都是你把我丢下不管,害我两手空空,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论你怎么说,总而言之,你已经到这里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您知道,我可是走了一条最怕人的路。”

“你住在哪里?”

“住在哪里吗?”

“是呀。”

“我没地方住。”

德·吉什笑起来了。

“那么,你打算住在哪里?”

“您住在哪里,我就住在哪里。”

“嗬,连我自己也还不知道到哪里去住哩。”

“什么,你说你不知道住在哪里吗?”

“正是这样,你叫我怎么知道我会住在什么地方呢?”

“那么说,你没有订旅馆吗?”

“你说我?”

“你,或者王太弟?”

“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我想,勒阿弗尔大得很,只要能有一个容得下十二匹马的马厩,能在一个漂亮的地区找到一幢合适的房子就行啦……”

①弗朗索瓦一世(1494-1547):法国瓦罗亚王朝国王(1515-1547)。

“噢!这里有几幢非常好的房子。”

“那敢情好!”

“可惜不是给我们住的。”

‘什么,不是给我们,那么给谁住?”

“当然是给英国人罗!”

“给英国人吗?”

“是的,所有的房子全给包去了。”

“给谁包去了?”

“白金汉先生。”

“你再说一遍?”德·吉什说,他一听到这个名字,耳朵就竖起来了。

“嗯!是的,我亲爱的,是德·白金汉先生。这位大人先派了一名使者来,这个使者在三天以前就到达了。他一到立刻就把城里凡是能够住人的房子全给包下来了。”

“好,好,马尼康,我们来说说清楚。”

“我的天!我看,我跟你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可白金汉先生总不会把整个勒阿弗尔都霸占下来的吧?”

“你说得对,他没有霸占,因为他还没有上岸,但是他一上岸就要霸占了。”

“噢!”

“看来,你对英国人很不了解,他们有一种独揽狂。”

“也许是这样,但是,一个人占了一幢房子,他就该满意了,不会再去占第二幢了。”

“对,但如果两个人呢?”

“就算这样,两个人两幢,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四个人四幢,六个人六幢,十个人十幢也可以,勒阿弗尔有成百幢房子哩!”

“噢!是呀,一百幢房子全都租出去了。”

 “这不可能!”

“你可真固执,我对你说,白金汉先生已经把英国王太后和她的千金、公主殿下准备下榻的那幢府邸周围的所有房子全都租下来了。”

“哦!有这样的事,他真是个怪人,”德·瓦尔德边说边抚摩他那匹马的颈脖子。

“不管怎么说,情况就是这样,先生。”

“你确实知道是这样吗,德·马尼康先生?”

德·瓦尔德间这话的同时,偷眼看了一下德·吉什,仿佛在探测他对这位朋友应该信任到何种程度。

这时候,夜幕降临,火炬、侍从、跟班,骑术教官、马匹还有马车挤满了门廊和广场;火炬的光影映照在涨潮漫满的航道里,在防波堤的另一端,可以看见一群群喜欢看热闹的人,他们中间有水手和老百姓,这些人都急切地张望,唯恐自己漏看了眼前的景物。

布拉热洛纳置身在所有这些游移不定的人和物之间,面对这种情景,全然象个陌生人,他在德·吉什后面不远的地方,仍骑在马上,欣赏着水中浮光的变幻,心旷神怡地吸着海风送来飘着盐味的芬芳,听着波涛拍击海滩上的鹅卵石和各类海藻发出的沙沙声;浪涛随着时起时伏的节奏,把浪花抛向半空。

“可是,”德·吉什大声说道,“白金汉先生究竟为什么要租那么多住所?”

“是呀,”德.瓦尔德也跟着问,“是什么原因呢?”

“哦!这里有个妙不可言的原因,”马尼康回答说。

“看来,你是知道的罗?”

“我想我是知道的。”

“那么你讲给我们听听吧。”

“你俯下身来。”

“见鬼!难道还要悄悄地说吗?”

“你自己去判断吧。”

“那好。”

德·吉什俯下身来。

“为了爱情,”马尼康说。

“我越加给你弄糊涂啦。”

“你还没听懂我说的。”

“那就请你讲明白点吧。”

“喏!伯爵先生,这是十分肯定的,王太弟殿下将是一位最倒霉的丈夫。”

“你说什么!你说白金汉公爵……”

“这个名字给法国王室的亲王们带来灾难。”

“是因为公爵……?”

“他发疯似地爱着年轻的公主,因而传说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可以接近公主。”

德·吉什一阵脸红。

“好,好,谢谢你,”他握着马尼康的手说。

“看在天主份上!要注意,不能让白金汉公爵的这个意图传到这里的法国人耳朵里去,否则,马尼康,这个国家的太阳将闪耀出利剑般的光芒,而这些利剑是不怕英国钢的。”

“不管怎么说,”马尼康说,“这个爱情问题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也可能是无稽之谈。”

“不,”德·吉什说,“这可能是真的。”

年轻人咬紧了牙,难以自制。

“喔!这件事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对我又有什么关系?是否王太弟将和先王一样,老白金汉和王后,小白金汉和年轻的王太弟夫人,对任何人都毫无关系。”

“马尼康!马尼康!”

“嗯!见鬼!这是事实,或者至少人人都在那么讲。”

“别说了,”伯爵说。

“为什么不说?”德·瓦尔德说,“这对法国这个民族来说是件非常光彩的事。布拉热洛纳先生,您同意我的看法吗?”

“您说的是什么?”布拉热洛纳心不在焉地问。

“就是说英国人对我们的王后和亲王夫人们的美貌表示这样的敬意。”

“请原谅,我没有注意刚才大家在讲些什么,我想请您给我解释解释。”

“毫无疑问,只是在老白金汉来到巴黎以后,路易十三国王陛下才发现他妻子是法国宫廷里最美的美人儿之一;现在轮到小白金汉阁下用他的敬意向那位有法国血统的公主作出贡献了。今后将只有这种曾唤起过隔海爱情的美貌才能称之为美貌了。”

“先生,”布拉热洛纳回答说,“我不喜欢这样不严肃地谈论这类事,我们身为王孙贵族,应该小心谨慎地捍卫我们的王后和亲王夫人们的荣誉。如果我们也取笑她们,您想,仆从和跟班们会怎样?”

“噢!噢!先生,”德·瓦尔德说,他听了这番话感到刺耳,“您说,我该怎样理解这番道理呢?”

“您爱怎样理解就怎样理解,先生,”布拉热洛纳冷冷地说。

“布拉热洛纳!布拉热洛纳!”德·吉什喃喃地说。

“德·瓦尔德先生,”马尼康说,他注意到年轻人把马只管朝拉乌尔那边靠。

“先生们,先生们!”德·吉什说,“不要在大庭广众中,在大街上做出这种样子来。德·瓦尔德,您这就错了。”

“错!错在哪里?我请问您。”

“您错就错在老是爱挑剔某些事情,尽说某些人的坏话,”拉乌尔用泰然自若的冷静态度回答。

“要宽宏大量,拉乌尔,”德·吉什压低声音说。

“在你们没有歇下来之前请不要动武;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搞不出多少名堂的,”马尼康说。

“走吧!走吧!”德·吉什说,“到前面去,先生们,到前面去!”

他把马匹和仆从冲开,穿过人群,开出一条直通广场中心的路来。跟在他后面的全是由法国人组成的队伍。

通向院子的大门打开着,德·吉什进入院子,布拉热洛纳、德·瓦尔德、马尼康和另外三、四个绅士跟在他后面。

他们在那儿开了一个军事会议;商议着采取什么手段才能保全使团的尊严。

布拉热洛纳主张应该尊重优先权。

而德·瓦尔德建议对这个城市进行一次洗劫。

马尼康认为这个建议过于偏激。

他建议姑且把这件事留待明天去解决,目前需要的是睡眠。他认为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不幸的是,如果按他的意见行事,恰巧缺少两样东西:

房子和床铺。

德·吉什想了一阵,然后,放大喉咙说:

“谁愿意跟我走就来吧。”他说。

“包括随行人员吗?”一个仆从走来问。

“所有的人!”充清激情的年轻人嚷着说,“走,马尼康,领我们到公主殿下将要下榻的那个寓所去。”

还不晓得伯爵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的朋友们就一个劲地跟着他去;一群不明白这些热情的小伙子要去干什么的老百姓也跟在后面,兴高采烈地欢呼着,看来这是个吉祥之兆。

风在海上猛吹,发出阵阵狂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