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大尼央怎样象仙女般地从一只衫木箱子里得到一幢别墅

国王那些关于蒙克自尊心的话,在达尔大尼央心中引起的忧虑非同寻常。火枪队队官整个一生在选择他的敌人方面极为精明。如果他给自己树下了几个顽强的死敌,那是因为他走投无路,别无他法。不过生活中各种观点是会大大改变的,那是一盏人的眼睛每年都要改变它面貌的神奇的魔灯。结果在一年最末的一天看到是白的东西,到第二年头一天就成了黑的东西,此间只隔一夜工夫。

达尔大尼央带着他的十名恶汉从加来出发,去攻击一个歌利亚①、一个那比肖多诺索尔②、一个奥洛弗尔纳③时,就跟和一个新兵斗剑,或是和他的旅店老板吵架一样,役有丝毫犹豫。当时,他很象那只空着肚子袭击一只公羊的雄鹰,饥不择食,而现在,达尔大尼央心满意足,达尔大尼央富有了,达尔大尼央是胜利者,达尔大尼央正在为取得了一场如此辉煌的胜利而洋洋得意,达尔大尼央要失去的太多了,因此他要好好考虑考虑他可能会遇到的厄运。

因此,在他被介绍给昂利埃特小姐以后回来的路上,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要小心对付一个象蒙克那样声势显赫的人,这是一个甚至连虽然身为国王的查理也要小心对付的人。被保护人刚刚复位,他可能还离不开他的保护人,如有必要他决不会拒绝给保护者一个小小的满足,流放达尔大尼央先生,或是把他关进米德尔塞克斯④的某个城堡里,或是在从多佛尔到布洛捏的海路上把他在水里浸一会儿。国王给副王的种种满足,不大会引起重大后果。

在蒙克将进行报复这件事上,国王甚至无需表现积极。他只要能原谅爱尔兰副王所做的种种危害达尔大尼央的事就行了。要使阿尔比马尔公爵心安理得,用不到别的,只要查理二世笑着说一声toabsolvo⑤或是在一个文件下面草草签上Charles,theking⑥,就万事大吉了。有了口头上这两个词,或是书面上这三个词,他就再也不会把可怜的达尔大尼央放在心上了。

然而对于一个象我们的火枪手那样有远见的人,这件事是很使人悬心的。他看到自己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且要使他放下心来,阿多斯的友谊是远远不够的。当然,如果是用比剑来决斗,火枪手是信得过他的伙伴的,但是现在是和国王打交道,关系非常微妙,如果碰得不巧,发生什么可以帮助蒙克或者查理辩解的事情,达尔大尼央相当了解阿多斯,他可以肯定阿多斯将忠于还活着的国王,阿多斯也会在死者的坟上痛哭一场;如果死者是他的朋友,他将使用最华丽的词藻再为他撰写一篇墓志铭。

①歌利亚:基督教《圣经》中记载的非利士勇士,为大卫所杀。

②那比肖多诺索尔(前806一前682):巴比伦国王,一生打了许多胜仗。

③奥洛弗尔纳:《圣经》中的人物是那比肖多诺索尔手下的将领。

④米德尔塞克斯:英国地名,在伦软西面。

⑤拉丁文:恕你无罪。

⑥英语:查理国王。

“显然,”加斯科尼人想,这种想法是我们已经替他讲出来的、他心里考虑的结果,“显然我必须和蒙克和解,并要获得他完全既往不究的保证。如果他依然脸色阴沉,闷闷不乐,但愿不要如此,那我就把我的钱交给阿多斯带走,我将在英国呆一段时间,把这件事情揭露出去;然后,因为我眼明腿快,只要一看到有对我不怀好意的迹象,就溜之大吉,我藏在白金汉爵爷府里,我觉得他骨子里似乎是个好人。作为他接待我的回报,我可以把钻石事件的前后经过都讲给他听,这个故事除了会损害一个老王后的名誉外,对别人毫无妨碍。作为一个象马萨林那样的吝啬鬼的妻子①,为了过去曾做过一位象白金汉那样漂亮的爵爷的情妇,是不会感到害臊的。妈的!就这样,这个蒙克不是我的对手。嗐!此外我还有一个主意!”

①这是民间传说说奥地利安娜等于是马萨林的妻子。

大家知道达尔大尼央通常办法是很多的。在他独白的时候,在达尔大尼央刚把钮扣扣到下巴颇儿的当儿,从来也没有比这种古罗马人叫作“战前鼓气”的战前准备更能激起他的想象。他抵达阿尔比马尔公爵府邸时,浑身发热,人们立即把他带进副王府,这种殷勤劲儿证明别人把他看作是府里的一员。蒙克在他的书房里。

“爵爷,”达尔大尼央带着坦率的表情说,加斯科尼人很会在他那张狡猾的脸上运用这种表情,“爵爷,我是来向阁下讨教的。”

蒙克的内心和他对手的外表一样扣得严严实实的,他回答说:

“问吧,我亲爱的。”

而他脸上显示出的表情也跟达尔大尼央的表情一样坦率。

“爵爷,首先请答应替我保密并宽恕我。”

“凡是您请求的东西我全答应,发生了什么事?说吧!”

“嗯,爵爷,我对国王还不十分满意。”

“啊!真的!在哪方面,请告诉我,我亲爱的队官?”

“陛下有时要开玩笑,这使他的仆人的名誉受到很大损害。陛下开玩笑是一种武器,它能严重伤害所有象我们一样的军人。”

蒙克竭尽全力不使他的内在思想显露出来,可是达尔大尼央却在专注地观察他,他发现了他面颊上升起了一片淡淡的红云。

“至于我,”蒙克带着再自然不过的神色说,“我不反对开玩笑,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我的士兵甚至会告诉您,在营地里,我曾多次毫不在乎地,甚至不无兴趣地听着从兰伯特的军队传到我的军队里的讽刺歌曲,这类歌曲对一个比我脾气差些的将军来说是非常刺耳的。”

“噢!爵爷,”达尔大尼央说,“我知道您是一位十全十美的人,我知道长期以来您就超然在人类的不幸之上,但老是开玩笑,对我来说,有些玩笑是会使我大发雷霆的。”

“能说说是些什么玩笑吗,mydear①?”

①英语:我亲爱的。

“是对我的朋友或是对我所尊重的人开的玩笑,爵爷。”

蒙克做了一个极为微小的动作,但没能逃过达尔大尼央的眼睛。

“怎么,”蒙克问,“讽刺别人的挖苦话怎么会戳到了您的身上?把这一切讲给我听听,嗯!”

“爵爷,我用一句话就可以向您解释清楚:这涉及到您。”蒙克朝达尔大尼央跨了一步。

“涉及到我?”他说。

“是的,这就是我搞不懂的;不过也许是因为不了解他的性格。国王怎么忍心拿一个为他立下这么大功劳的人开玩笑呢?怎么理解他会使一只象我这样的小飞虫去和一头象您那样的狮子作对,并把这件事当作消遣呢?”

“这我也搞不懂,”蒙克说。

“可是事情就是这样!总之,国王应该奖赏我,他可以象奖赏一个士兵那样奖赏我,完全用不到想出这个影响到您的赎金的故事,爵爷。”

“不,”蒙克笑着说,“这个故事一点儿不影响到我,我向您发誓。”

“在我这方面来说,我懂得您的意思;您了解我,爵爷,我守口如瓶,即使坟墓也比不上我,可是,……您懂吗了爵爷?”

“不懂,”蒙克固执地说。

“如果另外有一个人知道我知道的秘密……”

“什么秘密?”

“唉!爵爷,纽卡斯特尔这个不幸的秘密。”

“啊!德·拉费尔伯爵先生的一百万吗?”

“不,爵爷,不是的;是关于阁下的事。”

“这场戏演得不错,骑士,就这样,什么也别说了,您是一个勇敢面狡猾的军人,这表明您具有非比阿斯①和汉尼拔②两个人的才能。您运用了您的方法、力量和智谋,这个,别再说了,这事由我来担保。”

“唉!这我知道,爵爷,我不是不盼望您的公正;因此,如果事情仅仅是绑架本身,见鬼!这没什么,但是……”

“什么?”

“这次绑架的环境。”

“什么环境?”

“我想说的您很清楚,爵爷。”

“不,天主惩罚我,”

“有……这的确很难说出口。”

“有什么呢?”

①非比阿斯〔约前2so的zas):古罗马统叮饥

②汉尼拔(前247一前183):迎太墓统帅,曾六败罗马军。

“好吧!有这只见鬼的箱子。”

蒙克的脸明显地红了起来。

“这种关在箱子里所受到的侮辱,”达尔大尼央继续道,“衫木箱子,您知道吗?”

“嗯,我已经忘了。”

“用杉木做的,”达尔大尼央继续说道,“在鼻子和嘴巴前面开了几个呼吸孔。实际上,爵爷,其余的也没有什么,而箱子,箱子!显然,这是一次恶作剧。”

蒙克感到坐立不安。

“然而,我这样做,”达尔大尼央说,“我,一个喜欢冒险的队长,很简单,我除了干过那件有点儿轻率、但是因为当时形势严重而可以原谅的事以外,我是谨慎而持重的。”

奋噢!”蒙克说,“请相信,我很了解您,达尔大尼央先生,我很赏识您。”

达尔大尼央一直盯着蒙克看,一面随着他的讲话在研究蒙克脑子里想的事。

“不过问题不在于我,”他接着说。

“那么究竟在于谁呢?,蒙克问,他开始有点儿不耐烦了。

“问题在于国王,他永远也拴不住他的舌头。”

“那么他终究会说出去吗?”蒙克结结巴巴地说。

“爵爷,”达尔大尼央接着说,“和一个象我这样讲话坦率的人在一起,我请您别装假了。您有权发火,不管您有多么宽容。见鬼!这可不是一个象您那样持重的人,一个玩弄王冠和权杖如同波希米亚人玩弄球一样的人待的地方,这可不是一个有身分的人待的地方,我是说,被关在一只箱子里,如同博物学中一件希罕的东西。因为,总而言之,您明白,这将使您所有的敌人笑得死去活来,而您如此伟大,如此高贵,如此英勇,因此您的敌人一定是相当多的。如果有人把您放在这只箱子里陈列出来,一定会使世界上一半人笑死。然而,让人这样嘲笑这个王国的第二号人物是很不得体的。”

蒙克一想到自己又出现在他的箱子里,完全失去了常态。

这个笑料,正如达尔大尼央准确地预见到的,在他身上产生的作用,是战争的危险、野心的欲望、死亡的恐惧都不能产生的。

“好!”加斯科尼人心想,“他害怕了,我得救了。”

“噢!至于国王,”蒙克说,“丝毫不用害怕,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国王是不会和蒙克开玩笑的,我向您发誓!”

他眼睛里闪出的光芒被达尔大尼央中途截住了。蒙克立即变得心平气和。

“国王,”他继续说道,“他生性非常高贵,国王有一颗非常高尚的心,他不会为难让他得到好处的人。”

“噢!当然!”达尔大尼央大声说,“至子国王的心,我的意见和您完全一致,可是说到他的脑袋,我们的意见就不一样了,它是健全的,然而是轻率的。”

“国王对蒙克是不会轻率的,请放心。”

“那么,您,您放心啦,爵爷?”

“至少在这方面,是的,完全放心。”

“噢!我懂得您,您对国王这方而感到放心。”

“我已对您说过了。”

“可您对我这方面并不同样放心,是吗?”

“我认为我已经向您表明过,我相信您的忠诚和您的谨慎。”

“当然,当然,可您会考虑到一件事……”

“哪件事?”

“就是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些伙伴,都是些什么样的伙伴啊!”

“噢,是的,我认识他们。”

“很不幸,爵爷,他们也认识您。”

“怎么样呢?”

“怎么样,他们都在那儿,他们在布洛涅等我。”

“而您害怕?……”

“是的,我害怕在我不在时……天哪!如果我在他们身边,我可以保证他们谁也不会说。”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对您说,危险,要是有危险的话,不在陛下那方面,尽管他开玩笑不太合时宜,而在您的伙伴那方面,就如您说的……被国王嘲笑,这是可以容忍的,可是被一些粗鲁的大兵嘲笑.....Goddam!①”

①英语:该死的!

“是的,我懂,这是不能忍受的;爵爷,所以我现在来对您说,‘您不认为我还是尽早去法国更好些吗?”

“当然,如果您认为您的出现……”

“能控制住所有那些无赖吗?这方面,噢!我是有把握的,爵爷。”

“如果消息己经泄露,您去根本也阻止不了消息传播出去。”

“噢!一点也没泄露,爵爷,我向您保证。不管怎样,请相信,我己经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敲碎第一个传播这个消息和第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的脑袋。之后,我再来英国寻找一个避难所,也许在阁下身边谋个职位。”

“噢!请来吧,来吧!”

“很不幸,爵爷,这里我只认识您,到时候我将找不到您,或是您在富贵荣华中忘记了我。”

“听着,达尔大尼央先生,”蒙克回答说,“您是一个可爱的绅士,充满了智慧和勇敢,您配得上拥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财富,请和我一起去苏格兰,我向您发誓,我将在我的管辖区为您安排一个人人羡慕的前程。”

“噢!爵爷,眼下这是不可能的。此时我有一个神圣的职责要完成:我要保卫您的荣誉,我要提防不让一个恶作剧使您的姓氏,在当代人的眼睛里,谁知道呢?甚至在后代的眼睛里,失去它的光辉。”

“后代,达尔大尼央先生?”

“唉!那还用说,必须对后代保守住这个故事的所有细节的秘密,总之,假如有关这个杉木箱子的不幸故事传开去,人们会说不是您按照您的自由意志,正大光明地使国王重新登上王位,而是由于你们俩在斯赫维宁根的一次妥协的结果。我知道事情的经过,但我说了也白搭,别人不会相信我的,他们会说我已经接受并吞下了我那份好处。”

蒙克皱起眉头说:

“光荣、荣誉,正直,您尽说些空洞的字眼!”

“这都是些迷雾,”达尔大尼央接着说,“从雾中看,谁也看不清楚。”

“那么,噢,到法国去吧,我亲爱的先生,”蒙克说,“去吧,为了使英国对您来说更加可亲和更加可爱,请接受我一个纪念品。”

“不知是什么东西?”达尔大尼央心里想。

“我在克莱德河边树荫下,”蒙克接着说,“有一座小房子,正如人们在这里称呼的一幢别墅,这座房子还连着一百英亩的土地;请接受吧。”

“噢!爵爷……”

“圣母!您在那里就象在您自己家里一样,这将作为您刚才对我谈到的那个避难所。”

“我,我真是非常感激您,爵爷!真的,我感到惭愧!”

“不,先生,”蒙克狡黯地微笑着说,“不,感到惭愧的应该是我。”

他紧紧握住火枪手的手说:

“我去给您签署赠与证书。”

于是他走了出去。

达尔大尼央瞧着他远去,陷入了沉思,甚至还有些激动。

“总之,”他说,“这是一个正直的人。可是想到他这样做是因为怕我,而不是出于友情,倒有点令人伤感。好吧!我希望他会对我产生友情。”

接着,他往更深处想了一会儿说:

“算了!何必呢?这是一个英国人!”

于是他也走了出去,对这次战斗感到有点茫然。

“这样的话,”他说,“我就是个地主啦。不过,真见鬼!怎么和布朗舍分享这幢别墅呢?除非我把土地给他,而我自己拿城堡,或者他拿城堡,而我……呸!蒙克先生决计不允许让我和一个食品杂货商分享一幢他住过的府邸!他太骄傲了,这样做他肯定受不了!再说,为什么要讲到这件事呢?我获得这幢房子用的根本不是我们公司的钱,而是靠我个人的智慧,它理所当然应该属于我,我还是去找阿多斯吧。”

说完他朝德·拉费尔伯爵的住所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