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两天之后,史蒂夫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于中世纪之中,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此时是希腊的阳光普照的午后,史蒂夫到达了他的目的地——西莫皮特拉修道院。它是一座非常非常古老的木石建筑,室外长廊和悬臂阳台紧贴着峭壁,高出爱琴海1200英尺。

兰德尔手提轻便的短途旅包,里面塞满在巴黎购的替换衣服和洗刷用品,还有他的密码手提箱。他疲惫地穿越满是尘土的庭院。头前带路的是斯帕诺斯神父,此人中等年纪,穿着紫色法袍,在史蒂夫骑着一匹骡子到达此院时上前迎接了他。赶脚的那位向导叫弗拉霍斯,是一个本地人,很年轻,长着斗鸡眼,脸上堆着令人讨厌的假笑。

“跟我来,跟我来。”斯帕诺斯神父用他那带着浓重土腔的英语在他面前咕哝着,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的兰德尔跟着这位行动敏捷的神父走进西莫皮特拉修道院,登上了摇摇晃晃的木台阶。

修道院下响起了深沉而悠长的声音,在空中回荡,那种回声像一个破旧沉闷的钟在鸣响。

兰德尔停住脚步,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是什么?”他问。

斯帕诺斯神父此时已到了楼梯顶,向下喊道:“是第二次祈祷会的信号,是木钟撞击柏树板的声音,叫我们的100位祈祷人前往祈祷。第一次祈祷在半夜,第二次在中午饭后,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是在日落前。”

兰德尔爬到楼梯顶。“这第二次祷告要多长时间?”

“三个小时,但不用怕,你不必等那么长时间见彼得罗波罗斯院长,他正等你呢,他不会祷告很长。”神父露出他参差不齐的牙齿,“你饿不饿?”

“嗯——”

“已经给你准备好饭了,你吃完了,院长也就准备好了,来。”

兰德尔又跟着斯帕诺斯神父的后面,很疲惫地走过一个宽宽的、潮湿的、粉刷过的走廊。走廊里几根凿过的拜占庭柱子,和几张圣人的壁画像。最后,他们进了一个牢房似的接待室。里面的墙刚刚被涂上灰色,屋子中央放着一个长桌子,还有几个发亮的木板凳,桌子上摆着一盘饭菜,一把很难说是干净的叉子,还有一把大木勺子。

斯帕诺斯神父直接把兰德尔引到桌边坐下。

“你现在就可以用餐,”主人说,“就完餐后,院长会在隔壁他的办公室见你。”

“院长怎么样?我听说五年前他一直病得很厉害。”

“他是病了,肠功能紊乱,又有一阵伤寒热。可是院长抵抗力很强,这儿的气候,精神生活,草药,以及与圣灵接触获得的力量使彼得罗波罗斯院长恢复了活力,他好了。”

“最近几年他出去过吗?”

“没有,除了去过雅典两次,但是他打算很快去国外旅行一次。”斯帕诺斯神父转了一周,使劲一拍手,“我先告辞了,一会儿,有人来服侍你。”

“等一下,”兰德尔说,“还有一个问题请教一下,我听说没有一个女人能进这个半岛的修道院,是真的吗?”

斯帕诺斯神父稍稍低下头,用一种庄严的语调说道:“这条命令是10个世纪前制定的,不论人兽,没有一个雌的沾污过我们这个地方。三次例外,一次是公元1345年,一个塞尔维亚国王携王后上了岸;近代,罗马尼亚女皇伊丽莎白到过这个修道院;还有英国一个大使夫人斯特拉特福德·迪·雷克里夫女士,但两个人都给引开了。除去这几次外,没有一个女性到过这儿。举个例子,1938年,我们的一个教友去世,米海罗·托尔多,死时82岁高龄,他一辈子,直到死前一个女人也没有见过。”

“这怎么可能呢?”

“托尔多神父的母亲死于难产,他来到我们这儿时是个孤儿,刚生下来四个钟头。他长大成人,直至暮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儿,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还有一个例子,”神父咧开那参差不齐的牙齿笑了笑,“希腊一个妇科医生,被他的女病人们折磨得苦不堪言,想逃出来享受享受干净和安逸。他来到圣山度假。他知道,在这儿,再没有女病人用得着他打搅他。是真的,我们无需受夏娃的引诱,只有上帝及兄弟友会的诱惑。粗茶淡饭,希望你能吃得满意。”

斯帕诺斯神父刚出去不久,一个腼腆的穿法衣长袍的教士开始招待兰德尔吃午饭。饭菜很简单:一大碗粥、几块白鱼,一块乳酪、一些葫芦菜、一块黑面包、一杯土耳其咖啡、一个桔子。安杰拉曾告诉他有煮章鱼,幸好这次没有。不过那一大杯强烈的红酒倒是让他这顿饭吃得蛮香的。

可是,兰德尔的心思确实不在饭菜上,他在回忆着两天前在巴黎的情景。

安杰拉·蒙蒂辜负了他对她的信任,她又对他撒了谎,她说她到过圣山,可这是一个她从来不可能到过的地方。

在整个艰苦的旅途中,兰德尔心头怒火中烧,所有的火气都指向了她。他曾爱过并相信过这个意大利女孩,上周他以为她是个叛徒、骗子,可她想让他满意地证明自己哪一个都不属于。后来,他爱她更深了,也更信任她了,可是,现在——这个绝对再也不能辩白的谎言!

从法国到希腊的心情最坏的一路上,他脑袋里充满了愤怒的斥责声,都是冲着她,他骂她,粗野地叫她不知廉耻的、骗人的母狗。他一向不愿用这种词汇来说女人的,可是他无从表达他的愤怒,他对这个姑娘极度的失望,这个他曾经以为值得他像信任别人一样再度相信的姑娘。不过,他仍然想着她,试图编出几个借口来为她的谎言作解释,因为他仍然爱着她,可是他找不出借口,一个也没有。

快到终点时,他的愤怒渐渐减弱了。

他决心把她从他脑子里赶出来。

他回想三天来发生的事情。这三天把他带到了这个荒僻的单性异乡的半岛上。

上周五下午在巴黎,安杰拉撒谎后——他妈的,赶出她去,驱除她去,别想她,集中精力办事——一时冲动,他下定决心把博加德斯发现的詹姆斯纸草纸上的年代错误交给这个世界上最权威的阿拉米语专家来做最后的判定。

然后,还是在巴黎时,他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弄到一张清单,一份来圣山的批准书。没有奥伯特教授的声望及政治势力,这至少要花几个星期才能弄来。由于奥伯特教授的帮忙,他只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希腊外事部基督教分部就为他办好了去圣山独立区的特别护照。奥伯特又联系了一位大学教授,托那个人与圣山的彼得罗波罗斯院长联系,约定了见面时间。院长同意在西莫皮特拉修道院接见他。这之后,便是仓猝地准备旅行。

路线确定下来后,兰德尔给阿姆斯特丹挂了两个电话。他告诉维多利亚旅馆让他们给安杰拉·蒙蒂留个话说他有一个特殊任务要出去五至六天。他又给克拉斯纳波斯基酒店的乔治·l·惠勒打电话,可是得知这个出版商和亨宁在美因茨忙着。兰德尔便简单地给他留了几句话,大意是他要就博加德斯错误去见彼得罗波罗斯院长,几天之内即返回为宣布日到来的公众宣传做准备。

昨天,星期六,他乘奥林匹克喷气式飞机从巴黎起飞到希腊的萨洛尼卡市。飞行不到四小时,便跨上萨洛尼卡市宽宽的大街。穿过希腊——摩尔式建筑的房子,以及数不清的拜占庭教堂。然后他在美国领事馆拿到了去圣山的护照后,又在地中海旅馆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今天一大早,他从萨洛尼卡乘上一艘脏乎乎的,像是用油炸过的油饼似的汽船,行程80英里到圣山的官方港口达芙尼。在那个红顶的警卫站里,一个头顶天鹅绒帽子的警官,给他的护照盖了个章。接着在海关小屋里,几个长头发的僧人检查了他的随身行李。一个严厉的僧侣居然真的——真的!——摸了摸又戳了戳他的胸部,解释说这是“为了确认你是不是女扮男装。”

通过行李和性别的检查,兰德尔见到了他的向导,他早在那等他了。这是一位名叫维拉霍斯的希腊年轻人,既是向导又是驭骡人。维拉霍斯雇了一个私人小船,把他们从海边摆渡到不远的西莫皮特拉修道院。小船看来不很结实,但是突突作响的单引擎和来回晃动的小船,还是把微微有些醉意的舵柄旁的主人和躲在遮阳的破帆布下面的维拉霍斯和兰德尔,安全运到了高高栖在海边岩石上的修道院下那个挤在大石头堆中间的船库里。

维拉霍斯在那儿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租了两头骡子。他们骑着这两头骡子,沿着峭壁上那条曲曲折折的直通鹰巢顶的危险的小路费劲地向上爬。20分钟后,他们在一个神龛那儿喘息了一会儿。神龛里供着圣母和圣乔奈姆和圣安妮的神像。从他们带的餐具盒里取水时,维拉霍斯解释说西莫皮特拉就是“银石”的意思。那个修道院——他们的目的地,在最高处是1363年被一个很有眼光的隐士发现并建起来的。

兰德尔唯一的意愿是逃离这条危险的小路,尽快到达目的地。经过一路颠簸,天堂最终出现在路的尽头了。令人筋疲力尽的15分钟后,他们到了山顶,远处白菜地那边,耸着一堵修道院的大高墙。负责接待他的斯帕诺斯神父正站在修道院门口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板地的阳台上等他。

兰德尔想,所有这些异地梦魇,就是为了探出耶稣怎会在没有放干水的湖上经过的。

此次想要解开谜底的旅行是异乎寻常和疯狂的,他不禁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他知道,他只要保持自己刚刚产生的,几乎是很微弱的信仰而已。

“兰德尔先生——”

他从长椅上转过身,发现斯帕诺斯神父站在他身旁。

“——如果您愿意的话,米特罗斯·彼得罗波罗斯院长现在想见你,你称他为神父就是了。”

兰德尔欣然地把他的旅行包交给修道士,自己拿着公文包,被领进院长办公室。

他走进的这间房子宽敞得出奇,而且灯火通明。墙上画的是非常形象但很粗糙的宗教壁画,许多有代表性的圣像,如天使长加百利报喜,圣母玛利亚加冕等。屋顶悬挂着的是一盏白色的金属吊灯,房里到处是点燃着的油灯,把这间房子笼罩在单调的黄晕中。一张圆桌上,堆满了厚厚的中世纪古籍,桌旁站着一位至少70岁或更大年纪的人。

他戴一顶黑色的圆筒形无边毡帽,穿一件厚厚的黑色长袍,上面按宗教级别缝着一个骷髅,脚穿一双粗制的农夫鞋。这是一个小小的瘦弱的希腊人,浓密的白胡须,棕色的皮肤,他瘦瘦的鼻子上架着一幅古怪的无边方形眼镜——眼镜向下压得很低。

斯帕诺斯神父介绍了院长后就离去了。

“兰德尔先生,欢迎你到这儿来,你一路上辛苦了吧!”他语调温柔,给人一种安慰感。

“神父,我非常荣幸在这里被接待。”

“你喜欢我们用法语还是意大利语交谈?或许英语更令你满意?”

兰德尔笑了。“尽量用英语好了——尽管我希望我懂阿拉米语。”

“噢,阿拉米语,实际上它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令人生畏。当然,我这样说是不很适当的,因为我把一生都用来研究它了。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好好地谈一下。”他在圆桌旁的一个背部有梯格式横档的椅子上坐下来,兰德尔紧跟着坐在他身旁。“我猜想,”他接着说,“你恐怕要在这儿度过一个晚上,然后再返回萨洛尼卡市。”

“如果可以的话。”

“我们欢迎偶尔来的客人。当然,你可能发现我们这里有许多不便之处,举个例子吧:我们修道院里没有浴缸。我们喜欢说‘经过基督洗礼的人不必再沐浴’。但是你将发现我们的床垫都很干净,没有蚊子或其他蟑螂之类的虫子。”

“彼德罗波罗斯神父,我的唯一兴趣是阿拉米语。”

“当然,这是我主耶稣的语言,虽然没有华丽的词藻,但却隐含着地球上一些最伟大的智慧。是的,这就是阿拉米语,——闪语语系中的一支。它是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高地的一种语言。阿拉米人都讲这种语言,这些人是游牧民族,在公元前5世纪后定居在巴勒斯坦北部。在基督长大成人时,阿拉米语还是加利利穷人的普通语言。希伯来语只限于那些受过教育的人用。但希伯来语和阿拉米语非常接近,可以说它们就像是叔伯兄弟一样。”

“它们的区别在哪儿呢?”

“这很难解释。”彼得罗波罗斯院长抚摸着胡须说,“我该怎么说呢?希伯来语和阿拉米语都有相同的22个字母,但是这只是辅音。这两种语言都没有元音符号。但是当大声朗读时,这两种语言都有许多字母表里没有的语音。当口语被记载下来时,没有的语音或元音就用与它们最近似的辅音符号表示出来。一个用希伯来语书写和另一个用阿拉米语书写的人会用同样的辅音记下同样的词——但是,每个人会加上不同的、稍有区别的符号表示元音。举个例子来说,如果詹姆斯用希伯来语写my 

lord或my god,那么写出来的将是eli——但用阿拉米语言写出来的却是elia。我讲清楚了吗?”

“噢,”兰德尔说,“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这并不重要,”院长说,“你所关心的,我想,是古阿拉米语吧?”

“一点不错。”

“那么让我们接着谈,兰德尔先生,我听说你希望我检验一份用公元一世纪的阿拉米语书写的手稿。此外,对你来访的原因我一无所知。”

“神父,您听说过‘第二次复活’计划吗?”

“‘第二次复活’计划?”

“这是个代号,是在阿姆斯特丹进行的一项印刷《圣经》的活动。一群出版商结合在一起,打算根据六年前在罗马城外获得的重大的考古发现,出版《圣经》新的版本——”

“啊,当然——”院长打断他的话说,“现在我想起来了。英国《圣经》学者——杰弗里斯,杰弗里斯博士曾邀请我共同翻译新发现的阿拉米语材料。他写的并不很明显,但是引起了我很大的好奇心。当时如果不是我病得很厉害的话,我一定会接受他的邀请。但已不可能了。兰德尔先生,你能告诉我这是关于什么内容的吗?我一定替你保密。”

在接下来的5分钟里,兰德尔毫不犹豫地把彼得罗纳斯羊皮纸和詹姆斯福音书的要点告诉了院长。

他讲完之后,院长的眼睛亮了起来。“这可能吗?”他咕哝着,“这可能吗?能有这样的奇迹吗?”

“有可能,而且存在着。”兰德尔静静地说,“这就要靠您来判断挖掘中发现的手稿中的一块令人奇怪的碎片了。”

“这是主的作品,”院长说,“我只是他的仆人。”

兰德尔提起手提箱,放到腿上,打开,寻找埃德隆拍摄的第九号手稿的照片。他一边找,一边说,“这是由意大利考古学家奥古斯图·蒙蒂在罗马附近的一处古迹发现的。别人告诉我说蒙蒂教授和他的女儿在五年前曾拜访过您,请求您证实他的发现。可我觉得他的女儿不可能到过圣山——”

“绝对不可能。”

“——但是我想知道蒙蒂教授自己是否真的来到这里向您请教?”

院长摇着头说:“没有,没有叫那个名字的人来拜访过我。至少……”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眼角闪动着,竭力去回想些什么。“蒙蒂,你说是蒙蒂?是从罗马大学来的那个人吗?”

“对!”

“我想起来了,我曾同他通过信,我肯定是这样的,可能是在四五年前吧,或者甚至更早些。这位罗马的教授曾希望我去罗马,由他负担路费,去证实一些阿拉米语手稿。他自己太忙了,无法抽身到圣山来拜访我。后来——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杰弗里斯博士在邀请我合作翻译时,的确提及过一位发现两部著名的公元一世纪时的文件的意大利考古学家。但是,至于与蒙蒂本人在这儿——圣山或其他的地方会面,没有,我不曾如此幸运地拜会过他。”

“我也认为您不曾见过他。”兰德尔说,尽力掩饰住他的痛苦,“我只不过想确证一下。”他把公文包放到地上,只拿出手稿的相片和阿拉米语英语译本的复制品。“这是我来圣山所要呈现给您看的。但是,在我给您看之前,院长,让我先把这个问题的由来说一下,希望您能解答。”

兰德尔没有提及博加德斯及他在该项目中的使命详情,只简单地说明了在《国际新约》正在印刷的过程中,有人偶然发现,在讲述耶稣从罗马经过富西纳斯湖肥沃的土地逃往埃及这一章里有一个年代错误,一个差异。

“但是,根据罗马历史学家记载,”兰德尔总结说,“直到三年后那个湖才干枯了。”

院长听清楚了。“允许我看一下译文。”他请求说。

兰德尔把它递给他,说:“请看第四和第五行。”

院长读了译文,又重新读了第四和第五行。“我们的主,在带着教徒逃出罗马的那天晚上穿过了富西纳斯湖的大片土地。那个湖早就被凯撒大帝派人排干了,那时罗马人已经在开垦并耕耘了。”他摇着头,陷入了沉思。“是的,现在如果你允许我看看这个译本的阿拉米语原文……”

兰德尔把相片递给院长,这位希腊老人扫了一眼相片,皱起眉头,然后抬起头。“这又不过是件复制品,兰德尔先生,我必须看一下原稿。”

“我没有,神父。他们不允许我或其他任何人携带着它旅行,这手稿太珍贵了。他们把它安全地保存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特殊的地下室里。”

院长显然很失望。“这样的话,你给我的任务就双重困难了。看阿拉米语那些细小的文字就已够困难的了。但是检验复制品中的阿拉米文字,并且试图准确地翻译它们,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张相片是用红外线拍的,它显示出手稿中最微弱的特征,而且……”

“不管怎样,兰德尔先生,复制品只不过是第二手资料,对于我年老昏花的双眼来说,总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那么,神父,您至少能分辨出相片上到底有什么吧?”

“我是想看一下,我当然尽力而为了。”他咕哝着站起身,蹒跚着走到放着灯的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巨大的放大镜。

兰德尔密切地注视着神父弓下腰,把手稿的相片放到灯下,透过放大镜研究它。一连几分钟,神父一直全神贯注地检查着相片。最后,他把放大镜放在桌子上,拖着双腿走向他的椅子,然后拿起译文,又重新读起来。

他一言未发地把译文还给了兰德尔。抚摸着他雪白的胡须,说:“你应该知道,杰弗里斯博士和他的同事能够直接看原文,因而有优势。记住这一点的话,便可以说他的翻译是最好的。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这些文件一定被认为是基督史上最令人震惊、最激动人心的发现了。”

“我也毫不怀疑这一点,”兰德尔说,“但是,我的确怀疑——或者至少我想知道是否——阿拉米语的翻译是最确切的呢?”

神父搔着胡子后的下巴,陷入了沉思。“就我从这张相片上分辨得出的结果来看,翻译是非常准确的。我不能断言的确是这样的。许多阿拉米文字,你自己也能看得出,经过几世纪已经褪色了,原来的文字几乎消失了,变得模糊不清了。在你所说的那几行里,有几个字几乎认不出来了。”

“我知道,神父,但仍——”

这位希腊老人没有理睬兰德尔,继续说下去:“古代手稿经常是这样的,一个外行人是不能理解这些问题的。首先,我们要来谈谈这些纸草纸的原料。你知道这个保留下来的手稿的纸草纸是什么吗?这种纸是由埃及尼罗河地区生长的一种草茎中抽取其木髓制成的。木髓被剪成条状,然后把两层这样的木髓条交叉粘在一起。这样生产出现的纸草纸不比我们当代廉价的证券纸持续的时间长多少,当然更不能保存19个世纪。在潮湿的气候中,这种纸就分解了;在干燥的条件下,能保存时间长一些,但是变得极其脆弱,用手指一接触就可能破碎或碎成粉末。你给我看的相片中的手稿碎片,可能是太脆了,磨得太厉害了,以至于上面的文字几乎是模糊不清的。而且,在公元一世纪的时候,阿拉米文是用方体字形书写的,木髓纸上的各个字母或各个字都是独立写下来的,因此,单个字间不是互相联系着的。人们也许认为这样书写比较容易辨认和阅读。其实恰恰相反。用草书写成的字体都要远远比它好读。非常遗憾的是,草书到了公元9世纪时才出现。这些障碍就使得研究一件复制品更加艰难了。”

“然而,这种阿拉米语足可以被阅读的,而且全部翻译出来了。”

“的确是这样。就像分布在世界各地的3100份《新约》的碎片和手稿一样——其中80份写在纸草纸上,200份用安色尔体,也就是说大写体——也成功地被翻译出来了。但是,这是在克服了巨大的困难之后才得以翻译成功的。”

兰德尔仍坚持着。“很显然,这些手稿中的困难也被克服。詹姆斯福音书被翻译出来了。而且您也说过,您认为它翻译得可能很精确。那么,您怎么解释其他内容中的不一致性呢?”

“有几种可能的解释,”院长说,“我们不知道在公元62年的詹姆斯是否受过很好的教育,以至于他自己能手书写福音书。也许是他写的,但更有可能的是,为了节省时间,由他口授,让经过训练的抄写员书写,然后他只不过再签上名罢了,这份手稿可能是抄写员第一次写下来的原稿,或者是另外一份手抄稿——也就是詹姆斯说他送给其他二人中的一份——由抄写员记录下来的。或者是一个抄写员,由于手或眼睛劳累,或者由于大脑走神,可能把一个字,几个字,或者一句话抄错了。记住,在阿拉米语中,把一个小小的点点错了位置,就能全部改变那个字的意思。举个例子来说,在阿拉米语中有一个字可以当‘死亡’或者‘村庄’讲,其差别完全是靠一个点的位置。这么一点小小的错误非常可能造成时代错误。或者,的确可能,在基督去世13年后书写或口授耶稣的传记,詹姆斯自己有可能把我们的主从哪里或如何从罗马离开这一事实记错了。”

“您相信是那样吗?”

“不相信,”院长说,“这份资料太宝贵了。即使在当时,也不允许人们犯这么粗心的错误。”

“那您的看法如何?”

“我认为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当代的翻译者——当然理应非常尊重杰弗里斯博士和他的同事们——在把阿拉米语翻译成英语或其他语言时犯了错误。这种错误也许是由于两种原因中的一种导致的。”

“那些原因是——?”

“第一个原因很简单:今天我们不可能知道公元62年詹姆斯所知道的所有阿拉米语。我们不知道阿拉米语的全部词汇。而且没有这种文字的词典,而且以前也没有一本词典传给我们。因此当我们成功地发现了许多古代纸草纸的资料的时候,新发现的手稿又给我们提出许多以前我们从未见过的词。我记得有人在米地沙漠的一绿洲上的穆拉巴特洞穴中曾发现过一些手稿,叫我前去帮助翻译。这次发现包括公元130年用阿拉米语写成的许多法律合同和反叛罗马的犹太首领考克巴用阿拉米语写的两封信。他是公元132年反叛罗马的负责人。其中就有无数我以前从未见过的阿拉米语文字。”

“那么当时您是怎样翻译它的呢?”

“用了与杰弗里斯和他的同事们在翻译詹姆斯手稿时遇到一些不认识的字时一样的处理方法——即通过与文中认识的字进行对比,通过与熟悉的语法形成的相似点猜度出作者所要传达的意思和意味。这里我想说的是,用现代的文字去表达古代的语言有时是不可能的。有时,翻译则更像是解释。但是这种解释有时会导致错误的产生。”

院长若有所思地摸着胡须,然后接着说,“第二种危险,兰德尔先生,是每一个阿拉米文字都可能有几种意思。举个例子说,有一个阿拉米字表示‘灵感’、‘教诲’和‘幸福’。遇到这种情形,翻译者就要决定用哪一种解释为好。翻译者的决定既是主观的,又是客观的。主观上讲,他必须要权衡一下一行或几行中不同字并列的含义。客观上来说,他必须要努力发现原来存在的一点或一笔现在已经消失了。而且这非常容易被忽视,被错误地估计,非常容易犯错误。人类并不是知道所有一切事物的。他们极其容易判断错误。以前从希腊文翻译成英文詹姆斯钦定本《圣经》时,翻译人员就把‘人子’译成了‘他的儿子’。实际上,古希腊语中没有‘他的’这个词。这个错误在再版的标准译本中才被更正为‘儿子’。这个变动可能比较精确些,但它已把新版改变了‘耶稣’的含义。”

“那么这次翻译中会不会也发生了类似的错误?”

“非常可能。阿拉米语被翻译成‘我们的主,在带着教徒逃出罗马的那天晚上穿过了富西纳斯湖的古老土地……’如果你把‘穿过了富西纳斯湖的大片土地’改为‘穿过了富西纳斯湖旁边或附近的大片土地’,或把‘早就被凯撒大帝派人排干了’改为‘即将被凯撒大帝派人去排干’,便一切问题都没有了。”

“您相信那些字有没有可能被误解?”

“我相信这是最好的解释。”

“如果它们没有被误解呢?如果它们被翻译得很精确呢?”

“那么,我将对詹姆斯福音书的真实性、可靠性表示怀疑。”

“如果它们仅仅是误解呢?”

“那么,我将把新版的福音书看成是人类历史上最重大的发现。”

“神父,”兰德尔说道,从椅子里向前侧了侧身,“您难道不认为为了发现这福音书是否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发现,而值得做出任何努力吗?”

院长看起来有些糊涂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建议您明天早晨和我一起回阿姆斯特丹。在那儿您将亲身检验这手稿的原本,然后彻底地、明确地告诉我们,我们发现的手稿到底是真的,还是伪造的。”

“你想让我去阿姆斯特丹?”

“明天,您的费用由我们来支付。这样,您将为您的修道院做出重大的贡献。但是,最为重要的是,您的权威将使《国际新约》不再受到怀疑。”

彼得罗波罗斯院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最后一点是最为重要的。的确,这将是为上帝工作。是的,兰德尔先生,这样的旅行是可行的。但是,不过明天不行。”

“好极了!”兰德尔欢呼着,“那么,您什么时候可以去?”

“我一直计划着作为圣山修道院区的代表,参加由我的上级也是我的朋友——伊斯坦布尔大主教主持的希腊正教会的一个宗教会议。我将和教会的大主教们一起参加这个会议。我们必须竭尽全力将我们800万人更加忠实地、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这次会议的开幕式将于七天后在赫尔辛基举行。我计划五天后离开雅典,前往赫尔辛基。”

老院长慢慢地站起身。兰德尔确信在院长浓密的胡须后掩藏着一丝笑意。

“所以,兰德尔先生,”院长接着说,“刚才我考虑了一下,决定早一天,也就是四天后,离开这里,绕一个弯路。毕竟,我们可以把阿姆斯特丹看成是去赫尔辛基路程中的一站,是不是?是的,我将到那儿,亲眼看一下你们纸草纸的原稿,然后告诉你们发现的是一个奇迹,还是一个伪造品……现在,兰德尔先生,你必须在晚饭前休息一下。我们为你准备了我们最精美的食物,你以前曾经吃过清煮的章鱼吗?”

三天后,兰德尔回到了阿姆斯特丹,回到了他在克拉斯纳波斯基酒店的办公室,他一直等待着乔治·l·惠勒和其他四个出版商会对他的逃避责任大发雷霆。

恰恰相反,惠勒的反应使他大吃一惊。

实际上,兰德尔在昨天傍晚以前就回来了——他在星期一早晨天亮的时候离开了圣山,星期二晚上到达了阿姆斯特丹——当时,他曾想立刻面见惠勒。但是,归途——骑着骡子胆颤心惊地下山,乘坐私人飘摇的小船、颠簸的海轮,然后乘喷气式客机从萨洛尼卡市到达了巴黎,在巴黎又换机到阿姆斯特丹,最后乘出租车从机场回到他的旅馆——这次旅行要比第一次旅行更累,将他折磨得精疲力尽。

他回来的时候,衣服已经很脏了,而且累得他摇摇晃晃,根本无法面对惠勒或安杰拉。他甚至累得不想洗澡。他一头栽在床上,倒下就睡,一直睡到今天清早。

回到克拉斯纳波斯基他的办公室后,他决定先不找安杰拉算账,要先做最为重要的事情。他告诫自己,首先要检测一下两件事:即版本的可靠性和安杰拉的诚实,而且首先要解决的是版本的可靠性问题。

从出版商的接待室里,他给安杰拉打了个电话,向她问好,但故意将她的热情欢迎岔开,他说他将和出版商们一起忙碌一整天(但是他知道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他只是不想见到她。因此,回到办公室后,他给她布置了一项工作。)至于今晚的约会,他一直回避着。他解释说,他可能仍然很忙,尽管如此,他必须让她知道原因。

这事完了后,他大步走进惠勒的办公室,做着最坏的准备,结果他却大吃一惊。

他一走进办公室,就冲动地把在过去的五天中他到过哪儿,他一直在做什么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不给出版商插话的机会。

惠勒带着浓厚的兴趣听着他讲述,几乎是用一种祝贺的语调做出反应说:“不,我并不担心你对宣传工作玩忽职守。我们没有一个人怀疑你。我认为你使你自己确信这里没有任何错误是最为重要的。除非你自己百分之百地相信它,否则我们不能期望你全心全意地去宣传它。”

“谢谢你,乔治。一旦彼得罗波罗斯院长检验并且确认了这些碎片,那么我将定下心来。”

“这是另外又一件值得我们感谢你的事情。我们一直想要老院长走出修道院再帮我们检验一下原稿,但却始终没有成功。我们没有办到的事而你却办到了。因此我们得感谢你自动自发的精神。并不是我们怀疑手稿,而是如果院长能和这项计划联系起来,那将是非常荣耀的事情,而且他能消除你最后的担心也是很令人高兴的。”

“谢谢你,乔治,我一定会完成任务。那么,在宣布之日来临时我们一切都可以准备就绪了。”

“在宣布之日到来和过去后,我们都将如释重负。同时,尽管现在我们仍然应该保持警戒,但是我想现在我们可以感觉稍微轻松一点了。”

“怎么会呢?”兰德尔奇怪地问。

“在亨宁那方面,我认为我们已有一套可行的方案来保护他不再受普卢默的敲诈。至于我们办公室内部的犹大——汉斯·博加德斯这个叛徒,我们已解雇了他。我们从美因茨回来后立刻把他赶了出去。”

“你解雇了他?”

“是的。他曾大吵大闹,就像当初威胁你那样,威胁要揭发我们,他警告我们说,他一旦向弗鲁米和普卢默指出了他所谓的致命的错误,他们就会立刻毁灭我们。我们告诉他尽管可以去办就是了,不过他们不会得到什么好处的。将来有一天,当他们看到《国际新约》,将确信它是令他们信服的,无可指责的。不管怎样,我们已把博加德斯从这里赶了出去。”

兰德尔从未如此感动过,这几位出版商居然不怕博加德斯的威胁,同时又准备欢迎彼得罗波罗斯院长检测他们的手稿。这几乎恢复了兰德尔对这项计划的全部信心。

还有一个请求。“乔治,我公文包里有一张第九号手稿的相片——”

“你不应该带着这么宝贵的资料到处跑,你应该把它锁起来,放在你的防火保险柜里面。”

“这以后,我会的。但是我想把它和地下室的手稿原文比较一下。我想知道原文是否真的更容易辨认些。换句话说,我想知道院长将检测出什么?”

“你想看一下原稿?当然可以,如果这令你高兴的话,没问题,让我给地下室的格罗特先生打个电话,让他取出原稿,准备好。然后我们去地下室,你就可以亲眼看到了。不过,我告诉你,那东西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想试图辨别出一张古代纸草纸上的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自己像杰弗里斯或彼得罗波罗斯那样是个专家。但是,只是看看它,你仍会感到极大的快感——这是一张公元62年载有耶稣兄弟字体、确切字体的手稿。有一天,你将非常自豪地把这事告诉给你的孙辈们。好吧,让我们叫格罗特先生准备好,然后我们下楼去。”

这一切发生在早晨10点钟以前。

现在,在8点10分,兰德尔和惠勒乘坐电梯,下落到克拉斯纳波斯基酒店的地下室。那是一个经过特殊建造的地下室,安全地保存着使“第二次复活”和《国际新约》成为现实的宝贵资料。

自动电梯平稳地停下来,门自动地打开,然后兰德尔跟着惠勒走进了地下室。坐在折椅上的武装安全人员向他们敬礼问好。

他们谈笑着走过阴暗的地下室。他们的鞋子与混凝土地板的摩擦声在地下室的走廊里回荡着。转了个弯,走进第二个走廊时,远方一处耀眼的荧光灯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这就是地下室。”惠勒解释说。

在荧光灯附近的方地上,兰德尔可以发现巨大的防火地下室的门开着,可以看到它银色的门闩和黑白相间的保险箱拨号盘。

突然,在地下室的幽深处,闯出一个健壮的男子。他还猛地穿过门,向他们跑来。

兰德尔和惠勒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兰德尔目瞪口呆,这个男子的遮秃假发歪了,浓密的胡须飞舞着,黑色上衣敞开着,露出了上下跳动的枪套。他就是地下室保管员格罗特先生。

他在他们面前突然停下,呼吸异常沉重。以至于连他想要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惠勒抓住他的肩膀。“格罗特,到底出了什么事?”

“先生!”格罗特大声叫着,“快!它被偷了!快叫警察!”

惠勒猛烈地摇着他:“混蛋!说英语!快说英语!”

“快——我们需要帮助!”这个粗重的荷兰人喘息着,“我——我们被抢劫了!警察,我们必须快叫警察!”

“混蛋!格罗特,这儿到处都是我们的警察。”惠勒气急败坏地说,“发生了什么事?镇静些,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格罗特大声咳嗽了一阵,最后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手稿——第九号手稿——也没了,不见了!它被偷了!”

“你疯了!这绝对不可能!”惠勒大声吼叫着。

“我找遍了每个地方——每个地方。”格罗特低声说,“原来的抽屉里没有——甚至其他的抽屉里也没有——抽屉里没有——哪儿都没有。”

“我不信,”惠勒厉声说,“让我自己看看!”

惠勒急促地向前走去,后面跟着极度恐惧的保管员。

兰德尔慢慢地跟在后面,在头脑中把所有一切联系起来思索着。

到达地下室的门口后,兰德尔扫一眼这个房子,它大约有20英尺长、10英尺宽,用钢筋混凝土建成。一排排书柜都安有防火防盗的装置。手稿放在这样的地方,再加上那扇厚重的保险铁门和通道上防守的武装警察,若说有文件失窃,几乎是不可能的。

兰德尔不禁被惠勒和地下室保管员的动作吸引住了。

格罗特推出一个个宽宽的、低低的、玻璃顶的抽屉,然后惠勒检查里面的东西。这两个人从一个抽屉移到另一个抽屉,而出版商看上去越来越沮丧,越来越生气了。

兰德尔问这间屋子是否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藏手稿,于是他们又检查了一遍地下室。除左边墙上高处有两个小的透气孔和一排拨号盘和开关外,其他再也没有可以值得探寻的地方了。

兰德尔转过身,看见出版商满脸阴沉,不知所措的粗壮的保管员向他走过去。

“绝不可能丢掉,但他说的又是事实。”惠勒喃喃地说,“第九号手稿不见了!”

“就缺那个?”兰德尔不相信地问。“其他的呢?其他的还在吗?”

“就缺那个,”惠勒说,由于愤怒和沮丧而颤抖着。“其他的都在原处。”他从兰德尔和格罗特中间穿过,去检验巨大的不锈钢门。但它上面没有任何痕迹,也没有油漆剥落,门不可能是被撬开的。

兰德尔对保管员说:“你最后一次看到第九号手稿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极度恐惧的格罗特说。“在我晚上关上地下室回家的时候。每天晚上离开前,我都要检查一下每个装着手稿的抽屉,确保它仍在那儿,同时以便研究它的情况,这样就可以知道调湿器是否运用恰当。”

惠勒转过身。“自从昨天晚上以后,是否有人来过这里?”

“一个人也没有,没有。”格罗特说,“在您和兰德尔先生来之前。”

“赫尔德林的在这里的警卫怎么样?”兰德尔想知道。

“他们不可能。”保管员说,“他们根本无法破门进入。他们不知道复杂的保险箱的合成密码。”

“谁知道合成密码?”兰德尔问。

惠勒走到他们中间,“我可以告诉你谁有权进来。只有七个人。当然,有格罗特,另外有赫尔德林、五个出版商——戴克哈德、方丹、盖达、扬和我自己,就这些。”

“可能有人偷了合成密码吗?”兰德尔问道。

“不可能,”惠勒断然地说,“合成密码从未被写到纸上。我们每个人都背下了它。”他摇了摇头。“这不可能发生。这不能令人相信。我一辈子都没碰到过如此奇怪的事情,这一定有什么原因,我的意思是说这绝对不可能发生。”

“它已经发生了。”兰德尔说,“而且碰巧是那份手稿——我们所关心的那份,我们要来看的那份。”

“不管到底是哪份手稿,”惠勒叫道,“丢了一份碎片,我们也担当不起。它们是意大利政府所属的。它们是意大利的国宝。当我们的租限到期后,必须要还回他们。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们需要原稿的每一部分来支持,来说明我们的《国际新约》的合法有效性。”

“特别是第九号手稿,”兰德尔静静地说,“那是有争议的一份。”

惠勒皱了皱眉。“倒是什么问题也不存在。”

“普卢默和弗鲁米牧师会向全世界这么宣传的,除非彼得罗波罗斯院长亲自检验它并证实它是真实的。”

惠勒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前额。“彼得罗波罗斯!我差点把他忘了,他什么时候来这儿?”

“明天早晨。”

“哼,见鬼,你得拖住他,叫他晚点来,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他的检查日期不得不推后,告诉他我们将在赫尔辛基与他联系。”

兰德尔的心不禁一沉。“乔治,我不能这样做。他已经在来阿姆斯特丹的路上了。”

“这怎么行呢,史蒂夫?你必须这样做!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拿出来给他看的。现在,咱们别浪费时间了。我必须马上通知赫尔德林和他的部属,还有戴克哈德及其他人。我们的主要工作是找到纸草纸碎片的所在并使其复原。”

“还要通知阿姆斯特丹警察局吗?”格罗特问道,“我们必须给警察局打电话。”

惠勒转向他。“难道你疯了吗?如果我们让该死的警察插手此事,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我们的安全保密就完了。弗鲁米将知道一切真相。不,那行不通。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警察,我马上通知赫尔德林着手调查。‘第二次复活’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要受到拷问,有的可能要被送回‘老家’——这当然要在内部秘密进行。每间办公室,每张桌子都要翻个遍。甚至连我们工作人员的住处也要搜个彻底,直到我们找回丢失的纸草纸文稿。格罗特,你就在这儿守着,准备好行动,还得叫个警卫来加强戒备。我马上到楼上去通知有关的人。你,史蒂夫,通知彼得罗波罗斯我们不能见他,最起码现在不能。”

10 分钟后,当兰德尔仍然忧虑忡忡地返回办公室时,他发现办公室里有一个信封靠台历旁放着。

这是一封来自雅典的电报。

电报的签名是米特罗斯·彼得罗波罗斯院长。

他果然已踏上了来阿姆斯特丹的路,并且迫切地想检验纸草纸碎片。他将于明晨10点50分抵达。

兰德尔不由得暗自叫苦。这位专家中的专家,使世人信仰复原者,已经上路了。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而且没有什么博加德斯所说的致命错误可出示给他看,没什么可给他看的,什么也没有。

兰德尔感到很不好受,不是来自验证失败,而是来自信念的丧失。

第二天早晨,史蒂夫·兰德尔提前半小时来到机场,他坐在咖啡店的小吃部等待着米特罗斯·彼得罗波罗斯院长的到来,他是在巴黎转乘法国航空公司的班机来的。

兰德尔一边呷着热咖啡——今天早晨这已是第三杯了,一边忧郁地看着柜台上升起一排排白吊灯,灯光或明或暗宛若一组欢快的重奏。

他感觉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压抑沮丧。他觉得除对彼得罗波罗斯院长实话实说外,还能跟他说些什么好呢?文稿失踪一事是出版商们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但兰德尔想不出能撒什么谎,因此他决定说出真相,向他道歉。他能想象得出听到这一文稿遗失的消息时这位修道院院长吃惊的神情。他又在思忖着院长是否会心有疑虑,而这相同的疑虑从昨天起就一直在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昨天为寻找遗失的纸草纸文稿搜觅了很长时间,结果却一点线索也没有。

赫尔德林和他的警卫人员已审问了工作在克拉斯纳波斯基大酒店两层的“第二次复活”的每一个人。他们也搜遍了所有办公室及会议室的每个角落,还列下了不在这片工作区工作的项目组的每位成员的名单,将他们挨个找来审问。从在拉契欧馆工作的奈特博士到已下班回到维多利亚旅馆的安杰拉·蒙蒂。他们甚至还搜查了格洛特的公寓,并且趁原图书管理员博加德斯不在时溜进他的房间进行了探索,结果一无所获。

赫尔德林队长及其部下一无所获,也丝毫未发现纸草纸九号文稿的蛛丝马迹。

出版商们既不惊谎,也不放弃,他们把赫尔德林和他们自己关起来一直开会到半夜。对每一位有关人员来说,这件事更加神秘了。对兰德尔来说,只是加深了他的怀疑。

昨晚,他独自回到他在阿姆斯特尔的居所,陷入了沉思。他接到了安杰拉打来的电话,安杰拉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受到粗鲁的审问,他避免回答这些问题,假装他马上就要问问其他的工作人员。同时他答应第二天晚上,即今晚,去见安杰拉。今晚与安杰拉的见面是另一件伤感情的事情,但又是一件他无法再推迟的事了。

是的,昨晚他深思过了,并且现在他坐在机场的咖啡店里也仍然在沉思。一张可疑的纸草纸文稿在对其进行最后验证的前夜突然失踪,这件事太蹊跷,其巧合性着实令人怀疑。这张纸草纸原稿的失落,不仅对5位出版商有难以补偿的损失,而对他的信仰来说也是无以补偿的。没有了这张纸草纸第九号原稿,就像没有了全部的纸草纸和羊皮纸原稿一样,这本《国际新约》是站不住脚的。他自己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信仰。这个原稿的丢失简直不可能是出自内部工作人员之手,但又不可能是外人所为。

机场扬声器里又一次传来嘶嘶啦啦的声音,这一次是在喊他:“史蒂夫·兰德尔先生。史蒂夫·兰德尔先生请您到问询处。”

怎么会呢?

兰德尔匆匆付了账单,出了咖啡店直奔机场大厅的问询处。

他向问询台后第一个服务员漂亮的荷兰姑娘报了姓名。

那姑娘找到一张便条,递给了他。

上面写着:“史蒂夫·兰德尔先生。马上打电话给在克拉斯纳波斯基酒店的乔治·l·惠勒先生,非常紧急。

兰德尔很快拨通电话,等待惠勒的秘书将他与这位美国出版商接通。

兰德尔将听筒紧紧贴住耳朵,不知道能有什么可期待的事情,唯有一件事情他确知无疑,那就是,那架载有彼得罗波罗斯院长的来自巴黎的法国航空公司912号班机4分钟后将准时抵达。

听筒里传来了惠勒的声音,既不是嗡嗡蜂声,也不是咆哮犬吠,而似一串铃声,如铃儿般的兴高采烈的声音。

“史蒂夫,是你吗?好消息!最好的消息!我们找到了——我们找到了遗失的纸草纸文稿!”

他的心怦然而动,“你找到了?”

“你相信吗?它没被偷走——也没被带出地下室。它一直都在那儿。你感觉如何?事实上,发现它的是在最后绝望的时候,当时我们已无计可施。一小时前,我建议再重新找一遍地下室。这一次我让人把所有的金属和玻璃抽屉卸下来,取出并拆开。两个木匠动手干起来。当我们取出第九个抽屉并把它放到地下时,我们发现了它,我们找到了遗失的纸草纸文稿!原因是这样的:抽屉的反板松了并且脱了节,这片纸草纸不知怎得滑到后边,顺着抽屉后的一个开口滑了下去,给夹在书柜后面的墙上。我们发现它正悬在那儿。谢天谢地,它原封未动,丝毫没受损害。史蒂夫,你觉得怎么样?”

“我感到高兴!”兰德尔屏着气,“我非常高兴。”

“所以把你的彼得罗波罗斯院长带来。纸草纸文稿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已做好准备等待着他的到来。”

兰德尔挂了电话,胳膊和头靠在电话后,疲惫不堪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他听到扬声器响了。

“来自巴黎的法国航空公司的912号班机刚刚着陆。”

他起身向候机室走去,旅客经海关检查后从此处出来。

他等待着,等待着院长、真相,并且——又一次——等待着信仰。

兰德尔现在回忆着,那真是一个令人不解的场面。

他们所有人都聚集在地下室里,在克拉斯纳波斯基酒店的地下室里。屏着气关注着,起码过了20分钟。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室内唯一一位坐着的人身上——此人即是米特罗斯·彼得罗波罗斯,圣山西莫皮特拉修道院院长。

院长头戴一顶黑色毡帽,裹在黑法袍里,雪白的胡子拂到桌子边。他弓身低俯在棕色纸草纸页片上方。纸草纸的细胞膜质硬纸夹已被去掉,现在平压在两片玻璃板之间。院长完全被这些阿拉米文吸引住了。偶尔地、几乎是心不在焉地,当他俯身于桌子时,他就摸到厚厚的放大镜,放在眼前。有几次,他查阅了珍本参考书,然后拿起胳膊肘旁的钢笔,在旁边的便笺簿上做些笔记。

在院长的身后,戴克哈德博士、乔治·l·惠勒、盖达先生、特雷弗、扬先生及方丹先生有礼貌地离他一些距离站着,紧张而不安地注视着他。除出版商以外,格洛特先生也严肃地等待着,心里感到几分宽慰。

兰德尔就站在地下室里,入迷地看着颇有悬念气氛的他个人的表演。他的周围站着杰弗里斯博士、奈特博士、索伯利尔教授和里卡迪。

倏地,兰德尔脑际闪过一个念头:这次的真伪之辩是否对每个人都有生死存亡的重要性。他看了一下时间,现在25分钟——嘀嗒——26分钟已经过去了。

突然,彼得罗波罗斯院长动了动身。他虚弱的身子坐直了,靠在椅背上。“好极了。”他口气极为肯定地说。他把手弄着胡子,转过身来对出版商们说道,“我现在满意了。”

沉默打破了,可是其他人仍一言不发。

院长继续说道:“矛盾之处是可以解释的,这只是一个小差错,是可以理解的,错误不在原稿,而在于翻译。这点小差错一旦被纠正,没有人会再怀疑原稿,它的真实性是毫无疑问的。”

5 位出版商神情紧张的面部像一个人一样放松了,顿时变得神采奕奕。

众人纷纷拥向院长,争相伸过手去,依次和他握手,满是感激。

“好极了,好极了!”戴克哈德博士欢呼道,“现在您能否将您发现的错误之处指点一下——?”

院长找到他的笔记本,“在阿拉米文中这个麻烦的句子,被你们的翻译人员译成‘我们的主,在带着教徒逃出罗马的那天晚上穿过了富西纳斯湖的大片土地。那湖早就被凯撒大帝派人排干了,那时罗马人已经在开垦并耕耘了’,这可能是因为几个不太清楚的笔画被忽略了。不过如找到这个毛病后,其中的文字和意义就有了改变。正确的翻译应该是,“我们的主,在带着教徒逃出罗马的那天晚上穿过了富西纳斯湖附近的大片土地。那个湖将会被凯撒大帝派人排干,然后由罗马人开垦并耕耘’。你们看,毛病出在“湖水将会被排干”错译为“湖水已经被排干了。”

院长放下擦纸簿。“你们的谜已经揭开了。一切顺利。先生们,我想补充一句,我把看到詹姆斯文稿看作是我一生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之一。这个发现在人类的精神活动中将产生具大而良好的影响,将改变基督教的进程。感谢你们给我提供一个如此接近上帝亲密的人的机会。”

“我们应向你表示谢意,向你致谢!”戴克哈德博士激动地说道。他和惠勒扶院长站起身来。“现在,”这位德国出版商宣布道,“咱们上楼共进午餐以示庆祝。神父,您在我们送您去赫尔辛基之前,一定要参加我们的聚会。”

“我感到很荣幸。”院长说。

惠勒已经把院长的笔记本拿过来。“我要迟到一会儿,我最好给美因茨的卡尔·亨宁打个电话,叫他马上将译文错误的地方改正。”

“是的,是的,得马上去做。”戴克哈德博士表示赞同。“告诉亨宁我们不能再延误了,至于工厂的费用和工人的加班费,我们额外付钱。”

当院长离开地下室时,兰德尔和五位发行人马上给院长让路。院长经过兰德尔时,停了一下,“兰德尔先生,你现在明白了在西莫皮特拉修道院给我看文稿照片时我说的话的意思了吧。照片不十分清晰,原因是照片没有深度,显示不出压在文稿上的凹痕。一般说来,对于像我这样长久与古文件打交道的人而言,看原稿要比看复制品易于明了。”

“是的,我高兴您能亲睹原稿,神父,”兰德尔说,“您的确帮忙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院长微笑着说:“您将与我共享这份荣誉。”

说着,院长在出版商们的簇拥下离开了地下室,索伯利尔和里卡迪也随之离开了地下室。兰德尔发现自己独自与心绪不安的杰弗里斯博士、乐哈哈的奈特博士和忙乱的格洛特先生留在地下室里。

“等一等,格洛特先生,”杰弗里斯大声喊道,“在你把纸草纸文稿收起之前,让我再看一眼这个讨厌的东西。”

杰弗里斯博士蹒跚着走向压在玻璃板间的那片纸草纸文稿,兰德尔和奈特也跟了过去。

杰弗里斯博士显得很尴尬。因为翻译小组最终是由他负责的。碰上这样一个差错对他的自尊心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此时,从他的表情上已经能看出这一点,他用手指搔着乱蓬蓬的白发,揉着粉色的鼻子,直到它由粉变红。他把眼镜扶正,向下瞪着文稿,仔细地审阅着。

兰德尔原来并未见到这片有争议的纸草纸原稿,此时他也凑上来看了一看。这是一张很大的古代棕色纸,皱皱巴巴,斑斑点点,质地薄,容易破,四边都剥落了。此外上面有两个不规则的洞,好像银汉鱼把木髓一点一点地啃去了一般。最令人吃惊的是阿拉米文原稿非常清楚。纵然不用放大镜用他那未经训练的肉眼,也能分辨出密密麻麻的条线。

“嗯——我不明白”,杰弗里斯博士喃喃地说,我永远也不明白我怎么会译错了这个句子。现在我看这文稿如此清晰,院长的译法是非常正确的。不过是有几个模糊的地方,但是这些字还是应该认得出来的。”他伤心地摇着头,“一定是因为我的年纪,唉,我的年纪,还有我的眼睛……”

“你译过那部分吗?”兰德尔问道。

“是的。”杰弗里斯博士叹着气。

“但是你们委员会中有4名成员在你译完之后又核查过译文,杰弗里斯博士。他们也忽略了。”

“嗯——是这样的。不过,这错误……”

“错误嘛,”奈特先生歪嘴斜眼地打趣道,“是由于与像伯纳德·杰弗里斯这样著名的人物一起工作的同事慑于他的威名。如果他说出来的意见,那就成了戒律、命令,谁也不敢质疑。我这样说只是表示我对杰弗里斯博士的学识的敬仰。”

杰弗里斯博士冷哼了一声:“学术要求具有敏锐的视觉,我的视觉已不再敏锐了,我再也不会承接此类的项目了。事实上,”——他转向他的弟子——“现在到了年轻人出头的时候了,他们视力好,思维敏捷。弗洛里安,我可能不久便会从牛津大学的职位上退下来。我可能会移居日内瓦,去担任些其他的工作。我辞职时,他们会要求我推荐一位替换人。我会记住我对你做的许诺的,弗洛里安。现在我也想不出比你更为合格的人。”

奈特博士点点头表示感谢。“杰弗里斯博士,您对我的好评使我很高兴,今天真是大吉大利。”他指了指纸草纸文稿,“尤其重要的是这一发现,正如刚才院长所言,它将对基督教的前途产生巨大而良好的影响,改变基督教的进程。”

兰德尔指着展开了的原稿说,“杰弗里斯博士,这几行就是院长刚译过的,是吗?”

“引起麻烦的几行吗?”杰弗里斯说道,“是的,就是这几行。”

兰德尔俯下身,头部离文稿只有几英寸。他全神贯注地研究着微小的字体。“奇怪,”他说道,“它们要比我那张文稿照片上的清楚得多,读起来也更容易。”他抬起头,“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还以为用红外线摄影的可以将原稿上不清楚的地方照出来呢,难道不是吗?”

“这个我不敢点头。”杰弗里斯博士已失去兴趣。

“我记得我有一次从埃德隆那里听到过这种说法。如果果真如此,照片应比这里的原稿更加清晰易读。”

“若要求得准确,人们总是愿意看原稿,”杰弗里斯博士不耐烦地说,“那样不会歪曲。好了,这讨厌的事就到此结束吧,咱们上去吃午饭,我真是丢人现眼。”

三人乘电梯来到二楼以后,兰德尔决定不参加午宴,他告别了两位牛津学者,直奔办公室。经过秘书办公室幸好安杰拉不在。不过,想起今晚以前还要去见安杰拉,又感到很不舒服。

想到他可以一个人独处一会儿——暂时没有安杰拉、惠勒和其他人的打扰——他倍感安慰。他走进办公室,脱去外衣,松了松领带,点上烟斗,开始在屋里慢慢踱起步来。

在餐厅里,出版商们正在举杯庆祝。

兰德尔一人在办公室里,没有庆贺的心情。忧虑疑惑仍然困扰着他,他想把思绪搞清楚一些。汉斯·博加德斯指出詹姆斯福音中的错误曾使出版计划蒙上疑云,而今一位来自希腊的最权威的专家已把事实澄清。而且再次宣称新《圣经》原本真品,所有这些都是真实的。本不应再有什么疑问了,可兰德尔仍被他去圣山期间所发生的事情困扰着。

在圣山,修道院院长不情愿对这张可疑的文稿的照片做出评判,但是他那时认为文稿的译文精确无误。如果翻译有错,那么整部文稿一定值得怀疑。可是几天之后,院长研究了完全相同的原文文稿,便已断定阿拉米文的翻译有错误之处。因此《国际新约》反而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是什么改变了院长的判断呢?是对纸草纸文稿产生了一种新的看法,还是看到的是一种新的纸草纸文稿?

还有一件最叫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即九号纸草纸文稿的失踪,令人难以置信的失踪,而且是在要看一看它的关键时刻失踪的。难道是巧合吗?权且认为这是巧合,那么另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复得,而且就在院长到达的时刻,难道这又是巧合?

好吧,也许是。

也许是。

纸草纸文稿已模糊不清的阿拉米语让人好生奇怪,奇怪的是几处仅有微米长的勾勾画画就能将邪恶的骗局和神圣的真相区别开来。仅仅是因为辨出了微小的几个笔画(以前这笔画是看不见的,现在看得见)就拯救了五位宗教出版商的命运。人们偌大的财富和前途所系之处是多么的微小啊。

照片是最困扰兰德尔的东西。如果院长无法辨别照片上的阿拉米文,那么要他辨别原稿应感觉更为困难。他妈的,简直乱七八糟,毫无道理可言,他自言自语。他几乎确信红外线摄影术能将无法在原稿中看得清楚的东西反映在照片上。然而,照片上的字的确比他刚才观察的原稿模糊得多。

这毫无道理,或者也许,这其中的道理太微妙了。

兰德尔站在他的防火档案柜前,打开锁,轻轻滑开保险闩,拉出抽屉。又把昨天在惠勒的坚持下存放在抽屉里的第九号纸草纸文稿的照片夹抽了出来,再度回到转椅上仔细查看。

夹有埃德隆所拍的照片——大楼里仅有的一套——的文件夹此刻就在他的眼前。兰德尔把手伸向第一张照片,把它找出来。这不是九号,而是一号的照片。搞错了——他原以为他把九号放回文件夹时,是放在最上面的——兰德尔挨页看过这组照片,九号纸草纸文稿的照片在最后一张,放在最后边。

他认为这不足以引起怀疑,他以前存档时就马虎过。他很可能仅仅将九号文稿的照片塞到文件夹中而没有顾及他所放的位置。

他把这只放大的、光滑的、长14英寸、宽11英寸的纸草纸文稿照片又拿到办公桌上,坐到转椅上研究起来。

他们一起在地下室时,杰弗里斯博士已经证实了哪几行阿拉米文是有争议的。现在兰德尔开始查找并很快找到了。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们,仿佛被施了催眠术。

同以前一样,可是,那几行在某个方面又似乎不完全相同。

他眨眨眼。它们比他记忆中在圣山上看到的文稿照片更清晰可辨些,或者看起来如此。混蛋,它跟他刚才在地下室看到的原稿一样或者更加清楚易读。如果这张就是他在圣山上给彼得罗波罗斯院长看的那张的话,院长会很容易地认出这些文字。

兰德尔把照片扔到桌子上,揉了揉眼睛。

是眼睛在欺骗自己吗?这就是原来的那张吗?或者只是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多疑?他妈的,无论什么原因,有一个办法总可以查出来的。

他离开转椅,抓起照片,去取外衣。

有一个人会提供答案的。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曾拿过这张照片。埃德隆,“第二次复活”计划的摄影师。他马上要去见的人就是摄影师埃德隆。

半小时以后,兰德尔坐出租车到了埃德隆的地方。从出租车出来,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19世纪荷兰老式三层楼房。

兰德尔得知这座房子是“第二次复活”行动组给参加此项目的一些人租来用作住所的。克雷默、奥尼尔、亚力山大等人都住在这儿。

兰德尔乘坐的出租车没能在房前直接停下来。因为停车处已被一辆看似官方车辆的红色轿车占去,坐在车里的司机身着不为人熟悉的制服。兰德尔走向楼房时,仔细地打量着红色轿车,心里琢磨着轿车门边烫金的鸡冠意味着什么。鸡冠旁写着这几个字:heldhaftig,vastberaden. barmhartig.

司机似乎看出了兰德尔的心思,当兰德尔经过汽车时,司机向前倾身,好意地大声问:“你是美国人吗?这些字的意思是:英雄、决心、助人。这是阿姆斯特丹消防队的座右铭。这是总司令的——消防队总司令的——车辆。”

“谢谢你。”兰德尔高声说,他马上感到惊奇:消防队总司令来这儿干什么?

兰德尔转身向楼门口走去,正在这时,大门打开了,埃德隆和一位体格健壮的荷兰军官一同走过来。埃德隆那张满是凄凉的面孔显得很忧郁。那位军官一定是指挥官,他戴着一顶帽舌为黑色的中间镶有红色徽章的帽子,身穿镶有金色纽扣的海军蓝制服,衣袖上缝有四道金色条纹。

尽管他们谈话很投入,埃德隆还是看见了兰德尔,并举起一个手指示意要他等一会儿。兰德尔等着,心里还在琢磨。最后埃德隆与消防队军官握手道别,军官转身迅速离开。经过兰德尔时,军官朝他友好地点了点头,钻进轿车,不一会儿便疾驰而去。

兰德尔迈步向楼房走去,心中疑惑不解,迎面走来了这位瑞士摄影师。

“我应该事先给你打电话看你是否有空,”兰德尔歉意地说。他朝汽车离去的方向打了个手势,问道:“怎么回事?”

埃德隆的手指穿过他一头乱糟糟的红头发。“麻烦,全是麻烦,”他不快地说。“如果我心烦意乱的话,请原谅我。你看见的这位先生是阿姆斯特丹的消防队队长,他刚过来送给我这份报告。他的onderbrandmester——”

“他的什么?”

“他的助理队长和一些随从在这里一直检查到今天早晨。”他奇怪地看着兰德尔,“你不知道?对不起,昨晚房后突然失火——”

“有人受伤了吗?”

“没有,值得庆幸的是火灾发生时屋子里没人。所有的人都被召集到办公室去参加一个所谓的会议。”

“夜间紧急会议?是关于什么的?”

“出版商们召集的,但是只有戴克哈德博士和邓恩小姐代表他们出席,给我们讲加快工作的重要性。会议不重要,只是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

“恰巧你们不在时起的火?”

“是的,”埃德隆闷闷不乐地说,“一位邻居看见黑烟,就给消防队打电话。一辆救火车几分钟内赶到了。等我们返回时,火已被扑灭了,但是熬了几个小时,等待消防队队长及其队员查出起火原因。”

兰德尔环视着这座楼房,“你的房子看起来损坏得不厉害。”

“火势被控制在起火地点。火苗从我的暗室和工作间窜出,在它开始蔓延之前就得到控制。但是我的暗室和工作间就损坏得很厉害。”

“你是说你摄影室被毁,其他地方安然无恙?”

“正是这样。暗室大约一半遭毁,其余部分受损,我带你看看去。”

他们穿过一条充满刺鼻的厨房气味的狭窄过厅,又经过一间天花板很高的起居室,室内有绿色丝绒长沙发椅和带有雕刻图案的碗柜,这里能明显地闻到烟味,现在他们来到后面一间单独的小屋,屋内烟臭味更为浓烈。

一扇厚重的栎木门敞开着,被斧子破坏了。门上的两用锁也被破坏了,这把锁和保护克拉斯纳波斯基地下室的那把锁相似。门的木头被烧焦了,漆黑一团。

“我的暗室和工作间,或者还剩下些什么东西,”埃德隆说,“在通电之前,你是看不清楚的。红灯现在也不亮了。屋的这部分是用来冲胶卷,然后挂起来、晾干的地方。这些是瓷砖墙,在这张桌面涂有甲酸的桌子上我打开胶卷。这些水槽是——唉,这些你不会感兴趣。但是你是否能看见?右边墙和设备被烧焦了。前面的墙几乎烧光了。把这间屋子和我邻室隔开的帘子也给烧没了。如果你愿意随我来——”

埃德隆小心翼翼地穿过气味呛人的暗室,兰德尔跟在后面,经过一台机器,脚踏板被火烧得不成形,来到另一间屋子,这里照相机、反射器的残骸,加上一个翻得乱七八糟的档案柜让人目不忍睹。

埃德隆无助地环视着第二间屋子,“很显然,火是从这里燃起的。发生在一个糟糕的时间,我不得不下一步白天黑夜地干来弥补所造成的损失。”

“是什么引起火灾的?”兰德尔问道。

“起初,消防队助理队长坚持认为是故意纵火,我向他解释这是不可能的。这间暗室——实际上这两间房子一起——为安全起见,设计得十分特别,以保护这块地方。你瞧,没有办法能闯进来——那些加罩的通风孔太小——除非通过这道很重的防火栎木门,你见过了。消防队带着水管进来时不得不把这道门毁坏。在这之前,门没被故意搞破坏的人动过,也没有任何纵火犯能打开两用锁。”

“有多少人知道这把两用锁的号码?”

“当然了,我有两用锁的号码,”埃德隆说,“除我之外没有人使用这间办公室。”他想了一会儿,“我想‘第二次复活’中其他人知道这把两用锁的号码,因为是他们给我建的这间暗室。我想赫尔德林队长能有拨号,戴克哈德博士和其他出版商也应知道,我不清楚。我最终说服了助理队长,不会是故意搞破坏的人干的,因为他们无法进来。”

“如果故意搞破坏的人通过‘第二次复活’中的某个人而进来的,那会如何?”

埃德隆瞥了兰德尔一眼,“我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这不太合逻辑。为什么我们项目组中会有人希望毁掉我们的工作呢?”

“没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兰德尔说道,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所以消防队继续检查,就在刚才你来的时候,消防队队长将报告交给我。队长认为火因是电路连接错误,当然这份报告并不是最终的确定结论。”埃德隆捏了一下鼻子,“这儿太呛人,咱们出去吧。”

他们离开暗室,走进被毁的栎木门上方的过道。憔悴的摄影师递给兰德尔一只香烟,兰德尔谢绝了,埃德隆自己取上一支,点上说:“因为我无关紧要的遭遇而让你产生负担我深感报歉,”他说道,“尤其是你第一次来我这里,我这个主人当得太差了,你有事要商量吗,史蒂夫?”

“不多,只一件事,”他指了指他携带的马尼拉信封,“我想看看你给我做的一张原稿照片的底片——你那张九号纸草纸文稿照片的底片。”

埃德隆做出了十分吃惊的反应,“那是我损失的一部分啊。你见过那间凹室里面被毁坏的机器和档案。我全套底片,全部底片——都和其他东西一起变成烟灰了。你瞧,我今天没法接待你了。但这并不十分严重,我已安排明天就去给地下室里的纸草纸和羊皮纸照新照片。后天我就有新底片了,你想看哪张我就给你看。所以你并没有什么损失,不用担心。”

“我并不担心这个问题,”兰德尔警惕地说,“我有一整套原稿的照片,我只想将我这儿的九号纸草纸照片与原底片比较一下,——想看看这张照片是否将原底片的一切都显示出来了。”

埃德隆迷惑不解。“那当然了,底片上有的你照片里也有。为什么会没有?我自己冲卷,自己印照片。我做得非常细心——”

“别误会,”兰德尔很快打断他,“我不是在怀疑你的工作。是这么一回事,嗯,在我们决定用哪张照片作宣传时,我们浏览了整套复制品,我们发现有一张,就是这张,看起来同其他的质量——什么清晰度啊,精确度——不相同。”

“哪张?九号?不可能。他们完全一样,质量相同,以同样方法制作。照片呢,你带来了吗?让我看看。”

兰德尔从信封里取出九号纸草纸长14英寸宽11英寸光滑的照片,递给埃德隆,“给你。”

他迅速地看了一眼照片。“没什么不对。”他说,“与其他的质量相同,里面的一切都清楚。对不起,史蒂夫,这张与我做的其他复制品没什么不同。”

“制作这张照片时使用了红外线技术,对吗?”

“那当然。”

“告诉我为何使用红外线?”

“我认为你知道的。当你必须给最起码有部分不清晰的东西照相时,就使用红外线照相技术。普通的方法无法显示出看不清楚的部分,而红外线则能。纸草纸反射投到它上面的红外线辐射,从而变得——嗯——变得明亮且更加清晰可辨了。”

“你就是用这种办法制作你手中这张照片吧?”兰德尔有些迟疑,“你照了那张照片吗?再看一眼,你愿意发誓你照过那张照片?”

埃德隆并没有再看照片,而是盯着兰德尔。“史蒂夫,你在说些什么?当然是我照的那张照片。还会有谁会被允许这样做呢?我是‘第二次复活’计划中唯一的摄影师,唯一的一位能保证清晰度、唯一的一位被雇来为你们部门制作艺术品的人。是我照的所有照片。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没有准备这张照片?”

“仅因为它看起来与另外一些似乎不同。它的质量不同或者——风格也不一样。”

“质量?风格?我不知道你到底指什么?”埃德隆有些恼怒,他再次举起照片,在眼前调调角度以便让过道里的光线照射照片。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审视着照片。”

“奥斯卡,请特别看看第一栏里第四、五两行,”兰德尔督促道。

“好吧。它们百分之百的正常,百分之百的清晰。”

“我就是指的这一点。”兰德尔说道。他想着他该不该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那就是他第一次把照片拿到圣山的西莫皮特拉修道院给彼得罗波罗斯院长看的时候,那两行不大清楚,但现在连原稿带照片都清晰可见。但他决定暂不说这事,而是装作他以前曾亲眼见过纸草纸文稿。“我第一次看见纸草纸文稿时,这些行是最难读的,几乎无法辨认。但从这张照片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听起来没有道理。”

“对你来说没有道理,而对一位摄影师来说却极有道理。我每次在拍摄一张几个地方不清的纸草纸原稿时,总有一种叫回避的技巧来处理它,那就是要用不同的曝光来分几次拍摄。这样的话,原稿上不明显的地方在摄制出来后就变得很清楚了。我给你举例说明。”

他把那张照片拿近兰德尔。

“这儿,你看我就是用回避技术使第四、五行模糊的阿拉米语显示出来并把它变清晰的。

我记得这片纸草纸文稿上还有块地方同样暗弱不清,我……”,他的声音弱下去,他站在那儿惊愕地看着下边一行阿拉米文,“真奇怪。”他喃喃自语。

“什么奇怪,奥斯卡?”兰德尔马上问道。

“下边这块地方,这儿曝光过度。并不是没有使用回避技巧,但是——但是回避得不够好。这看起来不像是我做的,显得这么草率、低劣。我想信——或者说我肯定——我使用曝光技术均匀,各个地方都匀称有致,我敢肯定我是那样做的。我曾上百次地看过这些照片,一直都很满意。可是这块地方曝光过度。我是说,对其他用裸眼观察的人来说,可能不会察觉这一点。但是在我看来这是很显然的,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兰德尔轻轻地从他那儿拿过相片,“也许这张照片并不是你制作的。”

“是我做的,因为所有的都是我做的。”他固执地说,“不过,这样拙劣的技术不像是出自我的手,很奇怪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的,”兰德尔说,“最近发生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

对于兰德尔来说,有许多找不到答案的问题。照片上有几行在圣山看着模糊不清,到了阿姆斯特丹却奇怪地变得清晰了许多;还有一张纸草纸文稿就在他想看一看的当天奇怪地失踪了,在第二天却十分便当地再现了;另外,就在他想将照片与它的底片作一比较时,底片却在仅仅几小时前被火给毁掉了;再者,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埃德隆的回避技术未能精确熟练地应用到另一张照片上,也就是第九号纸草纸文稿的照片。

对兰德尔来说,这些问题,却找不到令人满意的答案。很自然,埃德隆手头没有那张关键的底片,又坚信自己是项目组中唯一的摄影师,另外没有别人,因而他不可能提供什么答案。

兰德尔推测着:除非有人或在某个地方能证实他的怀疑或永远澄清这些疑虑,否则他将不得不怀着盲目信仰投身于“第二次复活”的工作之中。他也深知,一旦双眼睁开了,再想装瞎是很困难的,或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霎时间,他有了主意,他的双眼看到了一种完全被他忽略的可能的解决办法,这是所有可能性中最显而易见的一种。

“奥斯卡,我用一下你的电话不介意吧?”

“你身后的墙上就有一部,打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去清扫一下了。”

兰德尔谢过摄影师,等待他离去,最后他走到电话前,给“第二次复活”的总机拨了电话。

他告诉总服务台的接线员,他要跟彼得罗波罗斯通话。一会儿,电话被接到戴克哈德的秘书处。

“我是史蒂夫·兰德尔,彼得罗波罗斯院长还在吗?”

“在,兰德尔先生,他刚同出版商们一起吃完午饭回来了。他正在戴克哈德博士的办公室与他们交谈。”

“你能否把电话转到里面?我想跟他通话。”

“对不起,兰德尔先生,我接到的指示是不能有电话或其他事情中断会谈。”

“喂,没人会介意的。他们知道院长来这里是我负责安排的。打断他们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

“我没法照办,兰德尔先生。戴克哈德博士明确地作过指示,不允许有人打扰。”

兰德尔恼怒了,他采取新的策略,“好吧,院长将在那儿呆多久?”

“45分钟以后戴克哈德博士将陪同院长去机场。”

“好吧,我半小时内赶回。你能否记个便条,并保证在彼得罗波罗斯院长一出来时就能让他拿到?”

“当然可以。”

“告诉他,——”他仔细地考虑着要留的话,然后慢慢地口述。“告诉他,史蒂夫·兰德尔在他前往机场之前想与他见一面。告诉他如果他能来我办公室坐一会儿,我将很感激他。就说我想——再次向他表示我个人的歉意并和他道别。记下来了吗?”

她记下来了。兰德尔满意地挂了电话,他匆匆出门找出租车。

25 分钟后,他回到克拉斯纳波斯基酒店的一楼,急切地想给彼得罗波罗斯院长看一看这令人遗憾的第九号纸草纸文稿的照片。

他走进办公室,准备等待院长的到来,这时他才意识到办公室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站在屋那头的是乔治·l·惠勒。兰德尔以前从未见到惠勒现在的这副样子。这位出版商红润的圆脸上不见了推销员式神采奕奕的表演。他抽着烟,让他那魁梧的身体走向前,直竖在兰德尔的面前。

“你到底哪去了?”他咆哮着。

兰德尔被他出乎意料的架式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说:“嗯,我想把一些宣传用的照片集中到一起,并且——”

“少说废话,”惠勒说,“我知道你去哪儿了。你去埃德隆那儿了,你刚才还在那儿。”

“是的,他暗室里起火了,我们——”

“火他妈的事我全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在那儿探听什么。你去那儿并不是为了取宣传用的照片。你之所以去那儿是因为你还在对第九号纸草纸文稿胡思乱想。”

“我有几点疑惑之处,想去查一查。”

“和埃德隆一起查。当他无能为力时,你就决定再次烦扰彼得罗波罗斯院长。”惠勒怒气冲冲地说。“好吧,我这就告诉你你今天见不到院长了,10分钟前他就去机场了。如果你有什么妙主意想与他在赫尔辛基或圣山取得联系以便故技重演的话,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有人已建议他不要接见任何人,也不要同任何人谈论有关詹姆斯福音书的任何事,包括我们自己的人员。他一百个赞成。他也想保存好上帝的文件,以免有人从内部或外部制造麻烦。”

“乔治,我并非制造麻烦。我只是想搞清楚我们所看到的的确是真实的。”

“院长对它的真实性感到满意,我们也就满意了。那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满足我自己的兴趣,再说我毕竟也是这项目中的一员啊!”

“好吧,真见鬼,一意孤行。”惠勒脸色铁青,“你要做的像我们的人干的事,别像弗鲁米的人的所做所为。你把你自己要找的人带来检查,他检查了那张纸草纸原稿,肯定了它的真实。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兰德尔默不做答。

惠勒的身子朝前迈了一步,“告诉你我们的想法。我们想换掉你。但是我们知道换掉你会延误一些事情,因此我们达成一致意见,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你的工作,少管闲事,我们将与你合作下去。我们雇佣你向公众推销我们的《国际新约》,报酬丰厚。我并不是把你雇来研究调查我们的秘密的。它已经过有资格的人士上千次的调查研究,这些人不是吃白饭的。我们也不是把你雇来推行魔鬼的主张。弗鲁米那帮人已经够我们受的了。你在这儿只有一项任务,那就是推销我们的产品。我被选派来提醒你记住你真正的工作,你最好照做——做好你的工作,闲事少管。”

“我打算这么做。”兰德尔平静地说。

“我对打算毫无兴趣。我只对结果感兴趣,我们需要的是结果。听着,我们知道是谁设法破坏了埃德隆的暗室。那是弗鲁米那帮流氓干的。”

“弗鲁米?他或者他的手下怎么能进入那地方?”

“别管怎么进去的,只要记住是谁就行了。是弗鲁米,你只管记住我们的话。现在我们已不再听凭这个恶棍的胡作非为了。他已绝望疯狂,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决定好好教训他一顿。因此我们已将宣布日作了最后一次改变,8天后,即7月15号,星期五我们就要宣布。一个钟头前我和你手下的人谈过了,告诉他们应积极工作。我们希望宣传人员——指的是你们——从通告之日起夜以继日地工作。我们希望我们走进皇宫向全世界介绍我们的《国际新约》时,所有的工作都准备就绪。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史蒂夫,从现在起什么也不允许干扰你的工作。”

“好吧,乔治。”

惠勒昂首阔步地走向办公室的门,打开后又转过身来。“史蒂夫,不管你想追究出什么东西,不管你目的何在,记住我的话,你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因为它根本就不存在,所以不要捕风捉影,干些没有什么根据的事,尽管相信我们好了。”

他走了。

兰德尔呆在那里,满脑子装的尽是问题,却找不出答案。突然之间,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还有一线希望。

他又想起一个人,最后这个人或许知道答案。

他期盼着今晚与安杰拉·蒙蒂见面,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与他的工作人员工作到很晚。直到晚上10点钟他才得以离开办公室去与安杰拉·蒙蒂见面,这见面被耽误得太久了。

可是他盼望会面的心情跟他害怕会面的心情同样剧烈。在巴黎他得知安杰拉欺骗了他后,在去圣山的途中他对她怒火中烧——但是由于以后又连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怒气渐渐消退了,但他对她仍然有种不信任感。如果他能做选择的话,他一定会尽量避免与她见面,尽量避免跟她挑明真相的。可是他知道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见到她,此举关系重大。

当兰德尔不太情愿地敲响维多利亚饭店105房间的门时,他下定决心要对安杰拉表现得冷淡平静,开门见山。然而当门开后,安杰拉那蓬乱的黑发、颇具诱惑力的绿色眼睛,还有她白色睡裙下煽动情欲的躯体几乎使他忘记自己刚才的决心。他又一次接受了她的拥抱,陶醉于她香水的芬芳之中。她丰满的双乳紧贴在他胸部,双手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让他气也喘不过来。尽管他试图控制住自己,可还是无能为力,还是对她做出了激烈的反应。她的面颊反复地触磨他的双唇。他最终还是挣脱了她,走进了舒适的旅馆房间。

接下来,他和她别别扭扭地聊了一会儿——她询问他的情况——她配制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酒递给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法国白兰地。他无法直接进入正题,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了,他越来越怀疑她的诚实,尽管这件事实在让人难以启齿,但兰德尔还是准备向她提出责问。

他一直尽力把话题限制在工作范围内,但这并不容易,不过他的确想放长线钓大鱼。照片——他已经提出了照片的问题。他说宣传促销需要多种多样的照片,他原指望埃德隆能满足他的要求。不幸的是,埃德隆又遭了灾。兰德尔给她讲述了暗室失火的情况,她对此表示了同情。然后,兰德尔与她回忆他们在米兰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曾提起她收藏了一些照片,那些照片是她父亲在奥斯蒂亚·安蒂卡的挖掘过程中摄下的,有一些是她父亲本人的照片。

“你现在带着这些照片吗?”他问道,“我十分迫切地想看看你父亲在发现詹姆斯纸草纸文稿时所照的照片,或者最好是在文稿经过处理,被放置在玻璃板底下时照的特写照片。”

的确,她曾把一些照片带到了阿姆斯特丹。她走到装潢精美的大柜子前,取出一个硬纸盒子。打开后,她把一大堆照片倒在房子中间的绿色地毯上。这时半小时过去了,两人一起坐到地板上,他脱掉外衣,盘着腿,仔细地观察她递过来的每张照片。

对兰德尔来说,能亲睹记录挖掘现场的照片是件妙不可言的事,这些生动的记录给他提供了许多信息,从照片里他第一次看到蒙蒂教授的模样:一位矮胖的年长者,慈眉善目,正直诚恳,活像一位以在街头演奏手风琴营生的艺人。照片上还有些意大利劳工在壕沟里挖掘的照片,他们大汗淋漓,头顶上是罗马火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还有几张是安杰拉和她姐姐、父亲摆好姿式后照的照片,她姐姐和安杰拉相比更高更瘦一些,不及安杰拉漂亮,她父亲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另外有一些照片是蒙蒂教授在展示他的发现时照下的,由于照相机离被照物较远,所以纸草纸上面的阿拉米语看不清楚,可兰德尔偏偏要找的就是这个。

他看完最后几张照片,抬起头来,说道:“很好,安杰拉,许多照片都对我们的宣传促销活动有用处。周末我再仔细地重新看一遍这些照片,选出其中最好的几张大量地复制下来。”

她的眼睛注视着他,“你说话好像不太热心的样子。”

“噢,这些都挺好,但我想我原希望——噢——我更希望你有一些纸草纸的特写照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应该有一些特写照片的。”她说,“我父亲过去常常一坐几个小时地观赏那些照片。那是得到证实并且被意大利政府发表这个消息以前的事了。父亲自学过阿拉米语,他的阅读纸草纸文稿的能力和阅读意大利文、德文或者英文的能力一样强。实际上,他把纸草纸文稿全部背下来了,每个字符,每个细微之处,他都了如指掌,他对此极为骄傲。他对纸草纸文稿有着很深的感情。”

“现在这些特写照片放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来阿姆斯特丹时,我设法找过,想把这些照片一起带来,可是我一张也没有找到。我问过父亲,但他是那种典型的心不在焉的人,他也记不清这些照片放到哪儿去了。我想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已把它们清清楚楚地印在脑子里了。不过,我想他也许把它们交给了华莱士,华莱士又将它们转交给了戴克哈德博士。”她一副满怀希望的神情,“或者你可以问一问戴克哈德博士。”

“是的,我想我要去问问他。”

“不管怎么样,我想你从埃德隆那里已搞到一套照片。”

“我的确有,只是——嗯——都不太重要。我只是想能多看一些照片。”

她好奇地看看他,他避开她的目光,忙着把地板上散放的照片收起来,放回硬纸盒里。

照片放好以后,他意识到安杰拉还在仔细观察着他。

“史蒂夫,”她平静地说,“你为什么老躲着我?”

“我是在躲着你吗?”

“是的。发生了什么事吧。你什么时候才会再爱我呢?”

他感觉到脖子后的肌肉发僵。“安杰拉,等我能再信任你的时候。”他说。

“难道你现在不信任我吗?”

“不,”他生硬地说,“不,我不信任你,安杰拉。”

他终于说出来了,他感觉轻松了许多,他再一次愤怒不已,而且认为自己愤怒得很有理由。他直视着她,做好迎接她抗议的准备,可是她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反应。她美丽的面孔上,除了睫毛时而闪动几下外没有一点表情。

“好吧,”他说,“既然你问到此事,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默默在等待着。

“我不信任你,是因为我无法再相信你说的话,”他说,“安杰拉,上星期你又对我撒谎了。你从前对我说过谎,不过,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无关紧要。可是这次不同寻常。”

他期待着安杰拉做出反应,可是她仍毫无反应。她看上去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伤。

“关于圣山的事情你对我说了谎,”他继续说道,“你告诉我你同你父亲一起去圣山找过彼得罗波罗斯院长。你告诉我院长认真研究了纸草纸文稿,并且证实了它们的真实性。这件事你还记得吗?全是胡编乱造的谎话,安杰拉,这我知道,因为我亲自去过圣山。你知道上周我去过圣山吗?”

“是的,史蒂夫,我知道。”

他没有问她如何得知的,他不想岔开话题。“我去了圣山,而你却没去。1000多年以来任何女的都不允许踏上那个半岛半步。你从来未去过,你父亲也没去过。今天早晨以前,院长从未见过你父亲——或者从未见过纸草纸文稿。你能否认这一点吗?”

“不,我不能否认,史蒂夫,我不会否认的,”她的声音低得仅能到被听到的程度,“我的确对你说过谎。”

“那么你怎么能指望我信任你呢——信任你呀——怎么叫我相信你说的话呢?”

她闭上眼睛,用手抹了一把脸,而后又痛苦地看着他。“史蒂夫,我——我不知道是否能让你理解。你大多时候都在用理智思考,而很少用心去体会。只有心才能体会到有时候谎言是最真实的东西。史蒂夫,当你从巴黎给我打电话时,我的心能感知你的心,能听出你的本性,而你的本性是最令我担忧的,也是我最不喜欢的。”

“我的本性如何?”他咄咄逼人地问。

“你的怀疑主义,你那个理性的、自我防卫、自我保护的怀疑主义。或许,它对你来说是自我保护,史蒂夫,能使你免受伤害。但是这种怀疑主义是反生活的,它站在你与生活之间阻止你接受或者付出真爱,深爱。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是无法爱的。你从巴黎打电话时,我就知道你又在怀疑我父亲的发现的真实性,知道你刚获得的一点信仰又丧失了。你又在变成那个你父母、妻子和孩子,还有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接近的史蒂夫。兰德尔,你看看你自己,面对着世界上最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学者和《圣经》专家提供的百分之百的真实性证据,却偏偏又在想方设法怀疑,否定我父亲在奥斯蒂亚·安蒂卡挖掘到的奇迹。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盼望你回头是岸,相信我。这不是为了我父亲,而是为了你,所以当时我就向你撒了谎。我记得圣山上彼得罗波罗斯院长的名字,事实上我父亲与他通信时我看过信。但是对于圣山我一无所知,所以撒了一个露了马脚的谎。是的,我说过谎,我是准备说谎的,我告诉你我们去过圣山,以及所讲的其他任何事情都是有所准备的,我只想千方百计地阻止你否定给你的存在赋予意义的最后一件东西。你好像一门心思地要去做弗鲁米想去做却做不成的事——毁掉‘第二次复活’——我父亲毕生的心血,人类新燃起的希望,最后还有我们的关系以及你本人。史蒂夫,这就是我尽力阻止的一切。很显然,我失败了。你还是去了圣山,很执着地去了,可是当院长不同意你的看法,反倒证实了我们的观点时,你很不满意。不管能找到什么证据,你仍然保持怀疑态度。刚才我看出你并非真正对照片感兴趣。你在寻找其他的什么东西——且不管它是什么——这东西要能说明你的怀疑是正确的。因此我愿意再次说谎来阻止你的自我毁灭。为了阻止你走向自我毁灭,我甘愿撒一千次谎。”

她说完后,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而且显得虚弱无力。

她伸出手,无言地紧握着他的双手。她凝望着他的双眼,期待着他的理解。

终于,她又说道:“史蒂夫,我爱你。为了让你爱我,我什么都愿做——让你拥有信仰、信任我、相信我说的话——不过只有你有信仰,并且对‘第二次复活’的工作也信任,你才知道去爱——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这个你能办到吗?”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说道:“有可能。”

“如何做到呢?我已经告诉我自己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什么事都愿意吗?”他轻柔地说,“很好,我想让你明天带我去罗马。”

“去罗马?”

“我想去见你父亲。”

“我父亲?”她低声重复道,“这重要吗?”

“我想见一见发现的人。我想给他看一张照片,问一个问题。他是我能找到的最后一个人。这条线索的最后一线希望。和他见面之后,我就死心塌地了,这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希望我回头是岸,希望我有信仰,对不对?好吧,安杰拉,现在一切都看你的了。你愿意带我去见你父亲吗?”

“这——这能排除你对我的一切怀疑吗?”

“是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屏住,然后长长地排了出来。“好吧,史蒂夫。这——这是个错误,但又必须这样做。明天我们坐飞机去罗马。你会见到奥古斯图·蒙蒂教授的,亲自见到他。或许这样将解决一切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