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现在是史蒂夫·兰德尔一生中所度过的最黑暗的星期五的上午。

他吩咐西奥备车,不是去克拉斯纳波斯基大酒店,而是去阿姆斯特丹最大的百货商店附近安杰拉所在的维多利亚五层大楼。

20分钟前,他从阿姆斯特尔打电话给安杰拉·蒙蒂,她不在,第二遍电话才找到她,她正到他的办公室准备接替洛丽·库克充当兰德尔的秘书。

那个电话纯属一方的。由他一个人在急促地说:“安杰拉,我有急事要见你,别在办公室,在外边的什么地方。你说你来过阿姆斯特丹许多次,那座商店怎么样?有没有咖啡间?任何一个我们能坐几分钟的地方即可,底层和四层都有?那就楼上吧,我这就去,在那儿等我。”

安杰拉很可能撒了谎,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叛徒。但是兰德尔就是想不通,他不明白,安杰拉到底出于什么动机会这样做。她居然企图和弗鲁米合作对“第二次复活”计划进行破坏!实在是解释不通。她为什么要和自己的父亲作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本来,弗鲁米所说的有关蒙蒂教授的丑闻他是不相信的,但是安杰拉的所做所为用常理根本没法解释,除非她不爱她父母或真的恨他才会这样做。

不管安杰拉出于什么动机,她的确出卖了他们,严酷事实就摆在那儿。这样看来,弗鲁米昨晚所说的话十有华莱士是真的,这真叫兰德尔不敢相信如果说安杰拉真的是告密者,那她不仅出卖了他们,而且也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情爱。真令人不敢相信,仅仅在前天和昨天,他们还那般恩爱甜蜜!但铁一般的事实不容他否认,就是她干的这番勾当。

兰德尔想到这里,蓦地打了一个冷颤。一会儿就知道真相了。尽管他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但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去面对。而且,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去逼安杰拉讲出真相。

他看到了安杰拉,手里拿着托盘,正在看悬挂在墙上的菜谱。

他走到她身后。“请帮我叫一杯茶好吗?我到里边找个地方。”他匆匆转回身,避免看见安杰拉的脸。

“亲爱的,早上好!”安杰拉亲热地说。

“早上好!”他冷冷冰冰地应了一声。

然后他接过了那个托盘。托盘上放着茶、咖啡和吐司。他把托盘放在两人之间。这样,他可以借口中间有阻隔而不去吻安杰拉了。

爬上高脚凳之后,他才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柜台上。之后,他取过糖,把糖放在茶杯里,拿一把小勺慢慢搅动着。直到这时,他也没有正眼看安杰拉一眼。

“喂,出了什么事,史蒂夫?今早上你看起来很奇怪。”

他遇到了安杰拉那双美丽的充满困惑的眼神,兰德尔心里嘀咕,那眼神的背后暗藏着狡诈和背叛。

他忽然感到很恶心,他不知从哪里开口。

“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史蒂夫?”她追问。

“怎么了?”

“你的神色很冷。”

这种谈话很难继续下去。他听见自己声音发涩而且颤抖得很厉害,“安杰拉,昨天晚上,我听到了一些事情,和你有关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直逼主题,“你有事情瞒着我,关于你父亲的事。”

安杰拉的脸色立即变了。“你说什么呀?谁说我骗了你?你到底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说你父亲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和‘第二次复活’计划的人见面。他总是被派去出差,不是去中东就是去其他地方进行考古挖掘,是吗?他的上司嫉妒他的成就,所以想方设法压制他。如果他不服从的话,很有可能他就不能继续在罗马大学里执教。这是你告诉我的,我曾经很愿意相信,可是昨天晚上,我听到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不知道信谁的。”

安杰拉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就像刚才他的声音似的。“你在说什么呀?请你告诉我全部情形好吗?”

“我听说你父亲现在隐居在罗马郊外。而且他从来都没有去进行什么考古活动——我是指近期内。他已经失去了在罗马大学执教的资格。是不是这样?”兰德尔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直直地看着安杰拉,期待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安杰拉不理会他的目光,她紧紧地追问道:“兰德尔,你还听到了什么?还知道些什么?”

兰德尔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把其他的事情说出来。

“据说,你父亲是被迫辞职的。因为他在挖掘时为了获取所得物的50%,对土地的主人进行诈骗。后来,那个地主向政府告发了。意大利政府不愿意向世人抖露这件丑闻,就私下里处理了。他们赔偿了主人的损失,并以辞退你父亲的方式来对他进行惩罚。你对我隐瞒这些还情有可原,因为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你有义务保护他的声誉。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出另外一件让人不能原谅的事来呢,安杰拉?”

“什么事?”

“为什么你以前一直都不愿意和‘第二次复活’计划的人合作,而一旦得知我是公关部的头以后,就马上加入了我们的工作?是不是因为我的宣传可以达到使你的父亲扬名的目的?这样,你的父亲东山再起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我说得对不对?你一直挖空心思想利用我,对我一直扯谎,欺骗我?”

安杰拉直直地盯着他,“你相信我在利用你?”

“我不知道,我要设法证实。

“谁告诉你的这一切?”

“是弗鲁米。我昨天晚上见到他了。他和我谈了很多。”

“弗鲁米?”安杰拉惊奇地反问道,“弗鲁米怎么会跟你见面的?”

“昨天晚上弗鲁米派来的人找到了我。我为了试试深浅,就去见了他一面。我们谈了很多,这个问题咱们待会儿再说。弗鲁米亲自告诉我,他们的目的就是破坏我们的行动,摧毁新《圣经》。所以,他手里头有很多关于我们这边的人的资料。刚才我所说的那些都是弗鲁米告诉我的。本来我是不相信的,可是,有一件更严重的事,使我不得不考虑一下这些话的真实性。”

“什么事这么严重?”

“待会儿再说好吗?我想先解开心头的疑惑。你告诉我,弗鲁米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我告诉你,”安杰拉的声音有些发抖,“弗鲁米的话是假的!绝对是假的,假若以前我对你有所隐瞒的话,那也是另有隐情的。因为在没有完全了解你以前,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是关于我父亲,弗鲁米实在太过分了,我爸爸从来都坦荡得很,从不骗人。他们绝对是造谣。”

“安杰拉,如果事情不是他们所说的那种样子,那么实际情形到底是怎样的呢?”

“你知道意大利土地管理的法律。我爸爸在进行那次考古挖掘的时候,那块土地的主人是兄弟二人和一个妹妹。本来,爸爸在事先就提出了所有权问题,并且说那块土地他们可以用出租或者出售的方式转给我爸爸。”

“你爸爸在行动前有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在干什么?”兰德尔问。

“当然说了,土地的主人觉得爸爸在讲疯话,有些神志不清呢。那块荒地,搁着也没有用,如果有人要,他们还巴不得赶紧处理了。所以爸爸一提出条件,他们当然不愿白白错过这个好机会,赶紧答应把地卖了。”

“这么说,你爸爸当初的行为完全是合法的啰?弗鲁米为什么说你爸爸骗了人家呢?”

“那一定是图拉搅和的。爸爸有了那个考古发现后,图拉简直嫉妒极了,他恨不得把我爸一下子弄臭,好满足他的畸形心理。他和那兄弟二人密谋一番后,到政府里头去告子虚乌有的状。虽然他们的阴谋并未得逞,可是,为了慎重起见,接到他的指控的办案人员仍旧认真调查了一番。经过周密的调查,证明我爸的一切手续都是合法的,他并没有诈骗人家的土地。他们的指控自然就不攻自破了。我父亲是无辜的,这有据可查的。”

“那你父亲怎么还是辞职了呢,安杰拉?”

“我爸爸相当敏感而且自尊,他仍然受到了伤害和打击。尽管他很欣慰,但他觉得自己原来并没有得到别人的信任,就连他多年的朋友都不相信他,要对他产生怀疑,而且调查他、审判他,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他一下子厌倦了政治,他已经达到了他一生中所追求的目标,这就足够了。”

“他现在已经退休了吗?”

“不错,我爸爸现在埋头于案头工作,主要是写作与研究。他早已对外界的工作失去了兴趣,也不愿卷入任何纠葛。但是可恶的图拉却依然不愿意放过他,不愿让他过清静日子,弗鲁米对你所讲的一定是从他那儿听来的。他又为什么不相信呢?只要是对他有利的话,能帮他对付我们的资料,他为什么要拒绝相信?反正他的目的只是要摧毁我们。所有和‘第二次复活’计划有关的人他都要一一对付的。至于你问我为什么直到见了你才愿意加入这次行动,又为什么专程到米兰去见你,那只是因为我要确信你对我爸的宣传报道都是真实的。我作为他的女儿,我想确信这个发现报道全面正确。”

“那你为什么到阿姆斯特丹干顾问性的工作呢?”

安杰拉闻言微微笑了一下,“我来这儿并没有利用你的意思,也没有这个必要。我是接受了你的请求才来的,我没有必要因为要使父亲得到足够的宣传而来这里。我爸在这次活动中的地位是无人可比的,我住下来是想与你接近。”

兰德尔闻言之下,大为感动。但他提醒自己,焉知这不是糖衣炮弹?在真相未明之前,他自己不能先软化了。还有一件最恶劣的事,他必须提出来,尽管这样做。他们的关系也许就宣告破灭了。安杰拉是马太,她是出卖他们的犹大,在其他的人了解情况之前,他必须告诉她他所发现的事情。

安杰拉不是谈到了来阿姆斯特丹工作的目的是能和他在一起吗?

“安杰拉,好,难道你到这儿来一点别的理由也没有吗?”

安杰拉眉头紧锁。“别的理由?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

“比如说想为你父亲和我以外的什么人做点什么。”

“以外的什么人?你——?”

兰德尔本来想侧面打听,看来是不成了,只好单刀直入。

“安杰拉,你为什么跑到我们这里来充当弗鲁米的密探呢?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机密传递给我们的敌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表情,一种既非惊吓又非恐惧的表情,完全是目瞪口呆的样子。好半天才迸出一句:“什么,你说什么?”

他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又加上一句,“我有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你是弗鲁米的人。”

“史蒂夫,你在说些什么呢?你疯了吗?”

他仍不想把话岔开:“昨天下午晚些时候,我把一份机密文件分发给与我们这项任务有关的十二个人。结果有一份到了弗鲁米手里,那一份是你的。安杰拉,这是事实,无法否认的事实。”

她的疑惑看出是真的,“机密文件?我把什么机密文件给了弗鲁米?你简直是毫无道理。我不知道弗鲁米,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什么弗鲁米,我也不想见。我怎么会?为什么我要那样做?史蒂夫,你疯了吗?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就要告诉你我想说什么,你好好听着!”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第一份机密文件已经泄露给弗鲁米的事,以及他如何设了个圈套,又如何看见前天夜里第二份文件中印有她的代码“马太”字样的一份在弗鲁米的办公室里。

“那份有‘马太’字样的文件是我派人亲手交给你的,安杰拉,我这里有张你签署的收据。现在,你记起来了吗?”

“不错,”她说,“我确实记得。我是收到了——让我想想——哦,是的,你离开后我在旅馆里打了一会儿瞌睡,醒后我发现很晚了,便赶忙到克拉斯纳波斯基大酒店想找点儿事干。我去了办公室,开始清理我的那些卷宗——也没有多少——再把东西搬到你的秘书的办公室里去。保安人员来过——对了——我是从他手里拿到那份文件的,扫了一眼看是不是重要文件,看来并没有什么重要东西。于是我把它放在了我的一个卷宗夹里后便搬到了洛丽的办公室。那第二个柜子里有一个空抽屉,我把那个装有文件的夹子打开,把卷宗放进去,然后放进了那个抽屉。我就是放那儿,这点我记得清清楚楚,它肯定还在那儿。”

兰德尔听完她的话惦量了一番。她如果不是绝对的诚实便是一个她从来未见过的最恬不知耻的骗子。不过关于这件事,她诚实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安杰拉,”兰德尔说道,“印有‘马太’字样的文件只有一份,你告诉我说它在你的卷宗里,可我现在告诉你,我在弗鲁米的办公室里看到过它。同样的一份文件不可能同时既在你的办公室里又在他的办公室里。”

“我很抱歉,”她说道,“我不能再做更多的解释。我可以马上让你看看我的那份文件。”

“好的,让我瞧瞧。”

安杰拉从酒吧间的高脚凳上站起来,正对着兰德尔:“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我只知道我所了解的——那就是弗鲁米把你的那份文件给我看了。”

“史蒂夫,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帮助那个见鬼的弗鲁米是毫无意义的吗?他想毁坏‘第二次复活’计划,损害《国际新约》的声誉。我想帮助这项工程并且使新版《圣经》更为人们所接受。如果不是为了你的缘故,那么当然是为了看到我父亲的名字并希望他受到嘉奖。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正想要毁掉我父亲的人合作。”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对于蒙蒂教授或者安杰拉·蒙蒂不知道的东西还有许多许多。据我所知,你也许恨你父亲。”

“呵,史蒂夫,”她绝望地叫道。她拣起自己的钱包,兰德尔也正拿出钱包付餐费。“我会让你看到我还有你的文件的。”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坐电梯回到了底层,1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洛丽·库克的办公室,也就是安杰拉现在的办公室。

兰德尔阴沉沉地站在一边,安杰拉打开了第二个金属柜,抽出第三个抽屉寻找。可是翻来翻去始终没有找到那份文件。“我可能放错了地方,很快就能找到的。”几分钟过去了,她没有找到。

她站了起来,有些恐慌、茫然。

兰德尔依然没有消除对他的怀疑。“你肯定放进了卷宗里了?”

“我想是这样的。”她有点不确定了,“我搬动后,这些夹子是放在桌子的这个位置上。我开始——”

“有没有什么人来过的你的办公室,在你弄完并锁上柜子之前?”

“有没有什么人——?哦,有的,有的。昨天晚上吃饭时我没提,因为看起来那些来访者并不重要。”她走到桌前。“有过几个人来找你。我——让我想一想——我把每个来过或打过电话的人的名字都记下来了——”她打开中间的桌子抽屉,抽出一个速记本,翻到第一页。“泰勒来过一小会儿,她说她和你一起工作过,想问问你是否需要她做点别的什么。我告诉她你不在,并说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我当时在楼下与赫尔德林核对是否所有的文件都分发走了。”他冲她手里的速记本做了手势,“别人都是谁?”

安杰拉翻过一页,“亚历山大和——”她突然停住了,“我想起来了!我真蠢,怎么给忘了。他的名字在这儿,记下来了。你看,史蒂夫,你看——”

她的手指快速滑过速记本,停在一个用铅笔写的名字上:弗洛里安·奈特博士。

“奈特?”兰德尔问道。

“就是这个奈特博士。”安杰拉如释重负,“感谢上帝,现在你该相信我了。是的,奈特博士和你一起参加过一个宣传会议,你答应过给他一些材料,这样他就可以在你向他要某种信息时作个简短的摘要用。你是这么告诉他的吗?”

“对。”

“你不在这儿的时候,他发现了我摆在桌上的夹子,便说也许他能找到你告诉他的有关内容。他给我出示了他的高级安全证,所以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要求。他仔细检查了所有卷宗,并说他所需要的东西很可能在你的办公室里,但是现在他想借你最近的文件,因为他刚刚加入这项工程,想了解你的计划,他说第二天上午会把材料还给我的。”

“今天上午他还回来了吗?”

她扫了眼桌子,有些不安,“显然没有,他肯定还拿着它呢。”

“不,已经不在他手上了。”兰德尔冷冷地说道:“已经在弗鲁米手里了。”他攥紧拳头狠狠一击,“奈特博士,他妈的,我早该料到的。”

“料到什么?”

“没什么。”

“我不该把文件借给他吗?”

“这个现在并不重要,反正那时候你不知道该不该。”

“史蒂夫,现在你知道我和弗鲁米毫无瓜葛了吧?现在,你相信我了吧?来,我和你去奈特博士的办公室,他会证实我告诉你的一切。也许他会给你一番解释。”

“我不要他的什么解释。”兰德尔的话里带着一种苦味。

兰德尔心里谴责着自己不该感情用事。因为他在伦敦时既然已经从奈特博士的未婚妻口中得知他恨杰弗里斯博士和《国际新约》,他就不该鼓励他参加这项工作。从一开始,奈特就是最弱的一环,最可能出卖这本书以泄私愤。事实上,他昨天就提防他,因而没有分发给他秘密文件,谁知毛病仍出在他那儿,真他妈的。

安杰拉正等着:“我们该去看看他吗?”

“你没有必要去了,”他说道,试图挤出一个微笑,“安杰拉,原谅我对你的误会,我只能说——我爱你。”

她扑到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把她的唇压在他的唇上。吻完后,她呢喃着,“我爱你,比你爱我还要深得多。”

他笑着说:“我去看看。”他挣开她,“现在,去看看奈特博士,我要单独会他。”

兰德尔很快就下了大厅,奔向奈特博士的办公室。

奈特博士不在。

秘书解释说,他打过电话说他今天不来。

“他在哪儿?”

“我给你写下来吧。圣卢彻西奥,在沃尔德克·皮蒙特兰九号,几乎所有参加我们这项工程的牧师和神学家们都在那儿住,一个怪怪的旅馆。”

兰德尔来不及问它怪在何处,他接过她递来的地址便向门口冲去。

“要不要我打电话告诉奈特博士你去找他?”秘书喊道。

“不,我倒想让他惊吓一下。”

这确实是一个奇怪的旅馆。

圣卢彻西奥旅馆第一眼看上去倒不像个旅馆,更像普通的公寓建筑。五层楼的建筑,坐落在宽阔的街道旁。

对于圣卢彻西奥旅馆兰德尔以前一点儿也不知晓——这家旅馆是专为天主教的神父、修女们和基督教牧师及其家人提供服务的。兰德尔下车后,无心观察旅馆建筑,直接走到服务台前。“我是来找奈特博士的,我和他在一块儿工作。”

那位胖胖的接待员把手放在电话机上,“他正等你吗?”

“可能。”

“我来拨拨看,请问,您贵姓?”

报完姓名,兰德尔紧张地踱到那个祈祷厅兼饭厅的屋门口,漫不经心地盯了会儿那些棕色的木桌椅,又返回桌前,这时候接待员刚好把听筒挂回电话机上。

“奈特博士在,”她说,“他在四楼,他在楼梯口等你。”

不像以前那样紧张、激动、愤怒,他表现得反常的镇静和自如。跟兰德尔一起走回他的单间时,他似乎深深陷在自己的事务里,表现得有些超然度外。

奈特所住的房间比他伦敦拥挤不堪的卧室还要窄小。陈设也异常简朴——一张床、一个洗脸盆、一张折叠桌、一个衣柜,估计里面至多也就两套衣服。一把带扶手的椅子寂寞地靠在高高的窗台下。

“坐椅子上吧。”奈特说道,语调里多了些热情,少了些傲慢。“要不是这家旅馆严格禁止任何酒类,我倒想给你来点喝的。除此之外,我觉得这地方还是蛮舒服的。”

奈特坐在床边,又接着说道,“兰德尔先生,很不好意思让你跑这么远。我本打算明天回办公室再听你吩咐,不过,你来这儿了。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是的,非常特别的事。”兰德尔又加重了语气,“而且这事与你有关。”

“哦,是吗?我正好在,先生。”

兰德尔不想多说一句废话,他要开门见山。“奈特博士,昨天工作快结束时,你从我的秘书安杰拉小姐那儿借了一些材料,材料里有我准备的一份机密文件,几个小时之后,那份机密文件到了我们这个工程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弗鲁米手中。”

他停了一下,等着奈特的反应,或者惊奇,或者拒不承认。可是,这个牛津大学的教授居然不动声色。“听到这个我很遗憾,”奈特博士平静地说道,顺手打开一个食品盒,抓出一颗薄荷糖递给兰德尔。兰德尔还没看见,他早扔了一颗进了自己的嘴里。“这件事我并不感到惊奇。”

兰德尔倒有些吃惊,盯着他,“你不觉得惊奇?”

“哦,尽管我未曾预料过它会跑到弗鲁米那儿去,这个可能却是时刻存在的。我奇怪的只是你居然查出来了。你肯定弗鲁米已经拿着那份记录文件吗?”

“你尽可确信,我说的是真话。昨天晚上我见过弗鲁米,我看见那份文件就在他手里。”

“而且你肯定是我从安杰拉小姐那儿借来的那份吗?”

“就是那份,毫无二致,”兰德尔厉声说道,这个学者那副对自己叛徒行径漫不经心的态度使他变得惊讶起来。“我这就告诉你,我是怎么追到你头上来的。”

兰德尔尽快地讲述了如何在文件上巧用的密码名字,然后又详细地讲述了他如何与弗鲁米见面以及如何面对安杰拉。讲完之后,他又用眼睛死死盯住奈特。这个英国学者依旧品着他的薄荷糖,不过他捧着食品盒的手有些发抖了。“对这个你还有什么话说?”兰德尔愤怒地叫道,他想知道一切。

“非常聪明。”奈特博士不无钦佩地说。

“而你是非常的不聪明,实际上是蠢到了极点。”兰德尔说,“从我听说你那本《耶酥的故事》因《国际新约》的即将发行而要胎死腹中以后,我就认定你在安全方面不太可靠。我早就该知道一个恨这个计划的穷光蛋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奈特博士手里的食品盒越发明显地抖起来,“这么说我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我从开始在伦敦的时候就知道了,可是我被你丰富的学识给迷惑了,还有你对我们这项工程潜在的价值——以及瓦莱丽小姐的要求——”

“啊!瓦莱丽。”

“——于是,我打消了种种疑虑并说服自己你可以来而且将来也会是值得信赖的一个人。我错了,你出卖了我们。我回去就去报告我所了解的一切的,你收拾行李走吧。”

“不,”奈特博士冲口而出,几乎变得疯狂。

他那原本冷静的脸上突然变得痛苦不堪,在那紧锁着的那眉毛上方也平空出现了条条皱纹。在兰德尔看来,他似乎一下子老了20岁。

“不,不要告诉他们,”他乞求着,“不要让他们解雇我!”

“不要让他们?”兰德尔有些震惊,“你承认了是你把机密文件交给了弗鲁米。”

“我从来没直接给过弗鲁米任何东西,什么也没有,相信我。如果我真的背叛出卖了你,那也只是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的方面。但现在的情形已经改了,现在你可以完全相信我。我完全献身给‘第二次复活’了,它是我的生命,我不能允许自己与这项工作分开。”

他站起来,焦虑地踱起步来,绞着自己的两只手。

兰德尔惊呆了,直盯盯地看着他踱来踱去。奈特这种态度和他所说的话与他的行为大相径庭。他一定是病了,兰德尔断定他疯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兰德尔决意要刺激他回到现实中来。“奈特博士,你怎么解释自己一方面尽力于‘第二次复活’,另一方面,仅仅几分钟前,承认自己把我们的秘密文件给了弗鲁米?你难道指望我们继续留住一个叛徒吗?”

“我不是叛徒!”奈特博士吼道,他挪向兰德尔,站到他面前,“难道你不明白?我本打算做个叛徒,我起初是,可是—— 

一旦我了解了真相——我不能,现在你一定要留下我,要是我不能留下来,我会自杀的。”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兰德尔大叫,“你说得我一句也不懂。这太荒谬了。我算看够了——”

兰德尔开始要站起来,奈特的两只手抓住他的肩膀,按住他。“不——不——等一等,兰德尔,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来解释。我要告诉你整个事情,你会明白的。我怕,可是我看我必须这么做,否则一切都完了,请一定听我说完。”

直到兰德尔坐回去,奈特博士才移开身体,踱过来,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试图说出他必须说出的话。他终于平静了些,坐回床边,盯着地板,显得有些心虚气短,开始讲道。

“你刚来这儿时,我本打算厚着脸皮说出来,我想我的坦率会使你消除敌意并能最终理解——哦,你使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是的,我做了一些坏事,但我暗地里已经改过自新,而且是信得过的。可我看你仍然以为我是个叛徒,实际上你是想解雇我。我看现在不说出真相是不可能的,我想我没有什么理由来保护别人——”

“别人?”兰德尔坐起来,他关切地听他说下去。

“——而且没有理由害怕告诉你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他抬起眼睛,“不知你听不听得懂我的话——”

“说下去。”兰德尔说道。

“谢谢。至于我对杰弗里斯的痛恨和愤怒,这一点是完全真实的,亲爱的休斯太不慎重,居然告诉你这一点。但是我能原谅她,她是为了我,也为了她。她已求我加入‘第二次复活’,我同意了,但不是因为她所想象的原因。我来到这儿,正如你所猜疑的,我是靠不住的。我知道‘第二次复活’有它的敌人,我知道他们是谁,我曾读过有关普卢默和弗鲁米会见的文章。我没有什么计划,但我内心深处潜在着一种意识,那就是通过我与‘第二次复活’的成员关系,我也许能拯救我自己。”

“你指钱?”

“哦——是的。如果我一定要坦白的话,我曾经以为钱是我唯一的救星。我一度一文不名,因为《国际新约》即将出版。我需要钱来恢复我的听力,我需要钱来娶瓦莱丽·休斯,我要养活她,我要过上年轻的英国学者应该过的一种真正的生活。”

“于是你找到了锡德里克·普卢默?”

“那倒没有必要。”奈特博士道,“是他找到我头上的,或者要准确地说,是某个代表普卢默的人。”

兰德尔扬起眉毛。“别人?是个在克拉斯纳波斯基的人吗?”

“是的。”

兰德尔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录音机。“如果你不介意——?”

“你想给我录音?为了什么目的?”

“如果别人与你有牵连的话——”

“明白了,这会帮助洗清我的罪过吗?”

“那个我可不能保证,奈特博士。如果你有正当理由,我把它录下来于你有利。如果我对你的故事不满意,我会把磁带还给你——这样你就可以直接向五位发行人去讲你的故事。”

“够公平的。”兰德尔把音量调到最小放在他们俩人之间的地板上。奈特博士看着这个录音机,说道,“我的陪审团,它会鼓励我忏悔,我会尽可能做最充实,公正的辩护。”

“你刚才说到你到这儿时,住进了克拉斯纳波斯基,一个不是普卢默的人来跟你交涉?”兰德尔催促他。

“一个不知怎么了解我个人情况的人,他知道《耶酥的故事》的未出版的情况,还有我的残疾,以及我的愤慨、需要、渴望。他建议说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使我得到本应属于我的钱,我拒绝了。我不能使自己背叛一个信任自己的人,我不愿意看见自己成为犹大。那段时间他仍然来找我。我有个习惯就是只要是我收到的秘密计划或我听到的重要东西,我就要记录下来。直到那人再次来找我时我仍是什么也没干。我问他我的服务值多少钱,那人问我能提供什么。我一时冲动想试探一下,就把我收藏的‘第二次复活’计划的一小部分文件递给了来找我的人,那之后不久我就被带去见普卢默,他态度很谦和,告诉我说我所提供的东西非常有用。”

“这就是他们怎么知道了我们计划皇宫举行记者招待会的日期和向全世界传播的情况?”

“是的。普卢默告诉我那些资料都很有用,但还不够,他叫我继续提供其他新的资料。同时最重要的是能弄到一本新的《圣经》,或至少也要得到里面的具体内容。普卢默还说,他另有别的办法可以弄到。”

“亨宁?”兰德尔问道。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接着说吧。”

“——他们不愿碰运气,他们想要加倍的保险。于是,普卢默说了价钱,那个价码——一个令人心动的价码啊,那数目足以解决我所有的问题,不可抗拒。我同意了帮他们弄到新的《圣经》,或者至少是经里面的那些新发现的资料的抄写本,我答应过昨天交给他们的。”

兰德尔再一次震惊了。“你怎么能保证你能弄到一份呢?那本书可是加了锁的,而且钥匙在印刷商手里,所有的校样都保存在地窖里。”

奈特博士摇了摇手指头。“不都是,但是请不要把我的叙述岔开去。我昨天本打算搞一本新《圣经》的稿本的,但没搞到。因为我不能交给他,所以急于缓和一下和我的——我的碰头人的关系,并来证明我的好意。于是我找了一点零星的东西给他们,其中就有你写有‘马太’字样的备忘录。”

“明白了。”

“当然,他们还是不满意。他们想要的是新《圣经》。那天晚上我觉得肯定能弄到一份的,也就是指昨天晚上。”

“但是,你没能弄到。”兰德尔道。

“相反,我能弄到,而且确已弄到手了。”

兰德尔身子倾向前,“你拿到了《国际新约》?”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兰德尔。你知道,不是所有的校样都在地窖里。每个主要负责任的神学家都有一份,杰弗里斯博士也有一份。不要忘了,我们的关系是很近的,我可以看到他所有的参考书。我知道他把自己的那份《国际新约》锁在他的公文包里,他另外还有字码锁在上面。但是,他这个人很散漫,心不在焉的,经常把什么都记下来以免遗忘。我在他的房间里找那个字码,正如我所料,是写下来的,我于是记住了字码。我必须在他出去的时候弄到他的公文包,他本打算前天晚上出去的。但又推迟了时间。我知道昨天晚上他又要出去,等他走了以后,我进了他的房间,打开了公文包,取出《国际新约》校样。我偷偷地把书带出旅馆,拿到一个我早些时候就发现的一个晚上也开的复印商店去,把这份新资料复印了下来,也就是彼得罗纳斯羊皮纸报告和詹姆斯福音书的译本。我把这些都复印了下来后,又回到杰弗里斯博士的房间,把它又放回公文包锁好,拿着我的复印件回了自己的房间。”

兰德尔气都透不过来了,“你把这个交给了他们?”

奈特博士又摇了一下手指。“我本打算要这样的,我打算拿起电话叫我的碰头人来取,同时换回昨天晚上交上去的30页零零碎碎的材料。可是,你知道,我仍然是我——一个学者,一个富有好奇心的学者,在没有变成一个精神务实的商人之前,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读一下这个詹姆斯福音的想法。”

“你读了。”兰德尔缓缓地说,“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奇迹啊!”奈特博士很简单地说。

“什么?”

“我和我们的主交流过之后发生了奇迹,兰德尔先生。如果你很了解我的话,你会知道我这人对宗教很感兴趣,但我不是一个纯粹宗教人士。我一直从旁观的角度,客观地认为,耶酥是一个学者,我从来没有走近过他或者从内心里接受他。但是昨天晚上,我读了詹姆斯福音,坐在这儿,就像我现在坐在床上,我哭了。第一次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耶稣,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爱心,他的伟大。我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强烈的感情巨浪给攒住了。你能理解吗?”

兰德尔点了点头,但仍然保持着沉默。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奈特博士越来越激动,“我被主耶稣的爱浸润着,被我对他由衷的信仰,被一种希望配得上他的欲望包围着。我一定是睡着了,梦中,也许在醒着的间歇,我看见了耶稣,我能看到他袍子上的折边,我听到他对我说话,我乞求他宽恕我的罪孽,已往犯过的以及还没有犯的所有罪过。我发誓我要一生忠于他。他,于是祝福我并声明以后我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以为这段插曲、这个梦或者白日梦说明我快是个疯子、狂人了,是不是?如果不是后来又发生的事情,我倒也是这么想的。”

奈特博士有点不能自己了,陷入了深深的内省当中,停止了谈话。兰德尔试图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弗洛里安,后来呢?”

奈特博士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他说,“今天早晨我早早就醒来了,阳光透过窗户在我的身上游移。我被灵感浸透着。我想洗涤掉我的卑鄙,我感到一种平和,我静静地躺着,后来我听到一声甜美可爱的鸟的啾啾声,它在窗外叫着。一只鸟,我听到一只鸟在唱歌。我,多年了没有听到过一声鸟叫——我甚至很少听见过人说话,除非他站在我旁边大声喊叫——我聋了这么多年——我听到了一声鸟叫,而且我当时没戴助听器——我并没有戴助听器上床。看,就在那儿,在床边的桌子上,我昨天晚上就放在那儿了,我现在也没戴——你还没注意到吧——可是我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你在这间屋里说的每一句话,不费一点力气就能听见。今天上午,我激动得要发疯。听到鸟叫后,我从床上跳起来,打开我的半导体收音机,音乐流淌出来传入我的耳朵。我冲向门口,打开房门,我能听见仆人们在大厅那边叽喳。我向主保证过,我将把自己交给他,他宽恕了我,恢复了我的听力,他治愈了我,这就是奇迹啊!你相信我吗,兰德尔?”

“我相信你,弗洛里安,”兰德尔被深深地打动了,他想知道下一刻又要发生了什么,他不能等得太久。

“当我恢复平静后,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的——我的接头人。我告诉他我准备见他,我没有去上班,却在阿姆斯特丹郊区他的偏僻的隐居的房子里见了他。我立刻告诉他说我没有能够为他弄到新《圣经》,我告诉他我为自己作过的保证遗憾,甚至为曾经交给他那些不重要的材料遗憾。事实上,我要求过他归还我昨天交给他的东西,你的所有的备忘录。他说还不了,那个在别人手里,大概它已在弗鲁米手里了,尽管我并不知道。”

“是的,是这样。”

“这时,那个人——也就是我的接头人——他催促我继续试着为他们弄到《圣经》。我说我一想到这儿就反感。他说他肯定他们会付给我大大多于答应过的数目,我说我对讨价还价不感兴趣。于是,他就开始威胁我说,我要是不合作,他就会揭发我参与过这件事情。我告诉他说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就离开了他。我回到这儿,把我弄到的《国际新约》的复印件撕掉了,以免这些内容落到弗鲁米的手里。随后我听说你要来见我,现在你明白了我欠这本书,欠詹姆斯,欠这项工程什么了吧?明白了为什么我祈祷你不要解雇我吧?我一定要呆下去,我一定要为这项好的工作尽绵薄之力。”

兰德尔一直在倾听、思索。毫无疑问,奈特博士的听力是恢复了,不管什么方式:或奇迹、或心理因素。在某种程度上,是的,这确实是个奇迹。洛丽·库克的奇迹是否是个骗局不再重要,奈特博士的奇迹是能为新《圣经》的宣传提供足够的证据的。但是,这个奇迹,兰德尔自语道,是个他永远不能告诉五位发行人的奇迹,更不要说利用它去卖《国际新约》的事了。他想建议奈特博士接着戴上他的助听器,直至新《圣经》成功地发行。至于奈特博士的真诚是毫无疑问的,不现自明的,只是还有一件事。

“弗洛里安,”兰德尔道,“正如你所说,你想留下来和我们一道干我们这项好工作,但你必须首先告诉我,我们中间真正的告密人,那个第一个与你联系接头的人,那个联系人也就是弗鲁米的朋友。”

“事实上他不是弗鲁米的朋友,”奈特博士道,“我肯定他不知道弗鲁米本人。他是普卢默的一个朋友。他第一次带我去普卢默那儿我就清楚这一点。我们是在弗塔西奥夜总会见的面,我们坐在长凳上,就在那儿,两个人吸着大麻烟枪管。他们看上去很亲密,我肯定我的接头人把我们的秘密给了普卢默,普卢默肯定又接着交给了弗鲁米。”

“对,”兰德尔道,“现在把普卢默接头的那个人,‘第二次复活’计划的叛徒的名字告诉我,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们的犹大?”奈特博士道。“汉斯·博加德斯,我们这项工程的图书室管理员,他是个我们要铲除掉的人——如果我们不想让我们的主耶稣再次或永远被钉上十字架的话。”

回到克拉斯纳波斯基大酒店一层,史蒂夫·兰德尔径直走向他的办公室。

在秘书小间里,安杰拉·蒙蒂从她的打字稿上疑惑地抬起眼来。“是弗洛里安·奈特博士吗?”

“不是。”

“我很高兴不是他。不过,那又是谁呢?”

“现在先不说,安杰拉。我们一会儿再来讨论。给我接戴克哈德博士。如果他还没来,接乔治·惠勒。”

兰德尔接着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从口袋里掏出录音机,把卡式磁带往回倒了几分钟,放了放,又接着往回倒,听了一次又停下,开始抹去一些神秘的信息。尔后他满意地把录音机塞进公文包等安杰拉打电话给他。

最后,他有点不耐烦,等不得了,便拿起公文包回到安杰拉的办公室,正好安杰拉要挂上电话。

“对不起,史蒂夫,”她说。“他们两个都不在城里。戴克哈德博士的秘书说发行人们都在德国美因茨,今天上午要约亨宁先生会面。”

“她说了他们什么时候回阿姆斯特丹吗?”

“我问过了,她说不准,她不知道。”

兰德尔低声地咒骂着,他将不得不自己来干这件苦差事了。他知道会见博加德斯太关键了,不能再等了,事情处于紧急关头。

“好,安杰拉,多谢,再见。”

他跨步走上走廊,往右一拐,停在190号门前。门上用5种语言印着“图书馆”字样,下面,用草写印刷体写着:汉斯·博加德斯。

兰德尔硬起心肠,走了进去。

汉斯·博加德斯坐在一个宽大的桌子边,桌上高高地堆满了参考书,他正伏在一本打开的书上记着什么,他那长长的金黄色头发往前搭着,挡住了他的脸。听见门开关的声音,他的脑袋一动,那女人般年轻的五官显露出惊奇的神情。他刚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兰德尔一个手势制止了他。

“就这样别动了。”兰德尔说,坐在他正对面的椅子上。

兰德尔一面重重地把公文包放到桌上,打开它,一面直视着这个年轻的荷兰图书馆管理员。和从前一样,兰德尔很反感博加德斯,除去那两只青蛙眼和那肥厚的嘴唇,这个图书馆管理员的脸几乎是平平的。他的肤色苍白,近乎白化病人。

“你好,兰德尔先生。”他尖声尖气地说。

“我这儿有点儿关于你的事。”兰德尔先生说。

图书室的管理员的注意力一下转到了公文包上,“美因茨《圣经》最后的版本——出来了?”

“没出来,”兰德尔说,“可是出来时,汉斯,你可能是看不到它的人之一了。”

博加德斯苍白的眼睫毛警觉地眨动着,他舔舔那肥厚的嘴唇,“什么——我不——你什么意思?”

“这个,”兰德尔说着,拿起微型录音机,故意把机器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他按下放音键。“你将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弗洛里安·奈特博士,另一个便是我,音是不到一小时前录的。”

磁带开始转动,奈特博士的声音清晰逼真无误地传出来。兰德尔往前倾了下身子,把音量稍稍放大,又坐回到椅子里,双臂叠叉在胸前看着正在倾听的管理员。

当奈特博士的忏悔充满了这满是书籍的房间时,汉斯·博加德斯没有血色的脸开始变色了,几片粉红覆盖上了他僵硬的脸颊,他一动也不动,只听见他逐渐加速的喘息声合着奈特博士的说话声。

磁带几乎要到头了,奈特博士庄重的——现在成了无情的——结束谈话的指控在桌上响起来。

“我们的犹大?汉斯·博加德斯,我们这项工程图书管理员,他是个我们要除掉的人——如果我们不想让我们的主耶稣再次或永远钉上十字架的话。”

之后,是磁带磨擦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兰德尔伸手关了录音机,放回公文包里。

他冷冷地直视博加德斯呆滞的目光,“你愿意当着奈特博士的面以及出版委员会、赫尔德林队长的面承认这个吗?”

汉斯·博加德斯没有回答。

“好,汉斯,你已经被发现了。对我们来说,幸运的是你交给你的朋友普卢默,尔后又给弗鲁米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些价值不大的东西。你再也不会弄到更多的了,当然还有《国际新约》的校样我这就去告诉赫尔德林,让他派一个警卫上来监视你——直到我今天找到戴克哈德或者惠勒,报告给他们,然后让他们解雇你。”

兰德尔等着他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叫,来得太迟的否认还有疯狂为自己辩护的种种场面。

什么表现也没有。

这个年轻的荷兰人胖胖的脸上裂出一丝邪恶、近乎恶毒的笑容。“你这个傻瓜,兰德尔先生。你的那些老板——他们可不会解雇我。”

这倒是件新鲜事,是兰德尔压根儿没预料到的,他竟如此厚颜无耻。“你以为不会?假如我们——”

“我知道不会,”博加德斯打断了他。“一旦他们听到我了解的东西,他们是不敢炒我的鱿鱼,我会一直干我的工作,直到哪天我自己想走,不把新《圣经》拿到手我是不会走的。”

这个年轻的荷兰人一定是疯子,兰德尔心想,跟他说话没有用。兰德尔把椅子往后一推。“好吧,我们来看看你是不是被解雇了,我这就打电话给美因茨的戴克哈德和惠勒——”

博加德斯两手按着桌子,仍然很得意地冲着兰德尔笑着,“好啊,打吧。”他说,“可是,打时一定要告诉他们,汉斯·博加德斯,靠着他的天才,在他们的《圣经》里发现一个所有的科学家、经文学者们以及神学家们都没有发现的错误。告诉他们,汉斯·博加德斯在他们的新《圣经》里发现的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个足以毁掉它,证明它是假的,并且整个毁了它的错误。如果他们选择让这个错误公诸世人的话,就让他们赶我走好啦。”

兰德尔肯定这个家伙绝对是疯了。可这个年轻的荷兰人却用一种如此深信不疑的口气说话——他的脑袋像个计算机,能发现一切东西,内奥米说过的——兰德尔仍坐在椅子上。“新《圣经》里有一个致命的错误?你根本没有见过,更不用说读了,你怎么会发现的?”

“我早读够了,”博加德斯说,“我注意有一年了。我看,我听,东一点,西一点,我是资料管理员,他们来让我查一个词,一个句子,一段话,一段引言。这些查询是秘而不宣的,但我从不同的查询中获得了整个概念。当然对这本新《圣经》我所知不多,其新内容我连90%都不知道,不过我确实知道里面一些有关耶稣到目前为止还不为人知的事实。我也知道耶稣曾经离开古巴勒斯坦,去过许多地方,其中就有罗马。”

兰德尔大为惊奇,不禁对这位图书馆管理员刮目相看了。“好吧,就算你知道其中一小点内容,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凭你知道的这一小点内容就能发现其中的缺点和错误?”

“一个致命的错误!”

“——很好,一群全世界最伟大的专家研究了数年竟会忽视了致命的错误?”

“是的,”博加德斯说,“因为他们视野狭窄,只看到了他们想看的东西。因为他们眯着眼睛看真理。我告诉你,这种事情阿姆斯特丹发生过,1937~1943年间,一个名叫汉斯·百·米格伦的人发现了六张新的不为人知的弗米尔斯的画。米格伦以300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和收藏家。批评家们以及专家们都认为这些是弗米尔斯的真迹,那些批评家和专家都没注意到一幅画里面耶稣的两只手是模仿的。模仿米格伦本人的手画的,还有一幅画里的椅子模仿的是万·米格伦现代画室里的一把椅子,帆布上用的油彩中含着合成树脂,而这种树脂在1900年以后才出现,可是弗米尔斯则死于1675年。这些弗米尔斯的画不过是骗局,后来被戳穿了。但是任何一个明眼人是不需要看整幅画才发现它的瑕疵的,带合成树脂的帆布的一英寸的五分之一就足够了。所以,同样,我已经看了你们《圣经》帆布中一英寸的五分之一,我看得够多了,是可以称它为赝品。”

听到这里,兰德尔便想多了解一些,“这个所谓的瑕疵——你已经给了普卢默和弗鲁米了吗?”

博加德斯有些迟疑了:“不,我没有,还没有。”

“为什么没有?”

“这个——这是私人问题。”

兰德尔手按桌子站了起来,“好吧,现在我肯定你在扯荒。如果你发现了《圣经》的什么错误,你早就会直接给普卢默了,他给你付钱干这个,是不是?”

博加德斯跳了起来,脸上愤怒得变成了红色,“他什么也没给我,我这样做是因为我爱他。”

兰德尔愣愣地站着,这就是了,他意识到了博加德斯和普卢默是对互相忠实于对方的同性恋人,他碰着了同情恋人的神经末梢。

博加德斯扭过头去。“只我自己知道,我连普卢默都没告诉。我知道这对于他,甚至比新版《圣经》都更为重要。如果他就此错误写篇文章公之于众,他——他就会名利双收。但是我把这个作为——美国电影里总说的——我最后的王牌。因为最近,最近普卢默对我不那么好了。还有——我知道,他对我不忠。他有了另外一个更年轻、更有吸引力的人,普卢默告诉我说,这个完了后,他就带我去北非度假,他答应了,只要我答应带给他新版《圣经》。是的,新版《圣经》就足以让他留在我身边了。但一旦发生意外,我要抓紧我的王牌,我保留的这一手永远不会告诉他。”

兰德尔对这个失节的荷兰人发出的如怨如诉的声音有些害怕了,这是一种害怕失去对方的绝望。现在,兰德尔在想这个管理员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这个《国际新约》里有什么东西会有损于它呢?博加德斯不得不编了谎话来恐吓出版者们留住他并把新发现的资料交给他。除了质问这个叛徒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汉斯——”兰德尔冲着荷兰人大声吼叫道。

博加德斯自己正沉浸在与普卢默的痛苦之中,几乎忘了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汉斯,你没有告诉我什么理由不让我报告给出版商们让他们来马上解雇你,你自吹什么发现了新版《圣经》里的错误。如果你发现了这个错误,那么你现在就马上说出来。不然的话,我是没有理由不告诉他们将你轰出去的。”

“你不相信”博加德斯愤怒地说。

但他没有再说别的,

兰德尔有些迟疑:“我正等着听。”

博加德斯舔舔他肥厚的嘴唇,仍然沉默。

“好,”兰德尔说,“现在我敢肯定——你不但是个叛徒而且是个骗子,我这就告诉他们除掉你。”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听着!”博加德斯突然大叫一声,他一下冲过来挡住要离开的兰德尔。“你可以告诉他们除掉我,可是你最好别只告诉这些,即使他们知道也为时晚了。不管怎么样,对他们来说已经晚了。你告诉他们看纸草纸九号,从上数第四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旦我交给普卢默,公之于世,那‘第二次复活’计划就完了。但是——”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我保证永远不披露这个错误。如果他们尽快交给我他们的《圣经》,否则,他们就彻底失去一切了!”

“汉斯,他们今天就会把你从这儿踢出去。”兰德尔说。

“告诉他们看看纸草纸第九号的第四行,他们就会看到的。”

兰德尔推开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好的,他会看的。

一个小时后,他看到了。

兰德尔此刻正坐在他的办公桌边,用肩膀扛着电话听筒,等着接线员为他找到美因茨工作的乔治·l·惠勒。

兰德尔趁等着的空闲,又把手里的那份打印资料看了一遍。这些资料上有他从博加德斯那里了解的所有“错误”;在詹姆斯福音书,即纸草纸的第九号第四行。

获得这条信息可真不容易。其一,兰德尔不是什么学者;其二,他无从看到地窖里的那些原稿。另外,他不懂阿拉米语,最后一条成了一大绊脚石。他想起他的机密档案中有现存的唯一的一套埃德隆所摄的照片时,那最后一个困难更成为了关键性的难题。

他把那张印有第九号的纸草纸的照片研究了一番,根本看不懂,那些蚂蚁似的曲线笔画和点点,有的甚至看也看不清。在画面上左一道右一道,这些对兰德尔来说真是犹如天书。但是旁边还附着一张表,上面写着各章节的名称以及段落编号,以注明詹姆斯福音书的译本上各阿拉米文出现的行数,第九号纸草纸文稿第四行在《国际新约》的英文版本上应是在詹姆斯福音的第23章第66节。

因为他没有被批准保留那本《国际新约》的复印件,兰德尔想找找谁手头还有一份,但出版商们都不在城里。奈特博士早把自己那份复印件毁掉了。忽然,兰德尔记起奈特博士曾用过杰弗里斯博士的那一本。

兰德尔找到了正在办公室的杰弗里斯博士,这个英国神学家极乐意合作。“呣,詹姆斯本第23章第66节,呣,让我瞧瞧。”兰德尔找到了译本的那一行。“我们的主,在带着教徒逃出罗马的那天晚上穿过了富西纳斯湖的大片土地。那个湖早就被凯撒大帝派人排干了,那时罗马人已经在开垦并耕耘了。”

简单、明了、清楚。

那么博加德斯指出的那个致命的错误在哪儿呢?

犹太人是公元49年被赶出罗马的,耶稣也在其中。据詹姆斯福音所说,那年耶稣已死了,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这儿又有什么错吗?

兰德尔又找来亚历山大和泰勒给他找出的所有关于凯撒大帝以及公元49年犹太人被逐出罗马,还有富西纳斯湖被开垦为农田等三件有关的资料。他没告诉他们他在找什么。这些研究人员搜罗尽了古代的文件。不久,兰德尔的下属交上了各自发现的材料。

兰德尔一个人独自翻阅着这些资料,忽然发现了一个日期,霎那间,他认出来这就是博加德斯所指的所谓“致命的错误”。

富西纳斯湖一度是罗马城旁一个几乎全被陆地包围的湖泊,这个湖没有出口,每年古罗马的雨季来临时,富西纳斯的湖水就会上涨,溢满,淹没土地。凯撒大帝曾派他的工程人员把这个湖排干,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这是项艰巨的工程。工程要建一条3英里长的隧道,从富西纳斯湖到远处的西里斯河,中间要穿过附近山上的硬石。凯撒组织了3万劳力苦干了十年来穿凿建筑这条隧道。完成之后,他把富西纳斯湖的水沿隧道放出,排干了整个湖水,把这个湖床改造成农田。

据詹姆斯福音记载。公元49年耶稣穿过了这个已成农田的富西纳斯湖。

据罗马史学家们声称:凯撒大帝直到公元52年才把富西纳斯湖水排干改造成为农田。

这就是错误所在,博加德斯所谓的错误所在。

公元49年,耶稣飞行穿过了这片干涸的湖床,尽管那个不可辩驳的事实存在,也就是那一年那个湖还在,而且直到耶稣死后三年才被排干。

詹姆斯福音书上的年代错误是人人可见的,但从来没有人注意它,正如迄今没人查证过一样,除了那个荷兰图书管理员。然而,一旦被指出并向世界各地加以宣传,公众便会不安,正如此刻兰德尔的不安一样。

对这个错误肯定会有一个说法。

兰德尔仍等着跟美因茨的乔治·惠勒通话,他想这个出版商解决这个问题该是毫无疑问的。一旦解决了这个问题,包括博加德斯可以立即被解雇掉。“第二次复活”最终会免于沦为弗鲁米的手中物。

德国总机服务人员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已经通知乔治·惠勒了,他一会儿就来接。”

一会儿之后,惠勒有如打雷般的声音震响在兰德尔的耳膜边。

“你好!是谁——史蒂夫·兰德尔吗?”

“是的,乔治,我不得不——”

“他们把我从一个极其重要的会议上扯出来,说有一个紧急电话。什么他妈的这么重要?不能等到我回去?”

兰德尔不理会惠勒的恼火,固执地坚持着,“是的,不能等。乔治,很重要,我们这儿出问题了。”

“如果这事有关出版——”

“它涉及整项过程,还有《国际新约》本身。我来尽快告诉你。昨天晚上我见到了弗鲁米。”

“你说什么?见了弗鲁米?”

“对,他叫我去的。我很好奇,就去了。”

“危险的交易,他想要什么?”

“见了你再说吧,主要问题是——”

“史蒂夫,你看,我们明天再谈吧。”惠勒听起来很苦恼,“我得回亨宁和其他出版商那儿去,有紧急情况。我们回头再谈吧——”

“我想我知道你那所有的紧急情况,”兰德尔打断他,“你刚发现普卢默和弗鲁米试图敲诈亨宁,他们搞到证据说,1933年亨宁曾是个纳粹分子并参加烧书活动。”

美因茨那端传来一声惊呼,“你怎么知道的?”惠勒问。

“从弗鲁米那儿。”

“那个杂种。”

“你想要怎么办?”兰德尔想知道。

“我们现在仍不能肯定。弗鲁米有底片和部分印刷品,但是图片是可以骗人的,照片可以歪曲事实,不能说明真实的情况。卡尔·享宁那时还是个孩子,刚刚上学前班,他们不过在大街上玩耍,他参加进去只是因为好玩而已。哪个孩子不想把自己的课本扔到火里烧掉?他也不是纳粹分子,不属于希特勒青年军队或别的什么类似组织。但是如果这一旦传出来,被歪曲或者被渲染得耸人听闻——你是干宣传的——你应该知道——”

“这看起来很糟糕,我知道,这对销售将大有影响。”

“不过,还不会张扬出来的。”惠勒直率地说,“我们订了几个计划来封住他们的嘴。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如何不能把秘密泄露给弗鲁米。”

“乔治,我打电话与你说的也是与之相类似的事。我就在克拉斯纳波斯基,也碰到一桩敲诈事件,我想知道——”

“什么敲诈事件?那儿发生了什么?”

兰德尔简单地告诉他如何通过与弗鲁米会面得知他们工程里的叛徒。

“是谁?”惠勒插问道。

“我们的图书管理员。汉斯·博加德斯。一小时前我见过他了。他承认了,他一直在传递我们的——”

“炒了他!”惠勒吼道,“告诉他了吗?嗯?”

“不,等一等,乔治——”

“你去,马上告诉他,你就说戴克哈德博士和乔治·惠勒授权你这样做,叫赫尔德林和他的警卫上楼去把那个狗狼养的扔出去。”

“乔治,可不那么简单,这也正是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的原因。”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也在敲诈。他声称自己掌握了詹姆斯福音书的一处漏洞。他说他要把这漏洞移交给他的男朋友——那个记者普卢默——是的,就是这么回事——如果我们要解雇他,他就会把我们整个毁掉。”

“史蒂夫,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证据?”

兰德尔拿起笔记,给惠勒念了一段詹姆斯福音上的文字,又念了关于富西纳斯湖的研究调查。

“荒唐!”惠勒发火道。“我们有世界上最好的专家——碳素鉴定专家、文章分析批评专家、阿拉米语专家、古犹太专家以及罗马史专家,经过了他们多少年的研究,詹姆斯福音的每个单词、短语、句子都是在放大镜下被世界上最锐利的眼睛和大脑细心检查过的。他们都一致,毫无例外地通过并证实了它的真实性。怎么,谁会听什么搞同性恋的图书管理员的胡说八道。”

“乔治,他们可以不听一个同性恋的图书管理员,一个无名小卒的话,但是整个世界会听弗鲁米的,如果他提出来的话。”

“不,他不会提出来,因为没有什么可提的,没有任何错误。蒙蒂的发现是真的,我们的《国际新约》是不会出错的。”

“那么我们怎么解释我们的《国际新约》上说耶稣涉足穿过罗马一个干涸的湖泊,而这个湖三年后才被抽干的事呢?”

“我肯定不是博加德斯就是你弄错了,搞得一团糟。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停了一下,“好吧,好吧,为了让你放心,再给我念遍材料——慢点,等一下,让我取一下我的笔和纸。好,把那些胡言乱语念给我听吧。”

兰德尔慢慢地念给他听,念完了,他说,“乔治,就这些。”

“多谢,我会给别人看的。可这事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忘掉它吧,照常进行,我们还要解决这儿的问题。”

“好吧,”兰德尔有些释然,“那么,我就干了,炒掉汉斯·博加德斯,我还要让赫尔德林队长送他出旅馆。”

那端有一小片刻沉默,“关于博加德斯,是的,当然我们要炒掉他。可是史蒂夫,再想一想,也许我们应该自己去处理。我的意思是,像解雇博加德斯这样的雇员,这不是你的职责范围,聘用与解雇是我们的责任。戴克哈德博士一向喜欢那种事情上处理得不出一点毛病。你知道那些德国人,就这样。今天先忘了博加德斯,干你的工作。明天,我们回办公室后,我们会履行我们的职责的,我想这样最好。现在,我最好回亨宁那儿我们现在的问题上。呣,史蒂夫,顺便还要谢谢你的警觉。你堵住了阿姆斯特丹的漏洞,值得发奖金。至于那个——那个湖——不管它叫什么湖——富西纳斯?忘了它吧。”惠勒走了。

兰德尔挂上电话。

可是,5分钟后,兰德尔仍坐在桌后的转椅里,他忘不了,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刚才的对话上。

乔治·惠勒的语气及他关于解雇汉斯·博加德斯的态度的变化使他很纳闷。他起初想立即把博加德斯扔出克拉斯纳波斯基,但听到那个图书管理员的发现及威胁后,惠勒突然变得不那么固执地要立即炒掉他了。

奇怪。

但是对兰德尔来说还有更让他困惑的东西,即惠勒把博加德斯发现的年代错误轻轻放到一边的不在乎的态度。惠勒并没有新的事实来否认它,他只是把它单单踢到毯子下。当然,惠勒不是神学家,不是学者,所以不能奢望他找到真正的答案。但是兰德尔决定要很快找到个人,最好给一个解释。

他在椅子里直了直身子,他自己是信仰坚持者之一,即是作为一个出版人又是作为一个信仰者,他不能将有问题而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的东西卖给世界和自己。

这儿,就在他的桌子上,有一个博加德斯发现的错误,如果问题不能找到答案,这个工程的可信度就会被毁掉。

确实,事情不大,但是……

有一句老得掉牙的谚语,他记不得是赫伯特、乔治·赫伯特说的,或者也许是本杰明·富兰克林说的了,这话闪现在他的大脑里,“因为少了一个钉子丢了马蹄铁,因为少了一个马蹄而丢失了一匹马,因为丢失了一匹马,那位骑士便迷失了。”

哦,这位骑士千万不能迷失。

他要把这个钉子给它钉牢。

兰德尔拿过电话,按下蜂音器。“安杰拉,替我将内奥米叫来,告诉她,两小时后我要飞往巴黎,让她给我安排一个今天下午晚些时候在亨利·奥伯特教授的实验室跟他的约会。”

“又要旅行?史蒂夫,有什么事吗?”

“只是调查一下,”他说,“一点小小的调查。”

兰德尔又一次来到了巴黎,来到了奥伯特教授的办公室和实验室的所在地。

现在,兰德尔已经坐在沙发的一头,面对着正打开卷宗夹的奥伯特,他拿着兰德尔给他的材料。

奥伯特按了按起了皱纹的眉头,才开始看这些内容,五官露出些迷惑。“我还是不明白,兰德尔先生,你为什么让我把纸草纸的实验结果再看一遍,我只能告诉你说与上次没有什么不同。”

“我只是想再次确认有没有漏掉什么。”

奥伯特教授对这种说法很不满意,“不会有什么漏掉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个纸草纸的实验里。”他认真地看着兰德尔,“什么特别的原因困扰着你吗?”

“说实话,”兰德尔承认说,“一页叫做纸草纸九号的翻译上有些让人困扰的地方。”兰德尔伸手从沙发旁边拿起公文包,拿出埃德隆照的纸草纸九号的照片,“就是这个。”说着,递给了法国教授。

“一张漂亮的照片!”奥伯特耸了耸肩,“很好,我来再看一遍纸草纸的测试。”

兰德尔把照片放回公文包,装上烟袋,一边吸着烟,一边看奥伯特教授翻阅他的测试报告。奥伯特抽出两页黄纸,开始认真读起来。

停了一下,奥伯特开始抬起头来,“我们的第十四号测试结果和你知道的结果是完全相同的,纸草纸绝对是从一世纪传下来的,可推到公元62年,也就是詹姆斯在这个压过的纤维上写的时间。”

为了取得加倍的可靠性,来巴黎前,兰德尔为这次会面早做了一些准备工作。“教授,”他说,“曾有过几个权威人士批评过放射性碳试验。怀特曾拿过同一块古代遗留下来的木头做了三次不同的试验,而每次得出不同的日期。最远竟到公元前746年,而最迟是公元289年。利比博士1951年‘死海轴画’试验的报告之后,有人在《美国人》杂志上撰文说‘放射性碳日期检验有许多迷惑、矛盾和缺点,’你的检验报告是否也会有些误差呢?”

奥伯特教授抿着嘴笑了。“当然我也会有误差。你提到的那些批评家当然有道理。不过你说的误差是早在50年代的事。那时我们的实验误差可能为50年。后来,随着技术的进步,我们有了改进,误差缩小到25年。”他把夹子扔到一边。“如果你对纸草纸九号的可靠性仍存着疑虑的话,你可以甩掉这个念头了。我这儿有试验报告,而且我有解释这些报告的经验,这就够了。事实上,我的话早该够让你心安了,兰德尔先生,你可以相信我。”

“我能吗?”兰德尔说。他本来不打算讲出来的,但此事至关重要,要掩盖真实是不可能的。“你保证我能完全相信你?”

本来已经站起来准备结束会面的奥伯特教授又坐了下去,表情此刻更为肃穆,“先生,您指什么?”

兰德尔意识到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了,干脆直说了,“我是说你对我说得都不是真话,上次我们在一块时你是怎么对我说你自己的?”

奥伯特瞪了兰德尔好一会儿,张开口问,这次是小心翼翼的,“你说的是什么?”

“你说了你未来的信仰,你告诉我你终于给了你妻子她一直想要的孩子。后来,我从某个渠道得知你早做了结扎术,几年前你自愿要求不再生育的,所以你——你是——不能让女人怀孕的。”

奥伯特显而易见的一震。“先生,你从哪儿听来的?谁告诉你的?”

“弗鲁米牧师,他似乎把所有与这项工程有关的人员都认真调查了一遍,他免费提供给我这条关于你的信息。”

“你就相信了他?可是你看见我妻子了吧,先生,你自己亲眼看见了她已经在妊娠后期了。”

对兰德尔来说,谈话再进行下去越来越难。可是,他横下心来一定要调查到底。“奥伯特教授,我并没有说你的妻子也不能生孩子。我是说,据弗鲁米说你不能给她孩子,尽管你告诉过我你给了。”他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讲,“我这样提只是因为我们在讨论信任的问题。”

奥伯特教授点点头,好像是在自语,语气似乎缓和了一点,“很好,你是对的。如果你要相信我的话,你必须信任我所说的一切话,无一例外的。很好,它是真的,提供给你消息的人告诉你的是真的,我是做了手术,结扎手术,很愚蠢,很久以前,我不能生育了,我不能让女人怀孕。通常,这种事是不愿启齿的,所以你也不能从那个话来判断我及我的正直。重要的是我告诉你的波得罗纳斯羊皮纸及詹姆斯纸草纸对我们的影响以及我又恢复的信仰。在这两件事上,我说的都是实话。这有一个事实,就是我告诉我妻子我和她一样想要个孩子,或者比她更想,所以——我让她想办法怀了孕。”

兰德尔此刻尴尬之极,自己竟把这一大档子事都端了出来,他现在恨死了弗鲁米。这个老东西让他把自己的同事也列入了怀疑的对象。“我很抱歉,教授。我为自己对你所说的,我实在不该有什么怀疑的。”

这个法国科学家想挤出一个微笑来,最终还是没能笑一下。“在这种情况下,你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你现在满意了吗?”

“我极其满意。”兰德尔说,准备离开。“我想再让自己肯定一下,你已经保证了纸草纸的年代,而你能保证纸草纸上的字是耶稣那时的吗?”

奥伯特教授一下子又变得警觉起来,也许是种职业的敏感。“对不起,再说一遍,我想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没有保证纸草纸上的字是耶稣那个年代的,而只是说纸草纸是那个年代的,我们的放射性碳鉴定只能证明纸草纸九号用的纸。至于纸草纸上写的东西——尽管我肯定这可是可靠和真实的,可是,它不属于我的领域,不是我研究的范围。”

兰德尔从来没考虑到这点区别,他停了一下,“那么,谁的领域?谁能鉴定字迹书写的年代?”

“那个过程需要许多专家,至少需两名科学家,一个在紫外线灯光下检查纸草纸,看是否有原来书写过的痕迹,来了解是否有人在古代的纸草纸上书写。另外一个化学家,要对墨水里的颜料做化学分析。分析一下这种墨水便能知道是否大致属于公元62年时的东西。”

“但是谁来测定文字本身?”

“有经验的学者、神学家、经文批评家。经文批评家们会把这个阿拉米语片断与别的现存的已确认可靠的阿拉米语文字作个比较,这样就会发现文字是写在纸草纸的右侧,不是在左面或背面。但是最重要的标准是文体和风格——或者古代语言的用法——这种古代语言的用法,用它来判定阿拉米语本身。”奥伯特教授挤出一个微笑,“但是所有这一切都已经做过了,在核实詹姆斯福音书时就都做过了。他们曾雇佣了大批的专家来做这些事情,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来怀疑他们。”

“当然,你是对的,”兰德尔说,“可是,不过就算我不可理喻,顽固不化,假定说我仍然存在一点小小的怀疑的地方,我该怎么来消除这一疑点?”

“非常简单,去找世界上最好的阿拉米语专家,除此别无它法。”

“谁是最好的阿拉米语专家?”

“有一个阿拉米语学者最为杰出,”奥伯特教授说,“当然,有很多很不错的,像‘第二次复活’计划中的杰弗里斯博士,或者弗鲁米牧师。但是另有一个远胜这些人一筹,这人就是圣山西莫皮特拉修道院的米特罗斯·彼得罗波罗斯院长。”

“彼得罗波罗斯院长,”兰德尔说,皱起眉头,“这个名字我不熟,圣山也不熟,在哪儿呢?”

“世界上所剩不多的几个真正奇怪的地方之一,”教授兴致勃勃地说,“圣山是一个修道院区,在希腊一个自成一体的遥远的半岛上,与雅典正隔爱琴海相望,相距150公里。这是个自治修道区,共有20个希腊东正教修道院,由每个修道院里选出一个代表组成的宗教会议组织来统治,这个组织建立于1000多年前,大约是由圣山人彼得建的,是唯一的一个逃过华莱士或土耳其人统治的集团。在本世纪,几乎有8000多修士住在圣山山顶上。现在,大约3000左右吧。”

兰德尔对这些闻所未闻,觉得古怪得很。“那些修士——他们在那儿干什么?”

“他们在那儿干什么?祷告啊。他们追求一种与上帝合一的出神入化的忘我境界,他们追求上帝的启示。实际上,圣山上有两派,一派是正统、保守、简朴、严谨、遵守安贫乐道、容忍、贞洁的教义;另一派更注重个性发展、追求放松、要求更多的民主,允许追求金钱、财产、享受,当然,彼得罗波罗斯院长是正统的那一派的。他以在阿拉米语方面的巨大成就闻名于世。他在祈祷同时也搞研究,就像有人不祷告时也教书、画画或做些园艺工作一样。”

“你见过院长吗?”兰德尔问。

“没有,没有亲眼见过。但我曾有一次跟他在电话里通过话——听来不合情理?——实际上有几个修道院都有电话机——我曾和他通了信。你知道,圣山就是一个古籍书仓库——他们的图书馆至少有一万本古书——有一次,彼得罗波罗斯院长将发现的几张中世纪的羊皮纸派人拿来请我鉴定。我听说他是第一世纪阿拉米语的最高权威。”

他说最后一句时,兰德尔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人员姓名地址录——几个在阿姆斯特丹的克拉斯纳波斯基酒店工作过和正工作着的人员名单。他很快扫了一眼工程的国际语言专家及翻译人员名单,没有发现米特罗斯·彼得罗波罗斯院长的名字。

兰德尔抬起头,“这太蹊跷了,至少可以这样说,院长的名字没有列入‘第二次复活’的过去或现在的语言顾问之中。我们这儿有历史上最重要的考古及宗教发现,是用阿拉米语写的,我们在这儿听你说着世界上阿拉米语最权威的专家,可是这个专家根本就没列入这项工程之中。你能不能想一想为什么他没有被聘用?”

“我敢肯定他们曾经造访过他一两次,”教授说,“如果有像詹姆斯纸草纸上的发现会错过他的眼睛的话,那是不可思议的。这其中必定有原因。”

“什么原因,我倒想知道。”

“去问你的戴克哈德博士和惠勒先生,他们雇的翻译,他们会知道的。或者去见蒙蒂教授,他一定明白。”

“会的。”兰德尔说,同时他又意识到找到惠勒或是其他出版商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不可能的,退休在罗马的蒙蒂教授也一样难找到。兰德尔突然想起来,“奥伯特教授,我刚想起一个主意,我可能要弄明白关于彼得罗波罗斯的事情,你手头有没有电话?”

奥伯特教授离开沙发,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话,“你可以用我的电话谈点私事,我要把我们测试的这些卷宗放起来,看看实验室里发生了什么没有。我10分钟后回来,需要我的秘书给你挂好电话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让她给我们阿姆斯特丹的工程总部挂一个对方付费电话。我要和安杰拉·蒙蒂小姐说话。”

他和安杰拉在电话里谈了几分钟,他假装问办公室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问题。

然后像是随意想到的一样拐到了那个问题上,“安杰拉,我另外顺便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父亲发现那个詹姆斯纸草纸后,有没有给阿拉米语的专家看——或者只是他给了出版商后由他们找人看的?”

“我父亲当然给阿拉米语专家看了。我父亲的阿拉米语很好,他知道他发现的东西的价值。但是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找了一些优秀的阿拉米语专家们审阅。”

“只是在罗马?或者也询问了别处的学者?”

“哪儿都去了,这是必要的,你已经知道了结果。”停了一会儿后又说,“史蒂夫,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只是好奇。”

“只是好奇吗?史蒂夫,我知道你远不只是好奇的,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阿拉米语?”

跟她保密没有什么必要,他想,今天上午她已经证明了自己是绝对真实可靠的。“好吧,我没时间细谈,我找到我们这个工程的告密者了。不是奈特博士,是别人,通过那个人,我得知一点消息,在那些纸草纸文件中可能有翻译不妥的地方,因而造成了一种矛盾。”

“唉,不可能!那么多阿拉米语专家,当今最好的专家研究过纸草纸上的字。”

“是啊,正是这个困扰着我。”兰德尔说,“并非所有的最好的专家都咨询到了,我刚在这儿,听巴黎的奥伯特教授说,世界上最好的阿拉米语学者是米特罗斯·彼得罗波罗斯院长,希腊圣山上一个修道院的头儿。我发现‘第二次复活’工作人员的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安杰拉,这个名字,你知道吗?”

“米特罗斯·彼得罗波罗斯?当然,我亲眼见过他。我父亲知道他是阿拉米语方面杰出的学者,五年以前我和父亲去圣山拜见过这个修道院院长,他对我们非常热情。”

“你父亲给彼得罗波罗斯院长看纸草纸了?”

“没错。让院长检查核实了阿拉米文。那真是一次难忘的经历,修道院——我忘了是哪一个——真是美丽如画。院长花了好长时间来检查分析那些文字,父亲和我不得不在那儿住了一夜——吃的是那种可怕的食物——我想是烹的章鱼——直到第二天院长才检查完。院长对这个发现很激动,他说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发现,他保证了它的绝对可靠性。”

“很好,知道这个很好,相信我。”兰德尔释然地说。“唯一使我迷惑的是为什么戴克哈德博士没有雇佣彼得罗波罗斯院长而雇佣杰弗里斯博士来监督最后的译文。我想那个院长该是他们应该雇佣的第一个学者。”

“可是,史蒂夫,他们试过了。我父亲推荐了院长,出版商们也要他,障碍是米特罗斯·彼得罗波罗斯自己。他那时已进入斋戒延长期,除此之外,加上他在修道院里有限的饮食、卫生条件、肮脏水质,他病倒了,很厉害。我父亲和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很虚弱了。不管怎么样,翻译工作开始时,院长已经病得不能离开圣山来阿姆斯特丹了。出版商们自然不能等他。不过他们对院长已审核过纸草纸的内容非常满意了。至于翻译,他们觉得用别的学者照样能进行,反正能力差不多。”

“这就没问题了。”兰德尔说。

“现在你该停止那些不必要的担心回到我身边来了吧?”

“我一定会回去看你的,亲爱的,晚上见。”

挂上电话,兰德尔感觉好多了。如果彼得罗波罗斯院长曾经证实了纸草纸上的字,正如奥伯特教授证实了纸草纸材料本身,那就用不着再去别处,也没有什么问题了。假定汉斯·博加德斯发现文章有什么错误,那只能是因翻译时不小心而引起的,兰德尔会让出版商及神学家们再去检查。至于他自己,他尽最大努力了。想到《国际新约》——他自己的新信仰——将置于不败之地——他便感到一丝慰藉。

5分钟后,兰德尔夹着公文包来到奥伯特教授办公室的外边等着向他道谢,谢谢他如此慷慨地腾出时间来同他合作。

奥伯特教授回来后,兰德尔向他道了谢,“我要回阿姆斯特丹了,现在都清楚了。”

“啊,好极了,我很高兴。”他说,“我来送你到门口。”奥伯特教授边走边说,“就是说你从蒙蒂小姐那儿得到彼得罗波罗斯院长为工程的出版商做了工作。”

“准确地说不是为这项工程,”兰德尔说,“但是,五年前,院长确实看过并检查了詹姆斯福音书的纸草纸,他全部给予了肯定。事实上,蒙蒂教授和他女儿,安杰拉·蒙蒂去希腊并和院长在修道院里呆了两天,院长花了两天时间来看阿拉米文福音书。”

教授直直盯着兰德尔。“我是不是听你说,兰德尔先生,蒙蒂小姐和她父亲去见院长了?”

“是啊!”

“他们一块儿去了圣山?”

“是啊,蒙蒂小姐和她父亲去过那儿。”

“蒙蒂小姐告诉你的?”奥伯特教授言语中颇不以为然。

“是的,她告诉我的。”

奥伯特教授仰过头去,放声大笑。“不可能。”

兰德尔正走着,一下站住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奥伯特教授试图按捺住自己,他用一只胳膊揽住兰德尔的肩。“因为她在跟你开玩笑,兰德尔先生,她——怎么说来着——逗你了。”

兰德尔可没乐,“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你知道,任何了解圣山的人都会知道,蒙蒂小姐永远不可能到过圣山。五年前、今天、以后她也不会踏上半岛一步。我以前没跟你提过吗?这就是为什么圣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地方所在。没有一个女人被允许踏进这个修道院区边界一步,一千年了,没有一个女人被允许去过那儿。”

“什么?”

“是真的,兰德尔先生。从9世纪起,因为贞洁这一条誓言,为了减少性诱惑,禁止女人到圣山。事实上,除了不能控制的昆虫、蝴蝶以及野鸟,任何一种雌性的都是被禁止的。圣山上只有公鸡而没有母鸡,只有公牛而没有母牛,只有公羊而没有母羊,有猫有狗,但没有一个母的,人口清一色男性,没有生过一个孩子,圣山是个没有女人的世界。所以我保证,安杰拉·蒙蒂小姐说她去过那儿,她只是逗你罢了。”

“她是极其严肃的。”兰德尔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教授看着兰德尔的脸色,严肃起来,“也许她是说蒙蒂教授自己见过彼得罗波罗斯院长。”

“两个人谁也没见过院长。”兰德尔狠狠地说,“院长从来没见过什么纸草纸上的阿拉米语。”兰德尔顿了一下,“可是,他会见到的。因为我要给他看,奥伯特教授,我怎么去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