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俟兰德尔的出租车西姆卡离开该城进入罗斯福兰大道,司机便开始加速了。他沿着开阔的牧草地和森林区风驰电掣地开着,只有在车驶到柏乐兰接近医院时才稍稍放慢了速度。兰德尔告诉汽车司机,如果他能在七点半以前赶到医院,就多付10荷兰盾,那司机自然志在必得。

这时,从西姆卡的窗口,兰德尔可以看见那个似乎是新建的医院大楼的漂亮外观。他们把车驰入用花床苗圃间隔空出的汽车行道,清晨时分,唯一收入眼底的便是这花团锦簇的色彩了。

片刻之后,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司机得意地对他说:“7点30分还差6分呢。”兰德尔高兴地付了车钱,又加给他10盾的小费。

兰德尔对这“异乎寻常的事”困惑不解。下车后他急急忙忙走上医院的石阶,走进旋转门。当他向那走过去时,那女职员先向他问道:“兰德尔先生吗?”她见他点了点头之后又说,“请稍等一会儿,惠勒先生刚才电话说他下来接你。”

兰德尔烦躁地点上一支烟,然后打量着墙上的图画——其中一幅描绘的是夏娃正从亚当的肋骨中出来;另一幅描绘的凯恩和埃布尔;还有一幅画的是耶稣在为一个小孩治病。就在他开始对这些画发生兴趣时,听见有人叫他。他转过身,只见惠勒已出现在他的面前。

惠勒满面笑容地走过来,他把那宽大的手掌放在兰德尔肩膀上,高兴地说:“史蒂夫,你回来正好赶上这件事实在太好了。从这件事一开始我就觉得需要你知道。虽然这个故事你现在还不能运用它。我们在完全确定前还得暂时保密。不过只要医生们说可以,我们就要你把这件事宣扬得让世界上每一个人都知道。”

“惠勒,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我以为我告诉你了,也许我没有。走吧,等我们一上去我会尽快地告诉你。”

惠勒领着兰德尔走向楼梯时,压低了声音,但却无法压抑语声中所包含的兴奋。“是这么回事,”他说,“昨天晚上我不在,因为盖达先生请客吃饭。后来接到内奥米打来的电话,她只是把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她建议我们大家都到医院里来,我一整夜都在这儿,你看我眼下面的浮囊就知道了。”

“惠勒,”兰德尔不耐烦地说,“请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好,当然可以。”他们已来到电梯间的前面,但是兰德尔却把惠勒拉向一边,“到目前为止,对这件事我知极少,就是在你办公室里的那个女孩子,她对考古学懂得很多,她叫什么来?你看我一下子把她的名字忘了——”

兰德尔差点儿说出安杰拉,但又一想惠勒根本还不认识她,于是便知道他所说的是他公共关系部门里的一位女职员。

“你是说泰勒小姐吗?是个美国——”

兰德尔“啪”地一拍手。

“对,就是泰勒小姐。昨天晚上,刚在午夜之前,她接到洛丽·库克,你的秘书,也就是那跛脚女孩子一个不知所云的电话。洛丽正在低声哭泣,她一直说她看到了一个景象,泰勒小姐问她看到了什么?她又说在她看到那道景象之前,她正在祈祷能让她走路正常,等那景象消失以后,她居然能像你我一样地正常行走了。”

“什么?”兰德尔不信地喊叫起来,“你说话当真吗?”

“你不是听我说过了嘛,史蒂夫,她可以正常地行走了,而且她一直在电话上说她感到晕眩和发烧,有些恍恍惚惚的样子,她得马上找个人过来帮忙才行。因此,你可想象得到的,泰勒小姐放下电话后就跑去看她了。一到达她住的公寓里,只见洛丽瘫痪在地板上,但是在她听完洛丽告诉她的事情以后,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她就打电话给我,我不在,内奥米接到了电话,于是立刻叫了辆救护车把洛丽送到了医院里。然后内奥米又打电话告诉我,而我又打电话给‘第二次复活’的医生法斯,同时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了他。我还打了几个电话给别的人,他们都匆匆忙忙地赶来了。史蒂夫,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在这叙述的过程中,兰德尔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瘦小女孩,也记起了她各处进香朝圣盼望奇迹却一直失望,但并不怨恨而只是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心情。

“你问我怎么想的吗?”兰德尔重复着,“这很难说。我得先把真相弄清楚。你知道,惠勒,我是始终不相信会有什么奇迹的。”

“算了吧,你自己不是还说《国际新约》就是一项奇迹吗?”惠勒提醒地说。

“我可从来没有说那是真正的奇迹,我那只是夸张的说法。我们的《圣经》就是产生于科学时代的考古发掘,它只有理性的事实基本。可是,如果说奇迹的医疗——”他拖长了声音,心里忽然想到洛丽曾经说过这本新《圣经》对她极端重要的话,一丝疑念不禁掠上心头。

“乔治,关于洛丽的事还不止那么多。她有没有说可能是什么事情引起了她所见的景象和所谓的奇迹?”兰德尔问。

“你算说着了,本来我就要告诉你了,”惠勒更为起劲地说,“你猜得对极了,那确是事出有因的,而且那原因还是由于我们的公共关系部门兰德尔先生的泄密所引起。你应该负直接的责任,不过鉴于所发生的事情,我们便决定不再追究了。”

“你是说我违反了保密的规定?”

“一点不错。你回头想想看,戴克哈德博士把那本新《圣经》借给你看一晚上的时候,是不是已经谈好了条件要你在次日上午亲自归还给他,而你却让洛丽送去的对不对?”

“对,我想起我说过。本来那天早晨我正要亲自送的,可是正巧内奥米找我商谈我的访问日程,于是我就叫洛丽把那些材料送去,我相信她是不会有问题的。但无论如何,也许我还是该亲自归还——可是叫洛丽送去又能错到哪里去呢?”

惠勒露齿一笑。“昨天晚上在救护车还没有到达洛丽的公寓之前,她曾对泰勒小姐说你叫她只能把那些校样交给戴克哈德博士,而不能交给任何人,是不是?”

“是这样。”

“所以那孩子就把你的话奉为圣旨了。她去送校样给戴克哈德,恰巧他不在办公室,洛丽又不肯把那个封套交给他的秘书。她决定要一直等他回来。可是那本书对她的诱惑太大了,洛丽承认她故意要晚一点吃午饭而躲在一间储藏室偷看。事实上,如果她说的话可信,在她把书归还给戴克哈德之前,一共读了四遍之多。”

“我相信她是读了四遍。她,她还说发生了什么?”

“她在整个这一周中,占据着她心灵的便是詹姆斯所记述的一切。她连梦中都在想耶稣所留下的事迹,他的复活,冒险前往罗马,还有詹姆斯在那耶路撒冷面对死亡时仍然能把这故事写在纸草纸上。昨天晚上,她带着那个幻觉单独留在房间里,于是闭上眼睛,把两手置在胸口上默默向詹姆斯祷告希望能医治他的残疾。但当她祷告完毕,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一圈刺目的强光划过她的面前,越过房间,同时那满面胡须穿着长袍的詹姆斯举手向她祝福。她说她当时吓得简直魂不附体,因而跪到地上闭起眼睛,并且再度祈求詹姆斯救她。片刻之后,当她又把眼睛睁开时,那影像消失了。她站起来走着试了几步,这才发现腿疾已经痊愈。她当时高兴得哭了,并大声喊叫着:‘我好了!我好了!’然后她打电话给泰勒小姐,泰勒小姐赶到的时候,洛丽正晕倒在地板上。哦,史蒂夫,其余的你都知道了。现在我们上楼吧。”

他们乘电梯上了四楼,匆忙地越过两间六人床的病房。以后,只见一些人聚集在一个病房门前,不用说,洛丽·库克就住在那儿。

走近那群人以后,兰德尔首先认出了泰勒小姐,她手里拿着笔记本,还有红头发的摄影师埃德隆,身上当然仍是背着照相机。其余他还认识的有盖达先生、里卡迪先生、特劳特曼博士和扎奇里牧师。

走到这群人中后,兰德尔只见大家正围着一位身穿白色上衣的医生,他此刻正向大家说话。站在医生旁边的是一位相当吸引人的护士。惠勒低低地告诉兰德尔他就是“第二次复活”的特约医生,名叫法斯。

“是的,库克小姐一住进院来我们就给她照了x光。”他在回答一个人的问题,“当她在夜里被送进来的时候,我们就把她放在一张活动的床铺上,这样对于诊断和照x光都比较方便些。现在再回到你的老问题上,关于洛丽小姐在发生这件事之前的状况,我们还不能作肯定的说明。目前,我们想尽快和她的父母取得联络 

,并且希望能得到她年幼时的病历表。根据洛丽小姐的描述,我判断她以前患的是骨髓炎。”

兰德尔插口问道:“请问大夫,你能把那种病症说明一下吗?”

“以库克小姐的病例来看,她的骨髓炎是发生在胫骨,也就是在她的右膝和足踝之间,她患的可能属于急性。因而造成骨质的破坏——我们的x光照片也许会证明这一点——这可以从她的记忆中有肿、痛和持续性的发烧等症状判断出来。因为治疗的不适当,而且又没有动手术,所以才会变成了瘸子。”

“法斯大夫,”是惠勒在说话,“昨天晚上的事你怎么个解释法呢?无论如何,她的痼疾是痊愈了,不是吗?她现在不是走路正常了吗?”

“不错,有理由这样说,她现在是能正常行动了,”法斯医生说,“她的行动已令我们的物理治疗医生感到满意。我们的神经精神治疗医生今天下午也要和她谈谈。目前,她正接受两位医师的检查和询问。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想我不便说什么。不过从另一方面说,她可能在幼年受过心灵上的震撼,而不是生理上的疾病。因而昨天晚上由那种幻想产生的自我暗示才把那种震撼克服。若是这样,我们可以说她是长时间的神经衰弱的牺牲者,而她的康复自不能算是发生了奇迹。可是——”

法斯医生环视了身边的这一小群人,他眼眸中顿时闪现出光彩。

“如果她的跛足证明确属生理上的疾病,而她的痊愈又不是来自科学的帮助,那就另当别论了。关于这一点,我原想引用16世纪一名医生对某一病人所作的手术报告,那就是:‘我把他包扎好了,但却是上帝治愈了他。’”法斯医生作了个抱歉的姿势。“好了,对不起,我现在要进病房去看看。也许再过一两天,可以准你们问她一些问题。当然,她在医院里至少得住两个星期,以便我们对她详加观察。”

当法斯医生和护士们推开他身后的门进去的时候,兰德尔挤着人群也到了打开的门道,他向室内瞥了一眼。

洛丽那又瘦又小的身影正坐在病床边上,右裤管高高地卷起,一名医生俯下身子在她的小腿上摸着,另外两个人在一旁观看,显得很有兴趣的样子,而洛丽好像对医生的检查无动于衷。她只是抬头注视着天花板,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然后,病房的门又关上了。兰德尔转过身来,只见那原先围拢的人群已逐渐散去,而惠勒却正向他招手。

和惠特一道的还有盖达先生和里卡迪先生。兰德尔加入他们之中以后,四人便一同走到临近的来宾休息室里坐下。

“你对此有何看法,里卡迪先生?”惠勒问道,“你们天主教对这类事的经验很多。”

里卡迪先生拉了拉他前面的袍子。“惠勒先生,这件事尚言之过早。天主教对这类的事一向保持谨慎的态度。我们总是不轻易相信。”

“不过,这很明显的是一个奇迹!”惠勒大声地说。

“初看上去,库克小姐的痊愈是相当令人奇异的。”里卡迪同意地说,“不过,我们还不能轻易下判断。奇迹是有的,我们甚至还可以说奇迹天天都在发生。可是话得说回来,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奇迹呢?我们认为那便是发生的极不寻常的事件,也就是人力所办不到而必须有神的介入才成。因此,并不是所有似乎是因信仰而获得痊愈的病例均属奇迹。根据调查统计结果,真正的奇迹,在一般人所认为的奇迹中的比例,连1%还不到。”

“因为靠想象的太多了,”盖达先生像是颇为内行地说,“想象,也就是暗示的力量,可以产生惊人的结果。举个例子来说,就是假受孕。英国的玛丽女王曾经因渴望有个孩子而假受孕两次,尽管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样。还记得在30年代法国巴黎的一位神经治疗医生曾对一名病人作过这样的试验:他先把病人的眼睛蒙起来,然后以火焰靠近他的手臂并告诉病人说‘你的手臂灼伤了。’于是他的皮肤上很快就出现了水泡。事实上那个病人被骗了,因为火焰根本没碰到他。那只不过是一种暗示而已。此外也有一些人的身上出现了像耶稣被钉十字架后所遗的圣痕——里卡迪先生,这种例子有多少,你记得吗?”

“历史上记载,一共有322个人曾经在手上流血后而出现了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后的那种圣痕。第一个就是在公元1224年的圣·法兰西斯,而最后一位众所周知的人物就是在1926年间的纽曼。”

盖达把视线转移到惠勒身上。“你看吧,惠勒。这就是暗示的关系。他们相信主耶稣的受难,于是也便感受到了他所受的痛苦。同样地,我们的洛丽小姐也是因为对我们的新《圣经》抱有无穷的希望,而对恢复健康又有不屈不挠的信心,受了这种暗示的影响,她的痼疾便获痊愈了。”

惠勒把两手一摊,“然而,这是一个奇迹,百分之百的奇迹嘛。”

里卡迪先生站了起来,对着惠勒点点头。“也许是吧。我们要对这件事密切地予以注意,这可能只是开头而已。一旦我们的詹姆斯把这种福音传给万民,相信耶稣受难的人更多,他们的信仰和信念更为坚定,而主也必对他们的祈求有所表示,那时更多的奇迹会在全世界各地出现。我们且虔诚地祷告吧。”

当里卡迪和盖达走出去的时候,惠勒把兰德尔留下了。“史蒂夫,我们等一会再走,”他兴高采烈地说,“我知道,我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是神学家知道这是一项奇迹,那应该归功于《国际新约》的。纵然基督教不像天主教那样把奇迹看得那么严重,像这种证据别人是无法忽视的。他们必定会受我们这本新《圣经》的影响。而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天主教会多么希望取得我们这本《圣经》的发行权。史蒂夫,我们一旦准备好公开这本《圣经》时,这件事你务必要带上一笔。除此之外,难道你还能想象得出其他更好的证明吗?史蒂夫,你不必硬碰硬地去宣传,要想出更高明的点子来才好。”

“我们所能做到的最好价是十块钱一本。”兰德尔心里这么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自己也深感惊喜。

他知道已有奇迹发生在他所认识的一个女孩子身上,她以前是一跛一跛的,而现在则痊愈了。

他对于这件事未置可否。显然地,科学也对这件事无法解释,所以叫它奇迹又有何不可呢?

五个小时以后,在一家室外餐厅的桌子旁边,兰德尔把他在医院里所经过的事情告诉了坐在他对面的安杰拉。

他们约定好在一起吃午饭的。这家餐馆是在克拉斯纳波斯基饭店到维多利亚饭店的途中。

安杰拉听完以后,并没有对洛丽奇迹般的痊愈表示惊奇,“这倒不是因为我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的缘故。”她解释说,“而是因为天下之大,实在有很多事物不是以理性所能了解的。在宇宙的万物之中,我们人类也不过比蚂蚁略胜一筹罢了。”

这之后,她一面在桌子上握着他的手,一面问他在离开医院以后的每一分钟是怎么过去的。在他正要告诉她的时候,一个服务员已来到面前问他们要什么菜。

兰德尔拿起了那上面印有四种特别午餐彩色图片的菜单。“这个餐馆你曾经来过,”兰德尔说,“而且你也了解我。我们要吃什么我看由你决定好了。”

安杰拉显得非常高兴的样子。“对于工作很忙的人来说,建议我们要少吃一点。事实上,这些菜单上的菜每样的分量都很少。”她指着菜单上的一个图片,对服务员说,“我们要两盘这个。”

一旦服务员离去后,安杰拉便转向兰德尔说:“史蒂夫,现在告诉我,你今天早晨是怎么过的吧。”

“让我想一下。在我离开医院之前,我打过电话给你,对不对?我告诉你凡是有关你父亲挖掘和发现的事情,不是和你记忆所及在日记中所记载或是在你父亲的文件中,统统都打下来,都会有很大的用处,而且会引发我们更进一步的问题。”

“我已经写下一部分了,等会儿就可看一下。”

“棒极了。好,我离开医院以后就要到办公室去。坎宁安和海伦·德博尔——他们都是我公共关系部的职员,你就要和他们见面的——等着告诉我好消息。荷兰政府已同意我们使用皇宫举行记者招待会,以宣布这一大发现并且在7月12日出书的消息,我们经国际人造卫星通讯系统来转播这一记者招待会盛况的事也都没有问题。然后我们替五位发行人草拟了一份机密的备忘录,那就是还有哪一些有关的人员需要送一本书给他们,同时建议他们在明天前召开一次会议以便作最后的决定……安杰拉,我在办公室第二次打电话给你的时候,这些事的大部分不都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你是告诉过我其中的一些事情。”

“我讨厌重复那些发生过的事情,而且说起来也实在不胜其烦——”

“我要你说嘛!我喜欢听你的声音。史蒂夫,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哦,我在会议室里召开了一项职员业务会议——那间会议室真漂亮,我想我们倒可以用那间房子当你临时住家哩——”

安杰拉捏了他的手一下。“你现在工作的时候还有时间想那个吗?我真高兴死了。可是你忙得这个样子哪还有时间待在家里呀?”

“我希望不至于忙成那个样子,”兰德尔说,“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不管怎么样,我们上午开了会而且进展顺利。”

“你们在开会时讨论了什么?”

“我把什么话都告诉了他们——当然泰勒小姐知道得很清楚——就是关于洛丽偷看詹姆斯福音后所发生的事情,而她现在能够正常地行走了,大家都听得大为感动。我指定泰勒小姐写两篇特写——一篇是以第一人称写洛丽自述一生患病,四处奔走寻求奇迹;另一篇则是写她关于昨天夜里她接到洛丽电话后的一切情形。我还指定内奥米对这件事情准备一则新闻稿。当然啦,这些一定要等医生和神学家们同意,才能在记者招待会后向世上发布。”

安杰拉惊奇地摇摇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宣传,我还以为报社和电台的记者们得到处去发掘新闻呢,就像我父亲作考古发掘一样。”

兰德尔大笑出声。“不尽相同,不尽相同。哦,新闻界的确是要自己挖新闻的。但是编辑们有很多地方需要靠宣传人员。若是你想要关于战争、政治、发明、宗教、教育——不管你说什么都是一样——并不仅有娱乐、运动或工商产品需要宣传,几乎是每个人都有需要。纵然耶稣也不例外,想想看,他也不是靠门徒和信徒到处去宣传福音吗?”

“听起来几乎有些讽刺的意味。”安杰拉说。

“有时候是的,但通常并非如此。试想全世界上每天发生的事有多少?新闻媒介不可能统统知道。他们需要帮忙,我们就根据我们自己的利益把新闻供给他们。”

“你们在会议中还讨论了什么,史蒂夫?”

“我还对他们补充说了你在米兰所告诉我的关于你父亲的补充资料,同时我也把你来到阿姆斯特丹帮忙的事提了一提。我答应他们把我访问奥伯特和亨宁的谈话录音转录下一份来给他们听。噢,对了,奈特也在那儿。我在昨天吃饭时曾经向你提起过他,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是那个大英博物馆的愤世嫉俗的年轻人吗?”

“不错。但是他终于像他的女朋友所答应我的赶来了,他仍然有些恼火的样子,不过倒还勉强能够工作。杰弗里斯博士说得对,这个年轻人对阿拉米文和《圣经》方面的知识真是十分渊博。有一点遗憾的就是他虽然使用助听器,但和他对话时仍难免发生问题。然而,有一点他的意见非常好,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所以大家都把它记了下来。”

“真聪明。那是你那奈特博士告诉你的吗?”

“他够有趣的。无论如何,英王詹姆斯批准了47人来从事《圣经》的翻译工作,那些人真是行行色色都有。最老的一位是73岁,而最年轻的则只有27岁。他们中间有教士、教授、语言学家和学者们。其中有一位通15种文字,包括阿拉米文、波斯文和阿拉伯文;另有一位曾作过伊丽莎白女王的希腊文教师;还有一位在6岁时就能阅读希伯来文的《圣经》;另一位是从比利时逃来的难民;一位是酒鬼,一位为肺病所困只好在床榻上工作;一位是鳏夫,但他在工作未完成时就死了,留下了11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这些人一共分成六个小组工作,两组在牛津,两组在剑桥,还有两组在西敏寺。在牛津的一个8人小组负责《新约》全书的一半翻译工作,而在西敏寺的一个小组则翻译《新约》的另一半。”

“可是,史蒂夫,他们如何凑在一起搞翻译的呢?”

“因为每一个分会指定翻译《圣经》的一部分,而每个人再分担个一两篇。在同一个小组的人可以相互研究,交换意见和改正错误。当一个小组的工作完成后再送到另一个小组去改写。他们花了二年零九个月的时间才把全部工作完成。然后还有一个由12人组成的审查会再加以修改或润饰,最后,由一位屠夫之子,19岁就毕业于牛津大学的史密斯博士定稿,而且还有一个主教监督他。结果呢?这本1500页的詹姆斯钦定本《圣经》便在1611年,也就是在莎士比亚去世前五年出版了。”

“那么我们的《国际新约》也以这种方式进行准备吗?”

兰德尔点点头。“杰弗里斯博士组成了三个翻译委员会,每个翻译委员会中都有五个专家学者,他们也同样是采取分工合作的方式完成的……我们的午餐送来了。咱们开始吃饭吧。”

在他们吃饭的当口,那天蓝色的凉篷已经卷了起来。天空中没有太阳,故而显得一片阴沉。兰德尔和安杰拉两人便把注意力转向街道上熙来攘往的行人身上。

兰德尔刚吃完饭,只见一个年轻人正穿梭于每张桌子中间,分发着像广告似的印刷品。他先瞄了一眼,然后拿起来向安杰拉问道:

“安杰拉,这是什么玩意儿?”

安杰拉接过来看了一下。

“噢,这是一家酒吧的广告。他们供给一种荷兰陈酒。酒吧离这儿不远,你想去试试看吗?”

兰德尔把那张广告接过来丢了。

“不啦,谢谢你。说真的,我还要赶回办公室去工作。”

“除非你的秘书工作需要我帮忙。假使洛丽要在医院里住两周,而这两周又是你最忙的时候,那么谁来担任你的秘书呢?”

“你,”他说,“你仍然可以继续做你自己的工作。你真的想干秘书的差使吗?”

“如果你要我的话。”

“我要你。”

“我非常高兴。我现在就回维多利亚旅馆去把我写的笔记拿来——”

“我和你一起去,帮你多做些‘家庭作业’。”

天气潮湿而闷热。等他们到达旅馆,朝105号房间走去的时候,兰德尔已汗流浃背,连衬衫都贴在身上。安杰拉的房间则凉爽多了。那是一个舒适的双人房间,乳白色的墙壁,安静的绿色地毯,宽广而吸引人的卧床,一座浅绿色的衣橱,几把椅子,在一张褐色的木质书桌上放着安杰拉的手提打字机和文具。

“安杰拉,”他说,“在你收拾带往办公室去的东西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在你的浴室里冲个澡?你看我的衣服都要被汗水湿透了。”

“这个浴室里可没有普通的莲蓬头淋浴,只有拿在手上冲洗的那一种,”她说,“不过那个用起来倒也挺方便的。”

“一样用。”他于是摔掉鞋子,脱下运动衫和其余的衣服,直到只剩下内衣裤为止。“你在看什么?”他说。

“看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是什么样子。”

“还有别的吗?”

“别啰嗦,快去洗你的澡吧。”

他走进紧邻卧室的浴室。地下的瓷砖有点凉凉的,他赶紧把搭在毛巾架上那厚而柔软的浴室垫子铺在浴盆外面的地上,脱下的内衣裤丢在一边,把手握式莲蓬头从架上取下来,然后打开水龙头将水的温度调整好。

跨进浴盆以后,兰德尔把那粉红色的帘子拉起来,以免喷湿了地板。当他在全身各部开始淋浴的时候,立即感到舒适无比。他这样一面冲洗一面哼着曲子,过了几分钟以后才在全身上下擦上肥皂。

当他把肥皂放回架子上时,只听到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他连忙转过身去,只见那帘子已经被拉到一边,安杰拉赤裸裸地站在那儿。她那俏丽的面孔,丰满的身躯,微微颤动的双乳和粉红色的乳投,以及下身的凄凄芳草——他看得愣呆了。

她一声不响地从他身边跨到浴盆里来。然后拿起肥皂向他微微一笑说道,“史蒂夫,我也感到很热呢。”

……

在兰德尔返回克拉斯纳波斯基饭店的办公室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这一种环境和心理的转变好像是从云端里跌落到现实世界里来。

他在旅馆入口处亮出红色的安全卡,那警卫皱了一下眉头,“哦,兰德尔先生,他们在到处找你,赫尔德林队长请你马上到会议室去。”

“队长在哪儿?”

“他和几位发行人在一楼会议室。”

“谢谢你。”

兰德尔匆忙地向里面走去。

刚才在维多利亚与安杰拉充满了温柔、愉快、兴奋和满足。可是现在,一听说一些人曾经在到处找他而且仍然在等着他开会,他心理上顿时起了很大的转变。显然的,这突然召开的会议不是什么好兆头,一定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他越过电梯,两步并作一步地由楼梯爬上去。上楼之后稍停调整了下呼吸,同时找到了会议室的方向,然后疾步走过去。可是在他握着旋转门的把手准备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反锁着,而且,也是第一次注意到门上边还有个自内向外的窥视孔。

他举手敲了几下门,等候了一会儿之后,才听到房内传来一阵嗡嗡的话声。“兰德尔先生,你是单独一个人吗?”

“是的。”他答。

他听到门闩打开的声音,门开了,露出赫尔德林队长那冷静的面孔。兰德尔略显不安地走了进去。

室内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边紧紧地围坐了几个人。兰德尔第一眼就发现他方才的预感并没有错,果然有某些地方出了毛病。

在烟雾弥漫之中,他看到了在座的五位发行人:戴克哈德、惠勒、盖达、扬、方丹。另外有两张椅子空着,显然一张是留给兰德尔的,而赫尔德林则在关上门以后向另一把空着的椅子走去。此外室内一个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拍纸本和铅笔,原来是内奥米。在座的这些人虽然面孔各异,但他们表现在外的有一点大家完全相同,那就是个个面带极度困惑之色。

惠勒首先开口:“史蒂夫,你到底到哪儿去了?”他试探着问。“没关系。”他连忙拉兰德尔在他和戴克哈德博士间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我们在半小时之前召开这个紧急会议,我们需要你来帮帮忙。”

兰德尔很尴尬地坐了下来。由于大家都抽着香烟或雪茄,他也笨手笨脚地点上一支。

“各位,”他说,“出了什么事?”

他听见戴克哈德博士的声音回答他说:“兰德尔先生,有一点我想咱们先弄清楚——”他在面前拿起一份装有粉红封面的文件,“这是今天下午你分发给我们的机密文件,是不是?”

兰德尔瞟了那文件一眼。“是的。这份备忘录上建议我们在荷兰的王宫里举行记者招待会以公布《国际新约》,同时经由人造卫星向全世界转播。如果各位愿意这么做,我们就可以按照计划进行。”

“我们自然愿意这么做,自然愿意,”戴克哈德博士说,“这是个很了不起的主意,而且我们的工作也值得这么做。”

“谢谢你。”兰德尔小心翼翼地说,但心里仍然不明白是什么事情令他们烦恼不安。

“可是,说到这份备忘录——”戴克哈德博士把那份文件弄得沙沙作响,“你今天上午是几点钟分发出去的?”

兰德尔稍稍想了一下。

“大约——我记得大约是在上午10点钟的样子。”

戴克哈德博士从他那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重重的金表来,“叭”地一声打开,“现在还不到4点。”他环视了大家一眼,“所以这份机密备忘录分发的时间距离现在仅有6个小时,真令人猜不透。”

“史蒂夫,”惠勒用手拉了他一下以引起他的注意,“这份备忘录一共分发出去多少份?”

“多少份?唔,我想是19份吧。”

“都是分发给哪些人的?”惠勒接着问。

“嗯,我手头上没有这份名单,不过在座的各位——”

“我们这里是7个人,”惠勒说,“还有其他12份呢?”

“让我想一下。”

内奥米说话了。“我这里有名单。我想你们可能要这份名单的,所以就随身带了来。”于是内奥米拿出一张单子来,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念着,“杰弗里斯、里卡迪、索伯利尔、特劳特曼、扎奇里、克雷默、格罗特、奥尼尔、坎尔安、亚历山大、德博尔、泰勒。12人加上在座的7位一共19个。”

特雷弗·扬摇着头。

“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这些都是安全毫无顾虑的人。兰德尔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漏列了?或者你有没有将这份备忘录的内容口头向别人透露?”

“口头上?”兰德尔皱起了眉头,“嗯,当然啦,洛丽因为是我的秘书,自然知道我们协调使用荷兰皇宫和人造通讯卫星的事,不过她却没有看到过这份备忘录。噢,是了,我还向安杰拉提起过,她是代表她父亲——”

戴克哈德博士以他那没有边的眼镜瞄了赫尔德林队长一眼。“蒙蒂小姐有没有经过我们彻底的安全调查?”

“调查过了,”探长说,“没有问题,事实上,以上所提到的这些人都经过安全查核而且对他们安全信赖。”

“最后还有我,”兰德尔轻描淡写地说,“那些备忘录上的内容都是我写的。”

戴克哈德博士苦恼地闷哼了一声。“除了库克小姐住院不算,一共有21位,”他说,“只有21位,一个人也不多。这些人当中每一个都是靠得住的,这真叫我百思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兰德尔微觉不耐心地问。

戴克哈德博士以手指敲击着桌子。“兰德尔先生,在你把这份备忘录发出以后的整整三个小时,其内容就已到了弗鲁米牧师的手里。”

兰德尔突地坐直了上身,两眼睁得大大的。他显露出了无比的惊骇。“弗鲁米,他——他弄到了我们的机密备忘录吗?”

“一点不错。”这位德国的发行人说。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可能也好,不可能也好,史蒂夫,反正他弄到了就是,”惠勒说,“他已经知道了我们发布的日期、时间、地点和方式。”

“你怎么知道他知道了呢?”兰德尔问。

“因为——”戴克哈德博士说,“因为他有人已经打到我们的内部来,所以我们也在最近设法渗透到他那里去,以便——”

赫尔德林探长连忙坐直了上身,摇晃着一根手指。

“教授,你可要当心一点。”

戴克哈德博士向这位负责安全的首脑点了点头,同时又向兰德尔说:“详细的情形不必多说了。我们在那边也有些人。有一位在两个小时前打电话告诉我弗鲁米发出去的一则秘密指示,我已把那里面的内容记了下来。你要不要看一下?喏,在这儿。”

兰德尔从这位德国发行人的手里接过了一张白色打字纸,小心翼翼地看着……

亲爱的兄弟们:

现在我要向各位报告一件事,就是一个正统教会的出版组织将于7月12日在荷兰皇宫举行记者招待会,发布一种出版新《圣经》的消息,并且人造卫星届时将向全世界转播。我们决定弄到那种新《圣经》的先行本,并抢在他们之前向新闻界公布。这样,我们不仅可以达到摧毁他们宣传的目的,而且可以将其永远打败。希望诸位努力。

奉父、子及我们信仰之前途的名义。

梅尔廷·迪·弗鲁米

兰德尔看完后,手指颤抖着把文件交给戴克哈德博士,“他怎么发现的呢?”他几乎是自己问自己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戴克哈德说。

“我们怎么办呢?”兰德尔想知道。

“慢慢来吧,目前看来,我们只能针对这种情况,把日期提前。”戴克哈德冷静地说。

经过商议,他们把原订于7月12日的记者招待会改到了7月8日。这样,提前四天执行计划,可以抢在弗鲁米之前行动。并且,关于这次活动的备忘录只发给少数几个参加会议的人。戴克哈德把会议的准备事宜都给兰德尔去做。

兰德尔没有把握地说:“恐怕时间太紧了吧?你给我们部门的时间是17天。十七天的工夫去干那么多繁琐的事,来得及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盖达安慰地说,“我相信,只要你下定决心去做,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就是。不过,如果你没有很大的信心和决心的话,我们多发些薪水,也许有些用。”方丹先生说。

“不,不需要,”兰德尔听了这话,心里很不痛快,“我只是说时间太紧了,17天的工夫。不过,如果你们觉得够用的话,我就尽力试试吧!”

“好极了。”戴克哈德说,他仿佛看到了事情的成功一样。“你们知道吗,我们抢在弗鲁米行动之前举办记者招待会,肯定会打击弗鲁米的狂妄。弗鲁米在指示中以毫不置疑的口气狂妄地说他一定会拿到新《圣经》,简直是一点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已嘱咐亨宁先生把出书的时间提前。我相信他一定会做到。”

在场的人心情都很凝重。如果再来一次泄露事件,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虽然提前行动冒的风险很大,但无论如何不能让弗鲁米那边的人抢了先机,而且部属们也能够提前看到《国际新约》的内容,这对于开展工作肯定会有帮助。可是,弗鲁米的口气那么狂妄,不仅得到了备忘录,而且似乎能肯定那个奸细绝对会把奇书送给他。这两件事究竟是谁干的?谁是奸细?他们心里暗自揣度着。

“谁是出卖耶稣的犹大?谁是叛徒?”惠勒打破了沉默,“那个因为30块钱就出卖耶稣的人良心应该受到谴责!他是我们这项宏伟计划的破坏者!”

戴克哈德沉思地说:“在奸细彻底破坏我们、毁灭我们之前,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查出这个奸细并消灭他呢?”

兰德尔看了看众人,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且自己这边居然对奸细束手无策!他忍不住大声问:“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就这样消极地等待奸细继续活动吗?”

赫尔德林闻言立即停止了他一直在进行的记录,一个念头闪电般地掠过他的脑海中。“我还是建议使用测谎器——这种最先进的科学仪器来检测所有得到备忘录的人,也就是那21个人。这样很快就会查出结果。”

“不行,不行,肯定行不通!”戴克哈德博士心里暗暗骂着这个笨蛋队长。“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很愚蠢的做法吗?不仅把事态扩大了,而且打击了我们的工作人员,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是你能保证这21个人都是忠心的吗?毕竟奸细只有一个,并且就在这21个人之中。”赫尔德林仍然坚持他的想法。

兰德尔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耳朵里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的心似乎飞到了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什么东西召唤着他,他用尽心力去捕捉,他丰富的想象力复苏了,心里突然涌动得很厉害,将计就计的念头一闪而过。他终于想通了。

“我有个好主意,”他突然打破了争论之后的沉静。“你看可不可以这样:我们再印发一份备忘录,我们印发的文件上可以做点文章,比如说,每一份文件的内容完全一样,但是稍加变化,即每一份文件中有几个字不一样,这几个字是其他文件中所没有的。我们把每份文件中不同的字和这份文件的拥有人对应着记下来。明白了吗?”

“你是说,奸细一定会把他所拥有的文件的内容通告弗鲁米,然后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出这个人了。”惠勒接过了他的话头,他的脑子转得飞快,“不错,不错,真的是太妙了,亏你想得出来。”

戴克哈德博士和其他一些人仍然有些弄不明白。

“兰德尔,你能不能把你的计划完全说出来呢?我希望了解这个主意的每一个细节,能谈一谈具体的吗?”这位德国发行人几乎凑到兰德尔的鼻尖跟前去了。

这时,兰德尔的思路异常清晰,这个计划中的每一个环节似乎都展现在他面前。他立刻就着自己的想法侃侃而谈:“你们知道耶稣的最后的晚餐吧?我们就以这个为例子。和耶稣进晚餐的门徒一共是12位吧?”

“这和我们的活动有什么关系?”有的人心里暗自嘀咕着,但没有说出来。

“这12个人刚好和我们的计划吻合。如果在座的8个人——我们当然信任这八个人,不加入第二份备忘录计划的话,我们还剩下13个人。我想冒一下险,挑选一个人做我的助手,帮助做些准备工作,就挑泰勒吧。那么,刚好还剩下12个。我想把最后的晚餐里边12个门徒的名字和我们的这12个人一一对应起来,也许这样做会保险些。当然,如果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出卖我们,那就只能意味着一件事:在座的各位中一定隐藏着奸细。……内奥米小姐,能否麻烦您念一下这12个人的名字?”

内奥米站起来,读着单子上的名字:

“杰弗里斯博士、特劳特曼博士、扎里奇博士、里卡迪先生、索伯利尔教授、格罗特先生、奥尼尔、坎宁安、海伦德博尔……克雷默,”内奥米看着一份名单念念有词,“还有亚历山大。”

听着这些名字,奈特博士的面孔忽然从兰德尔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刚想开口把奈特博士的名字添上去,又忍住了,不知为什么,他心中隐隐有些害怕。由于他们正在进行的计划,把奈特博士的书给毁了,所以他一直对他们愤愤的样子,这样他肯定不能参加。“算了吧。”兰德尔心里想,“即使他有必要知道,杰弗里斯可能会把文件给他看看,不把他加进去应该没有多大的关系。”

“很好,内奥米,这12人将每人有一份新备忘录。”

戴克哈德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如果这些人当中会出现奸细,这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这是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当初,我们经过严格的安全检查才选用这批人,他们也曾发誓要确保新《圣经》的安全。如果真有叛徒,对我们将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有人做了可耻的叛徒。”惠勒意味深长地说。

“对,对,是这样。兰德尔先生,你继续谈谈你的想法。”

“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这份备忘录是这个样子:

[机密]这份文件旨在补充上次文件之有关事项——7月12日宣布的当天将敬献给万事之主耶稣基督的复活——在此之后12天之内每天献给耶稣的12位门徒中的一位。在12天之内我们将举行盛大的活动来庆祝新《圣经》的诞生及发行。12天中的每一天我们将献给门徒——安德烈。

好了,明白了吗?我们可以把这份文件给杰弗里斯,杰弗里斯的对应名字就是安德烈。然后第二份中所有内容与这份一样,除了最后几个字。最后几个字换成:‘12天中的第一天我们将献给门徒——菲利普。’这份文件给海伦·德博尔,海伦·德博尔的对应代号也就成了菲利普。依次类推,我们炮制12份新备忘录。发下去以后如果有消息说第一天是给安德烈的,这就意味着叛徒是杰弗里斯。诸位认为这个方法行得通吗?有没有什么破绽?”

“没什么问题。”在座的人都极为赞同。

“实在是太巧妙也太不可思议了,甚至有些可怕……”戴克哈德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难道这个计划可怕?”兰德尔重复了一下。

“不,你误会了,我是说那12个人中如果有谁出卖我们,那才是可怕之极。”

“连耶稣都有人出卖,谁敢担保我们的人不会出卖我们?”兰德尔有些为戴克哈德的迂腐感到恼火。

戴克哈德博士站起来,似乎心事重重,若有所思。他环顾了在座的4位发行人一眼,回头对兰德尔说:“这的确是唯一可行的方法,我们只能这样了。兰德尔,诸事就麻烦你多费心了,从现在起,你就可以执行你的计划。我希望能尽快查出奸细。”

对兰德尔来说,这一天可真够长的,他一直忙到晚上11点20分。他很高兴地乘车到他在阿姆斯特尔的房间。

现在,兰德尔躺在开往阿姆斯特尔饭店的车子的后座上,感到一阵紧张后的疲乏。他摸摸口袋里面藏着他今天的工作成果——一件备忘录。为保密起见,他亲自动手打好了12个门徒的名字,然后由泰勒小姐准备好备忘录的内容,就发出去了。

不知奸细需要多长时间把消息传给弗鲁米。上一次,不到3个小时,这样快的时间里他们的努力就付之流水了。这一次兰德尔知道自己离开会议室的45分钟之内,泰勒就已打好备忘录,然后交给赫尔德林队长,他的安全人员分别把这些文件送到各人手中,并且会让他们签收。在他下班之前,兰德尔就接到回报说,文件他们已经全部收到了。这是下午的事了,距离现在已经有5个多小时了。

按照上次的速度,如果奸细告密的话,显然这5个小时是绰绰有余的,弗鲁米有可能已经得到了这份“文件”。兰德尔心里一直很紧张,这次行动的关键还在于那个潜伏在弗鲁米身边的人,只要他能保持警觉,很快地会从那边传回精确的消息。成败在此一举了。

不能再想下去了。兰德尔赶紧把乱成一团麻的思绪扔在一边,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他祈祷在奸细得逞之前能顺利捉住他,扫除这个大障碍。

还是在他办公室的时候,兰德尔曾打电话约安杰拉进晚餐。他时时刻刻渴望见到她,尤其是今天晚上。在豪华的柏林大饭店吃饭的时候,他们交流着这些日子的生活,甜蜜和谐的气氛令他极为惬意。和娇美的安杰拉分手时,他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她向维多利亚饭店走去,背影袅娜多姿。即使是现在,离开安杰拉很久了,但她那温馨甜腻的亲吻依然在他嘴唇上荡漾。

他的车子到了饭店后,兰德尔匆匆和司机西奥道了晚安,下车后向饭店走去。

正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兰德尔四处张望着,停下脚步。他身后停车场的安全岛上有一条人影浮动着,正向他走来。

看见他回头,那个人又一次呼叫:“兰德尔先生,稍等片刻!”

在饭店门前闪烁的灯光下,兰德尔看得很清楚。

那个人是普卢默。

兰德尔一看见他,心头的愤怒立即代替了惊奇。他懒得理他,他不想再见他,于是调转头径自走自己的路。可是普卢默已经走近了他并且抓住了他的手臂。

兰德尔一下子挣脱了手臂。“让开,”他说,“我想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我也没兴趣。”

“兰德尔先生,你听我说,不是我要找你,我是受人所托。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那个人物很重要,他让我找你去跟他谈谈。他想见见你。”普卢默恳求地说。

兰德尔说:“对不起,我不想再受骗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他走上台阶。普卢默不甘心地跟了上来。“兰德尔先生,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是弗鲁米牧师派我来找你的。”

兰德尔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他的心惊疑不定:“是弗鲁米想见我?”

普卢默拼命点头证实这一点。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我可以以人头担保。我对你说谎会捞到什么好处呢?这一次绝对是真话。”

“弗鲁米想见我干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我量你也不知道。但是你让我怎么能相信呢?弗鲁米想见我,打个电话,举手之劳而已,他有什么理由劳驾你这个外国记者作使者?”

听到这种口气,普卢默急切间想证实自己:“弗鲁米那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干什么事都是非常小心谨慎的。如果你了解弗鲁米,你就会明白他做事从来都是迂回战术。他怎么会直接打电话给你呢?”

“这么说你跟他交情不浅啰?”

“可以这么说,我一向都很骄傲,有他这样一个朋友,我为他感到自豪。”

兰德尔突然记起来了,在普卢默以前发表的专访报导中——那篇东西可称得上是轰动世界了,有一些是弗鲁米单独对他讲的话,这么说他们很有可能是朋友关系。兰德尔很想见一见弗鲁米,能够和一个可以威胁自己的敌人谈谈,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而且,他可以借机试试深浅。尽管见面可能充满陷阱,可兰德尔不在乎。这个机会对他而言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并且,似乎强烈地刺激着他。

于是,兰德尔平静地问:“弗鲁米想什么时候跟我会面?”

“当然越快越好,如果你方便的话,最好是现在。”这位记者焦急的心情马上放松了,他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竟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有什么紧要的事吗?这么晚了?”

“我不清楚。不过据我所知,他的生物钟一向与众不同——他习惯于晚上工作,是个夜猫子。”

“现在他在哪儿等我?”

“威特克尔。”

“好的,让我去瞧瞧这位大人物想玩什么花样也成。”

坐在普卢默的汽车上,兰德尔舒适地靠着椅背。这位英国记者和那位激进的宗教分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实在看不出这位有着细细的头发、小小的眼睛、灰白色的皮肤的记者跟那个强有力的人物会密切到什么地步。

他忍不住开口问:“普卢默,你称弗鲁米为朋友吗?”

“当然了。”

“什么样的朋友?我是说,你们是纯友谊性质的呢?还是你只是为他的金钱服务?比如说给他作宣传或是效力于他的宗教改革?也许你是他的参谋?”

普卢默笑出声了,他摇头摆手否定的样子,十足的女人味。“你的想象力也太庸俗了吧!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呢?告诉你吧,我和弗鲁米是建立在共同利益基础上的友谊。我们都想得到那本新《圣经》。我想我可以提供一点零星的资料,弗鲁米可以帮我搞到这件事情的独家消息。仅此而已。”他的口气肆无忌惮。

兰德尔感到很有趣,他颇有兴致地问:“难道你就一定敢担保弗鲁米会对你讲信用?”

“我们都想在你们宣布以前拿到新《圣经》,弗鲁米尤其想,虽然我们的目的不同,但我想弗鲁米不会有问题的。”普卢默忽然笑了一下,很狡诈。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给我们的警告了?”

“随你怎么说,”普卢默忽然变了神色,很认真地回过头来对兰德尔说:“不管你怎么看我,但请你相信,我和弗鲁米都不是坏人。”

“弗鲁米也是正人君子吗?不过我对他不了解,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总像蒙着一层面纱一样神秘。他是荷兰宗教改革的上层人物吗?”

“荷兰改革教会里没有什么正式的头衔。这里的四到五百万新教徒共分为1466个教区,在11个省中,他们共选出54位代表,有的是牧师,有的是长老,去参加宗教会议。你可以说他是荷兰宗教会议的首领,可事实上又不是。他们的会议代表叫见证,而不称主教。弗鲁米神父喜欢说他们的宗教会议代表了教会的良心,而不是权力机构。这里的教会是以社区为中心,因此对英美人来说好像没有组织一样。弗鲁米是经会议选举的一个地区教会的领袖,这个教区在荷兰虽然是最为重要的,但仍旧是一个教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他甚至在本教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权力,他的威望完全是建立在他的人格魅力上。他唯一的职责是多说多听,而且也绝不忘怀他们教会是民众的教会。我只所以说这些,是要你对你即将见到的人有一些了解。”

“按你所说,他似乎只是个普通牧师,但我听说他是基督教激进改革运动的领袖,全世界会内会外的信徒不知有多少!”

“当然,他在国际上的影响的确很大。不过,这与他的个人身份并没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在国内,他的分量无足重轻,可在国际上,把他当神一样顶礼膜拜的人不在少数。”普卢默继续开着车。“你看,前面就是弗鲁米的工作室了。刚才你说他是个激进分子,听起来好像不那么顺耳。”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也许从某个意义上看来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们所谓的激进分子就是想把原有的秩序打破,进行重建。从这点上,弗鲁米也许能称得上是激进的,他一直都在为教会的改革竭尽所能。”

兰德尔看着前边普卢默刚才所指的那栋建筑。这栋房子看起来就像后古典主义的十字架一样古旧而沉闷。

“这是什么时候修建的?”他饶有兴致地问。

“1631年。你甭看它外表丑陋,实际上这所房子是荷兰的第一座教堂。我相信——你在阿姆斯特丹也找不出别的房子比它更高的了。”

“弗鲁米的总部在这儿?”

“是的。弗鲁米的工作很出色,有可能的话,这座以前举行过皇家婚礼的房子会成为新教会的第一座教堂呢。”

正说着,车子已经停在房子面前。

兰德尔走出车子,站在一旁等着普卢默锁车,他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房子。

夜色中,这所带有十字架的房子看起来冷冷的,肃穆而又庄严,但十字架下边的建筑似乎又和普通的荷兰民居一样,这冲淡了由于宗教色彩所带来的压抑感。因此,整所房子在兰德尔看来既有些友善又令人望而生畏。也许,是自己对主人的看法影响了对房子的观感吧?兰德尔想。但是,从一个人的住房风格上似乎总能找出些许端倪来证明它的主人是种什么性情的人。

“这房子有几百年了。”普卢默一边带着兰德尔往前走,一边介绍。

“原来的颜色是鲜红的吧?”兰德尔看着房子表面那些暗淡的褐色斑点,那些褐色在灯光的照耀下仿佛风干了的血迹一样,有些恐怖。

“是的。”普卢默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惊奇于他的敏锐。

兰德尔笑了笑,弗鲁米一定就像这房子一样古旧而令人裹足不前吧。

想起弗鲁米,他又记起了此行的目的。

“普卢默,你敢肯定弗鲁米一定在等着见我吗?”

“当然。”

“弗鲁米找我干什么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

“等一会儿你见了他不就清楚了。你再怎么问,我也不清楚,”普卢默似乎故意卖弄似的,“不过,我凭自己的感觉多多少少也可以猜出一些。”

“你说,弗鲁米不会逼我提供情报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弗鲁米至于那么傻吗?我看你是不是看恐怖片看多了,脑子里尽瞎琢磨。”

“总得防范防范。”

“也许你听别人说过,这所房子下面埋着许多死尸吧?”

“死尸?”兰德尔的心一下子缩紧了。

“是的,”普卢默笑了笑,“以前教会的人死了,都埋在教堂下边,所以一度这里很臭,来教堂的人都弄一瓶香水。不过现在好多了,但年长的人仍然按习惯带着香水上这儿来。”

“听起来真令人恐怖。”

“放心好了,弗鲁米先生绝对不会把你变成这些死尸中的一员的。”普卢默忽地对兰德尔一笑,露出了白生生的牙。兰德尔觉得恶心极了。

他想起了上次遭到突然袭击的事,但他忍住了,没讲出来。

转眼间,他们已经走进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大门。

“不知弗鲁米现在到底在哪儿。”普卢默领着他向一栋绿色平房走去,“我去问问,你等着。”

兰德尔等他走进去以后,四处打量着,看起来,前面的教堂已经锁起来了,这里似乎是管理员的房子。里面传来普卢默和一位女人的讲话声。过了一会儿,普卢默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兰德尔做了个手势,指着里面的门说:“弗鲁米在里面。”

然后他领着兰德尔走进了那扇门里边。

这里是教堂。一进去,兰德尔就觉得里边空空荡荡的,而且光线极暗,只有一架钢质吊灯点燃着,空间很大,看得出以前是个规模很大的教堂。只有吊灯那一片明亮些,远处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兰德尔过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他看见正中间的过道上纵模交叉地铺着红色的地毯,中央形成一个大大的十字,使整个教堂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肃杀气氛。

“弗鲁米牧师在哪儿?”他轻声地问。

普卢默的眼睛四处搜索着,“在那儿,”他忽然用手指了一个地方。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兰德尔看见在讲坛那边第一排座位上坐着个穿黑衣服的毫不显眼的人,那个人躬着身子,双手撑着膝头,脸部深深地埋在手掌心里。

“他在反省沉思。”普卢默轻声地但充满敬意地说,“他每天都做这门必修课。”

似乎是听到了响动,那个黑影动了一下,并且向他们这边扫了一眼。

“弗鲁米先生已经知道你来了。我们先出去,到他的办公室里等等吧。一两分钟后他做完功课就会过来的。”普卢默轻轻地碰了碰兰德尔,示意他出去,仿佛怕惊动了他。

兰德尔觉得弗鲁米其实并没有看见他们,里面的光线这样暗。

他随普卢默走了出去。普卢默带他走回管理员室,然后又爬上了一段楼梯。兰德尔看见左右各有一个房间。

“这是弗鲁米的会客室和办公室。”普卢默一边介绍一边把兰德尔带进了左边的办公间,“一般来说,弗鲁米都是在办公室和他的客人谈话。”

门上有标志,用荷兰文写的,并且有盏灯。

“如果弗鲁米先生不愿意别人打扰他的时候,门上的灯就会亮起来,是红色的,很刺眼。”普卢默热心地讲解着,似乎很乐意让兰德尔多了解一些。

走进去以后,里面的陈设令兰德尔大吃一惊。他没有料到,这位国际知名的人物的办公室居然如此简陋。呈现在他面前的除了一双长沙发、一张咖啡桌、两把安乐椅、一盏壁炉、一张简单普通的木桌以及一把直靠椅、一个琳琅满目的书架以外,就是墙上的一幅关于最后的晚餐的油画,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兰德尔忽然有些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了。他走到桌子边的窗口那边,心烦意乱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冒然闯进来会遇到什么后果,也不知弗鲁米会如何对付他。如果戴克哈德博士他们知道了,是绝对不会允许他的鲁莽之举的。在来之前,弗鲁米对“第二次复活”计划的了解有多深,兰德尔一点儿都不知道。当然,弗鲁米已经从他的间谍那儿得到了一些重要情报。但是,他到底是否知道《国际新约》全书的内容呢?万一自己稍不谨慎,把一些情况不知不觉泄漏出去了呢?戴克哈德博士不知道会不会放过自己?兰德尔越想越烦,突然间很后悔自己的冒然之举。“我得小心翼翼,不能让弗鲁米把真相套了去。”他暗暗告诫自己。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嚓”的一声打开了。兰德尔赶紧朝门口看去。

没想到,弗鲁米是位高大瘦削的人,他站在门口,像个巨大的门神。兰德尔仔细地打量着——他大约身高六英尺多,至少有这么高,而且,他相当年轻,只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本来,兰德尔认为,按照他的地位而言,至少也该有60岁了,现在看来,他是相当年轻的。他仍穿着那件黑色的修道服,头发又长又密,略带栗黄色,因而衬托得脸色又白又黄,面无人色,一副苦修者的形象。他的额头很高,但条状皱纹很多,眼睛是浅灰蓝色的,面颊深陷,下巴尖尖的,嘴唇也薄得吓人,仿佛没吃饱过一样。兰德尔心想,他那藏在长统服里的身子也一定瘦得惊人。

“我来介绍一下,”普卢默赶紧毕恭毕敬地走过来,“弗鲁米牧师,这位就是兰德尔先生。兰德尔,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弗鲁米牧师。”他的话有些结结巴巴了。

“欢迎,欢迎!”弗鲁米走上两步,敏捷地伸出手握住了兰德尔,“我也久仰兰德尔先生了,今天请你来谈谈,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

他做手势让兰德尔坐到长沙发上去。

“这是最舒适的地方了。也许,你坐在那儿可以放松心情,降低你的戒备心呢。”弗鲁米冷静地说。

好一个冷静、温文、难打交道的人物,兰德尔一下子树立起这样一种观念。看样子,他的对手很难对付。

“我有什么好戒备的?”

弗鲁米微微一笑,他又做了个手势让站在一边惴惴不安的普卢默坐下(普卢默如蒙恩典般在书架边坐下了),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朝桌子上扫了一眼,坐了下来,一副满足而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难道你没有?我想,他们一定向你谈起过我。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评价的,但我想,你的心中一定早就把我敌对起来,把我看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他们的一面之辞再加上你自然而然的忠心耿耿,你能不对我有所戒备吗?”他很有把握地说道。

兰德尔很有些欣赏地笑了一下,“彼此,彼此。牧师,我相信你对我也一样。”

“不,你误会了。”

“我有我的立场,你有你的目的。我要保守一件机密,而你却想获取这件机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兰德尔,你听我说。如果我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方法有的是。我没有必要利用你,明白吗?我的确要弄到那件机密,但不是现在。”

“但愿如此。”

“现在你是我的客人,我一向都希望自己的客人心情愉快,希望你不要为了这件事弄得自己忐忑不安。”

“那太感谢了,”兰德尔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他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那么,你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呢?”

“你多用用耳朵听听就行了。首先,我提醒你一下,你知道我和你的上司们各自代表的是什么吗?我希望你能弄清楚。也许你自以为很清楚,实际上不是的。”

“请放心,我会尽量做到豁达一些。”

“这就是自欺之词了。实际上,我没有准备你会把我的话全听进去,只要能听进一点点就行。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希望你在听我讲述的时候,先入为主的印象会干扰你正常的思路。世界上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豁达。偏见、禁忌、欺骗和自私充满了人的心灵。”他挥动了一下瘦长的手指,仿佛想把这些全赶走一样。

“我想我并没有先入为主。”兰德尔插嘴说,他心里有些迷惑,不知道这些和弗鲁米有什么关系。

弗鲁米说:“你应该相信,我和我的会众一直都想做一些有益于社会、有益于现代社会的事。所以,我及一些和我有同感的人都想努力建设一个新的教会,当然,这个教会必须有新的《圣经》做指引,这部《圣经》,它的内容应该符合教义并且对现代社会有意义。明白吗?只有用科学的知识和科学的头脑来研究它,《圣经》才会有意义。”

“这又有什么不同?”

“德国的布尔特曼博士曾经发出过号召,”弗鲁米旁若无人地继续说下去,“他号召以非暴力改革,他实在是个很伟大的人。长久以来,基督教的信仰者都把时间浪费在寻求耶稣上,这对我们的现代社会毫无意义。对我们而言,新时期的信仰应该有不同的内容,最主要是去寻求宗教的本质和教义的含义。这样以来,《旧约》中的圣母玛丽亚生子、奇迹、复活等等这些关于对天堂的承诺和地狱的威胁这些神话和不实的部分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现代人必须和宗教合为一体,要想宗教继续存在并且具有活力,就必须对新《圣经》有一个新的了解。”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听我往下说,”弗鲁米面色凝重,“在伽利略、牛顿、达尔文作出重大发现之后,作为他们的后人,我们很难接受像瓦兹所说的‘继承从亚当而来的原罪、玛丽亚受圣灵而怀胎、耶稣是由处女所生、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系替世人赎罪、他的肉身从死里复活、升天,我们的躯体也会在最后审判的早晨复活,这种复活不是把我们的肉体带到极乐便是永恒的痛苦’的观念。为了保存宗教的吸引力,我们必须有所行动。没有必要把耶稣神化,我们可以把他当作一个导师,他的话可以看作是指导我们生活的警言。也就是说,我们的信仰不能太过于神化。我想,我说得应该比较清楚了吧?”

“我完全听明白了。”

“我认为现在是我们行动的时候了。我们必须尽快使得福音对现代人有所帮助,并且拯救他们的灵魂。所以我们已经到了修改《圣经》内容的时候了。对现代宗教而言,耶稣是否真的存在过,一点都不重要。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以科学的态度和新的深度对早期基督教义进行认真深入地研究。至于那些话是不是耶稣讲的,又是谁作的记录,这都没有多大的意义。重要的是,对现代人生有什么样的意义?尤其是除去浪漫神话之后剩下的部分。我们要做的就是这些。”弗鲁米忽然一笑,“而你所代表的那些保守分子,他们却想要拼命保住耶稣和那些荒诞的神话……”

“你怎么能这样肯定地说他们是保守分子?”兰德尔打断了他的话。

“我想,我比你更清楚他们,我了解他们每一个人。”

“也许,他们也会采取激烈的改革措施。”

“你的这五位发行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代表的是什么,他们那种唯利是图,我都领教过。在我看来,他们根本不懂宗教,也不知道什么是《圣经》。他们行动的一切目的只是为了生存。没有了特劳特曼、扎里奇、里卡迪的支持,缺少了老式的宗教教徒以及协会的帮助,他们简直会寸步难行。正因为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的存在,教会多年来才一点进步都没有。我讨厌这些以教会和上帝的忠实分子身份自居的人!”

“你也许对他们误会太深了。”

“不,当然,我不能使你相信我。我很遗憾。”

“我也很遗憾。”

“对他们而言,利益是第一位的。所以,他们传播那些恐怖和给教徒以缥缈的希望,他们远远地离开现实问题,扎在故纸堆里,尽是一些废物。存在的意义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学,不讨论人生的真谛,这样的神学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不重视这个,一心只想着维持现状,顽固守旧,用一些条条框框和规仪束缚住宗教的发展,那么,信仰又有什么意义?这样下去,瓦解是不可避免的,迟早会发生的。如果不采取措施,不努力改革,宗教将会在地球上消失。没有信仰,没有由信仰而产生的生活勇气,你想想,将是多么可怕!我绝不是在危言耸听!”弗鲁米有些激动。

“如果整理《圣经》成功了,你能保证教会本身不发生分化吗?”兰德尔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的意思是说,改革一定能行之有效?”

“是的。”

“怎么说呢?”弗鲁米想了想,“我一直在努力,希望能有所成绩。如果把世界的新旧教会组织全部合一,世界上只存在一个教会,这个教会有统一的教义并能有益于社会,有益于现代人。和以往的教会不同,这个教会不会宣扬那些使教徒过着清心寡欲生活的教义,而将继续造福于众,它不吸收富人,所有的经费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它以小组方式工作,充分享受精神愉悦;尊重他人,并承认女子的平等地位;对于计划生育、堕胎、人工受精、精神治疗和性教育,它将给予充分的支持和理解;当然,对于那些压制和剥削民众的政府和实行种族歧视的国家,决不会姑息。简而言之,这个组织和它的工作人员从口头到行动都会表现一致,成为一个真正具有社会同情心的机构。”

“我觉得,我们这边的人的宗旨和你的宗旨不相矛盾。”

弗鲁米毫无觉察地笑了笑。“是吗?你太幼稚了。你去观察观察,便会发现你的发行人绝不放弃他们的传统,也不会放弃权力。他们不会为了民众牺牲自己的利益。不然,他们为什么如此强烈地反对我?因为没有真爱,他们总是一会儿妥协,一会儿狂热。如果他们可以让步,把教会的宗教改为自由发言,想出解决种族矛盾、贫富不均的办法,把教会的财富分散……也许这种折衷方法才可以解决我们的问题。可是,他们会接受吗?肯定不会!而我们的目的是为今天地球上的人类创造出一个乐园,不是等到魂归天国以后。”说到这儿,弗鲁米停了一会儿,“对于那部新《圣经》,我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那部书的内容我不清楚,但不管它有多好,它仍然不应该出现。不是由于真爱产生的东西,只是为了几个发行人卑鄙的金钱目的出版的书,不应该用来亵渎宗教。当然,那几个神学家想利用它实现重振教会的目的,企图打垮我。他们的动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罪恶,令人生厌——”

“我不这么认为,弗鲁米先生,恕我直言,你的这番话实在有些过分,”兰德尔实在按捺不住自己了,“我想,对于这个问题,我有些发言权,我跟这些人在工作中都有些接触,他们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一心是为了赚钱。也许他们对宗教确实有些保守,但那也只是态度问题,你尽可以对此发表看法,尽管语气有些偏激。如果你怀疑并且指责他们的动机,认为他们不是为了自己所献身的事业的话,你就错了。在我看来,他们的虔诚、忠心和敬业精神并不比你少。就拿牛津大学的杰弗里斯来说,他就是一个为他所认为的神圣启示而工作的人。”

弗鲁米听到这里,伸出右手作了个制止的手势。“好极了,兰德尔,你提到了杰弗里斯,我也给你讲讲我对他的看法,也许跟你的截然相反。他的确是一个学者,也许也有所建树,对宗教,他可能也有信仰,这些情况我们先不管。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参加这次复活行动的动机不是学术性的,也不是宗教性的……有政治目的。”

“政治目的?”兰德尔不解,“我根本不信。”

“我可以说服你相信这一点。你知道世界基督教总会吗?”

兰德尔犹豫地说:“这,就我能回想起来的,这是一个国际组织,具体我说不上来。”

“让我来告诉你吧。听完之后,恐怕你会重新考虑一下对杰弗里斯的印象。”弗鲁米的声音突然颤抖得很厉害,脸像罩了一层寒霜,“几十个国家的239个基督教组成了世界基督教总会,它的总部设在日内瓦,还包括东正教和英国教会组织,它的会众遍布全世界,达到4亿之众,和梵蒂冈对天主教的影响一样,这个总会对基督教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但是,这种作用远远比不上梵蒂冈。虽然,每过五六年都召开一次大会,但是并没有多大的效用,平时的一切事务都由中心委员会和常务委员会负责。好多次会议上,大会都宣称自己是一个各个教会的管事会,但是并不对统一的教会负责,又说它只负责各教会间的联谊,信仰主和上帝。这意味着什么呢?这个组织根本就是一盘散沙,又是为了维持世界基督教的一致性和纯洁性,为了让基督教不在世界范围内分化而已。懂了吗?总会之中,权力最大的是理事长和主席。理事长每月领取薪水,负责日常事务,但主席只是虚设的名誉职务。理事长虽然公务繁忙,但有200多名专职人员协助他处理各种事情,在总会内部,他的权力极大。”

“他的实权大吗?”

“实际情形,因为他没有司法权,尽管影响力和运用权力的潜能很大,他的势力仍局限于一定范围之内。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所认为的极具敬业精神的那位杰弗里斯,他一直野心勃勃,想通过各种渠道成为下次世界基督教总会的理事长。他当选后,必定会使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梵蒂冈——可以运用法令来进行统治。这样的话,如果他们想要让教徒保持对宗教的那种狂热的信仰,通过政令来操纵这一切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并取得教徒的信任,‘第二次复活’计划中的那部新《圣经》的作用是不可估摸的。知道吗?为了扼杀教徒的自由性,这部书的出版是势在必行的,所以他们才这样积极地鼓动和宣传这些东西。”

兰德尔一边听,一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他的记忆中似乎有过这样的印象,杰弗里斯和世界基督教总会有着某种关系,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却一点也想不起来。突然,他记起了在伦敦的时候,奈特博士的女朋友休斯小姐曾经跟他提过这回事。那时,杰弗里斯是大会理事长的候选人,当时,兰德尔听说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惊奇,而且觉得那是极自然而且很有道理的。但是现在,如像弗鲁米的说法,杰弗里斯岂不是一个极端自私卑鄙的家伙?他冠冕堂皇的那些话语又该是多么丑恶?

兰德尔为了证实这些话,又继续问道:“杰弗里斯也许并不知道这个计划吧?”

“怎么可能?”弗鲁米微微一笑,“我手里头掌握了好些关于他和他的手下的情报。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看一些信函,都是有关如何积极活动阴谋得到那个职务的消息,你也许会感兴趣。看过之后,你就不会怀疑我所说的一切了。”

“你是说,杰弗里斯本人就是这个阴谋的策划者?”

“是的。”

“你估计他会成功吗?”

“不会,他不会得逞的。”弗鲁米蔑视地一笑。

“你凭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我,”弗鲁米说,“我的存在将会成为他们行动的最大障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他们。我可以告诉你,在你们的新《圣经》宣布面世和公开发行之前,我会先行摧毁,我会做到的。这样以来,杰弗里斯妄想凭借新《圣经》而登上那个职位的梦想就会落空。那个职位——我自己非常有意得到它。”

“什么?你自己?”兰德尔大惑不解,“刚才你不是说你讨厌教会的权力吗?怎……”

“对,我反对教会以权力进行统治,可这就是我为什么想做理事长的原因。我正是要以自己的权力来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如果那些争权夺利的人得到这个职位,一定会把整个教会搅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兰德尔心里头有些迷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不应该相信弗鲁米的话,这个弗鲁米有些令人捉摸不透。要么他就是一个心地坦荡的君子;要么,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和他所批评的那些人一样,具有野心和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他到底属于哪一种人呢?但不管他是怎样一个人,把新《圣经》摧毁似乎都是不必要的,而且令人不好理解。

“在我看来,”兰德尔慢吞吞地开了口,“谁做世界基督教总会的理事长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可是关于那本新《圣经》,你不觉得坚持要毁掉它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吗,尤其在你还不了解它的情况下?”

“有关这本书的一切情况我都了解。从这本书的发现、考证、出版到宣传我都一清二楚。这些资料我手里头都有。”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兰德尔再也听不下去了,“你的语气中满含讥讽,似乎对你之外的任何人都不相信。我告诉过你,我和那些人在工作中有过不少接触,我自信自己比你更了解他们。他们都是些正人君子,绝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卑鄙!我敢说你对他们的了解都是片面的、偏激的。”

“那好,”弗鲁米以一种惊奇的态度看着他,“我们可以试试看,到底谁更清楚他们的底细。”他站了起来,走到桌子边,从他的修道服往外掏着钥匙。

兰德尔被弗鲁米的这种狂妄激怒了,但他忍着没有发作,他倒要看看弗鲁米到底想要玩什么把戏。

弗鲁米掏出钥匙,打开抽屉,然后拿出了一个卷宗。

他坐下来,打开那卷原文件,翻阅了一下,举着文件让兰德尔瞧,“你看,我这里有关从事‘第二次复活’行动的人的资料多得很,你看都看不完。”

“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你只需调查每个人一下,便真相大白了。”

“说下去。”兰德尔辛辣地说。

“我已经揭露杰弗里斯的自私品行。现在,我们再来看其他几个人物吧。先从惠勒谈起吧,你对他到底了解多少?这个富有的发行人,是他亲自去聘请的你吧?你知不知道布勒全球集团企业?惠勒亲自策划,把自己的宗教图书出版社转卖给了布勒全球集团企业的董事长,那时,他穷困潦倒,几乎破产。这绝对是真实的。现在这笔买卖还没有谈好。惠勒急着要靠新《圣经》的出版和所赚的利润来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所以对他而言,这次行动只许胜不许败。不然,他就完全破产,再也没有任何社会地位了。现在你清楚他的处境了吧?至于布勒,他的目的和惠勒完全一致。因为这次行动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声誉,如果成功了,他就声名大噪,不仅大赚一笔,而且也巩固了自己的社会地位。所以惠勒既为了挽救自己,也为了讨好布勒,就非聘请你不可。只有你的努力,才可以使书出版后大行其市。”

“这些情况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用多费心了。”兰德尔冷冷地说,“我比你更了解内情。”

其实,兰德尔并不了解,惠勒的那种积极和迫切原来源于破产,但他为了打击弗鲁米的猖狂,故意作出淡淡的早已明了的态度,他不愿承认自己不知情。

“你真的都知道吗?”弗鲁米很显然愣了一下,“看样了,我也有必要重新整理一下我的记录了。那么,咱们接下来再谈谈你现在的秘书小姐好吗?这位面容不美的洛丽小姐真是不幸。你今天早上在自由大学医院里头应该见过她吧?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了。这位洛丽小姐不仅长得不好,而且从小跛足,但上帝昨天显灵给她了,所以你今天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能够正常行走了。哦,朋友,难道你真相信这些鬼话?告诉你实情吧,我真替你难过。事实上,洛丽的腿从来就没有坏过。我这里有她在美国念中学的时候参加体育活动的一些证据,可以证明她的健康。这些消息是我从他家乡的一位神父那里打听来的。当然,洛丽小姐这样做也有她的苦衷,她长得不漂亮,这成为她最大的心理障碍。她从来没有受到别人的关注和喜爱,因此她索性在参加你们的行动时扮演了一个跛子的角色,这样,她至少可以获得些同情和怜爱,能够抚慰她的心。她说到底又是一个心理不健全的可怜人,并没有存心破坏你们的计划,也不是存心要骗你们。这个可怜的姑娘!现在时机到了,她就这么做了,而且达到了预期的目的,病好了,又引起了社会的关注,很快她就会因为蒙受圣恩而出名了。我告诉你这个,可不希望你利用这些去伤害那个孩子。而且我奉劝你不要为了替你们的书作宣传而做些不该做的事。我并不希望你非相信我不可——”

“我不相信。”兰德尔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内心却很相信这一切。

“我的建议你最好采纳一些,不然你迟早会后悔。洛丽的这件事虽然很能替你们的《圣经》做广告,但你最好不要太自信,凡事三思而后行。”

兰德尔没讲话。

“沉默更能说明一切。”弗鲁米说,“我就谈谈你在德国的美因茨遇见的亨宁吧,你肯定把他当作一个热情率直的朋友了。在美因茨你和他在一起呆了一天,他告诉你他是一个崇拜者、热爱好书是吗?事实上远不止这些。如果你知道他曾在1933年5月10日晚上参与了纳粹学生的大游行,你会更吃惊。更令人叫绝的是,他还在纳粹党魁哥戈培尔的赞同之下,和他的纳粹党徒们一起,居然在柏林安得宁德广场举行的庆祝大会上疯狂地放火焚烧了两万多本书。这些著作多是爱因斯坦、茨威格、麦克、弗洛伊德、左拉、杰克·伦敦、艾略特、辛克莱等著名学者的。如果你想进一步证实的话,我想,普卢默会使你满意的,”弗鲁米向他背后的普卢默招招手,“普卢默,你过来一下。”

兰德尔被弄得有些糊里糊涂了,他早已忘了屋里头还坐着一个人。

他看到普卢默荣幸似地一笑,赶紧证实道:“我敢发誓,弗鲁米牧师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把我手里头亨宁把书向火里扔的底片洗出来给你看看。”

兰德尔忽然明白过来了。昨天在法兰克福和美因茨,他一直觉得纳闷。原来是这么回事!很显然,在开始的时候,亨宁没有同意普卢默,但是,普卢默告诉了他此行的目的,所以亨宁不得不赶到法兰克福。因为,普卢默以此为要挟迫使亨宁就范,说不定他已经狠狠地敲了一笔。

兰德尔冲着普卢默大叫:“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我当然有我的理由,”普卢默笑了笑,“难道你不觉得亨宁以一部新《圣经》的代价取回他的底片还不够便宜吗?”

弗鲁米在一边表示赞同,“对极了,我们的一切目的就在于那部新《圣经》,其他的东西可以不管。”

兰德尔讲不出一句话,他坐在那张沙发里。

“请耐心地稍等片刻,我们再讲讲另外的两个人,一会儿就完了,”弗鲁米一点也不顾忌兰德尔的感觉,继续完成他自己的话题,“你不是曾经去巴黎访问过一位奥伯特教授吗?他是一名科学家,人们都认为他了不起,事事判断准确。据你的了解,他一定曾说过类似的话吧?他说正是那本使他恢复信仰的《圣经》唤起了生活的信心,是吗?人道主义和生儿育女的观念使他想要个孩子,尽管以前他主张节育。他还一定告诉你他太太有身孕了吧?真是欺人之谈!事实上,他在说谎,他早已不具备生育能力了——早在多年前,在节育观念的驱使下他就做了避孕手术。这样的男人怎么还能使他太太怀孕呢?真是好笑!”

“他能使!我亲眼看见他妻子了,事实上她已经怀孕了,我绝不会看错!”兰德尔大声抗辩道。

弗鲁米继续放肆地说下去,“兰德尔先生,你先别急。我说过他妻子没有怀孕吗?我只是说奥伯特先生对生育无能为力而已,”弗鲁米嘲讽地一笑,“至于他太太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你们尊敬的方丹先生的杰作。他够高风亮节的吧?当然,奥伯特不是傻瓜,他心里清楚得很,但他也很理智,不愿在这种时候抖出这桩丑闻。他既不想要孩子,尤其是当孩子根本不是他的时候,他也不害怕失去妻子。真正的原因是在荣誉和自尊面前,他选择了前者。他和他的一位朋友有一个重要科学发现,已被提名诺贝尔化学奖。这个时候,难道他情愿往自己脸上抹黑吗?我当然不会像你一样去相信这样一个人的所作所为。”

兰德尔现在已懒得开口讲话了。

然而,弗鲁米接下来讲的话却令他大吃一惊。

“兰德尔,我现在不得不提到最后一个人了。希望你能耐心地听我讲完。这个人和你的关系很密切。当然,听起来也很有意义,也许我和你的心情都有些沉痛,但请你不要发火。我要谈的是你的新情人——安杰拉·蒙蒂小姐。”

兰德尔简直要推门而出了,但理智告诉他应该听下去。

“你手里头关于宣传那部《圣经》的资料是安杰拉小姐的父亲蒙蒂给的吧?你最近见过他吗?”弗鲁米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不等他回答,又说下去,“可能你还没见过他吧?真是有意思,最近好多人都没有看到他,你也不例外。安杰拉与你的关系那么密切,她一定告诉你蒙蒂教授因公事出国去了吧?最近她对每一个人都这么说。蒙蒂教授被派到中东或者其他偏远的地方进行考古挖掘的消息似乎已经传遍了。没想到,安杰拉连你也骗了。那么他在哪儿呢?他现在在罗马,他隐居在罗马郊外的房子里,因为他被意大利政府革了职。为什么呢?原因就在那次考古挖掘上。他对那块土地的穷苦主人实行了诈骗,为了能够获取挖掘物的50%,他没有租那块土地。结果,他挖掘并发现了东西之后,那个主人向政府揭发了。因为这种不端行为,他被迫引咎自行辞职,羞愧地躲在了罗马郊外。”

兰德尔站起来,气得发抖:“纯粹一派谎言,我一个字也不信。”

弗鲁米耸耸肩说:“我不是你应该与之发火的人,应该对着发火的是安杰拉·蒙蒂小姐。安杰拉小姐没有对你讲实话,她想利用你。你只要动动脑子就会明白。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如果你替她的父亲宣传成功了,不仅可以保全他的脸面,而且他可以复出,不用担心意大利政府抖出那件丑事了,也用不着担心任何惩罚。安杰拉欺骗了你,她只是想利用你使她父亲成为举世闻名的人物。很遗憾,不过这是事实。”

“我仍然不会相信你的话。”

“随你的便。不过你可以亲自问问安杰拉。”

“我会这样做的。”兰德尔说。

“大可不必直接问她,问她也会再撒谎。你可让她带你去见她爸爸。”

“用不着你教我怎么做。”兰德尔顶了他一句。

“那你会永远不了解事实真相。”弗鲁米说。

“天下的真理多得是。观点不一样,角度渠道不一样,得出的真理也不一样。”

弗鲁米摇了摇头:“我刚才向你提到了每一个人,但只有一条是真理,掌握真理的人就站在面前,就像教徒彼得罗纳斯问冥冥之主‘什么是真理?’一样。我很乐意告诉你,我就是真理。因为我任何事都要搞得一清二楚,都要经过仔细调查之后才谈出自己的看法。所以我有把握对自己所讲的负责。明白了吗?只有经过调查才有发言权。如果你和我一样,对这些事情都有个清晰的了解的话,你就会明白今晚我找你来的目的。”

“我正在领教,”兰德尔说,“为什么你今晚邀我来?”

“邀你来是让你相信我,可是看来你对我的成见又加深了。你要清楚,我们这边的人从事的事业崇高而伟大,而执行‘第二次复活’计划的那些人呢?他们的动机渺小而龌龊。我本人真诚地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事实,不要再被他们继续利用了。加入我们的行列中来一起工作好吗?我是很诚心地邀请你。不然也用不着讲这么多话来让你重见光明了。”

“可是我不明白,你想从我这里捞到什么?”

“你的出类拔萃的才华。你一向擅长于做宣传工作,如果你加入我们这边,我相信你工作一定能有效地抵制‘第二次复活’计划的宣传。这样做,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放心,你一旦加入我们,所有的待遇绝不会低于那边给你的。你不仅可以心情愉快,在没有被欺骗的情形下工作,而且前途光明。只要你工作能够促进群众对宗教和信仰的加强,我可以预言,你一定会受到重用的,而且什么也不会丢掉。”

兰德尔站了起来,“不过据我看来,我什么也得不到,却什么也失去了。我再重申一遍,我对‘第二次复活’计划以及为它工作的人们深怀信心,我愿以自己的服务为它作贡献。但是对你所代表的这一方,我看你并不是大公无私的人,你的言论透露出狂妄和野心,而且语气中隐现敲诈。我不想过多地评论下去——”说到这儿,他偷眼打量了一下弗鲁米。弗鲁米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我想,你的目标能不能实现,还难说得很。但是‘第二次复活’计划已开展了具体的活动,我不会放弃的。至于你所批评的那些人,我认为,你所具有的自私和野心不会比他们逊色多少,也许还更强烈一些。你有疯狂的自恋症,认为自己样样都行,不会出错,但恕我直言,像我这种目光短浅的小人不配跟你这样完美无缺的人一起工作。我有自己的信念,这种信念绝不会使我成为一个可耻的叛徒。别痴心妄想了,我再傻也不会傻到帮助你去摧毁我自己有志于追求的目标。那部新《圣经》你毫不了解,你却一心要毁掉它,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道理。好了,咱们的谈话应该结束了,再谈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我想,咱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在我们公开宣布之前,你绝对不会拿到那本书的,咱们走着瞧好了。再见吧,我不会祝你好运的,晚安!”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期待着弗鲁米的发作。没想到,出乎他意料之外,弗鲁米的反应是仅仅点了一下头。兰德尔颇有些不自在,也许自己刚才太激动了,才发表了那种长篇大论,言辞是不是过激了呢?但一想到弗鲁米对他的那帮朋友杰弗里斯、洛丽、亨宁、惠勒、奥伯特、安杰拉和她父亲这些人的恶毒诽谤,他又觉得自己做得心安理得。

“你讲得非常公平,”弗鲁米说,“我想,多说无益,我已经讲完了我所要讲的,信不信由你。至于我自己和我的目标,今后也许你会了解得多一些,那时,你可能会了解你今天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我不想在你心情如此激动的时候再火上加油。不管你信不信我所说的,但一定要记住我的话,然后你再去仔细观察。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后,你会自己来找我——我是说,等你一切都明白过来的时候。只要你们的新《圣经》没有公布,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们需要你。”

“谢谢你。”兰德尔说。

他转过身来正准备走开,弗鲁米又叫住了他。

“兰德尔先生,我还有最后一点建议。”弗鲁米拿着手里头的几张纸,已经站了起来,而普卢默则忠诚地站在他身后。

“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浪费时间做些无聊的把戏了。这是你们今天下午发出的备忘录吧?简直是愚不可及的孩子玩意儿。想用这份所谓的机密文件来诱我上当,你们太高估自己了。”

兰德尔一看到他手里的蓝色打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等着弗鲁米说下去。

“你的计划很周密,想引出那位隐藏在你们身边的我的工作人员,所以假装这是你们宣传计划中的一部分。可惜啊,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中的荒谬。兰德尔,尽管你很聪明,可是你对神学毕竟是个门外汉,而且,你对基督教的知识也太缺乏了,不然,你不会犯这个大错误。这份备忘录的内容简直可笑之极。这样一来,你们企图开除的那个不忠心的人仍然可以继续为我服务了。如果你以后还要继续这样做下去的话,我劝你凡事先想好了再行动,不要太鲁莽了。还有,千万不要派外行的人去做内行的事。”

兰德尔感到血液升到头顶,弗鲁米并没有探出真正的陷阱,还有机会。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知道,那我具体告诉你,”弗鲁米向下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我们一起听听这份文件里头到底写着什么:

‘机密:本计划旨在补充说明关于荷兰皇宫宣布发行《国际新约》的有关事宜——宣布的当天决定献与主耶稣基督的复活——其后连续12天,每天献给《新约》全书中提到的一个门徒。’然后你就提到了12门徒的名字,包括犹大在内。”弗鲁米摇了摇头。兰德尔则紧张地等他念下去,直到最后一句话才能知道是谁出卖了他们。然而弗鲁米却再也不往下念了,他把拿着的那张纸的手放下来,再度摇了摇头,“糊涂之极。”

兰德尔异常窘迫:“我简直不懂你在——”

“难道还不够看出你们的愚蠢所在?你们在备忘录里头连出卖耶稣的犹大都要拿出一天来拜祭,还不够荒谬吗?任何一个教徒,只要他的头脑清醒,就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有傻瓜才会相信这份文件是真的。”

兰德尔心里有些服输了。可不是太糊涂了吗?在起草文件时,他并没有和那几位发行人商量每一位耶稣门徒的名字。按照《圣经》上所记述的,他理所当然地写下了12位门徒的名字,但没有想到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而且事后他也没工夫让专家再检查检查,出现了列入叛徒的错误。

“你们的第二个错误,”弗鲁米继续说,“这份备忘录上说12个门徒的名字都是《新约》中的,可你知道吗?新约中提到的门徒一共是13位。虽然犹大出卖了耶稣,不应算在门徒之列,但是耶稣以马提亚的名字取代了犹大,所以算起来仍是13位。这一点任何一位神学家都很清楚。真可惜,假若你平时细心一些,也许会骗过我,可你太疏忽了。”说到这儿,弗鲁米拍了拍那张纸,“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让你们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你估量一下,就会尊重我们,最后和我们一起工作。”

兰德尔眼巴巴地想看清那张打字纸,看看上面最后一句话是什么,那句话将会告诉他究竟谁是叛徒。他的目光盯在纸上,直盯得两眼发酸。他相信自己的心跳声每个人都会听见。怎么办?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弗鲁米给他看看那份文件,或是把最后一句话透露出来?

“牧师,”兰德尔尽力控制自己的声音,“我想,你大概也犯了一点小错误,那篇东西并不是我写的。”

“是吗?我想你不至于糊涂到不认得自己所签的名?”弗鲁米不耐烦地说,“想不到你这个人还在玩把戏。”

“我当然认得自己写的字。”

“那么你睁大眼自己看看好了。”

弗鲁米说着把手中的东西扔到了桌子上。

兰德尔巴不得他这样。他赶紧抓起那片纸,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眼睛也涩得厉害。他一眼就看到上面的最后一句话!

“这12天中的第一天将献给门徒马太。”

马太!

他吁了一口气,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故意不好意思地说:“弗鲁米牧师,我想是你赢了,是我签的字,不过我不记得今天下午就把备忘录分发出去了。”

弗鲁米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把那份文件拿回去,慢条斯理地说:“兰德尔,忘性不能太大哟。你要记住,我们的人在你们把那部新《圣经》推给世人之前,一定会想法拿到那本书的。凡是你们的行动,我们都了如指掌。我相信我们的群众会对你们的行动加以抵制的。现在,普卢默先生可以送你回饭店了。当然,如果你愿意与我们合作,我表示最诚挚的欢迎。”

“多谢了。不过我想现在我很愿意呼吸点新鲜空气。”

弗鲁米带兰德尔走向门口,然后做手势让他出去。

兰德尔片刻之后就走在了大街上了。现在他根本无心回家,他朝离他最近的一处街灯走去。他急于弄清心中的疑惑。

一个名字,只有这个字,撞击着他的耳膜,在他的脑海中反复鸣响。

他等不得去坐出租车,他急于弄清事实。他要找出对应马太暗号的人,便从12个人中找出了叛徒。

在那收到备忘录的12个人中,谁与马太相对应呢?

兰德尔站在昏暗的街灯下,手指颤抖地摸出了那张藏在他上衣口袋里的人名代号对照表。

他拿着人名表,打开它,眼睛从上到下看下去。

门徒安德烈——杰弗里斯博士

门徒汤玛斯——扎里奇牧师

门徒西门——特劳特曼博士

门徒约翰——里卡迪先生

门徒菲利普——海伦德博尔

门徒巴多罗买——格罗特先生

门徒犹大——克雷默

门徒马太——

门徒马太。

和马太相对应的名字是安杰拉·蒙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