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兰德尔与奥古斯图·蒙蒂教授不是在罗马,而是在这个又热又潮湿的星期一上午到达米兰相会的。

三天以前,也就是星期五的凌晨,在阿姆斯特丹的套房里,兰德尔被内奥米穿衣服和离开的声音弄醒了。想到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兰德尔也没敢在床上多呆,便简单地吃了早餐。他来到达丽娜的房门前,试着推了一下,发现门仍然紧紧地从里面反锁着。他提着手提箱,到楼下来到阿姆斯特尔饭店的接待厅,给达丽娜预订了一张从阿姆斯特丹到堪萨斯城的飞机票。兰德尔给达丽娜写了一张告别字条,连同一些用作杂费的现金装在一个信封里,封上口后,交给看门人。并吩咐他等拿到机票后,和机票一起送到达丽娜的房间里。

做完这些之后,尽管他知道由于时差的关系,他将不得不把萨德·克劳福特律师从梦中叫醒,兰德尔还是挂了一个越洋电话给他。他们在电话中谈了很久。兰德尔向他重复了和巴巴拉的谈话,听到兰德尔不再坚持反对和妻子离婚的消息,克劳福德感到舒了一口气。他们共同讨论了如何合理地安排离婚的事宜。私事谈完之后,又谈了一些公司的事。克劳福德告诉他与布勒一切已谈妥,马上就要签署最后的合同了。至于“万象爆光社”的事,一直没与吉姆·麦克洛克林联系上,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早上10点,兰德尔带着他那珍贵的公文包,准时到达了克拉斯纳波斯基饭店的办公室。今天清晨没有在阿姆斯特丹街头漫步,兰德尔让西奥开着车,一直把他送到饭店门口。昨晚遭到袭击的场景仍然在兰德尔的脑海里。他叫来了秘书,洛丽·库克,让她根据他的叙述,把这件事作个简短的记录。刚一听到这件事,洛丽·库克的眼睛就瞪得大大的。她一边记着,一边仍未消除心中的疑问。兰德尔让洛丽把这份记录交给赫尔德林队长,同时再复印五份,给每位出版商送去一份。

此事办妥后,兰德尔决定实现自己的诺言,把《国际新约》的校样还给戴克哈德博士。兰德尔刚要走时,接到了内奥米打来的电话。她要马上和他谈有关与蒙蒂教授、奥伯特教授、赫尔·亨宁会面的事情,她说她马上就过来。

兰德尔又把洛丽叫了进来,把圣经校样递给她。“把这本书放到一个马尼拉信封里,不要给任何一个人看。把它亲手交到戴克哈德博士手里。不能把它交给秘书。小心一点,可别让人把你绑架了。”

洛丽一瘸一瘸地走出办公室,没过几分钟,内奥米带着她的消息走了进来。

安排兰德尔和巴黎的奥伯特和美因茨的亨宁见面没有任何困难。

“那真是一些怪人。”内奥米当时说,“蒙蒂教授的女儿接了我的电话。我猜她兼职做了父亲的秘书。她承认她父亲已经回到了意大利。但她坚持说她父亲很忙,没有时间会见任何来自‘第二次复活’宣传活动中的人。她尽力想推托,但我决不能给她机会。我向她解释说,我们的宣传指导十分迫切需要了解蒙蒂教授更多的情况。我告诉她你的名字。史蒂夫,你为什么坚持认为在所有要宣传的人中,最重要的一位就是蒙蒂教授呢?我甚至告诉她再过几个星期,新《圣经》就要出版了。因此现在是刻不容缓。当她仍然对会见的日期含糊不定时,我就吓了吓她。我说你下周一将马上去罗马,然后在蒙蒂教授的房间外搭个帐篷,一直等你见到他为止。这样以来,事情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她最后终于投降了,并保证让她父亲见到你,但不是在罗马。蒙蒂教授为了一点私事,正开车从罗马驶往米兰。他能在星期一早晨,在米兰找时间和你见面,我告诉她你到时仍住在普林赛普饭店,我们最后约定中午11点蒙蒂教授去你的房间找你。”

就这样,星期一早晨11点差5分,史蒂夫·兰德尔就在米兰这个优雅美丽的普林赛普饭店757号房间的客厅里等着蒙蒂教授的到来。

兰德尔从行李箱中取出他的袖珍式录音机,检查了一下,看它是否能正常运转后,把它放在电视机上,然后来到窗前。他按了一下电钮,窗帘就自动向上卷了起来,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的面前。窗外那片草地,显得十分宁静,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兰德尔心下盘算着该向蒙蒂教授问些什么问题。他暗自祈祷,希望这位考古学家是位不错的谈话对象,而且,他的英语不会让人感到难以听懂。

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把兰德尔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蒙蒂教授来得很准时,这是一个好兆头。

兰德尔快速走到门口,把门拉开,他要热烈地欢迎这位考古学家的到来——然而,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降了下来。

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的女郎。

“你是来自《国际新约》宣传计划中心的史蒂夫·兰德尔吗?”她柔软而低沉的声音中有一丝微弱的英国口音。

“不错,我就是。”兰德尔回答道,他的心中充满了迷惑。

“我是蒙蒂教授的女儿。我叫安杰拉·蒙蒂,刚从罗马来。”

“但我以为我会见到——”

“我知道,你原希望见到我父亲。现在你又惊讶,又失望。”她笑了笑,“不要那么失望嘛。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会向你解释这一切。还有,如果你愿意,为了我父亲,我会帮助你的。”她看了看兰德尔。“我能进来吗?”

“哦,真对不起,请原谅。”兰德尔说道,他的心一阵乱跳。“当然了,快请进。我想我有点失态了。”

“可以理解。”她边说边走进了起居室,“我父亲要向你道歉,因为他不能亲自来见你。有些事情他无法控制,你慢慢会了解的。”

兰德尔关上门,随她来到了房间中央。

她优雅地在房里转了一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她盯着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还好,他们在房间里装了空调。这会使你感到凉快些。严格一点讲,它让人清醒,舒服,外面都达到了29度——当然了,是摄氏度。对你来说,倒像是80年代——虽够不上把一个人融化,但潮湿让人感到实在是难以呼吸。”

兰德尔的惊讶、失望以及对蒙蒂教授没有遵守诺言的恼怒,在他仔细观察这位女郎后,迅速地改变了。

安杰拉·蒙蒂,惊为仙人,美丽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安杰拉·蒙蒂,兰德尔猜想大概有5英尺6英寸高。她戴着一顶宽边的意大利草帽,一副淡紫色的太阳镜,上身穿了一件黄色丝质短衫,透明得看到里面的胸罩,她那丰满惹人的乳防似乎马上就要从小小的胸罩里跳了出来。一根宽腰带束住了柔软而纤细的腰肢,铁锈红的裙子增加了她那肉感的臀部的美好曲线。

安杰拉放下那棕色的手提袋,又摘掉了草帽和太阳镜,这当口,兰德尔的眼睛一直无法从她身上挪开。她那乌溜溜的短发蓬松地披散着,大大的杏眼是碧绿色的,高高的鼻子和精致的鼻孔活泼地配在一起,鲜红的嘴唇十分润泽。在一边的颧骨上,有颗美人痣。一个小巧的十字架舒适地依偎在她的乳防中间。

安杰拉注意到了兰德尔的目光。“你是不是很生气,因为我父亲没有来?”她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老实讲,我正在……你是模特,还是演员?”

“谢谢你,”她大方地说道,“我是老古板,不会做那些。”她又对他评价道,“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你以为我会是什么?”

“我只是听说你是个有名的宣传公务员,现在是新《圣经》的宣传计划的指导。我猜我们都把对方想得太模式化了。我一听到宣传这个词,就让我联想到了大喇叭——不,我是说低音喇叭——会发出很多噪音的那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你是那么有修养,有绅士风度,而且看上去那么——我该怎么说呢?——美国化,对了,褐色的头发和眼睛,强壮的身体——可又如此的通情达理。”

她正在软化我,兰德尔想,要不就是她太纯真无邪了。没关系,他喜欢这样。

“我们坐下来谈好吗?”兰德尔建议道,他和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下。“相信我,我很高兴你能来,蒙蒂小姐——”

“安杰拉。”她纠正他道。

“好的,这样的话,你也应该叫我史蒂夫。”

“史蒂夫。”她微笑着说道。

“我的问题是个紧迫的,”兰德尔继续说道,“我很晚才加入这项计划。这是一部举世无双的巨著,它应该得到历史上最大、最好的广告促销活动。只有每个人都与我合作,这项工作才能顺利进行。在我眼里,在整个新《圣经》的故事中,担任了最富有戏剧性、最激动人心的角色就是蒙蒂教授,我觉得他应该得到应有的荣誉。我手下的职员曾经想约见他,但最后都没有成功。现在,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见到他,但我遇到了阻碍,你能解释一下这都是什么原因吗?”

“好的,”她说道,“我将向你毫无保留地解释这一切。事情都是由于罗马考古界的嫉妒和一些政治上的原因。当我父亲决定去进行挖掘工作时,他必须先请求得到奥斯蒂亚·安蒂卡这一地区的考古管理者的允许。七年以前的那位主管费尔南多·图拉博士——现在已经升迁了。他总是不同意我父亲从事的《圣经》方面的考古挖掘,而且一向与我父亲作对。然而,挖掘申请又必须得到他同意后再转报上级批准。然后,如果上级发现申请有效,就再把它交给文物保管,由他签署正式的批准文件。但图拉博士从中作梗——我父亲当初申请他就一再予以批驳。”

“你是说他在七年前拒绝了批准你父亲要求挖掘的申请?”

“他对我父亲的理论嗤之以鼻,认为在意大利不可能找到马可和马太之前的任何有价值的原稿。图拉不仅是嘲笑了我父亲,而且把时间也给耽误了。他在官方圈子里对我父亲作了不利的宣传。但我父亲没有因为这些小事而停止他的计划。通过非官方的途径,他被迫转而向上一级当局里的一位朋友兼同事申请帮忙。这使图拉大为恼火,但他被迫同意了我父亲要求挖掘的申请。后来,当我父亲做了这个重大而了不起的发现,并且经证实是真实可靠的时候,图拉博士又嫉妒,又羡慕,又恼怒,他多方面打击我父亲,阻止我父亲得到应有的荣誉。而且,图拉博士还散布谣言,说是他让蒙蒂教授去奥斯蒂亚·安蒂卡,并鼓励他进行挖掘。就好像他——图拉博士——是天才,而蒙蒂教授,只是个懂得拿铁锹的粗人而已。通过这种卑鄙的手段,图拉博士得到了这项发明的荣誉,他已经提拔到华莱士工作了。在图拉博士的影响下,华莱士把父亲派到国外,到那些遥远的地方去指导挖掘工作。”

“华莱士是不是有权把你父亲派到那些地方去?”

“不全是有,”安杰拉说道,“但你也知道,在现实生活中,只有制定法律的人才能破坏法律,而且不受法律的惩罚,这就是特权。图拉博士向部里的熟人建议,最好是悄悄地、秘密地把他的同事蒙蒂教授派到国外去,这样他由于这项发现而获得的荣誉,就不会被人夺走了,而且他可以从此而高枕无忧了。嗯,事实上,如果考古学家本人不愿意的话,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把他派到任何地方去。一个考古学家有权选择自己的挖掘地方。但是,因为我父亲在罗马大学里不是终生保职的教授,所以事情就很明显了。如果他不按照华莱士所说的去做,那么他就会失去教师的职位。除了来自我母亲的一份不多的遗产——我父亲一直坚持要把它留给克莱尔特——我姐姐——和我,我父亲只有不多的收入维持生活。为了保住职位和薪水,他只好按照华莱士要求的去做。”

“难道奥斯蒂亚·安蒂卡的发现没有使蒙蒂教授赚来一大笔钱吗?”兰德尔怀疑地问道。

“所有的发现都属于意大利政府。我父亲只拿到了出版商们为租供纸草纸和羊皮纸上的文稿而付给政府的钱中的1%。但这笔钱很快就用完了。为了这项挖掘工作,我父亲已经借了不少钱,自己都陷入了债务之中。他在还钱的同时,还要付高额的利息。剩下的钱他寄给了我们家在尼泊尔的一些急需用钱的亲戚。所以不管怎样,他必须服从上面命令。当你的职员打电话来,要约见我父亲的时候,他正在中东一个叫帕拉的地方作勘测——据说第一次犹太人起来反抗罗马人之后,古伊波特人就逃到了那里——他要作进一步的挖掘工作。每次我父亲完成任务后回到罗马,就有人用解除他职务来威胁他,不让他参与出版商宣传活动。”

兰德尔仍然感到不十分满意。“那今天是怎么回事?蒙蒂教授已动身来米兰。他确定答应了要和我见面。”

“他答应和你见面,是我做的工作。我说如果他受到了宣传,就会比华莱士里的人有名气,这样就不必再害怕他们了。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图拉博士就知道了我父亲要来米兰和你见面。他在佛罗伦萨拦截了我父亲,并命令他立即返回罗马,接受一项去埃及的新任务。我父亲不敢反抗,他回到了罗马,但明天就要到埃及了。但在我眼里,这是最后一丝希望。我下定决心,如果我父亲不来的话,那么我自己开车来见你。他知道的一切,我也都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他所能告诉你的东西。我决心让他得到他本应该得到的世界性的荣誉,这样会使他比罗马那些嫉妒他的政治家们更有声望。那样一来,他就不用担惊受怕而且保持沉默了。这些原因促使我来到了这儿,只要你愿意,我保证和你好好合作。”

兰德尔站起身来,取来了录音机。“我很感谢你,安杰拉。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有几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我愿意回答你的一切问题,你可以把它录在磁带上。”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和我一起共进午餐怎么样?”

安杰拉大笑了起来。兰德尔觉得她比刚才更漂亮了。她说道,“你太可爱了,史蒂夫。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共进午餐,我饿了。”

“我已经在楼下的餐厅预订了午餐。但现在的客人是你,而不是你的父亲,你可能比较喜欢轻松活泼点的地方。我不了解米兰,你有比较偏爱的饭馆吗?”

她站了起来。“你以前没来过米兰?”

“从来没有。我曾经在罗马呆过一星期,在威尼斯和佛罗伦萨小住过一两天,但从没到过米兰。”

“那这样吧,我带你去银河街。”

“去哪儿?”

“全世界最出色的拱廊市场——地下街。特别不同寻常而且罗曼蒂克。快走吧,我会领你看的。”

安杰拉很自然地拉起兰德尔的手。触摸到她的肌肤,感觉到她的亲近,兰德尔不由得心里一阵激动。

“安杰拉,”他强迫自己说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在那儿我能进行访问吗?这是我的任务。”

“当然行啦,”她高兴地说道,“我们是在米兰,而不是在罗马。在这儿人们是先办事后享乐,我不会引诱你做坏事的。”她的手指在他的手中握紧了。“至少,现在不会。”她轻松地说道。

到达楼下后,他们一起上了安杰拉的那辆红色的老式法拉利名贵跑车。车开出里帕布里卡广场来到宽广的大街上。

兰德尔对安杰拉很有意,他想进一步了解她。安杰拉也很愿意介绍自己。在短暂的路途上,她很坦白地说了自己的简单情况,安杰拉的母亲——一半是意大利人,一半是英国人——去世的时候,她刚好15岁。安杰拉在帕迪亚大学毕业后,又在伦敦大学进修了两年。她的专业是希腊和罗马文化。她有一个姐姐,叫克莱尔特,比她大5岁,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女儿,现在住在尼泊尔。安杰拉曾经结过一次婚。“婚姻很糟糕,他非常傲慢,是个典型的意大利男人,一切都自己说了算。而我又太独立,无法忍受成为一个二等公民,作男人的寄生虫。”

她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帮助她父亲的事业上,帮他的父亲整理论文,操持一切家务,而且还在一所为外国学生所开的私立学校里教意大利的历史文化,每周两次,她最近刚刚过了26岁生日。

对他自己——因为安杰拉对他也想了解得更多一些——兰德尔只是有保留地讲了一点。他谈到了自己在美中西部的故乡,他父亲最近所得的病,透露了一点他在纽约的公关活动。对于他的个人生活,兰德尔只是不着边际地说了几句。他提到了巴巴拉和朱迪,以及上周所作的离婚决定。他一句都没有提到达丽娜。

安杰拉很认真地听着,她的眼睛注视着前面的街道,但她一直没有明确的评论。

现在,她说话了。“我能够问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吗,史蒂夫?”

兰德尔迟疑了一下,他不愿让她知道自己比她大了整整12岁。最后,他还是说道,“我已经有38岁了。”

“你真是年轻有为啊。”

“你是指在事业上有为吧。”兰德尔说道。他看得出来安杰拉注意到了他那种自嘲的口气。

安杰拉越过他身边向窗外指着那些建筑物。“这是安拉斯可拉剧院,它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歌剧院。”

歌剧院的外形看上去很一般,这使兰德尔有点失望。

“你一定觉得不满意吧?”安杰拉说道,“这个歌剧院就像许多人一样,你不能光从外表来评判它,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它能容纳3000名观众。音响效果一流,音乐则更是完美无缺……我们到了史卡拉广场了。我去找个地方停车。”

她把车停好,锁上车门后,带他到了银河街。

在他们向里走的时候,安杰拉说了一句,“如果你像我一样,你会无法相信这一切的。”

他们进去了,他也和她一样,感到令人难以置信。

这条地下街活像是一个城中之城。在一个巨大而辉煌的玻璃圆顶下面,在兰德尔从未见过的巨型天窗下面,是一排看不尽头装饰豪华的商店。在他的右边是一个很大的书店,在他的左边是经销最新流行服饰的小商店、旅游代理处和为只住一夜的商人提供服务的旅馆。那儿也有饭店和一些敞着大门的餐厅,里面坐满了服饰华美的意大利绅士和打扮入时的摩登女郎,吃着饭,喝着酒,喋喋不休。到处是全神贯注于米兰早报的人。“大部分人看的是《terza pagina》,有三页,内容包括一些文化新闻和翻译作品。这家报社在意大利就有600个撰写特约稿的通讯记者,在国外还有26个。它是我们的国家报纸,对你的工作也很重要。”

“我知道,”兰德尔说道,“在我们所有的意大利宣传单位的名单上,就有它和‘l’osser rafor romano,la stampa,il messagger。”

“他们都会一起发布新《圣经》的消息吗?”

“还有关于蒙蒂教授的故事——如果你合作的话。”

“我会与你们合作的,”她说道,“让我们去拱廊另一头看看吧。”

她想让他看的是拱廊另一边出口处的世界第四大教堂——宏伟的米兰大教堂。教堂里有钟楼和山墙。上面还有135个精美的尖塔和200座圣徒的雕像。

“现在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她说道。她带着兰德尔又回到拱廊中。

“我以前一直以为米兰是一个充满商业气息的、毫无浪漫情调的城市,”兰德尔坦白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米兰会这样。”

“你看过亨利·拜尔·司汤达的作品吗?”

“他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可能是因为他太内向,喜欢自我分析,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和我一样。”

“他在参观了米兰之后,希望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亨利·拜尔·米兰人——我心底深处是罗马人,但我可以理解他的感觉。”

他们已经到了走廊的中心,两条主要的人行道的交叉点。他们沐浴着从玻璃圆顶上渗入的明亮的太阳光。

安杰拉选了一家露天咖啡厅,找到一张摆在外面的餐桌,那儿相对来说安静一些。兰德尔让安杰拉点菜。安杰拉点了奶油米饭、鸡肉清汤、番红花粉、炖牛肉。点酒时,她在两种酒之间迟疑不定,最后还点了伏尔特利娜——一种红酒。

接下去,尽管他知道他并没有为谈公事做好准备,但他却必须开始。他把录音机放到安杰拉旁边,按下了录音键后,说道:“好了,安杰拉,现在让我们谈谈你的父亲,蒙蒂教授吧。你可以谈你想到的一切。就从他什么时候成为一个考古学家开始吧。”

“说这些事情的时间可要比吃午饭的时间长。”

“那么,每样事先少谈一下,眼下先谈谈有关他这项发现的事情吧。主要谈他的事业。我要先决定哪些最适用我们的宣传活动,然后下一次再找个时间和你讨论一下细节。”

“还有下一次?”

“我希望还有许多次。”

“太好了。我父亲的事业,让我好好想想——”

“奥古斯图·蒙蒂在罗马大学毕业后,获得了文学学士学位。在接下去的三年中,他在几个专门研究考古学的学校学习过,在伦敦大学的考古学院进修,又去耶路撒冷的希伯莱大学深造。在这之后,他在罗马参加了一种由五个教授面试的考试,他的竞争对手是其他的优秀的研究生,取得第一名的人将成为考古学的教授。奥古斯图·蒙蒂在考试中超过了其他人,不久就担任了罗马大学的基督教考古学的教授,以后又升为任该院院长。”

除了他最后升为基督考古学院的院长之外,他早年在大学内和大学外的活动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一个星期中有四天他站在讲台上,后面是地图和黑板,他要给两百多名学生讲课。他经常是在晚上或是两节课之间,来到图书馆旁边的办公室,在被磨光变白了的书桌前的绿皮革椅子上坐下,接待来访者,写他的考古日记。

蒙蒂教授在每个暑假,以及一些空余的时间里,都要去指导地面挖掘工作。他最初出名的是由于他在罗马周围发现了地下墓穴、地下走廊和地下室。600万名从1世纪到4世纪的基督教徒们都埋藏在那里。蒙蒂最大最持久的心愿就是要寻找写于耶稣生前和死后不久、在四大福音书之前的原始文稿。

大部分学者都赞同这样一本文件——通常被称为q文件——是存在的。他们指出了在路加和马太所写的福音书中有许多相同的段落是马可所写的福音书中没有的。很显然,路加和马太是从更早的一种来源中摘录这些段落的,可能这种来源是口头上的。如果这样的话,它就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失传了。蒙蒂教授认为,这种来源更有可能是书面的材料。

十年前,蒙蒂教授根据自己的研究和现场考察,经过推论,在罗马的一张主要刊登各国最新考古发现的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引起轰动的学术性文章。后来把这篇文章加以扩充,又发表在全世界有名的意大利的耶稣协会所办的报纸上,那张报纸专门刊登有关《圣经》的学术论文。蒙蒂教授的论文题目是“寻找历史上的基督耶稣的新方向”。在他的论文中,教授反驳了当时流行的几种有关找回q文件的可能性的看法。

“像什么样的看法,安杰拉?”兰德尔很想知道,“那些学者是怎样认为的,你父亲又是怎样反驳他们的?”

安杰拉放下她的红酒杯。“让我简单一点说吧。那些神学家,那些《圣经》的考古学家,那些类似图拉博士的人,那些罗马大学、基督考古神学院、罗马的美国学会里的我父亲的同行——都认为四大福音书来源于口头材料,他们认为基督的使徒们什么都没写下。他们根据末世学理论,认为没有什么原因,也没有什么动机能促使基督的使徒们写下任何有关他的文字。使徒们相信世界的末日已经来临,天堂就在面前,因此他们不想再麻烦地写下什么东西。后来,世界并没有灭亡,这时才有人写下了福音书。”

“你父亲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我父亲坚持认为一定有耶稣生前的文字记录材料,就好像在发现死海的古卷的字体后,才知道有埃森尼图书馆。我父亲觉得耶稣的使徒和朋友不都是些未受教育、目不识丁的渔夫和农民。有一些人,像詹姆斯,甚至成了基督教的中心人物。其中有一些不太相信世界会灭亡的人,一定记下了耶稣所说的箴言、他的生平和他的传教活动。我父亲经常开玩笑,觉得最伟大的发现将是耶稣自己的日记。当然,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真正的愿望是找到最初的马可福音,而不是现在那种经后来的基督教徒篡改了的福音,或是最初的来源——一本记录了耶稣的箴言和生活的书——马太曾用过的后来又遗失的原始材料。而且,我父亲还认为一些罗马的文件有可能记载了耶稣之死。”

兰德尔想起了他录音机中的磁带,继续问道:“蒙蒂教授还反驳了其他什么观点?”

“其他人一致断言,一世纪的手稿固然留下来,也只能在埃及、约旦或以色列找到,而不可能在意大利。更何况意大利的气候潮湿,即使文稿流传到这儿,也早就被腐烂化为泥土了。或是在早期罗马的无数次大火中被烧毁了。我父亲说,有许多宗教的文稿及物件在一世纪从巴勒斯坦被走私或偷运到意大利,这样就使他们免于叛乱的毁坏,而且可以供罗马城内和附近的许多秘密的基督皈依者使用。我父亲说在幼发拉底河附近,在赫库兰尼姆等地的古迹中,都发现了残存下来的2世纪时写在纸草纸上的文稿,但这些地方气候并不干燥。而且早期的基督皈依者从巴勒斯坦得到的这些文件都是非常珍贵的,因此他们会把它封在皮革里,把它们放在密封的罐子里,然后埋藏在地下的墓穴里或其他什么地方,就像我父亲在罗马附近的地下墓穴里所发现的那些保存完好的尸体、香水和藏在瓶子里的文稿。但最引起震动是我父亲关于能从q文件中获得耶稣有关情况的理论。”

“你父亲对耶稣有新理论?”

“哦,真的,那是他的根本的理论。如果你进入罗马城不远处埋藏了基督教徒的地下墓穴里,就会发现墙上刻着许多大约是公元2世纪的图画。其中的一些画面是耶稣作牧羊人的情景,带着一只小羊羔,或是领着一大群绵羊,人们通常把这些画看成是有象征意义。而我父亲则认为这些画可能就是耶稣曾经是个牧羊人而并非木匠的证据,这是我父亲的第一个异端学说。第二个是,别的学者都认为耶稣的传教旅程只局限于巴勒斯坦这个小范围内,再大也不会超过米兰这么大小,或是你们国家的芝加哥这么大小的地方。他们觉得如果耶稣到过巴勒斯坦以外的地方传教,那么早期的教堂的主教们一定有那样的记录,以此来证明,基督是全世界的救世主。但是,基督徒们几乎没有提到过这样的旅程。”

“对此你父亲是什么看法?”

“我父亲坚持认为,即使耶稣到过很多地方,为了保密免遭伤害起见,也有可能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的行踪。耶稣到过巴勒斯坦以外的地方,甚至去过意大利,这种证据已经在保罗、彼得和伊格内修斯以前所写的材料中找到了。第三个异端学说是关于耶稣到底活了多久。我父亲不相信耶稣在30岁就死了,而是在许多年以后。为了证明这一点,我父亲引用了许多材料,例如——我忘了是谁的书中有这么一句话——耶稣是拯救青年人的年轻人,拯救中年人的中年人,拯救老年人的老年人——那时候的老年人就是指50岁以上的人。”

兰德尔喝完了酒,把录音机里的磁带翻了面后,继续问道,“教授指出了这样的原始材料有可能在意大利哪个地方找到吗?”

“是的,在他第一篇论文中就指出了。以后在其他的论文中也陆续提到过。他建议进一步勘测罗马附近的地下墓穴,或是罗马城内和附近的一些曾用作基督教徒秘密华莱士地点的房子。还有帕拉蒂诺山。最理想的是以往在奥斯蒂亚·安蒂卡附近的富有的犹太商人家中找到一个私人图书馆。这些犹太人是最早的基督教徒,他们住在港口附近,有最方便的途径运进这些材料。”

“这就是为什么蒙蒂教授去奥斯蒂亚·安蒂卡挖掘的原因?”

“还要再计划得准确一点,”安杰拉·蒙蒂说道,“7年前,我父亲把他的理论和实践联系到了一起。他的理论是,耶路撒冷的福音书原材料的作者让使徒们把材料的复本送到了某个住在意大利港口城市的富有的犹太人家里。如果这个家庭秘密地皈依了基督教,那么他们就有可能把材料藏在私人图书馆里。事实是,我父亲在最新挖掘的地下墓穴里,发现了一个地下室。这个地下室里保存了一世纪的一位年轻的基督教皈依者的尸骨。有据说明这位皈依者曾在耶路撒冷居住过,或者是有一位朋友在彼得罗纳斯统治时期任耶路撒冷的百夫长,这个家庭的名字就刻在地下室的墙上。像一个侦探一样,我父亲根据这点线索查出了这个年轻人的父亲是一个成功的犹太船商,他在奥斯蒂亚·安蒂卡附近拥有一幢很大的别墅。我父亲调查了这个地方的地形情况——特别是那儿以前应该有一座小山,经过几个世纪的风雨的侵蚀,现在已经变成了平地——他很满意地发现那儿的地下层有早期毁坏的迹像。他向图拉博士申请要求挖掘。”

排除政治上的障碍以后,蒙蒂教授为得到那块准备挖掘的土地,借了一大笔钱,根据意大利的考古法律,如果你拥有,或者买下了要进行挖掘的土地,那么你可以得到所发现的东西的价值的50%。如果你是向别人租借的土地,那么你应该给原土地主人25%的利润,给政府50%的利润,你本人只能得到25%的利益。蒙蒂教授一次性付款把地买了下来。

在他所雇佣的一队人员的帮助下——有测量员、工程师、绘图员、摄影师、文学专家、陶瓷和钱币专家、尸骨专家——教授把所有有用的考古仪器带到了奥斯蒂亚·安蒂卡。他带了电子探查器、勘探器、绘图仪、摄影器材等100多种设备。挖掘开始了,挖掘的位置以平方米计算,每次只挖掘10平方米,仪器透过地层、沟壕、清除着障碍。

“挖掘花了12个星期,”安杰拉说道,“我父亲想到了,他必须先移去大部分的沟壕和各个世纪所残留下来的碎片,然后才能到达保存了的那个罗马商人房子的地层,当他挖掘到更深的土壤和一些碎砖瓦砾、冲积土时,我父亲惊讶地发现这次地层中有许许多多孔岩石,这些岩石是由地下泉水冲积而成的——与他所熟悉的地附近的地下墓穴的岩石十分相似。第一个发现是许许多多的泰比里厄斯、克劳迪厄斯和尼罗人时代的钱币。然后,当他又找到4枚巴勒斯坦的钱币和3枚公元44年的希律王时期的钱币时,他非常激动,知道希望就在面前。最后,在我们生命中一个辉煌的早晨,他在一块大石板中,发现了一个罐子,罐子里面就装着詹姆斯写在纸草纸和羊皮纸上的福音书。”

“后来的结局呢?”

“后来?”安杰拉摇了摇头。“就这样,就这样。我父亲把他的发现送到了美国耶路撒冷研究所。这些棕色断片非常容易碎,它们必须放在潮湿的环境中,用骆驼毛发制成的刷子蘸上酒精后擦洗干净,放在平板玻璃下仔细研究。尽管羊皮纸是官方用纸,纸质是第一流的,但写在它上面的文稿的情况还是很糟糕的。詹姆斯的福音书,是用芦苇秆蘸着煤灰与水混合而成的墨水写在质量很差的纸草纸上的,纸的颜色已经变成棕黑色,有的已经是全黑的,书页的边角已经剥落,有的地方被虫咬成了小洞。詹姆斯是用阿拉米语写的,没有标点,还有许多拼写错误。他所用到的词汇总共大概是800个吧。耶路撒冷的经文评论家们证实了文稿的真实性,他们甚至在一本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一篇简讯,宣布了这个发现。这些专家们让我父亲去找在巴黎研究所的奥伯特教授,从他那儿可以知道羊皮纸上的文稿是否真是公元30年前的,纸草纸上的文稿是否真的是公元62年前的。其余的内容你可以去问奥伯特教授,史蒂夫,这整个发现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听起来更像是你父亲智慧的结晶,安杰拉。”

“这个发现,是的。但文稿能幸存下来是来自上帝创造的奇迹。”她停顿了一下,她的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兰德尔,“他们允许你看文稿了吗,史蒂夫?”

“在阿姆斯特丹,有一天晚上,我看了。看了之后,对我震动很大。”

“何以如此?”

“嗯!它使我下定决心做了一件事情,我给我妻子打了电话,答应和她离婚,这是她一直所期望的。”

安杰拉点了点头。“是的,我可以理解。它也深深地影响了我,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我痛恨费尔南多·图拉博士,因为他阻挠并诽谤了我父亲。我发誓要永远记住这件事,并且替我父亲报仇。我开始寻找一件能够敲诈他,揭露他,伤害他并毁灭他的事情。这并不困难,我最后终于找到了。图拉博士,一个受人尊敬的已婚男人,伪装得十分虔诚,其实暗地里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搞同性恋。当我告诉我父亲,我已经找到了证据并决心要用它来向图拉博士报复时,我父亲阻止了我,并教导我要心中有爱,要像基督教导的那样,别人打你一边脸时,把另一边脸给他打。他还给我看了羊皮纸上的文稿和根据詹姆斯的福音书翻译成意大利语后的译本。史蒂夫,那天晚上,我哭了,我懂得了怜悯与同情。我永远地抛弃了报复图拉博士的计划,我把另一边脸也给人了。从那时起,我觉得如果都以谅解、仁慈、宽恕待人,而不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话,我们一定能够过得安宁和愉快。”

“我没有你那么肯定。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你那样。我仍然在——嗯——在摸索着自己的道路。”

安杰拉笑了。“你会找到的,史蒂夫。”

兰德尔把录音机关上了,停止了录音。“第一段录音完成了,我猜你父亲一定还有许多经历。”

“不错,还有许多细节,一个下午的时间太短了。而且还有照片,我们有许多挖掘时拍的照片。你一定得看到它们。今晚你留在米兰,或者再在这儿住一天,好吗?”

“我希望能够留下来。但我们日程安排得很紧。今天晚上我就要去巴黎。然后明天晚上去法兰克福和美因茨,后天晚上或大后天早晨返回阿姆斯特丹。”兰德尔觉得自己真心爱上了安杰拉,他不想离开她。“安杰拉,你给我提供的材料——完全都是我想要的——它对我们很有价值,它将给你父亲带来应得的荣誉。但我必须再见到你,我有个建议,我刚好有一个公开的宣传预算。我可以雇佣任何我想要的人。你可以作我的顾问,你能来阿姆斯特丹吗?花费由我们出,并且付给你薪水。”

安杰拉很开心地笑了。“我刚才还在想会不会要我替你帮忙呢?”

“现在我的要求已经提出来了。”

“我也已经答应了。你想让我们什么时候去阿姆斯特丹?”

“我在那儿的时候。三天之后,至于你的薪水,安杰拉——”

“我不想要薪水。我喜欢阿姆斯特丹。我的愿望就是帮助我的父亲得到他应有的荣誉。我愿意为这本新《圣经》出一点力。而且——”

兰德尔等着她的下文,他抑制着自己,后来他鼓励道,“而且什么?”

“e voglio essere con te, stefano, è basta.”

“什么意思?”

“而且——我想和你在一起,史蒂夫,就这些。”

昨天傍晚史蒂夫·兰德尔从米兰飞到了巴黎。飞机上,他一直全神贯注地在想着安杰拉和他自己。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自己被一个刚刚遇到而且丝毫不了解的女孩如此深的迷住了。

兰德尔下榻在l旅馆,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旅馆。这个地方如此吸引他的原因很简单,他在闲逛中发现它的大门旁边有一块饰板,是用来纪念奥斯卡·王尔德的。王尔德生前住在这里,1900年在此去世。

大厅和走廊吵吵嚷嚷的,到处都是时髦的年轻人,空气中充斥着爵士乐。兰德尔觉得很烦躁,就走出了旅馆,来到了大街上。他看到一个咖啡馆,尽管咖啡馆里也挤满了时髦的年轻人,充斥着嘈杂的爵士乐,但这次他不介意了。他吃完了汉堡包和牛排,嘴里啜着红玫瑰酒,继续幻想着他和安杰拉将在阿姆斯特丹重聚的情景。

直到回到l旅馆的单人房里,打开亨利·奥伯特教授的文件时,他才把安杰拉的影子从脑海中抹去。

现在已经是早晨了。半小时之前,兰德尔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亨利·奥伯特工作的地方找他。

巴黎的早晨很凉爽,天空中还隐约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兰德尔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心中突然泛起了一些疑虑不安的感觉。安杰拉·蒙蒂,一个外行人谈考古学是一回事,奥伯特教授,一位科学家说明在奥斯蒂亚·安蒂卡发现的羊皮纸和纸草纸上的文稿的真实性,又是另一回事。尽管兰德尔预先看过鉴定的过程,但一涉及到具体问题,他就不懂了。他希望奥伯特会耐心地对待他,因为他有可能会像一个小孩子那样提许多问题。

他的忧虑不安是毫无根据的。事实上,在最后10分钟内,亨利·奥伯特教授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充满了疑惑的小孩子一般耐心。

起先,兰德尔原认为这个法国人是相当难打交道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个子相当的高,但身材匀称,大概45岁左右的样子。他是个对服装很讲究的人。他的头发上了发油,有着一张高卢人的脸,细长的眼睛,举止傲慢,说着一口极为流利的英语。但当兰德尔表现出对他的工作很感兴趣时,他那高不可攀的威严和贵族气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对奥伯特来说,工作是他生命的全部,其他的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

奥伯特先向兰德尔作了一通半道歉式的报怨,因为他的妻子加布里埃尔——自以为是个眼光独特的装饰家——把他原来的那个实用的金属家具的办公室改成了现在这种路易斯十六时的玻璃橱窗式的样子。然后,他领着兰德尔穿过走廊,来到辐射碳鉴定部的实验室。

一路之上,兰德尔准备好录音机,奥伯特开始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用碳14鉴定的全过程。

“这最初是由一位叫威利亚德·利比博士发现的,他因此而获得了1960年的诺贝尔化学奖。通过这种神奇的方法可以比较精确地测出古代的骨头、木头片、纸草纸的碎片所存在的年代,一直可以追溯到6万年前。大家都知道,自从地球上有了生命以后,这个世界上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受到来自外层空间的宇宙射线的撞击。因为这种撞击,氮会变成具有辐射性的碳14原子。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会以不同的方式吸收这种碳14原子,一直到它死为止。

“人、动物或植物死之后,它的组织内的碳原子会慢慢地衰弱,减小,而这种速度是可以预测的。众所周知,当一个有机体死以后,在5568年这一漫长的过程中,它将失去体内二分之一的碳14原子。根据这个知识,利比博士就认为,如果死去物质内的碳14的数量和它衰弱后生成物可以测量的话,那么衰弱或消失的辐射性的碳的数量就可以计算出来。通过这种方法,通过计算失去的碳的数量,就可以知道物体活着的时候最后一次吸收碳是在什么时候。这样,兰德尔先生,这个物体死了多少年,这个物体的年龄,它存在于哪个年代就可以被计算出来了。”

兰德尔有点理解这个复杂的过程了。“利比博士发明了这些测量的方法?”

“是的,他创造了所谓的碳14钟,用这种盖氏计算器的方法可以测出一样东西失去生命之后,体内失去了多少碳。这使科学界有了一种它期望已久的鉴定方法。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知道了一块碳是什么时候由史前的山顶洞人燃烧木头后形成的,化石中的动物生存的年代,从一小块木头中就可以测出这幢房子经历了多少年。据我所知,利比教授作了一万次试验。他用这种方法,证实了在俄勒冈山洞里发现的一双印第安草鞋有9000年的历史;通过在一个埃及法老的墓里所发现的木头证明了这位法老死于公元前2000年;通过在昆姆兰山洞里发现的死海卷轴的亚麻绳,证明了这个卷轴写于公元前168年至公元233年之间,可能在公元前100年左右。另一方面,在萨塞克斯原野的砾石坑里发现的皮尔特汤人的尸骨一直被认为是史前人的,后来肯尼恩·奥克利博士用氟测试法说明这个皮尔特汤人的尸骨并非是古代的,而是现代人的。利比博士用碳14法证实了奥克利博士的看法,说明那只不过是一场欺骗或恶作剧罢了。”

他们此时在实验室里。桌上,正在加热的试管里的液体冒着泡泡,盖氏计算器有规律地运转着,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现在,兰德尔先生,”奥伯特教授说道,“你知道了我们证明奥斯蒂亚·安蒂卡发现的羊皮纸上的文稿和詹姆斯的福音书的真实性的办法。请允许我简单地操作给你看,到底是怎样做的。”

他把兰德尔带到放在几个书架前的两个独立但连接在一起的金属仪器前。在兰德尔眼里,这些东西就像是装饰了神秘的、不可理解的装置的一对金属贮藏柜,小的那个金属仪器上面是一个仪器板,下面有一块搁板,上面放了两只钟。看上去,好像试管是通过搁板和大的那个仪器连接起来,那个大的仪器中间是一只复杂的盖氏计算器。

“这就是用来证明蒙蒂教授的发现的辐射性碳鉴定仪器。”这位法国化学家说道,“当蒙蒂教授五或六年前来到这里,让我做最后决定性的检验时,已经有人通知他必须带上他所发现的真正的纸草纸和羊皮纸的一小片样品。利比博士那时要了30克左右——就是一盎司——的亚麻纤维,用来测量死海卷轴的年代。我们现在用的碳鉴定法比起那时候来,已经改进了许多。利比博士最初是由固体的碳,把它涂抹在这样一个圆筒里,那种方法需要许多价值连城的古代的材料。因为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改进,就像我刚才提到的,现在我们只需要一点点原材料了。”

“奥伯特教授,你从蒙蒂教授那儿要了多少纸草纸和羊皮纸?”

这位法国科学家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幸好,只需要很少的一点点,因为我们必须燃烧它。我不能确定蒙蒂教授是否会多给我们一点。我需要一块3克的碳和10克的木头才能做检验。为了检验蒙蒂教授的发现,我要了15克——半盎司左右——羊皮纸和12克的纸草纸,还有12克其他材料。”

“你燃烧了它们?”兰德尔问道,并把录音机放得离这位科学家更近一些。

“没有马上就烧掉,”奥伯特教授回答道,“一开始,必须把每块样品都弄干净,清除任何一点在物体细胞死后通过物理变化或化学变化而沾染上的外界的碳。”

“你的意思是氢弹或原子弹爆炸而污染上的?”

“不是,那些对已经死的东西不会起任何作用,”奥伯特说道,“我把蒙蒂教授送来的每件样品都作了彻底的清洗,剔除任何可能污染它而影响试验结果的沉积物。这个步骤完成以后,我就把每块纸草纸和羊皮纸的样品在氧气流中燃烧,直到最后剩下一堆灰为止。从燃烧过程中流出的碳酸得到净化和干燥后,就被放入这个盖氏计算器当中。这个计算器的容量是一公升——”

“比两品脱还要少?”

“对,”奥伯特教授说道,“就像你能够从这个仪器的制造方法中看出的那样,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必须除去任何有可能干扰,并显示给我们一个假的数字而导致计算谎误的外界辐射。我们把蒙蒂教授的纸草纸和羊皮纸灰放入试管中,然后开始测试。”

一谈到他的课题,奥伯特教授就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他开始向兰德尔解释这个复杂的检验过程。他谈到了被水银柱所环绕的增强链,盖氏计算器的推动力和相应的计算器的推动力非常巧合地放在一起,宇宙射线和伽玛射线。

兰德尔听得不知所云。但奥伯特的原话都录在磁带上。兰德尔暗自决定,一旦洛丽·库克把它们誊写出来,他要在阿姆斯特丹找个人向他进一步地理解清楚。“嗯,我明白了,”他言不由衷地说道,“全部检验完成花了多长时间,教授?”

“两个星期。但那差不多是六年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相当先进的计算器,可以在一个晚上就完成这项检验。但当时蒙蒂教授的检验花了两个星期。”

“最后你们得到了什么结果?”

“我们能够从纸草纸和羊皮纸的样品中测出它们存在,被书写、被使用的年代,误差不会超过25年。”

“那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我很高兴,能够告诉蒙蒂教授,通过我们的辐射碳鉴定装置,得知羊皮纸上的文稿是公元30年的东西。而詹姆斯的福音书是公元62年的东西。简而言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蒙蒂教授,20世纪最先进的科学仪器已经证明了这个事实——事实,先生——羊皮纸上的文稿是彼得罗纳斯宣布判处基督耶稣死刑的那个时期留下来的,而纸草纸上的文稿是詹姆斯活着的时候写下来的。奥斯蒂亚·安蒂卡的发现的的确确是真实可靠的,绝非伪造。”

“没有一点疑问?”兰德尔问道。

“绝对没有。”

兰德尔关上了录音机。“教授,您所做的一切将帮助我们在全世界宣传这本新的《圣经》。”

“我很高兴与你合作,”奥伯特教授看了看他的手表,“我和妻子约好一起吃午餐,在这之后,还有一件差事。兰德尔先生,你有空和我们一起共进午餐吗?”

“我不想打扰——”

“没有打扰,我们可以再谈一点别的,我会很高兴的。”

“谢谢,事实上,在傍晚坐火车去法兰克福之前,我一直有空。”

“噢,你要去见赫尔·卡尔·亨宁。你会发现他说的要比我们好懂一些。”奥伯特已经开始带兰德尔走出实验室。“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么我们先到巴黎大教堂去一趟,把耶稣画像的检测结果给他们。然后,我们到德克拉尼咖啡馆和奥伯特夫人会面。这将是一次愉快的午餐。”

接着,他们就上了奥伯特教授的新型轿车,越过塞纳河直向巴黎大教堂驶去。整个路上,他一直在努力控制车速。最后,他们到了巴黎大教堂前的广场。一个警卫认识奥伯特,马上为他找了停车的地方。

在教堂西面的主入口处,奥伯特离开了兰德尔。他告诉兰德尔,要去把这份结果报告交给神父,用不了一二分钟。

兰德尔本来想进教堂看看,但一想到奥伯特教授马上就会回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仍然站在太阳下面,看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进进出出的游客,没有几分钟,奥伯特教授就回到了他身边。

“你看到大门上面的那块石头了吗?”教授说道,“自从我和《国际新约》接上关系后,我就发现它特别有意思。你当然也知道,耶稣活着的时候的画像或雕像是不存在的,因为犹太人——最早的基督徒就是犹太人——他们认为耶稣画像或塑造雕像都是亵渎神灵——犹太法律禁止一切偶像崇拜。当然,在梵蒂冈有一张耶稣的画像,传说是由路加所绘,由天使们完成的。但那完全是胡说,我认为最早的耶稣画像是在地下墓穴中发现的那一幅,大约是在公元210年左右完成的。现在你如果抬头往上看——”

兰德尔顺着奥伯特教授的手指看过去。他看到巴黎大教堂的墙上雕着一幅画,一个天使正为圣母玛丽亚带上皇冠,同样带着皇冠的基督耶稣站在他的身旁,左手拿着拐杖,为她祈祷。

“这叫圣母的加冕礼。”奥伯特继续说道,“这是13世纪完成的。这是一幅典型的、可笑的耶稣肖像。没有一个画家知道耶稣长得什么样。所以他们荒谬地把耶稣画得十分英俊,以此来美化他。在人们看了詹姆斯的福音书,知道了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后,一定会对这幅画大吃一惊的。他们会怎样处理那些错误的画像呢?或许他们会像人们在法国大革命中所做的那样。革命者认为,巴黎大教堂里的那些旧约《圣经》中的国王们的塑像就是法国国王的塑像,所以他们把塑像都毁了。或许过不了多久,这一次将再次重演,那些错误的耶稣画像将被耶稣真正的样子所代替。闪米特人的鼻子,被毁坏的容貌,跛腿。这样会好一点,我相信真理。”

兰德尔和奥伯特教授出了教堂,返回到广场,把汽车重新开到大街上。兰德尔十分羡慕地看着在街旁书店里悠闲地浏览看书的法国人。

他们很快转入了宽阔的圣·迈克林荫大道。10分钟后,总算找到了一个停车的地方。奥伯特教授把兰德尔带到圣·迈克林荫大道和圣·乔蒙尼林荫大道拐角处的一家新奇时髦的咖啡馆前。看来那里好像是所有来自左河岸的车辆和人流的汇聚点。咖啡馆的绿色帆布篷下面是三排浅黄色的柳条椅和大理石的圆桌。兰德尔看到了这几个字:迪·克卢尼咖啡馆。

“这是我妻子最喜欢的咖啡馆之一,”奥伯特教授说道,“这里是左岸的中心。到处都是年轻人。街对面——看到那黑的铁栅栏了吗?——那儿是用300多年前的罗马毁坏的废墟在巴黎建的一个公园。嗯,显然加布里埃尔没来。”他看了一眼手表。“我们来早了一点,兰德尔先生,你喜欢坐在哪儿,里面还是外面?”

“当然是外面了。”

“我同意。”大部分的桌子都是空的。奥伯特教授在后排选了一张有三把柳条椅子的桌子,然后招手让兰德尔过去坐在他身旁。一旦选定位子以后,奥伯特叫来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员。“我们等加布里埃尔来了以后再点午餐吧,”他对兰德尔说道,“现在让我们先来点开胃酒。”

服务员赶过来。“我要杯杜松子酒,”奥伯特对兰德尔说道。

“要两份,”兰德尔说道。

“来两杯杜松子酒。”奥伯特吩咐服务员。

奥伯特给兰德尔要了一包烟,但兰德尔谢绝了。他拿出了自己的烟斗。奥伯特把香烟塞到一个长长的烟嘴里,他们都开始抽烟。这位科学家伸直了腿,饶有兴趣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第一次显出完全轻松的样子。

过了一小会儿,他揉了揉鼻子,吐出了一口烟来,然后把头转向兰德尔,“我刚才在想,”奥伯特教授说道,“我竟然成为证实那两份文稿的真实性的人,而且还负责把这个事实告诉全世界,这种情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兰德尔问道。

“因为我从来就不是相信宗教的人,”奥伯特教授坦诚地说道,“甚至到今天,我所有的任何宗教信仰都是不正统的。但,我承认,所发生的一切——我是指我在新《圣经》的准备过程中所起的微薄作用——对我有很深的影响。”

兰德尔又犹豫,又好奇。“你能解释一下在什么方面吗,教授?”

“它改变了我的外表。它显然影响了我和别人的关系。如果你是真的有兴趣——”

“很感兴趣。”

奥伯特开始回忆,“我是在里昂长大的,从小就是个不严格的天主教徒,非常不严格。我父母都是教师,他们对宗教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敬意。事实上,他们都是自由思想者,理性主义者。我一直记得我们当时仅次于《圣经》的一本书是——俄尼斯特·雷尼所写的《耶稣的故事》。请原谅我——我得说那是一本耸人听闻的书,里面说了四本福音书只不过是传说而已,基督的奇迹根本就经不起科学的仔细考察,只不过是神话而已。耶稣再次复活的故事是玛丽·马格达里纳编造出来的。我这么一说你可以想象我的年轻时代。但最后,我再也不能继续处于这种矛盾的,几乎使我到神经分裂症的位置上了。”

“那是什么时候?”兰德尔问道。开胃酒已经送来了。他边喝酒边等着奥伯特的回答。

“在我进入工艺学院学习无线电之后。然后,我在大学学习了化学。当我成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科学家以后,我就完全背离了我的宗教信仰。我认为宗教是骗人的,我成了一个冷血动物。你知道当一个人发现新的看法时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变得有意抛弃别人。一旦我决定放弃宗教信仰,继续我的科学道路,我就打算只崇拜和相信实验室里出来的东西。实际上,就是那些人可以看到、感到、听到或从逻辑上能接受的东西。在我离开学校之后,一直就是这种情况。我工作和生活只是为了现在,目前地球上这一时间。我对将来不感兴趣。我唯一的信仰是真实——而上帝不是事实,上帝的儿子不是事实,地狱和天堂都不是事实。”

奥伯特停顿了一下,啜了一口酒,不为人注意地抿嘴笑了。

“说到天堂,我现在想起来了,那时候,我甚至要用我科学家的逻辑去攻击天堂。几年前有一次我为我们的校友期刊写了一篇简短的文章,其中从科学的角度分析了去天堂的可能性。我要说的是,我把关于天堂实际大小的统计资料引证了出来。那是由约翰在《启示录》里所写的。‘天使用芦苇秆量了那城市,150英里。其长、宽、高是相等的’如果一个人到天堂之后,他所要的立锥之地是10平方英尺的话,那么天堂能容多少人,你一算便知道了。但自从约翰给我们这个资料后,所死亡的要进入天堂的人不知要超过天堂容量的多少倍了。也就是说,天堂绝对容不下他们。事实上,天堂早已人满为患了,你说是吗?”

兰德尔笑了出来。“太妙了。非常聪明。”

“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到最后我被弄得焦头烂额。当我的科学道理受到别人的钦慕之时,我的圣经知识变得越来越差了。在接下去的那期校友期刊上,刊登了巴黎天主教协会的一位神学教授写的一封讽刺信。他批评了我,说我没有仔细看《新约》。约翰所描绘的天堂并不在天上,而是在地球上——‘我看到了一个新天堂和一个新地狱’——这个想象中的天堂,新耶路撒冷,真正的以色列,有12座城门,有河流,只给‘以色列12支族的孩子’提供住宿。简单一点说,足够宽敞,可以满足需求了。而且不会造成人口曝炸。嗯,这给了我一个教训,要避免用科学的标准去衡量《圣经》。可我仍然不相信有天堂这样的地方存在。”

“我想,我怀疑还有许多人不相信它存在,”兰德尔说道,“毕竟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原教旨主义的信徒。有一大部分人,包括一些信仰宗教的人,不可能完全地理解《圣经》。”

“仍然有太多的人相信天堂,相信来世,相信上帝,相信迷信。他们不是经由理性的信仰,而是出于害怕而信仰这些东西。他们担心不相信宗教会导致灾难的降临。他们不敢提出疑问。兰德尔先生,我总是追根究底。我不会相信那些用科学和理性无法解释的东西。这种怀疑态度给我的婚姻和整个婚后生活带来了许多严重的困扰。”

“你结婚多少年了,奥伯特教授?”

“到上个月为止刚好九年。我的妻子加布里埃尔来自一个极为正统的、严格的、敬畏上帝的天主教家庭,就像他仍健在的父母一样,我的妻子也是一个毫不怀疑的宗教信仰者。她的父母,尤其是她父亲,支配着她。她母亲是法国最富有的工业家之一,是罗马天主教堂在欧洲的宗教组织的成员。事实上,加布里埃尔的父亲是宗教界的著名领导者之一。他领导的这个宗教组织叫奥帕斯·德。说到这儿,他看了兰德尔一眼,“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奥帕斯·德(opus del)?”

“我——我好像没有听说过。”

“我简单说一下。1928年,在西班牙的首都马德里,一名律师皈依宗教,他的名字叫琼斯·玛丽亚·埃斯克里瓦,他创立了奥帕斯·德这个宗教组织,这个组织在天主教的授意下,开始印刷早期的宗教书籍,并半公开地宣传要用宗教重新统治西方世界。这个组织要求它的成员遵照天主教的生活来严格要求自己,并严格遵循它的清规戒律。这种宗教思想从西班牙开始,传到世界各地,法国、美国,大约世界上70多个国家。直到梵蒂冈不得不承认它,并开始领导这个组织。谁也不知道奥帕斯·德有多少成员?也许有一万多,也许是二万多,他们试图把自己的势力渗透到商业、经济、政府部门和政治领域、教育领域,尤其是对年轻人进行教育的学校。他们所崇尚的此种教义安慰穷人要安于现状,遵循或遵从主的博大胸怀的领导。教义中还说富有的人必须信仰贫穷的美德,而且应保持简朴,这样才可以永远富有。成员们都必须遵从主的意志,只有当万分危急时才可以做出非上帝意志的行动。他们还必须有纯洁的精神世界,即使当他们结婚,或有了孩子都必须保守纯洁。因为他们认为,纯洁并不意味着要独身,保守贞节并不是就不结婚。现在你可以略微闻出我的岳父和我妻子加布里埃尔的宗教气息了,你明白我上面所说的吗?”

“不错,我明白了。”兰德尔回答。他真不明白他的这位主人为什么对客人把这一切都抖了出来。

“我的信仰奥帕斯·德的妻子住在里昂。”奥伯特教授接着说道,“我们互相适应了对方,除了存在一些小矛盾外,我和加布里埃尔基本上还是和谐的。但在最近几年中,我们之间渐渐出现了一个大的问题,那就是因为孩子。罗马教堂说需要繁殖孩子,奥帕斯·德也说需要有孩子,我岳父也赞成我们有个孩子。《创世纪》上说:‘为了地球的生存,繁荣与发展要有孩子,’因此我的妻子需要生孩子,不是一个两个孩子,而是许许多多的孩子。相反的,我是一个科学家,在核威胁方面有深入研究的科学家。我知道人口过多会带来的实际问题,我一直赞同要尽力控制地球上人口的增长,而且我也赞同为控制人口增长而采取惩罚措施的组织。因此,我拒绝生养许多孩子,甚至一个孩子也不想要。在一年前,这个问题进一步恶化了,在她父母的强大压力下,我可怜的妻子坚持说我们应有孩子。我拒绝这样做,于是我的老岳父让加布里埃尔到梵蒂冈去解除我们俩的婚姻。我的妻子不愿意这样做,但她确实想要孩子,我也不想解除我们俩的婚姻,但又不希望有孩子。坦率地讲,我非常讨厌孩子,不过又没办法。如果我不要孩子,就要解除婚姻。我一直拖着,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我希望有一种妥善的办法,既能解决矛盾又能挽救我的婚姻。”

兰德尔想听下文,于是便不说话,继续扮演一名被动的、聆听者的角色。

几秒钟后,奥伯特教授继续说:

“十个月前,一位《国际新约》的法国出版商到我这儿来,他名叫方丹。我们俩是挚友。他对我说,‘你想知道我们那个羊皮稿纸和纸草纸鉴定的结果吗?’说完后,他同我一起离开。后来我们一起参加了一个聚会。我们见到了法文译本的羊皮纸文稿和詹姆斯的福音书的重要章节。当然,兰德尔先生,你应该理解当我用各种先进的设备来鉴定羊皮纸文稿和纸草纸文稿时的辛苦。而且我从来也没有认真地去阅读这其中的内容,甚至有机会时也没有去读。直到十个月前,我读到了,第一次读到这些文稿的含义。”他笑了笑,“你能感到它们对我的震动有多大吗?尤其是詹姆斯的福音。”

“我想我可以想象的到。”兰德尔回答。

“没有人能够想象到,我这样一个客观的科学家,多年来寻觅的东西竟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被深深地打动了。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首先是个科学家,应该以科学的态度去看待一些事物。我承认,在我冷清清的实验室里,我发现了这条真理。现在,我再也不否认这一点了,我们的主真的存在于世上。我首先的反应就是,我将如何改变自己?就好像自己被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对我来说,上帝之子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因此上帝的存在自然也是真的了。这是第一次,就像哈姆雷特,我发现这其中有我们在科学领域中永远无法寻觅到的真理,一种信仰。多少世纪以来,人们都是毫无根据地在信仰上帝,但那只是一种盲目的信仰,而现在,他们的信仰将被事实所证实,人们不再毫无根据地去信仰自己的宗教,去相信、去信仰一个真实存在的领袖。人的信仰中自然有许多是抽象的东西,有些不为人所知的动机,但我们现在为什么不信教呢?”

奥伯特用富有挑衅性的眼光看着兰德尔。而兰德尔只好意地耸了一下眉,说:“为什么不呢,真的?”

“因此,亲爱的先生,第一次,完全是第一次,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我们的先辈们和同事们为什么常常把宗教信仰和科学结合在一起。布雷塞·帕斯卡尔,17世纪一位伟大的科学家,当他皈依基督教时曾说:‘心跳动也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是何原因。’”

“我想帕斯卡尔是个心理学家。”兰德尔打断他的话。

“开始时他肯定是个科学家,”奥伯特教授说,“他绝对是一个科学家。在他16岁时曾写过一篇文章。他最早发现了模糊数学,而且第一个发明计算机,并把这台计算机送到瑞典王后克里斯蒂娜那里。他还阐明并制作了一个温度表。然而,他相信奇迹,因为他经历过一次。他相信自然界中存在超越于人类的一种冥冥之力。帕斯卡尔写道:‘男人们鄙视宗教,因为他们害怕宗教是真实存在的。为了治愈这种心理,首先就要知道宗教并不是和推理相冲突!其实要知道宗教是令人崇敬的,是值得人崇拜的;最后再承认它是真实的。’帕斯卡尔认为——上帝要么存在,要么不存在。那么为什么不宁可信其有呢?‘如果你赢得了一切;如果你输了,你什么都没有失去。那么,就毫不迟疑地把赌押在上帝存在上吧。’那就是帕斯卡尔。当然了,还有一些其他人。”

“其他人?”

“科学家们是可以生活在推理和超自然之间的。我们所敬爱的巴斯德,承认他对自然界的神秘观察思考得越多,就越像一个目不识丁的农人似的信仰上帝。还有爱因斯坦——他认为宗教和科学之间没有冲突。他说:科学致力于‘是什么’,而宗教致力于‘应该是什么’。爱因斯坦认为,‘我们所能经历的最美丽的事情也是最神秘难解的。要知道我们所无法理解的东西确实存在,而我们这些愚钝的脑子无法理解最高智慧和最光辉灿烂的美丽——这种知识,这种感觉,是真正的宗教信仰的中心。从这种意义上讲,我属于对宗教虔诚的人’。”

奥伯特教授很想知道自己给兰德尔的印象是什么,他好像是害羞似的对兰德尔笑了一笑,“从这种意义上讲,我也成了一个虔诚的宗教信仰者。”他继续说道,“第一次我觉得佛洛德说的‘用对科学的迷信来嘲笑宗教的迷信’很好笑。一夜之间,我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即使不是在实验室里,也是在家里。我对待我妻子和她的想法与要求的态度,我对家庭意义的态度——都变了。甚至于生儿育女的观念——这是我至少应该考虑的——”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奥伯特马上站了起来,高兴地微笑着,兰德尔也跟着站了起来。一个年轻女人大概35岁左右,发式精美,举止优雅,脸上精致地化了妆,戴着昂贵的手饰,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奥伯特拥抱了她,并分别在两颊上给了她一个吻。

“加布里埃尔,我的宝贝,”奥伯特说道,“快来见见我的美国客人,史蒂夫·兰德尔先生。”

“enchantéc,”加布里埃尔·奥伯特说道。

兰德尔和她握了手,当他的眼光往下移时,发现她已经很明显地怀孕了。

加布里埃尔·奥伯特注意到了他的眼光,她很高兴地证实了兰德尔未说出口的想法,“是的,”她几乎是唱着说道,“不用过一个月,亨利和我将有第一个孩子了。”

兰德尔在晚上11点搭车离开了巴黎,登上了去法兰克福的晚班火车。他的私人小室里,床铺已经整理好了。他脱衣服上床后,很快就入睡了。早晨7点15分,一阵蜂音器的嗡嗡声过后,接着又是响亮的敲门吵醒了他。卧车列车员给他送来了一杯热茶、面包和黄油,还有一张两法郎的账单。同时还把护照和火车票也归还给了他。

兰德尔穿上衣服后,便把窗帘拉开了。在接下去的15分钟内,在他眼前飞过一幕幕多彩的活动画面——绿色的森林,宽阔的高速公路,高耸的建筑物,然后,铁路轨道越来越密。一列列红色的火车正启动待发,原来是法兰克福火车站已经到了。

兰德尔在火车站的一个柜台上把旅行支票兑换成德国马克后,坐进了一辆出租车,朝法兰克福饭店驶去。到饭店登记后,又询问了一下柜台后的服务员,看是否有他的信件,然后又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接着,服务员领他到了早就为他预订好的套房。兰德尔顾不得休息,先打量了一下住所——一个带阳台的卧室,石栏杆上摆着漂亮的花盆,旁边的客厅有一扇很高的法式窗。凭窗眺望,可以看到许多商店的名字。

眼下,他到了德国,不错,50多个小时的奔波从阿姆斯特丹到了米兰,又到巴黎,然后再来到了法兰克福,这个旅行实在是令人有点晕眩。

现在是8点15分,再过40分钟,赫尔·卡尔·亨宁派来接他去美因茨的汽车就要到了。兰德尔向饭店要了一份丰盛的早餐,又让人把他的衣服熨平整了,看完报纸后,又把关于赫尔·卡尔·亨宁的宣传文件重新看了一遍,然后给阿姆斯特丹的洛丽·库克打了电话,让她帮安杰拉·蒙蒂准备好一个安全通行证和办公的地方。接着,又确认奈特博士和杰弗里斯博士是否已经从伦敦到了阿姆斯特丹。做完这些事后,出发的时间就到了。

从喧闹的法兰克福开车到比较安静的美因茨花了50分钟。那个抽着雪茄烟的年龄较大的德国司机,按照路标所指示的方向进入了四车道的高速公路。只见高速公路的两旁站着许多背着重重的背囊,想搭便车的人。偶尔还能看见盖着帆布的卡车和载着戴着银色头盔的警察的摩托车急驶而过。兰德尔从车窗外还看到了青葱的森林,涂成天蓝色的加油站。桔黄色的路牌上面画着黑色的箭头指向乡间小村。经过几个飞机场、农庄、冒烟的工厂,终于看到了上面写着“美因茨”的路标。他们把汽车开下斜坡,经过了铁路轨道上的砖桥,又经过了莱茵河上的一座长桥,最后终于到达了美因茨。

5 分钟后,他们的车停在了一幢六层高、相当现代化的有两个旋转门的办公大楼前面。

最后总算到了,兰德尔如是想。现在,他将看到《国际新约》正式和观众见面前的最后一次彩排。他多么希望蒙蒂教授或安杰拉——其实是安杰拉——在这儿和他一起看到奥斯蒂亚·安蒂卡古迹里的美梦是怎样在现代的德国美因茨变为现实的。

兰德尔谢过了亨宁的司机,打开后车门,刚要出来时,他看到远处的旋转门里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家伙油头粉面,瘦高个,停下吸了一口空气,从一个金色的烟盒中拿出了一支香烟。兰德尔仍然保持着一半身体在车内,一半身体在车外的姿势。他努力想记起这张脸,白皙的皮肤,雪貂般的眼睛。当那人把香烟拿到唇边时,露出了他那突出的牙齿,兰德尔立即记起了他是谁了。他马上退回车里,躲到后座上。

这个人是普卢默——《伦敦每日快报》的记者。

兰德尔似乎像被冻住了似地等在那儿。普卢默呼出了一口烟后,目不斜视,趾高气扬地上了人行道。红灯亮了,他等了一会儿后,穿过街道,不久就从兰德尔的视野中消失了。

普卢默到了美因茨,刚刚走出了这本天书的防护堡垒,走出了它的印刷及制作的总司令部。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兰德尔一点也没有耽误,匆匆忙忙走入亨宁的办公大厦,向两位穿着蓝色长裙的接待小姐出示了证件。其中一位领着他上了电梯,穿过一条宽阔的大理石走廊,来到亨宁的私人办公室。

办公室内空气清新,倒像是从斯堪的纳维亚山上完好无损地运过来似的。赫尔·卡尔·亨宁用几乎把他骨头挤碎的握手热情欢迎他。

“先用德语!willkommen!schon dass sie da sind!”亨宁用刺耳的声音说道,“现在用英语!欢迎!很高兴你能来这儿——这个改变了地球面目的城市,不久,赫尔·卡尔·亨宁将再次改变它。”他的声音低沉刺耳,把听者的鼓膜震得直响。

亨宁的相貌就像一个肌肉发达的角斗士,他的头特别大,和身体比例不协调,剪着短短的普鲁士人的头发,红红的脸,好像是被一个大拳头重击后变凹了似的。眼窝深陷,蒜头鼻子,黑黄的牙齿,因干燥而裂了口的嘴唇,脖子短的几乎看不见。他确实像一个覆盖了华贵的灰色丝质套装的矮胖的角斗士。他欢迎兰德尔的到来,并不仅仅因为兰德尔和他是这项秘密计划的同事,而且也因为兰德尔是美国人。他对美国人有种偏爱,尤其是那些聪明的美国商人。他为自己能说一口不带德国口音的美国式英语而非英国式英语感到十分自豪,只是最近他很少有机会使用他那标准的美国英语。

“请坐,”他先用德语后又用英语说,一边粗鲁地把兰德尔推到他的办公桌和墙壁之间的一张舒适的皮革椅子上。整个办公室的墙壁都被一张巨大的美因茨地图覆盖了,地图周围的银色框架上有一行:anno domini 1933 bei meriar. 

他用粗厉的发音说完一句德语后,走到一个橡木做的五斗橱前。打开门后,露出了一个酒柜和一个微型冰箱。他倒了一杯加冰块的苏格兰威士忌给兰德尔,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坐到办公桌后面的那张巨型的办公椅上。兰德尔也连忙打开录音机。

“我父亲之所以创建这个公司,是因为德国印刷商的愚蠢行为惹恼了他,”亨宁说道,“一个印刷商光为商店制作纸张,而另一个印刷商只印信封,而且和另一家的信封还配不上,所以我父亲便兼制纸张和信封,赚了不少钱。他去世以后——那时他刚刚开始印刷书籍——我便继承了他的事业。我再也不印纸张和信封了,我把所有的机器都用来印刷书籍。今天,我已拥有500个工人。嘿,我可以说,赫尔·卡尔·亨宁干得不错,干得相当不错。”

兰德尔努力显出钦佩的样子。

“幸运得很——我想这也是戴克哈德博士坚持要我承担这项任务的原因——我过去对《圣经》印刷工作是很认真的,”亨宁继续说道,“德国大部分《圣经》是在斯图加特附近印刷的。我远离那儿,住在美因茨。美因茨是个好地方,从美因茨到汉堡和慕尼黑都十分方便,所以用船把货物运输到各地又快又便宜。还有,我的印刷工人都是老手,他们热爱自己的工作,他们的祖先就是搞印刷的,他们的血液中流淌着印刷。我们有印刷《圣经》的经验,我们印刷过几本手工制作的《圣经》,只是没赚钱,便放弃了。因此,我们有足够的信心将《国际新约》印好。”

“印刷这部《国际新约》,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

亨宁咂着唇。“让我想一想。嗯,让我这样计算一下,这部《国际新约》是一部相当大的巨著。如果你把整部书——《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合订在一起——就需要印大概万个单词。这就相当于六七本普通书的容量,嗯,如果不加班加点的话,设计整部书的铅字字体和书籍的版式大约要一年;排字和校样要二年;印刷和装订要一年,总共需要四年时间,但那是整部的。现在我们只需印刷《新约》,这个容量就不多了,也不会很费时。只是我们要努力做到仔细谨慎,而且要有艺术技巧。除此之外,目前,我们只印刷有限的一部分。”

“有限的一部分?”

“不错,当然是一部分。我现在所印的叫先行本,用四种语言印刷,但数量有限,只供给神职人员、新闻界和政府官员以及评论家使用,只占大众的一小部分。一旦这个版本完成以后,每位出版商就可以在自己国家里找到印刷商为大众印刷较便宜的版本,而我自己就仅仅印刷德语普及本。目前,嘿,我已经在设计上花了一年时间,实际的印刷和装订不会超过六个月。”

“你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纸张。《圣经》印刷中的问题一直是纸张。当然,我指的是普及本。《圣经》实在太长了,即使是新约全书这一部分也很长,而你又无法使用一般的纸张。你必须找到一种既轻又薄的纸张,但又不能太薄,一页一页之间的字不能印透。纸张必须经久耐用,有一些人要把《圣经》保留一辈子。同时,又不能成本太高,但先行本,我们便用了最好的印度纸。”

“这先行本什么时候能完成?”

“两星期吧。我希望是这样。”

“关于安全措施呢?”兰德尔好像不经意地问,“在阿姆斯特丹保密和安全的工作都做得很好。但是在这里你是怎样防止外人刺探的呢?”

亨宁不禁皱了皱眉头,“太不容易,太不容易了,那真是很棘手的事,”他咕哝着,“安全真是大问题,我在那上面花费了大量的金钱。现在把我所做的告诉你。我一共有好几处印刷厂,离这儿都是几步路的样子。我拿出一个最大的厂房来把它隔成两部分,以一半的空间来专门印刷《国际新约》,而这一半和另一半以及其他厂房完全隔绝,同时派了守卫。自然在这儿工作的不仅技术最好,而且也都是一些老人。我甚至把这些工人和他们的家属都集中到两栋公寓房子里,同时也在那儿派了好多守卫和通风报信的人。在过去的时间里,我们也有紧张的时候,但都是虚惊一场罢了。对这项工作我们一直守口如瓶,连一点风声也没有走漏。史蒂夫——我这样称呼你介意吗?——我这样提高警觉总算是工夫没有白费,所以外界连一个人也不知道我们所做的是什么事情。”

“连一个人也不知道吗?”兰德尔温和地问。

亨宁一时间不禁一惊,沉着脸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指普卢默,”兰德尔说,“我刚才正要进来的时候,看见他正在从这儿走出去。”

亨宁很明显露出不安的样子。“普卢默?你认识他吗?”

“在我刚到阿姆斯特丹的那一天,他就想方设法贿赂我。他想要我把《圣经》弄一本给他,他想在我们还没有公开之前就先行向世人披露,而且是按照他的利益行事,这样对我们会有很大损害。”

到目前为止一直保持镇静的亨宁,此时冲动得大声抗辩说:“那完全是另一码子事。他可以说是外界唯一的一个知道我们在干什么的人。不过,请你相信,那个兔崽子绝不会从我这弄走一本。关于这点我可以在我的祖宗的坟前发誓。”

“他刚才就到这里来了。”兰德尔固执地说。

“没有谁叫他来,也没有任何负责人接见他,”亨宁气愤地说,“当然,普卢默想弄一本,就像在德国其他一些局外人想弄到一本一样,他从伦敦和阿姆斯特丹共打了三次电话给我。我也看到了法兰克福报纸上刊登的他访问弗鲁米的报道。我没有接他的电话。昨天,他第四次打电话来,而这一次我亲自在电话上告诉他不要打扰我。他想访问我一下,我警告他如果他走近美因茨10公里以内,我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他还是不声不响地来了。当我的秘书告诉我他已经站在她的办公桌的前面时,我不禁大为恼火。我真想出去揍他一个半死。别担心,我还没那么糊涂。我叫我的秘书把他打发走。我直截了当地回绝了他。我没有让那个杂种进我的办公室一步,所以最后他只有无可奈何时地离开了。史蒂夫,请相信我——”

他坐在椅子上打了个转,伸手在电视机架上拿起了一个装有相片的镜框,然后站起来,且离开了桌子。

“为了要使这本《圣经》成功,可以说所有参加这项计划的人当中,谁也没有我所付出的牺牲大。你看到这张照片了吗?”

兰德尔所看见的是一张相当漂亮像明星一类女人的照片,年龄可能在二十七八岁左右。在照片的右下角写着两行清秀的字迹,“亨宁先生存念!”下面的签名是“海嘉·霍尔曼”。

“认出这面孔是谁了没有?”亨宁问。

兰德尔想他认出来了。在他把录音机关上以后,他问:“她不是一位德国电影明星,曾经演过——?”

“一点儿不错,”亨宁说:“她曾经演过很多电影。她就是海嘉·霍尔曼小姐。”亨宁转身把镜框又放在原来的位置,同时站着仔细地欣赏。“我是个光棍。这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我和她断断续续地交往已经两年了。我以为她事业心太重还不会想到婚姻的问题,至少,现在不会。但是她却曾经向我明白地表示,在某种情况下,她会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亨宁恋恋不舍地看着照片。“不幸的是,电影明星们的身价都很高。她的梦想是能在海滨有一幢别墅和一艘游艇。她自己没有这笔钱。事实上,如果我能使她如愿以偿,我要怎么样,她都会答应。”他那双颊深陷的脸上一阵扭曲,“这样子使你听起来也许不像是爱情,但对我来说已经差不多够意思了。我不太感情用事。我一切讲求实在。我弄到这个女人便是我终生最大的愿望,那是说还在印这本《圣经》之前。可是到头来,我仍然未能实现。我选择了空虚的名声,也就是说,我决定要使我的名字和《国际新约》连在一起。我说不上来这是什么缘故,或许是要向我父亲有个交待,反正他早已去世了。或者也许是受了人去留名之说的影响。但无论如何,为了这本《国际新约》,我已是不惜任何代价,这也包括了海嘉在内。”

“难道她不愿等你吗?”兰德尔问。

“说不准。或者柏林或是汉堡的什么人能使她如愿以偿也说不定,我们只好等着瞧。史蒂夫,我所有这些解释都在说明一点,就是在我一旦决定印这本在历史上最为重要、最为轰动的《圣经》之时,我便已决心要护卫它,不使其受到任何伤害。当然我不会仅为了得到一点宣传,或是引起别人的注意,而把内容泄露给普卢默这种人。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相信你。”

“我希望刚才我的这段私事你别用那劳什子录进去。”

兰德尔点点头。“关了机了。”

“你和我会合得来,”亨宁咕哝着,“我们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主要印刷厂,这也就是正在印刷我们的《圣经》而且也是秘密防卫的那个。就在古登堡博物馆过去,离这儿不远,在午饭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他们离开了亨宁办公室,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走出大门以后,兰德尔立即警觉地四下观察一番,看看普卢默是否还潜伏在外面以便伺机地向他搭讪。还好,没有看到普卢默的人影,于是他们开始向前走。别看亨宁的腿短步小,但走起来却其疾如风。走过两条街以后,兰德尔已经开始出汗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非常现代化的三层楼房的庭院前,亨宁的脚步慢了下来,同时看了一下手表。“我们还有时间到里面看一下,兰德尔先生,请进。”

“这是什么地方?”兰德尔很想知道。

“哦,对不起,忘了告诉你,这就是古登堡博物馆。我在这里花了很多时间。你可以再把录音机打开。我可以给你一些有用的资料。”

在那开阔的庭院里,有一个半身铜像。由铜像上显示出一个冷静、郁郁寡欢和蓄着浓厚须发的古登堡。

亨宁用他那粗短的手不屑一顾地朝铜像指了一下。“毫无意义,这只不过是供游人瞻仰而已,谁也不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他当时没有照片留传下来。最近接到的是他的一张画像,现存巴黎,还是在他死后16年才绘制的。那画像和这个不一样,那张像他满面怒容,蓄着长长的胡子,好像是受了中国古圣先贤影响的样子。我们知道他一直不得志,但是却不屈不挠。有一次因为本城欠他一些钱,他就对市政府的一位职员动起武来,同时把那人关进牢里,这一点我们已得到证实。不过除此之外,我们所知的极少。”

他们走向入口处,打开一扇玻璃门,然后走了进去。亨宁和柜台后的售票员打了打招呼,而那名穿着蓝色制服袖子上佩着红色臂章的警卫则向他敬了个礼。

“鄙人是这个博物馆的理事之一,”亨宁解释说,“而且也是捐赠者。我喜欢收集稀世的《圣经》,你知道吗?我有一本现存的一种四十二行《圣经》。如果把它卖掉,其价值在100万美元以上,给海嘉买什么东西都够了。不过,我不愿那么做,喂,看看这儿——”

他把兰德尔带到一幅很大的世界地图前,地图的下面是一块有七个按钮的木板,每个按钮标有年份。1430、1470、1500、1600、1700、1800、1973。

“你可以按上面任何一个年份的按钮。”亨宁说,“地图上就会显示出来世界上那一年有多少印刷工厂。”他按了一下“1450”年的按钮,地图上只亮了一个灯。“你看只有美因茨。”他按了下“1470”的按钮,有好几个灯亮了起来。“印刷业进步得很快,”他带着满足的口吻说,“现在我来按一下今年,你看。”地图上闪亮的灯光像是一棵装饰了过多灯光的圣诞树一样。“印刷术之所以发展较迟的原因之一是文盲太多。但是自从文艺复兴以来,需要便成了印刷术的发明之母。一旦有了印刷术,书籍便源源不绝地发行。首先,是印《圣经》,然后是字典和历史。这样比用手抄写描绘便宜得多了,同时可赚一些钱。不过,在他开始印书以后却总是债台高筑。”

亨宁朝四周看了一下。“在这层楼上还有其他的展览品可以看一下。那边是古登堡老式手摇印刷机的模型。不过,我们还不知道它是否正确。他原来的印刷厂和印刷机都没有留下来,我想那个我们就不必去看了。我们不能再耽搁时间,现在就上楼去浏览一下。楼上有样东西你必须看,录音机别开。”

他们沿宽阔的楼梯登上了二楼。亨宁上楼以后在楼梯口和一名德国警卫谈了几句话,并得到了他的许可。“好的,”他说,“那里现在正有一些游客在参观,而且有导游小姐在讲解,我想让你看看。”

兰德尔跟着这位印刷商走进一个昏暗但却相当宽敞的拱廊。一面墙壁上嵌着四个窗户,通过它们兰德尔可以看见陈列着手抄本的《圣经》,那是在1450年以前由教士们一笔一画地用手写成的。亨宁压低了声音说:“那需要两个抄写员,花上两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这样的四本《圣经》。可是,用古登堡印刷术的一位早期印刷商,则能以两个月的时间印好万册《新约全书》。”

亨宁头前带路向拱廊内的深处走去。在他们的前头,兰德尔只见一个矮胖的年轻女士正在玻璃柜前向一批大约有十来个人的游客讲解。走近以后,兰德尔才知道,那是古登堡所印刷的《圣经》。

这时,那个年轻的女士已经用德文介绍完了。接下去,她看着兰德尔,又用有板有眼的英语开始介绍:

“诸位通过玻璃窗看到这种豪华版的《圣经》,如果用人工抄写的话,要花上三四年的时间,可古登堡用三年就印刷了210本。目前,全世界共有这种《圣经》47本,分散在纽约、伦敦、维也纳、巴黎、华盛顿特区、牛津大学、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你在这儿见到的这本古登堡《圣经》,是用羊皮纸做的《圣经》的第二部分,这大约值25万美元。这可是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啊。一部完整的、用羊皮纸做的这种《圣经》,大约值100万美元。这本《圣经》的每一章节有四十二行,而且这种《圣经》每一页大约有两节,即八十四行。古登堡曾经还打算写一部每节三十六行的《圣经》,但他最终没有实现自己的这个愿望。还值得提一下的是,在1460年,古登堡生产出了世界上第一本印刷出来的字典,这本字典是用拉丁文印刷出来的。”

她这时又开始换用法语进行讲解,而兰德尔的注意力早已转移到别处去了,他正聚精会神地观察起浅蓝色的天花板和胡桃木墙壁,同时,他感觉到亨宁不耐烦地跺起了脚。

兰德尔在这位德国印刷商的陪同下走出了大厅,来到博物馆明亮的一楼。

“很有意思。”兰德尔说道。

“是一派胡说八道,”亨宁咬牙切齿地说道,“就像我们了解到的那样,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地找出确凿的事实来证明是古登堡或其他什么人发明了印刷术。在一些不甚可靠的消息中,我们可以猜测,古登堡也许是从一些前人的基础上发明了这种印刷术。我也不是不相信这种说法,只是无法证明这种说法。从古登堡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有证实性质的文件大约有30多份,而这些材料中只有3份涉及到他与这种印刷术有关。而这些材料又会告诉我们什么呢?你的录音机还在录音吗?”

“当然在录着。”

“太好了,因为这些信息对你有用。这些资料表明,古登堡出身于一名门望族。他父亲名叫金斯弗莱奇——他是按照习惯随母亲的姓。起初,古登堡是一名金匠,他从美因茨来到施特拉斯堡,并在那儿住了10年。在那期间,古登堡曾订购了印刷器材。然后,他又回到了美因茨,在那儿借到了2000盾来实现他的梦想,也许就是为了那本四十二行的《圣经》而四方求助。这里有明显的资料表明,他借钱是为了买印‘书’的设备。但印刷的这些“书”,究竟是不是这本四十二行《圣经》呢?”

“刚才那位年轻女士讲解时说是这样的。”

“你还是忘掉她,只听卡尔·亨宁说吧。那位女士的滔滔不绝对我们了解古登堡是否真的印刷了这本四十二行的《圣经》和古登堡这个名字到底与这本《圣经》有无关连毫无用处。那本《圣经》也许是古登堡的财政支持者出钱印刷的,即约翰·法斯特,而另外一个印刷者的名字是彼特·斯考法。对于古登堡,我们了解到他大约死于1467年。一个资助他印刷这本《圣经》的人在他死后,可能继承了他的书信、设备,或其他用来印制书籍的东西。其实你只要认真研究一下此处的含意,史蒂夫,你就会得出某种结论。对于古登堡其人,就像我们未在发现《国际新约》以前认识的耶稣一样,别无二致。”

“假定古登堡确实是位发明者,”兰德尔说道,“那他到底发明了什么?”

“简单地说,他发明了造字的字模,这种字模是铜制的。而我的则是更耐用的钢制设备。他把字母刻在印板上,然后用锤子凿成一个个词,尽量使字母在板的表面上凸出来,又把印板涂上墨汁,然后放在机器上,印出另外一张同样文字的纸。后来,他把这种技术做了更新,制出新一代的产品,提高了印刷的质量和数量。也就是因为他,我和你现在才会见面。我们的彼得罗纳斯和詹姆斯将行销全世界,或许会改变整个人类的命运。”

在他们离开这家博物馆,走到阳光明媚的街道上时,亨宁提醒兰德尔让他的录音机一直开着,“在你参观我的工厂之前,我认为我最好让你知道我的工厂的情况。”亨宁边说边向前走。从博物馆到工厂路程不远,一会儿就来到了安全检查站。兰德尔幸好没有忘记通过安全检查用的红色通行证,才得以通过检查站。检查完毕后,他们就迅速向那巨大而嘈杂的车间走去。他们攀登着通往车间的螺旋形的金属楼梯。这个大工厂总共有四个印刷车间和几十个生产工人,亨宁提高了声音,继续地说下去。这样使他的声音在嘈杂的机器声中能让人清楚地听到。

“我们所看见的这两台是单张印刷的字母印刷机,而那边那两台则是网状印刷机,印刷速度则快得多。另外两台的印刷速度则更快一些。这些印刷出来的《圣经》是用来在小的教堂中布道的。这些纸上都密密麻麻地印满了字母,然后将印出来的纸张装订好,存放在仓库里,待清点完数目后,就把这些装订好的书籍分送到别处,像纽约、伦敦、巴黎、慕尼黑、米兰等许多大城市。”

亨宁向下眯着眼并快活地同那边几个老年的工人挥手打招呼,那几名老工人见到他,也友好地向他挥了挥手。亨宁兴奋地对他说:

“他们都是老工人了,是一群值得信赖的人。”他又自豪地接下去,“下面的两台印刷机正在印刷英语版本的《国际新约》,另外两台正在印刷法文的《国际新约》。在这个车间的隔壁,还在印刷德文和意大利文的《国际新约》。”

兰德尔心中出现了一个逻辑问题,他决定说出来:

“卡尔,两三个星期之后,当我们公布于众的时候,肯定会有成百万的人需要《国际新约》,如果你和其他印刷商同时印这么多文种的版本,你能满足这么多人的需求吗?”

“没有问题,关于这一点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亨宁似乎胸有成竹。“为满足广大民众的需求,我们将会用所有的印刷机来夜以继日地印刷普及本。但我们在你没有正式公布之前,不能这样做,因为我们不能完全保证它的安全。所以,印刷《国际新约》的日子就是你要正式宣布的日子。现在,我们采用的是印刷小本《圣经》的做法,也就是利用行型活字版印刷机和人工。这样的话,将花费一到两个月。但我们不用这种旧的方法,我们将采用电子、激光照排的方法,这样就可以提高印刷的速度。运用电子技术,我们可用机器印刷出完整的《圣经》,印刷一本完整的新约或旧约《圣经》只需7个半小时,而且《国际新约》只有原《圣经》的四分之一厚。用这种电子印刷方法只需90分钟。不瞒你说,根本就用不着一到两个月。一年间,我就可以在圣诞节前,使全世界各大书店的书柜里装满我印刷的《国际新约》,让数百万的人读到这本书。我向你保证,这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吧,让我带你到其他车间去参观一下。另外一半的车间正在印刷非《圣经》类的书籍,是我的一些日常生意。”

他们离开金属夹层楼面,向楼下走去,然后开始参观一些小的车间。他们穿过走廊,从一个车间参观到另一个车间。在他们向前走的过程中,兰德尔渐渐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头,空气中似乎含有一种敌意。当亨宁向他的年轻工人招手示意时,这些工人们的反应似乎很迟钝,而且脸上不带任何笑容。当亨宁想同他们说话时,他们都转过身去,假装忙于他们的工作而无暇顾及。即使说话也是无精打采,纯粹是一种应付。而且,有一次离开一群工人时,兰德尔看到他们中的两个人在亨宁身后做着一种奇怪的手势,他还听到其中一个人口里说道:

“亨宁,资本家。”兰德尔听不懂他们说得是什么话,但他肯定那不会是赞美亨宁先生。

他们走向了通向出口的走廊。这时他们被一名似乎满脸焦虑的卫兵给拦住了。这个卫兵在亨宁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对不起,”亨宁对兰德尔说,“出了点小事,我马上就会回来。”

兰德尔利用这个空隙时间到厕所里去了一趟。厕所里有两个小便间,其中一个是白领办公人员用的。于是,他走进里面使用没人用的小便器。站在那里小便时,他惊奇地发现在小便器的上方白色的墙上,画有一幅亨宁的漫画像。漫画画的是一个完全赤裸的亨宁,脑袋是用一个生殖器来代替的。亨宁的两手各抓着一个金币的袋子,而脚下踩着一名工人的脑袋。在漫画的旁边,用粗粗的线条写着一句好像是愤怒的标语。他却不认识这种语言。

兰德尔瞥了他旁边的那个人一眼,那个工人正在系裤子。

“你会讲英语吗?”兰德尔问道。

“会讲一点点。”

兰德尔指着那条标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工人犹豫了一下。“那不是一句好话。”

“不管是什么——”

“它说,‘亨宁是穷人和劳苦大众的肮脏的掠夺者’。”

兰德尔心里很烦恼,离开了厕所,走到走廊去找亨宁。他发现亨宁双手卡着腰,嘴角挂着冷笑站在一个角落里,正监视一个粉刷工涂掉另一幅同他在厕所里见过的标语一样的画。

亨宁脸上毫无窘迫之感,向兰德尔迎了过来。

“你是不是觉得有一些不对劲?”他问道。

“我刚才在男厕所里也看到了相同的字和画。”

“你会看到更多的,现在知道这帮年轻人是如何攻击我的吧?”

“我是无意之中看到那条标语的,卡尔,而且我还听到一些话。”

“你听到了?你听到他们在背后骂我是不是?骂我是小气王八蛋、混蛋资本家?还有什么别的称谓?是的,他们管我叫资本家,而且是剥削成性的资本家。如果你呆的时间长,你会听得更多。他们在背后还有许多称呼我的字眼。这些称谓都非常粗鲁。现在,你也许会想卡尔简直是个魔鬼了,是吧?”

“我并没有想什么别的。”兰德尔说,“我只是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会向你说清楚的。”亨宁粗鲁地说道,“让我们走吧,我在美因茨饭店订了午饭,我不想到那儿太晚,有人在那儿等我们。”

当他们走出工厂,站在工厂的前面时,亨宁停了下来。

“只隔六条街面,如果你觉得累的话,我就去找辆车。”

“我们就走过去吧。”

“这样更好,因为我可以趁这时间向你解释一下你所看到的。当然这是你和我之间的谈话。首先,请关掉你那录音机。”

兰德尔小心地把录音机给关掉了,然后同这位德国印刷商并肩走在一起。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谁也无意先开口。亨宁拿出一方大手帕,咳嗽了一下,用手帕擦了下嘴,又把它装到口袋里。

“好吧,我向你解释一下”,他用一个异常严肃的声音说,“我从来不遮遮掩掩,我就是一个商业性非常强的老板。要想在战争后的德国生存下来就必须这样做。战争使我们几乎一无所有,战争后就是适者生存的年代。生存下去的唯一条件就是钱,许多钱,越多越好。我之所以印刷《圣经》,是因为《圣经》有一个广阔的销售市场,利润非常可观。同时印宗教书还能得到很好的名誉,但好景不长。”

他稍稍沉思了一下,然后两人又无声地向前走。

“所发生的事就是德国人对于宗教和教堂的兴趣日益减少。”他接着说,“几年以前,穷人及被压迫者以及崇尚科学的人都宣称上帝已经死亡。宗教的信仰出现了大滑坡,同时《圣经》的销售量也锐减。为了生计,我应该使自己从大为亏本的《圣经》印刷转到其他方面,这样可换回自己的损失。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我又不能抛弃本行另起炉灶。所以,我逐渐地争取到一些印刷畅销书的合同,而且这种合同越来越多,包括小说、人物传记等等,其中还有不少淫秽书籍。是的,在德国淫秽书籍有一个很大的市场。所以我打算印刷淫秽刊物,这样可以有钱赚。我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我永远不让自己再受穷和处于无助的状态。而且我也承认,我同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人发生过关系,而且为此还花掉了许多钱。而后来的海嘉·霍夫曼也花掉了我一大笔钱。你开始听懂了吧?”

“恐怕没有。”兰德尔回道说。

“你当然不会明白的,你不了解德国技术工人,在那极度动荡的转变中,我开始由印刷《圣经》转向淫秽书刊。这样,我就同厂里的工人和工会发生了极大的冲突。这些年轻的工人,尤其是些高级印刷工人,他们都来自世代在我厂里印刷《圣经》的家庭。他们骨子里有一种骄傲,为他们从事的职业,为他们印刷出来的作品而感自豪。他们甚至不考虑薪水的多少。他们祖祖辈辈都为印刷宗教书籍而辛勤工作,为能有这样一个高档次的工作,能继续让子女们从事这种神圣的工作而骄傲。而现在我们几乎要完全放弃印刷《圣经》和其他宗教书籍,转向产生一种毫无价值,毫无档次而言的廉价书刊,许多工人因此而走掉了,他们为他们印刷的书籍感到羞耻。他们憎恨他们自己生产出来的大量淫秽书刊。他们讨厌我逼迫他们印刷大批的淫秽书籍。逐渐地,他们开始反抗,开始讨论罢工。我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罢工的事情,而且我的许多优秀的工人从来没有罢过工。而现在一些上班吊儿郎当的工人或工作不好要开除的人开始准备罢工。我同印刷和纸张贸易工会的第一主席霍尔·佐尔纳曾选定一天进行对话。也就是几个月前,我们进行了一次谈判,但毫无进展。我不能放弃我的做法,而佐尔纳和他的支持者们也不肯放弃他们的主张。谈判陷入僵局。一个星期后的今天,我就将面临一场罢工,除非我能够就此事有充足的解释——”

“但是,卡尔,”兰德尔说道,“总该找到什么办法让他们知道你正从事于印刷一部伟大《圣经》著作。”

“什么办法也没有,”亨宁说,“开会去面对这场罢工。戴克哈德博士当初找我时,没有告诉我他想印刷那本《国际新约》。他只是提到那本书非常新,非常特别,而且也很重要。在他陈述完他的计划后,我马上拒绝了他。我之所以拒绝他,是因为这对我来说毫无利润可言。我不赚钱,是不会接受的。我绝不放弃有利可图的工作,不管它被认为多么低级。戴克哈德博士坚持要我印刷这本书,你知道他是怎么办的吗?”

兰德尔摇了摇头,仔细地听着。

“他要我发誓保守秘密,”亨宁说,“他安排我到法兰克福同特劳特曼进行了一次秘密会晤,我当即受宠若惊。特劳特曼是最伟大的神学家之一。我们见面后,他给了我一本手稿,建议我立刻把它读完,在他面前把它读完。我于是就读完了这本手稿。那就是写在羊皮纸上的报告和詹姆斯福音书的德语版本。”

说到这儿,他眼转向兰德尔问道:

“你读过这些文稿吗?”

“最近才读过。”

“你是不是受到的震动和我当时的反映那样?”

“我也被深深地打动了。”

“这本文稿对我来讲是一种灵魂的洗礼。”亨宁说,“我简直无法相信这会使内心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商人气息非常浓的人。它居然能使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回心转意。但事实就是这样,它改变了我人生的价值观。唉,那是一个心灵震动的夜晚。毫无疑问,我改变了自己以往的想法,于是我就义无返顾地接受了这项工作。这意味着我将放弃那些有巨额利润和丰厚收入的工作,这也意味着我的收入将锐减,也意味着我将暂时把海嘉·霍夫曼要忘掉。”

“那么,这有没有使你的工人感到满意?”兰德尔再次问道。

“没有,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此事,还没有告诉他们我即将从事的伟大计划。赫尔德林队长从阿姆斯特丹来到这儿,宣布了一些极为严格的安全措施。只有几个可靠的老工人被安排去印刷那本书,而且他们也知道他们印刷的是什么书。他们被从其他工人中间分隔开来,他们必须为自己所从事的工作保密。而大多数的工人还不知晓此事,还不知道我即将从事的伟大计划。还不知道我已经彻底地回心转意。用失掉一大笔利润来换回我以往的声誉,我将是这个一个划时代的宗教创举的一个部分。”

“所以他们就准备下周罢工?”

“我说不准,”亨宁突然龇牙一笑。“几分钟后我便知道了。我们是在美因茨饭店,我们要到它的顶层的餐厅去,到时就知道答案了。”

兰德尔疑惑地随这位德国印刷商走进饭店,他们坐电梯到了八层。

这是一家令人心旷神怡的酒家,它那亮而大的落地窗户外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莱茵河。侍者恭敬地向他俩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穿过一排排白色的桌子,把他俩领到预定的位子前。位子上已坐着一位头发蓬乱的男人,他手里似乎拿着一张纸。亨宁用德语向他打招呼。那人看到他俩进来,他一跃而起,并向亨宁致意。

“首先,霍尔·佐尔纳先生,向你介绍阿姆斯特丹来的美国客人,他将为我印刷的那本书籍作宣传。他就是霍尔先生,霍尔先生是印刷和纸张贸易工会的第一主席,我们国家印刷工会主席。”

亨宁转向兰德尔。“我欢迎他到这儿来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把他当作我的朋友。”

亨宁示意佐尔纳坐下来,并拉兰德尔坐在自己身边。

亨宁的眼睛一直盯着这位第一主席的脑袋。

“好吧,霍尔·佐尔纳,等候你的裁决,你是让赫尔·卡尔·亨宁死还是活?”

佐尔纳脸上堆满了笑意。

“亨宁先生,”他嘟囔了一声,“你会活下去,我们都会活下去的。因为你活着,我们才会活着。有好消息告诉你。”他把那张纸放到桌上后继续兴奋地说,“你签订的这个合同是我当贸易工会主席以来见过的最理想的合同,无论从利益、工资、病补和退休金来说,这项合同都是再好不过的了。我很高兴地告诉你,委员会已经通过了这个合同,并准备在这个周末通知所有的会员,他们也会毫无异议地同意。”

“好极了,好极了。”亨宁兴奋地喊道,“我们就会忘掉罢工这件事,是吗?我们一起去完成这项工作,对不对?”

“是的,是的,携手共进。”佐尔纳也很激动。他诚恳地点着头,“一夜之间就会成为一名英雄。也许你不会太富有,但你是大众心目中的英雄,什么使你改变了主意?”

卡尔·亨宁笑了笑。

“我读了一本新书,就因为这本书。”他把头转向兰德尔,“你明白,是吗?史蒂夫,我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会变得那样恶心。试想一下,一夜之中从令人诅咒的‘撒旦’变成圣者了,那么大的转变。我突然想同另外的人一起分享这种快乐的转变。我是个傻瓜,但是个快乐的傻瓜。”

“你是在什么时候下定决心来作这件事的。”兰德尔很想知道。

“也许是我读到那篇文章的当天晚上。但转变的过程是需要时间的。也许就是上周才开始真正地转变过来,当时我工厂的危机达到高潮,而我则坐在那儿读那些校样。我读到的那些,彻底改变了我的初衷,使我决定来印刷这本书,恢复我往昔的名誉。而现在一切都重归平静了,我们须庆祝一下。”

他抓起了一把叉子,敲着桌子上的玻璃杯,召来服务员。

“我们用1959年的玻克斯丁陈酒来庆祝。那是一种含8%的酒精的酒,但这在我们醉乎乎的时候喝正适合。”

愉快的聚餐在美因茨饭店吃了两个多小时。佐尔纳离开后,卡尔·亨宁打电话给他的司机,坚持要送兰德尔回法兰克福。

在途中,亨宁高兴地讲着要为他的工人们建造一个可以与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用的游泳池一般大小的室内游泳池;他还讲他对海嘉·霍夫曼的深情;他又大讲他的社交生活;并提到他在戏剧大楼有一个包厢。

有一次,他指着属于他的葡萄园,说那个可以酿造非常美味的美因茨酒。当他们经过一处安静而古老的村落时,他说那就是霍克镇,他有不少亲朋好友住在那儿。又过了一会儿,他们进入了高速公路,汽车飞驰向前,亨宁也不说话了。

大约45分钟后,他们突然被一阵嘈杂的人声惊醒,原来已经到达了法兰克福。戴着白手套的警察正忙碌地指挥着交通,人们也焦急地从上班的地方回到家中去,还有一些人忙于在商店门前多采购一些东西。在另一些五颜六色的太阳伞下,一些人正坐在那里准备吃饭。

亨宁缓过了神来。“你要回法兰克福,史蒂夫?”

“不错,我要结算一下,我想赶今天飞往阿姆斯特丹的航班。”

亨宁用德语指示着让他的司机把车开到旅馆,当他们到达旅馆后,亨宁说道:“如果你还需要什么资料,我会在最近去阿姆斯特丹,见面后再谈。”

“你能告诉我准确日子吗?”

“我印好了第一本《圣经》后。也许在你公开宣布前的一周内。”

当车子开到门口停住后,兰德尔和这位印刷商热烈地握着手。“谢谢你的合作,卡尔,我只希望你不是特意到法兰克福来送我的。”

“不,不。不光是送你。”亨宁说:“我必须来,遗憾的是不能请你喝一杯,因为五点钟在洲际饭店的酒吧里有一个约会,谈一笔生意,那就再见了,朋友。”

兰德尔一直等到汽车不见了踪影,这才向旅馆大厅走去。他先走向服务台,要看一看有没有信件,他吃惊地停住了脚步。

一位熟悉的男子正向服务台那边走去。

此人又是普卢默。

今天上午还在美因茨碰见过他,可他现在又在这里出现了。

很久以前,兰德尔读过英国作家毛姆的一篇小说:

那位商人在巴格达的仆人曾说:“主啊,我在市场中时,被一个女人碰了一下。当我转过身时,我又发现碰我的竟是死神。她用眼睛瞪着我,作着威胁我的手势……现在,把你的马借给我用,我要到萨马拉去,这样死亡就永远找不到我。”

就在这一天的傍晚,这个商人发现死亡在市场里时,他就问她为什么向他的仆人做威胁的手势。死亡回答道:“那不是威胁的手势,那只是有点惊奇而已。在巴格达见他让我很吃惊。因为今晚我同他在萨马拉有一个约会。”

这种回忆,实在对不上号,但不是一点联系也没有。

兰德尔停住了脚,看着他。

普卢默似乎没注意到他,也向服务台走去。

兰德尔紧跟在他的后边,快速地在他身边走过去,让他只看见他的背影,希望他认不出自己,想不引起这个英国记者的注意。

“先生,”记者喊道,“我叫普卢默——”

“是,普卢默先生,有什么吩咐?”

“如果有人来电话找我,告诉他我将在一小时后回来。因为我五点钟在洲际饭店的酒吧有一个约会。如果有紧急问题的话,你可以去那里找到我。”

好似一盘凉水从头到脚泼向兰德尔。但他还是向电梯走去。快走到电梯时,他偷偷地向后看了看,普卢默早已不见了踪影。

在电梯里,他开始盘算起来。

卡尔·亨宁对他说过:五点钟我在洲际饭店有一个约会,生意上的约会。

普卢默说他五点钟在洲际饭店有约会。

他们俩人说的又都是在酒吧间。

加起来;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一场阴谋?

再回忆一下亨宁的话:我拒绝会见他,我也不允许这个家伙踏进我的办公室。

再思考:得不出结论。

此时,兰德尔决定不再去管它,而是要在今晚就立刻回阿姆斯特丹;而且晚上也不再工作了,他要去看安杰拉。然后明天,明天干什么呢?以后呢?他会派人紧密监视卡尔·亨宁的行动。

当兰德尔从法兰克福作短程飞行到达阿姆斯特丹机场时,已经有辆豪华奔驰车在恭候他的到来。他返回阿姆斯特尔旅馆,希望能收到或看到安杰拉给他留下的什么信件,果然有一封。安杰拉说她已经到达阿姆斯特丹,住在维多利亚旅馆,她希望能尽快见到他。

他急急忙忙地冲了个澡,换了衣服,把亨宁、普卢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下楼后,他让西奥送他到维多利亚旅馆。到了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安杰拉房门前,按响门铃。然后他就听到她的脚步声慢慢走近门口。

当他打开房门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惊讶地呆在那里。他只见过她一次,那是在她的国家,然后就同她分开了。当时他没有意识到她多迷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脑海中时常出现她的笑容。尤其是今天,当他第二次见到她时,他已被她的美丽征服了。在他的记忆中,她只是个漂亮的女人,但他却从来没想到她会如此漂亮。她是他见过的最得体的女人。她很自然地走过来,把她那柔软的嘴唇印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挽住他的胳膊,他意识到她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

西奥开车把他们送到附近一家著名的印度尼西亚饭店。等打发走那个土耳其司机后,他知道自己彻底轻松了,再也没有任何工作来打扰他了。兰德尔挽起安杰拉的胳膊穿过旋转门,一位有礼貌的黑人服务员把他们引到了那个小房间里。

他俩坐在靠墙的一张桌旁,点了许多印度尼西亚的名菜,像什么爪哇火腿牛肉,豆汤,还有椰汗汤等。他俩开心地喝完了一瓶葡萄酒。他们用眼睛和手指传达着对对方的深切爱意。

离开这家饭店后,他俩手挽手,在凉爽的夏夜散步。他们走走停停,不时地停下来听路旁三个年轻人弹吉他、唱歌。他们信步来到大桥下,看前方城市中的万家灯火,听着桥下流水之音,一股暖意自心头涌起。

就在这个诱人的夏日之夜,他俩一动不动地并肩站在桥上,独自享受着来自对方那深深地爱恋。

安杰拉提到内奥米今天下午给她找了一间办公室,同兰德尔在同一楼层,而且相隔非常近,几乎是隔壁。

她犹豫了一下。

“你需要我每天离你那么近吗?”

“过去就希望如此,现在更想。”

“你敢肯定你没有错误吗?史蒂夫,你几乎还不了解我。”

“我同你相处已一周了,每天,每夜,每小时。我了解你,我非常了解你。安杰拉。”

“我也同样感到如此。”她轻轻地说。

他把视线转向运河边,瞥了一眼,接着又转过头来看着她。他发现她闭上了眼睛,她的嘴唇在蠕动,她的双手合在一起。当她睁开眼睛,她冲他笑了笑。

“你在干什么?是祈祷吗?”

她点了点头。

“祈祷什么?安杰拉。”

“祈祷我马上要干的事情。”她仍旧微笑着,——“史蒂夫,带我到旅馆。”

“哪一家旅馆?”

“带我到你住的旅馆。我想看一看你住的房间。”

“你真的想参观我住的房间?”

她用手掌在手底滑了一下。

“不!是你。我想同你呆在一起。”

他们全身赤裸,并排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亲吻着对方,用舌夹杂着爱的信息。她用手抚摸着他那结实的小腹,兰德尔则用手抚摸着她的丰满的臀部……显出满足的喜悦。他心中暗想,男女之事以前经历的也多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甜蜜过。和巴巴拉在一起且不提。纵然和达丽娜以及达丽娜之前的许多达丽娜,也只是肉体的结合而已。至于和内奥米及内奥米之前的许多个内奥米,那是一种游戏。总之,可以说在他自成年之后到现在,一夜风流的事不知有多少,但从未像今晚这样灵肉合一。想到这,他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受。为什么?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的光阴虚度了吗?还是因高兴而哭泣?

从他们躺到床上起,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至第二天早晨6点20分,一阵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两人的美梦。

兰德尔迷迷糊糊地抓起电话,开始竟搞错了方向,最后他把电话位置摆正。

“是谁?”他很快地说了一句。

“是史蒂夫吗?我是乔治·奈特,”电话对面传来了急促的声音,“这么早就叫醒你,真不好意思。但我必须这样做,你起床了吗?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我已经醒了,乔治。”

“那好,听着,这事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来一趟乌里街医院——阿姆斯特丹最有名的一家医院。自由大学的附属医院,我希望你能在一小时内赶到那里,在七点五十分之前,你那儿有铅笔吗?最好记下来。”

“我找到了。”他说道。

“记一下,乌里街医院。地址是柏乐兰1115号。当你走进医院时,你就告诉问讯处的女职员,你要去四楼洛丽·库克的病房。我会在那里,而且我们都会在那儿。”

“等一会儿,乔治,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等会儿你自己就知道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不能在电话里同你说这件事。怎么说呢?发生了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我们需要你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