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一周半时间里,不知怎的,他做的每一个梦中似乎都有耶稣。就在他努力使自己摆脱梦境这段过程中,他做的那个他在其中游历过的梦,其情景在脑海里仍历历在目。门徒们看到耶稣在海上散步,他们深感不安地说,“如精灵般履水。”耶稣则直截了当地跟他们说,“开心点,不是别人,是我。别害怕。”兰德尔回答他说,“上帝,如果真是你,我就到水里走到你身边去。”耶稣说,“来吧。”史蒂夫·兰德尔出得船来,真的从水上走向耶稣。但当他看见海上吹起了狂风时,他害怕了,开始下沉,不由得大呼“父亲,救我。”立刻,极受尊敬的内森·兰德尔伸出手抓住了他,并对他说,“哦,小家伙,你怀疑什么呢?要有信心!”史蒂夫·兰德尔被救,从此开始相信了。这是一个疯狂得让他窒息的梦。

他终于醒来,睁开眼,却发现让他呼吸困难的是达丽娜柔软的乳防,她裸露的左乳正压在他的唇上。她随意地偎靠在他上面,粉红色的睡衣散开,一只裸出的乳防揉擦着他的嘴。

他过去曾在许多奇怪的梦境中以许多不寻常的方式醒来,但他以前从未被一个女人的乳防的触摸而从大西洋的一艘船上惊醒来。他的思绪还在那片水中,不过,转瞬间耶稣基督和尊敬的内森·兰德尔就远远地离开他了。

达丽娜低头冲他笑。“怎么样,承不承认你想不出更好的方式醒来?你说有没有受到的待遇比这更好的君主?”

他知道这是达丽娜的又一个新鲜的示爱小游戏,而他这会儿对此毫无心情,不过他也知道这是达丽娜发出的信号,在交易中的股份,她所能给予他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所以他表现得很合作。他做出了应有的反应。他温柔地吻着她那深红色的乳投,直到它开始发胀,变硬而被抽走。

“淘气鬼,史蒂夫,”她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什么事你也别想去干,我只是想让你起床时能露出笑脸。”她抬起头,撅起嘴,仿佛要评价他。“不过你很可爱。”她俯身把手伸进他的毯子里,在他的腿间抚摸,挑逗了他一阵子之后,迅速抽回手。“嗨,别浪费时间了。”她说。

他抬手把她拉近,但她扭开了,跳起来。“规矩点,亲爱的。我告诉服务员给我们弄早饭,他不定什么时间就会送来的。”

“没准得要一两个小时吧。”兰德尔埋怨说。

“你先冲个澡,穿好衣服。”她开始走到隔壁的小客厅去。他们这间小客房是在去往法国的一艘客轮的上等舱中。“你知道,船上有份报纸,上面说8a频道有一部介绍伦敦的风景纪录片。我可不想错过。”达丽娜很高兴船上安有闭路电视,整天都在放电影,她不会让旅途很寂寞的。

他向包舱的窗口望去,然而棕色的窗帘还拉着。他叫住她,“达丽娜,天气怎么样?”

“太阳正要露面,”她在隔壁回答,“海平静得像玻璃。”

他支着肘,环视了他们的特别包舱。屋里放了两张床,两床之间放了一只长长的四屉金属柜,柜上靠他这一头放的是一部白色的电话机,她那边是一盏白罩台灯。棕条扶椅上扔着她的内衣——薄薄的奶罩和内裤。他的床脚边,高高的梳妆台的镜子前摆了一张艳黄的椅子。

他倾听着客轮的发动机的震颤声,还有海水分合的声音。然后他听到起居室里闭路电视的声响以及播音员的嗡嗡声。

兰德尔又倒在床上的枕头里,开始重温从纽约去南安普敦这段日子,这已近5天了。

当他同意做《国际新约》全书的公关事务时,他并没打算带达丽娜·尼科尔森一起去。他原想和惠勒一起去,这样可以集中精力去了解他应知道的背景和他答应做的工作。可达丽娜对这样的旅行太疯狂,太想去了。倒并不是她会占用他太多的时间,只是她无休止的闲聊与不断的房事诱惑会让他迷惑而忘了自己的目的。还有,她的在场会让他很尴尬。惠勒和为他工作的人,就是那些专家、学者和理论家,那些和阿姆斯特丹的“第二次复活”有关的人肯定不会与像达丽娜一样的女人有共同语言。兰德尔猜想,她在那群人中就好像脱衣舞女在基督教华莱士上表演一样不合适。

也并非达丽娜看起来犯贱,而是因为她显得有点媚艳、轻浮,又不用脑子,不分场合瞎来事。其实,她很有魅力,很性感。她高挑个头,有着超级模特般美妙的身段,非常苗条,但她的乳防并非如此。她的双乳坚挺,圆圆的,浑若梨状般的丰满,穿低胸衣服时,很明显仿佛藏不住,很不安分地像要溜出来。她留着一头齐肩的棕发,她那蓝色的眼睛深陷着。她两颊消瘦,皮肤白皙,她的樱桃小口配以丰满的双唇。她走路时好扭动,身体的诱人部分——胸、臀、大腿、髋——总是向两侧摇摆,吸引着男人们的视线。她有着一双兰德尔所见过的女孩中最修长的腿。离了床,她总是焦躁不安、无所用心、轻浮得躁人;上了床,她却是惹人爱怜、不知疲倦、变着法儿寻乐,让人销魂落魄。兰德尔曾总结出她智慧的中心在她的神秘之处。

他结识她后,她给了他所需要的一切,但他却不想在如此让人兴奋的旅途中带上她作伴,他想对要去着手进行的任务忠于职守。

他曾给过她每一个选择。由于他在那边只呆一两个月,而且他在此期间会很忙,无暇顾及她,他求她回堪萨斯城去拜望她的父母、家人和中学朋友。他不在时也会为她的一切支出付钱,他归来时她可以再在纽约与他相会。可她就是不干。他让她去洛杉矶和拉斯维加斯玩,或是去夏威夷度一个月假,或是去南美旅游六星期。可答复却是:“不,不,不要,史蒂夫,我要和你在一起,如果不行我就自杀。”

于是他叹了口气,他投降了,指派她为秘书,他知道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关系仅限于此,最后他也就不管那么多了。事实上,带她去也有些优点。第一,他讨厌独自睡觉,那样即使喝了酒也会感到孤独。达丽娜是个妙人儿,能给他消除孤独。昨晚她的情绪最佳,当他们达到巅峰时,他觉得天崩地裂,说不出的激动与惬意。

启程前那个星期,除了决定是否带达丽娜一起去以外,还有几件其他的私事要作决定。他那会儿日理万机,从黎明到午夜不停地忙,安排家里和办公室的事务。惠勒告诉他奥斯提亚·安蒂卡那桩石破天惊的发现,即首次不可抗拒地重新确立基督的那桩事之后,他一直受好奇心的煎熬,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一秘密发现的每一项细节。惠勒却故意拖延。他告诉他说,在横渡大洋时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了解得更细,等兰德尔到阿姆斯特丹后,还会有详细的东西等着他去看。兰德尔很想告诉万达、乔·霍金斯和他的职员们他们的新业务,但他答应过惠勒保持缄默,一直到《国际新约》全书上市,出版商们同意,他才能说出去。最主要的是兰德尔想把这一消息告诉他的父亲和汤姆·凯里,因为他感觉这一震撼地球的消息会让他们每个人都吃惊的,然而他发誓过要保守秘密,他也只能如此。

每天他都给奥克城打电话,跟他母亲或是克莱尔通话,她们让他放心,说他父亲虽然仍然部分瘫痪,却在逐渐恢复元气,慢慢好转起来。他给旧金山打过一次电话,他艰难地向朱迪解释说他让她夏天来纽约呆两星期的计划不得不推迟。他告诉她他临时有特殊任务要出国一趟,但他许诺说他们在秋天一定聚聚。然后他让女儿请妈妈接电话。他想知道巴巴拉对离婚有没有改变主意。巴巴拉平静地回答说没有,还说下周要和一个律师见面。很好,兰德尔冷冷地告诉她,她会让萨德·克劳福德处理一切的。

第二天早晨,兰德尔跟克劳福德商量了一下,并大致分析了他的案子。他的这位律师捋捋两边的花白胡须,努力想说服兰德尔不要告他的妻子。他见兰德尔毫不妥协,只好极不情愿地为法庭做一些非做不可的记录和准备工作。那一周,他一连几次和克劳福德及奥格登·托里的两个律师会面,就有关卡斯莫斯企业购买兰德尔公司的几项未解决的事情作了最后的交涉。兰德尔痛苦地决定给华盛顿的吉姆·麦克洛克林打电话,与他安排一次会面。兰德尔至少应该告诉他自己为什么变卦,拒绝“雷克尔协会”的账户。吉姆不会理解的,但他必须做出努力。不幸的是,吉姆·麦克洛克林被派以极保密的任务离开此地而无法与之联系上。近几个月内他都不会回华盛顿来,兰德尔只好留电话让麦克洛克林给萨德·克劳福德打电话。除此之外也别无选择了。麦克洛克林只有用最糟的方式了解这一坏消息了。

该启航那天,史蒂夫·兰德尔最终心情变得开心起来。

如今,他在舒适的特等包房的豪华床上侧躺着身子。电话机旁搁着达丽娜一路上搜罗来的一堆纪念品和小玩意儿。兰德尔伸手越过电话机拿起列有自上船以来船上每日活动的单子。共有五本,每本四页,前两页用英语写,后两页用法语写。四个上写的是过去四天的活动。第五本列出了今天的节目。明晨就什么也没有了。因为他们天刚破晓就可以达到南安普敦。

兰德尔展开这些像是大扑克牌的单子,才发现上面并没有太多内容。不过总的来说他对这次旅行还是满意的,既好好休息了,又很刺激。只是第一天上船后不久到开船之间有一个让人很不舒服的经历,其余可说非常完美。

他察看着第一天的日程表,表的最上方写有“法国航海公司”,饰以自由女神像和艾菲尔铁塔,标明了是第一天。

每日活动安排

星期五,六月七日

下午六时钟表拨前十五分钟

下午两点三十分 从纽约启航

四点 音乐茶座

他把活动单放在一起,回忆着他自己第一天在航行的活动,那回忆像镜头似地闪过。

他们登上跳板,上到一等舱,他跟在达丽娜的后面。达丽娜打扮得很艳丽(她穿着透明的短上衣,连乳罩也没戴。腰间系了根宽皮带,极短的丝绸裙,黑色长筒袜,显眼的高帮皮靴),引得其他男旅客和船员盯着她看。他们被引到乔治·l·惠勒私人房间的旅途宴会上,宴会厅就设在豪华剧院入口旁。

惠勒的妻子带着他们的儿子去了加拿大的别墅,因此这一宴会并非社交礼仪性的,而是商业性质的。这间私人房间里满是欢似天使的男子和从教会出版界来的救世军的甜蜜的太太们。其中有些是兰德尔以前从未曾见过的新面孔,一看便知一定是教授或理论学家一类的人物,而且大多数带着他们中年的妻子。达丽娜挽着他的胳膊走进房间后,穿着白制服的侍者立刻把香槟送给他们。接着他忙着和熟人打招呼,同时介绍他的“秘书”,兰德尔注意到内奥米·邓恩站在离神采飞扬的惠勒不远的地方。

兰德尔刚要向她走过去,惠勒已发现了他并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一次创历史的旅行,史蒂夫,历史性的!”他宣称,“这位漂亮的女士是——她是你的秘书吗?那个你告诉过我的小姐吗?”

兰德尔紧张地做了介绍。看来出版商绝对是被达丽娜迷住了。他是事先从托里尔那里了解这个女人的。“你是在替上帝做事,尼科尔森小姐。你帮助兰德尔先生就是为整个人类服务。我想你在这怕是谁也不认识……史蒂夫,我把你可爱的女士介绍给大家,你不介意吧?”

惠勒带着达丽娜走开了,兰德尔一时间发现自己单独和内奥米·邓恩在一起了。她有风度地站着,很拘谨的样子,背靠着墙纸,慢慢地喝着香槟。

“你好,内奥米——我能叫你内奥米吗?”

“当然,我们将并肩工作呢。”

“我希望如此。你真好,能来送我们走。”

她笑了。“抱歉,可我并不是来送你们的。我是陪你和惠勒先生一起走。”

兰德尔没有掩饰他的惊讶。“乔治可没提过,我真高兴。”

“惠勒先生出远门总带上我。我是他的记忆库、百科全书,和《新约》的便携词语索引。惠勒先生对出版业务了如指掌。但要查《圣经》背景知识就靠我了。旅途中我也是你们的顾问,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我真高兴,太高兴了。”兰德尔说。

内奥米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他的表情。“真的吗?”她看穿了他,“我最好还是到处转一转,明天下午我们就要开始上第一课了。”

五分钟后,惠勒把兰德尔拖到屋角,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你得见两个大人物,这个人对我们的将来很重要。他们知道我们的秘密,当然,也很支持。他们其实是该项目的一部分。没有他们我们会孤立无援。一个是美国《圣经》协会的斯通希尔博士,另一个是国家教堂顾问会的伊文斯博士。”

斯通希尔博士,这位美国《圣经》协会的代表,头上秃了顶,面色阴沉,有点刚愎自用,对统计数字很偏爱。“实际上美国的每所教堂都在支持我们的工作,而且对我们进行经济援助,”他告诉兰德尔,“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分发《圣经》。每年我们都为下属会员教堂提供没有注释或评论的最新版本。我们出版《圣经》,或是《圣经摘要》,用1200种不同的语言。最后,仅一年中,我们与美国《圣经》协会一起在全世界发行了亿本《圣经》。请注意,是在仅仅一年中。我们对此很自豪。”

他表现得像只骄傲的公鸡,就好像本人发行了那亿本《圣经》似的。兰德尔不知说什么好。“令人印象深刻。”他含糊地应付了一句。

“全世界都接受是有原因的,”斯通希尔博士说,“《圣经》是为所有人和所有时代而写的。也许就像格雷戈里教皇所说,《圣经》就像一条河,大象可以在里面游泳而小羊羔也能涉水而过。那位16世纪的格雷戈里,你知道吧。”

兰德尔当然知道,他的头开始发晕。

“有了这一发现,《新约》更加辉煌。”斯通希尔博士还在不知疲倦地唠叨,“我敢预言,我们协会发行量也将会有十倍的增加。迄今为止,《新约》共有7959种版本。可是有了那部分——天哪,我还不敢直呼其名的新发现——有了那部分,以后的版本将会掀起对我主崇拜的新热潮。在詹姆斯王的钦定本中,耶稣只说了36450个字。可现在,现在——”

现在,兰德尔只想有人能帮他离开这位口若悬河的大博士。

几分钟后他借口找水喝而溜走了。可不一会儿又被惠勒抓住去见国家教会顾问会的头伊文斯博士。

伊文斯博士要好一些。他的头发半脱落,表情也一点不阴沉,说话很有分寸,不让你感到过分热情。他比较讨人喜欢,说的话比那位斯通希尔博士说的数据更让兰德尔感兴趣。

“国家教会顾问会,”伊文斯说道,“是美国三大教会——新教、东正教和天主教下的33个教堂布道团的官方代办机构。没有我们在后台撑腰,任何一本新《圣经》都不可能取得极大的成功。对于惠勒先生那项计划,一开始我们就给予支持,同时对于蒙蒂教授在基督教史上这一具有重大意义的考古发现,表示十分满意,再没有什么能与之相提并论,其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以色列死海发现的卷轴和埃及哈马迪村发现的纸草纸的文献。这一发现的全部意义目前还难以估计。”

“什么是它的全部意义?”兰德尔问,“当然了,它首次证实了耶稣确实存在过。”

“哦,那不算什么。”伊文斯说,“毕竟只有主要在德国的少数几个疑问学派曾否认和怀疑耶稣这样的人存在。事实上大多数研究《圣经》的学者们从没被耶稣的存在过多地引起困惑。我们一直相信我们的救世主也曾有过像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历山大一样辉煌的生命。亚述人和波斯人对他们著名的领袖留下的信息并不多,然而我们从没怀疑过他们的存在。至于耶稣,我们对自己说,他活动的范围有限,他的生命也实在太短,他的追随者们是普普通通的人。因此我们不能期望对一个乡村布道者还会有人给他创造寺庙或塑造神像。在耶稣生活的那个时代,即使是他的死也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现在有了新《圣经》,你觉得他们的怀疑可以消除了。”

“永远消除了,”伊文斯博士坚定地说,“新《圣经》一出台,全世界一切怀疑都将停止。救世主耶稣将被完完全全地接受。我们所得到的证据有力得就如他留下了照片或摄下了纪录片一样。一旦世人知道耶稣有一个弟弟为了防止人们怀疑,事先把关于他生活的第一手资料整理记录了下来;一旦人们知道记录有他升天的真实场景的手稿保存下来,世界将为之震惊,也必将会掀起信仰狂潮。是的,兰德尔先生,我们的惠勒先生和他的同事们将要介绍给这个世界的不仅仅会消除不信任,还将在人类心中种下忠实和希望的种子。多少世纪以来,人类就一直希望能信仰一位真正的救世主,现在他们终于可以了。兰德尔先生,你将要开始的旅行将是难以忘怀的,我们都是。我祝你旅途愉快!”

兰德尔还是糊里糊涂的,想不明白新发现的全部含义,他喝了一口香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达丽娜·尼科尔森。

他找了一圈,发现她在门口附近。这时正好一位法国军官低下头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她点点头,然后匆匆随着军官出了门。兰德尔对这一突然离去很好奇,他又倒了一杯香槟,边喝边想着去看看她到底去了哪里。

他穿过来往的人群,来到外边的电梯处。哪儿也没有达丽娜的影子。他正准备去休息室找找,忽然看到她站在阳台大开着的窗户前。她并不是一个人,她正和一个年轻人热切地交谈着。达丽娜24岁,那位年轻人也就比她大一二岁,一件皱巴巴的旧衣服遮不住他瘦骨嶙峋的身躯。他长着一头浅茶色的头发,剪成小平头式,硬硬地竖在头上,下巴胡须刮得过于干净。他好像在求达丽娜什么事。

忽然,他想起达丽娜与他开玩笑似地看过一张照片,兰德尔认出了这个年轻人,这位就是她过去在堪萨斯城的男友罗伊·英格拉姆。他曾是个会计,或者说至少计划去做这一职业的。还没等兰德尔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达丽娜已看到他了,她急忙朝他挥挥手,把那年轻人引进来见他。

他把单子扔到一边,努力回想第二天发生的一切。

惠勒和内奥米·邓恩在上等舱的豪华包房中订了分开的卧室。他们下来时,兰德尔和达丽娜刚刚简单地吃了早饭。兰德尔向惠勒和内奥米保证一小时后和他们一起工作,然后带着达丽娜在甲板上急走了一圈以锻炼身体,两人又以10美元打赌船在今天中午到明天中午之间所走的路程是多少。接着他们乘电梯下到d层,接着他换上泳裤,达丽娜穿上了他所见过的最暴露的比基尼泳装。他们游了30分钟,然后达丽娜就自个儿去找节目玩了,或是在船上闲逛,或者看电影,或者去学打鹦鹉。她对他的工作,或者严肃的交谈以及读书都没有兴趣。她只喜欢不停地活动,或者结识名人,如果能找到的话。

兰德尔径自走到图书馆和写字室前的一间幽静的小屋,里面牌桌旁坐着惠勒和内奥米·邓恩。惠勒脱了外衣,松了领带,他们正在等他。见他进来,内奥米就从一个皮制公文包里取出了研究记录。

兰德尔和他们坐在一起,很快就忘记了他身处的这个现代化的漂浮宫殿。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越过很多个世纪,来到一个早期的混战年代,即一世纪的巴勒斯坦,在那儿犹太人被罗马侵占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乔治·l·惠勒点上一支他在码头上买的古巴雪茄后,开始简要叙述。

“史蒂夫,要想完全理解和判断蒙蒂教授在奥斯蒂亚·安蒂卡的发现的重要性,你得意识到在此之前我们对耶稣基督知道得真是太少。哦,当然,如果你对认为四大福音是上帝的旨意和启示而且坚信不疑,那你自然认为自己对耶稣了解足够多的了。但以前大多数人都不做如是想。

虽然伊文斯博士在鸡尾酒会上曾告诉过你大多数研究《圣经》的学者对耶稣的存在从不怀疑,然而一些宗教理论家和非宗教历史学家则并不持相同的看法。所以毫无疑问,只要你要求证实处在当时环境下的耶稣和真实性,麻烦就来了。欧内斯特·雷南尖锐地说我们已知耶稣的史实加起来不到一页。很多学者,诸如德国和荷兰的学者,相信那些事实不够造成一个完整的句子。还有学者认为,关于耶稣的一切纯属虚构,只不过是个神话罢了。然而奇怪的是,在过去的100年间,已出版的所谓耶稣的传记竟多达7000余篇。

“可怎么会呢?”兰德尔问,“那些传记以什么做背景材料?四福音书吗?”

“不错,”惠勒说,“基于四大主笔——马太、马可、路加、约翰——还有个别其他的人所写的。这四位福音书的作者并不曾和耶稣一起生活过,也没有亲眼见过他。他们只是搜集了一些口头传说,一些基督教会早期的描述,是在耶稣假定的死亡时间几十年后写在羊皮纸上。在大约3世纪或4世纪时变成我们《新约》的内容。”

乔治·l·惠勒吸完一支烟后,又重新看了一下内奥米放在他面前的文件,继续抽烟。

“如果我们只靠四福音书上的描述去了解耶稣的生活,我们能知道些什么呢?《新约》上的故事时空跨越不到100年的时间。在《新约》27卷中,只有四卷真正谈及耶稣的生活,而这四卷占整个新约45%不到。而这些描述真正让我们了解他的生活了吗?它们只写了耶稣1岁和12岁时的事,而后一下子又跳到他最后两年。其实他生活的90%都未被提及。我们对他的童年及20多岁的青年时代都知道得很少。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确切的出生日期,他学习的地方及他的职业。我们也不知他长得什么样,仅以基督教材料中我们知道的耶稣可以用一段话来概括……内奥米,给史蒂夫读读你手上的文件。”

兰德尔把注意力转向内奥米·邓恩。她面无表情,眼睛注视着她拿着的文件上。

她没有和兰德尔对视,“根据四福音书的作者们所写,这里是梗概。”她开始用单词的语音大声念下去,“耶稣可能出生在拿撒勒或者是伯利恒,在伟大的赫罗德王朝末期。他可能被派去保卫埃及。他可能在加利利的一个叫拿撒勒的镇上度过了童年。关于他的童年作者们只用了12个字,只说他长得很聪明,有志气。大约在他12岁时,他到约旦的庙宇中结识了一批学识高深的博士。之后他的历史一片空白。直到32岁耶稣仿佛才又出现。我们这才知道他受过洗礼,为他洗礼的约翰是上帝派来专门选择救世主的。耶稣受完洗礼,就去了一片荒野,整整苦思冥想了40天。”

“他去了荒野,”兰德尔打断问,“是不是不只一个作者提到过这事?”

“马可,马太和路加提了,”内奥米说,“但约翰没有。”她又接着念那文件上的东西。“耶稣从荒野回来后到加利利从事他传道的工作。他二游迦百农,第三次出游时他横渡加利利海到加达拉和拿撒勒讲道。后来他去了北方,在提尔和西顿讲道。最后他又回到了耶路撒冷。他隐居到耶路撒冷外的一片静地,他和他的门徒始终保持着联系。在逾越节前夕,他最后一次进耶路撒冷。他弄翻了寺庙中换钱的桌子,在寺中讲道,他然后退避到橄榄山上。在他十二门徒的帮助下,他在一个朋友家里吃了晚饭。后在客西马尼的花园中被捕,桑德里姆律师团判其亵渎神灵罪。罗马统治者彼得罗纳斯亲临审判会,并判其死刑。他被钉死在戈尔戈萨沙丘上。”

内奥米放下那个文件。

她望着惠勒。“这就是四福音书上有关耶稣的历史,不用说是些谜,是大概、可能之类的事。这也是成百万的基督信徒们2000年来所能知道的作为一个人的耶稣的全部故事。”

兰德尔动了动。“我得承认,就这点史实创立了一个教会的确不够,而这更不能证实他就是上帝之子。”

“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成千上万的信徒追随他这么久。”惠勒说,“特别是最近,经过对宗教信仰者的攻击和科学时代的来临,怎么也不能让人保持忠实的信仰。”

“还有,非基督教徒也写过耶稣,”兰德尔想起来,“如犹太籍历史学家约瑟福斯就是一个,另外还有一些罗马法学家。”

“可是,史蒂夫,这些还不够,也不是很有结论性,甚至没有基督教徒写的东西有参考价值。一些罗马人的证据谈到基督教的存在,却并没有描绘出基督的模样。不过,我们可以很肯定地说如果基督徒的敌人承认它的存在,那一定存在过基督。事实上,我们真有两位犹太人说过基督。”惠勒把烟蒂放进烟灰缸。“你刚才提到的约瑟福斯,先是自称为牧师和犹太历史学家,后成为了罗马人。他大约是生于公元37年,卒于公元100年前后。如果我们能相信他遗留下来的手稿的话,那我们就承认四福音书。约瑟福斯在公元93年完成了《古老的犹太人》一书。他在两篇中明显提及基督。内奥米,你手头有这些资料吗?”

内奥米·邓恩早已拿出了她准备好的文件。“约瑟福斯两篇中较长的一篇写道:‘这时出现了一个智者耶稣,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被称为人。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超凡脱俗,他是人类的导师,他还吸引了许多犹太人和希腊人。他是基督。当那位当政者判其钉死在十字架上时,那些从一开始就追随他的人们并没有放弃他们的信仰,到他的神圣的预言所述的那样再次活生生地回到他们中间后的第三天,信徒的队伍又扩大了一万。即使到现在还有以他命名的基督教。’下面是第二篇——”

惠勒抬起手。“足够了,很可以说明问题了,内奥米。”他又对兰德尔说,“现在,如果约瑟福斯真是自己写的,那将是有关耶稣的最早的参考文献。不幸的是,我还没有见到一个相信是约瑟福斯完完整整地写了那文章的学者。没有谁认为它是真实的,因为它出自一位早期犹太人作家之手就显得太亲基督教了。这太令人费解,一个非基督教徒的历史学家称耶稣是一位智者,如果能够称他为人的话,他并宣布‘他就是基督’。这后者被认为是中世纪时一位想创造一个颇具历史意义的耶稣的基督法学家。另外,我们有几位二次复活的专家——其中一位伯纳德·杰弗里斯博士是你将结识的——相信约瑟福斯的确提到耶稣两次,但他们也同意说约瑟福斯所写一定不是恭维的话,几个世纪后被一位不喜欢这些篇章的神圣的基督法学者改动了。”

“换句话说,你的那些学者们还是觉得约瑟福斯本人承认耶稣的存在的?”

“是的。但他们只是推测,所以证明不了什么。我们关心的是历史事实。另一份描写过耶稣的犹太材料是犹太的宗教法典。这是部二世纪时由犹太法学者们写的专著,这些犹太法学者们的作品主要是基于道听途说,对耶稣说了些不好的话,说他施用魔法,最终用异端邪说和引导人民误入歧途而被绞死。稍微值得相信的要数异教徒或罗马人笔下的耶稣。第一位是——”

他眼眉微蹙,努力要回想起来,内奥米迅速接口说:“第一位是撒拉斯,他在大约一世纪中叶写了三部历史书。”

“对,第一位是撒拉斯。他记录了耶稣死后巴勒斯坦的黑暗景象。他认为是日蚀引起了世界一片混乱,然后未来的基督教作者们却坚持说那其实是一个奇迹。接着,小普利尼在作比提尼亚的总督时,大约在公元110年给罗马皇帝差使的一封信中提到他与辖区内的基督教徒抗衡之事。他认为基督教是一种迷信活动,但他写道那种追随者们似乎并无大害,只在黎明前聚在一起唱‘给上帝和基督的赞美诗’。再后来,泰西徒斯在他的编年史中提到,大约在公元110年和120年之间,尼罗皇帝为了赦免自己火烧罗马城的罪行,而将焚烧罗马城的罪名嫁祸于基督教徒……内奥米,把那篇文章给我。”

惠勒从她那儿接过两页用打字机打好的纸,对兰德尔说,“我想让你至少听听泰西徒斯对那件事描述的部分内容。‘尼罗越来越感内疚,就对被大众称为基督教徒的一群人进行百般折磨,基督在那个王朝受尽折磨。后来不仅在约旦而且在罗马都有了‘魔鬼’,有了迷信活动……’”

惠勒抬眼看看。“最后,我们还有一位随笔历史作家苏托尼斯,在公元98年到138年之间写过一本《罗马帝国的生活》一书。苏托尼斯在谈到克劳迪厄斯国王时,写道:‘他把所有犹太人都赶出罗马,因为他们在基督的鼓动下不断扰乱社会。’从中看出以下这点是很重要的,史蒂夫,这就是罗马历史学家笔下,在耶稣死后半世纪到一世纪之间所提到的基督。因此,我们从犹太和罗马历史中得出的是也许只有基督教三个名称。如果我们想知道更多的东西,那只有靠极具偏见的四福音书。我们就是没有一本由耶稣基督同时代的人所写的客观的传记。我们只有一些为自己的信仰所歪曲了的描写与理解。”

“可是,”兰德尔说,“我们不必对没有真正的传记而持怀疑态度。伊文斯博士曾跟我说过,耶稣传教的时间很短,他的死对罗马人来说也并不重要,所以自然也就没有理由把他的所作所为记录下来了。”

“很对,”惠勒表示同意,“我认为《死海古书》的专家米勒·伯罗斯说得最好。他指出如果耶稣曾是个极有影响的、有很多响应者的革命家,如果他曾与罗马当权者作战想要建立自己的王国的话,那一定会有记于金石上的文字来报道他的革命与失败。伯罗斯说,然而耶稣只是个四处漫游的传道者而已。他没写过书,没修过建筑物,也没有组织过什么学会机构之类。他没有动罗马帝国一草一木,他只努力要在地球上建天堂之国,期望一些穷苦的渔民会把他的意旨口述给人类。拿伯罗斯的话来说,荷洛德王朝还在倒塌的柱子上留下过誓言。而基督教的开始却没有把建筑上的证据留下来,因为耶稣留下的只有基督教堂,连块碑记也没有。”

“可现在,几乎在一夜之间,世界会看到巨大的变化。”兰德尔沉思,“世界将知道在两位认识耶稣的人为耶稣立了传。乔治,这真不可思议。”

“这个奇迹纯属偶然,太幸运了,”惠勒说,“耶稣居然有一个弟弟,这层关系足以使他了解耶稣,尊重他,为他们所作所为而感动到把他的生活记录下来。其结果将是,两个月后,詹姆斯的这一记录一旦公布于众,将如在这个毫无思想准备的世界投下一枚炸弹。但如果说詹姆斯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话,那么还有公元30年罗马的权力斗争和耶稣在耶路撕冷的最后日子以及他被钉在十字架的记载,这都告诉我们耶稣基督的确存在过。而这些资料是我们从一份不带偏见的异教徒资料中得到的。”

兰德尔点着了烟斗。“你还没告诉过我这些呢,乔治。”

“以后几周你会了解整个故事的。现在来简单谈谈彼得罗纳斯羊皮文可能是如何形成的。如你所知,耶稣在罗马殖民地巴勒斯坦传教之时,罗马皇帝是老泰比里厄斯。由于种种原因,泰比里厄斯愿意住在卡普里岛。他把皇帝卫队的司令官,颇有些野心的卢修斯·埃刘斯·西加努斯留在罗马作他的全权代表。泰比里厄斯国王通过西加努斯统治罗马,但事实上是西加努斯在控制罗马帝国,他计划摆脱泰比里厄斯,自己登上宝座。在罗马殖民地和各省,西加努斯选择对自己忠实的人做地方长官,同时又设立间谍网,定期向他汇报任何一点不忠实或叛逆行为或是帝国中的起义。是西加努斯派庞修斯·皮拉特去巴勒斯坦担任要职的。很显然,皮拉特手下的军官们受令定期通过朝臣向西加努斯汇报——有时是秘密地——巴勒斯坦地区发生的不管大小的骚乱、审讯和绞刑。”

兰德尔对此颇为不解,“也就是说在对耶稣审讯并判其钉死十字架时,尽管是小事,也会有一位罗马军官按常规向罗马的西加努斯汇报吗?”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惠勒说,“或者是皮拉特自己同意并把对耶稣的审讯作为日常工作报告送给大马士革的长官,再由他转交给罗马的西加努斯,也或者派皮拉特并没费这个力把报告往上交,但监督他的私人士兵队长带耶稣到十字架前,监督执行后,以皮拉特的名义写了一份汇报,并由军队信差送给西加努斯。这位皮拉特手下的队长就是彼得罗纳斯。然而还有一件有趣的事,西加努斯也许从来就不曾看到那份报告。”

“从未见到?”兰德尔说,“你的意思是?”

“根据那份报告,耶稣在泰比里厄斯王朝的第17个年头4月7日赴刑——也就是公元30年。到这份报告写好并可以被送走时,殖民地传来了谣言,说西加努斯和皇帝之间有了麻烦。这份关于耶稣钉死于十字架上的报告和其他汇报一起被搁置起来,直到西加努斯的地位巩固。然后,一定是罗马或大马士革传来消息说罗马已经安定,西加努斯仍大权在握。这样以来,这份报告和许多其他报告一起又被送往罗马。等到信差乘商船抵达意大利的奥斯蒂亚港时,时间一定已是下一年,公元31年了。他一上岸,信差就从官兵口里得知西加努斯及所有与之有联系的人都受怀疑,西加努斯本人其实已仓皇出逃。”

“他真的逃走了吗?”

“哦,那当然,”惠勒说,“罗马帝国的国王泰比里厄斯觉察出西加努斯企图颠覆他的王朝,篡权夺位,于是下令于公元31年10月把西加努斯处死。信差在听说了这些之后意识到事态严重,害怕若把这些报告交给西加努斯会引起国王的愤怒,那样做太冒险。也许这位信差为安全起见,就把包括基督审讯和执刑的报告及其他汇报,丢给了一些普通士兵,甚至一些市民朋友,自己返回了巴勒斯坦,继续未尽的职责。”

“我开始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兰德尔说。

“我们还不能十分肯定,”惠勒提醒他说,“但我们可以做些逻辑猜想,最有可能的是,那位接收报告的人一直保存到西加努斯被杀。不久这份有关基督的报告因过期而被搁置一边,被他们遗忘。那人死后,一个亲戚可能发现了它,而这位亲戚正好是个秘密的基督教徒,这一转机使得这份报告能和詹姆斯所写的文件一起得以保存下来。另一个更简单些的猜想是那人自己就变成一个基督教徒,他最有价值的收藏自然就是彼得罗纳斯羊皮文和詹姆斯的传记。不管是哪种情况,在当时由于基督教徒受压迫,所以这些文章就被封在一个雕像的底座里,不被当局者们发现。几十年,几个世纪过去了,底座被废墟所掩埋,直到蒙蒂教授六年前发现它们并让其重见天日。目前,我们有幸先睹为快,对外界还有秘密,但不久它们就会在《国际新约》中与公众见面而成为全世界的财产。”

“太棒了,”兰德尔说。他把椅子向出版商挪近了些。“但是,乔治,你还是没有把秘密全告诉我。我们第一次会谈时,你只告诉了我一点点就足以让我把一切推到一边去而跟你走。现在我想知道剩下的。”

惠勒点头表示理解。“我当然会知道的,会告诉你的。”他翘起食指。“史蒂夫,但可不是现在。我们在阿姆斯特丹给你准备了书的校样。你一到那儿,就可以读到完整的两部分的内容了,我不想告诉你只言片语而影响你自己读的乐趣。我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介意,不过我想等几天,至少告诉我——耶稣长得什么样?”

“既不像达·芬奇、廷托里图、拉斐尔等人所描写的那样,也不像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家庭从商店买回的十字架上的人。他的弟弟詹姆斯了解他,他是个人而不是个受人崇拜的殉道者。”惠勒笑了。“耐心点,史蒂夫——”

“还有一件事困扰着我,”兰德尔打断他的话说,“你告诉过我耶稣并未钉死在十字架上一事,也是想象的吗?”

“绝对不是,”惠勒强调说,“詹姆斯亲眼见到耶稣没有死在十字架上,没有升上天国——至少在公元30年没有——而是活了下来继续他的传教工作。詹姆斯给出了具体看到耶稣安全逃离巴勒斯坦的证人——”

“他去了哪儿?”

“凯撒里亚、大马士革、安提卡斯、塞浦路斯,最后到了罗马。”

“我还是觉得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耶稣在罗马呆过,太不可思议了——”

“史蒂夫,你会相信的,你不会有任何疑问,”惠勒自信地说,“你一旦亲眼看了那些经权威测定过的证据,你就不会再怀疑了。”

“那去了罗马之后呢?”兰德尔问,“他在罗马时候该有54岁。他以后又去了哪里?他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死的?”

惠勒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会在阿姆斯特丹,在阿姆斯特丹的二次复活里找到答案的。”惠勒向他许诺。出版商向门口的一个人挥手,“那边是尼可尔森小姐吧。我想咱们该休息休息,吃午饭了。那边宣布让入座进餐呢。”

这就是兰德尔记得的他在船上的第二天,现在他躺在床上,已经是第五天,也是在这艘豪华客轮上的最后一天了。

他听到达丽娜的声音从隔壁客厅传来,“史蒂夫,你起来了吗?早饭来了!”

他坐起身。大腿上还有三张每日活动安排。

每日活动安排

星期日,六月九日

那是第三天,在乔治·l·惠勒的坚持下,他们休息了一天。11点时,惠勒、内奥米和达丽娜在船上的剧院里参加了礼拜。兰德尔借口没去而是去娱乐室看了“你的法语课”。然后他们在钱博得餐厅共进了午餐。下午有桥牌会、品酒会和鸡尾酒会,晚餐后会又有舞会和赛马游戏。

每日活动安排

星期一,六月十日

那是第四天,也就是昨天。他和惠勒及内奥米·邓恩就以前的新《圣经》是如何准备出来的进行了几小时的问答,他们又向他灌输了《国际新约》是如何筹备的。长时间的对话使他十分疲倦,在晚上的宴会中又喝了太多红酒和苏格兰威士忌。

每日活动安排

星期二,六月十一日

今天。他将第一次了解阿姆斯特丹“第二次复活”行动的组织结构,他们会简要向他介绍明天在伦敦英国博物馆将会见的专家,阿姆斯特丹的工作人员及其他为了公关而可以自由造访的巴黎、美因茨、法兰克福和罗马的专家。

“史蒂夫,你的蛋快凉了!”达丽娜又喊。

他把最后一天的活动安排扔到一边,翻身下床。

“这就来,亲爱的!”他喊道。

海上的最后一天开始了。

到了午后,他们三人搬到户外,还在继续聊着。他刚才看到达丽娜和一个色迷迷的匈牙利人打乒乓球。现在,兰德尔靠在椅垫上,惠勒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内奥米在第三张椅子上坐着,身上盖了一条红色的毯子,还在抖动。

他们已经在北大西洋上,离英国越来越近,海面除了偶尔几个小浪外,海水是平静的。在他们上空,太阳被几片乌云遮住,风也凉起来了。兰德尔瞪着地平线,被大船船尾拖着的白色痕迹弄得昏昏欲睡。他木然地盯着旗杆,很奇怪为什么没有法国的三色国旗,然后又立刻想起船只有在港中才升国旗。后来,兰德尔努力集中思想听出版商说话。

“那么你现在至少对我们阿姆斯特丹总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了,”惠勒继续说,“目前这一阶段我们最关心的也是我要强调的问题是安全问题。再想想我们的周围环境,在阿姆斯特丹最繁华的广场有一个豪华大饭店,克拉斯纳波斯基,正对着皇宫。‘二次复活’行动在克拉斯纳波斯基五层中就整整占用和控制了两层。我们装修了那两层后就搬了进去,我们五个人导演了这一行动计划——五位出版商——德国的埃米尔·戴克哈德博士是我们的组长,大不列颠的特雷弗·杨先生,法国的查尔斯·方丹先生,意大利的卢吉·盖达先生,还有你面前的美国乔治·l·惠勒——我们还得把那两层完全密闭。可是除了我们那两层,它毕竟还是个公共旅馆。史蒂夫,相信我,我们一旦准备充分了,就着手改版了的《新约》印刷工作,我们要在安全问题上花费很多时间。如何填补漏洞,如何改进弱点以及如何预测出所有潜在的危机都是艰难的工作。”

“你到底有多大把握?”兰德尔问,“克拉斯纳波斯基饭店绝对安全吗?”

惠勒耸耸肩。“我想是吧,我希望是。”

内奥米往椅子上端挪了挪。“史蒂夫,你会发现惠勒先生在对待这类问题上总是过于谨慎与悲观。我可以告诉你,我目睹了克拉斯纳波斯基改装的全过程。那简直是天衣无缝,就如堡垒般绝对安全。事实上整个过程在那个饭店中进行了20个月,外面的人没有一个知道里面在进行的巨大工程……惠勒先生,您应该告诉史蒂夫您的安全记录——没有给新闻界透露一个字,没有把这一消息卖给任何一家电视台和电台,甚至没有对当代一些持不同意见的神职人员漏一点口风。”

“是这样的,”惠勒表示同意,同时抓抓脖子。“但是,在我们接近尾声的这关键的最后两个月里,我还是担心。保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虽然我成立了最有经验的私人安全队——所有的士兵和便衣都曾在美国联邦调查局,和其他国家的安全部门工作过的人,该队队长由曾为国际刑警军官的荷兰人赫尔德林探长担任,我还是担心。我的意思是,我们曾被谣言中伤,外界给我们施加了巨大的压力,新闻界和持不同意见的神职人员正千方百计要打听出我们所要做的事情。”

兰德尔听到一个被提了两遍的词——“持不同意见的神职人员”。兰德尔说:“我还认为所有的神职人员都会无一例外地想与你们合作,对这一消息保持缄默直到最后一刻呢。当你们的新闻问世后,神职人员也会和公众一样受益的嘛。”

惠勒向海面望去,想了一会儿。“你听说过阿姆斯特丹大教堂外斯特科克的主教梅尔廷·迪·弗鲁米吗?”

“我看过关于他的一些材料?”——兰德尔想起了在橡树岭与汤姆·柯罗的谈话——“我家乡的一位朋友也是牧师,他非常崇拜迪·弗鲁米。”

“可我就不崇拜他,我与他的看法正好相反,那些年轻的土耳其神职人员想要推翻传统教堂,把它变成为社会工作而设的社区和披着忠实的基督教外皮的魔鬼——他们是迪·弗鲁米的支持者。他在荷兰改革的教堂中很有势力。我们的飞扬跋扈迪·弗鲁米——飞扬跋扈是他的外号——他的爪牙无处不在,他努力要影响整个西方世界的天主教方向。他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兰德尔给弄糊涂了。“他为什么会对你们构成威胁呢——对一群要出版一本再版《新约》的出版商?”

“为什么?因为迪·弗鲁米是学形式批判主义的,受德国理论学家鲁道夫·布特曼的影响的。迪·弗鲁米对福音作者们所描写的事情持怀疑态度。他相信《新约》是凭空捏造的,故意把事情描写得很神秘——把水写成酒,迎合大众口味,复活,升天——而这些在现代科学家看来是毫无意义的。他相信对耶稣的历史无处可查的,他对耶稣的存在不屑一顾,他甚至提出耶稣可能是基督教为传播新的启示而发明出来的,对现代人来说只有启示本身才有意义。”

“你是说迪·弗鲁米信仰的只是基督教的教义吗?”兰德尔说,“他用那些教义能干什么呢?”

“按迪·弗鲁米自己的话来说,他想要一个集社会性和政治性于一体的教堂,该教堂主要还是对我们自己的生命感兴趣,而反对天堂之说,拒绝把基督看作是救世主,也排除盲目地忠诚。他还说了很多,你不久就听得到。仅以这你就可以看出迪·弗鲁米会怎么看詹姆斯写的福音书及彼得罗纳斯的羊皮书,及我们这本披露一位真正基督的整本《国际新约》。迪·弗鲁米会立刻看到我们的新启示将使教堂坚定内部制度及传统信仰,并且会让动摇不定的神职人员及信徒们放弃宗教激进政策而重新回到老教堂中。这有可能使迪·弗鲁米不能实现其雄心壮志并且迫使他停止基督教会的革命。”

“迪·弗鲁米知道‘二次复活’这一行动吗?”兰德尔问。

“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怀疑我们在克拉斯纳波斯基饭店进行着什么事。他有很多间谍,比我们安全队的人数还多。我们只能肯定,到目前为止他还不了解我们所发现的细节。如果他知道了,我们应该在几个月前就有所闻了。他一定会在我们把整个故事和证据公布于公众之前就攻击我们。可现在,一天比一天更危险的。因为《新约》印出来后,有多余的,其中一些就有可能在我们正式发行日以前落入迪·弗鲁米之手。如果发生了这种事,他可能不择手段地伤害我们——也许会毁了我们,给新闻界或迪·弗鲁米一点点口风都会毁了我们。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史蒂夫,是因为一旦迪·弗鲁米知道你和我们在一起,你会成为他的主要目标之一。”

“他从我这儿什么也得不到,”兰德尔说,“没有人能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东西。”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每天每分钟都得保持高度警惕。”惠勒又陷入了沉思。“让我想想我有没有落掉什么事情没告诉你,有没有把你该知道的有关‘二次复活’都告诉你。”

结果,惠勒忘了说的事又让他说了一个小时。

出版商又谈了直接参与《国际新约》工作的人员情况。有一位意大利考古学家奥古斯图·蒙蒂教授,就是他找到了那些有意义的材料。蒙蒂教授与罗马大学有联系,以及和他的二女儿安杰拉·蒙蒂住在罗马的一幢别墅里。还有一位法国人,亨利·奥伯特教授,一位学问精深得无可比拟的科学家,在巴黎的家中为我们的发现作了权威性的鉴别。他和他那位颇有涵养的妻子加布丽里是美满的一对。

还有一位叫赫尔·卡尔·亨宁,他是德国名画家,在美因茨有几家印刷厂,在法兰克福有业务办公室。亨宁尚未成家,他是印刷博物馆的捐助人。最后一位是伯纳德·杰弗里斯博士,他是位有资历的神学家,精通阿拉米文,现任牛津大学神学院院长,他的年轻的助手佛罗里安·奈特博士一直在英国博物馆中为杰弗里斯博士作调查研究。杰弗里斯博士是这支国际队伍的指导者,翻译了詹姆斯的福音书。

随后,惠勒奋力从甲板上的椅子中站起来。“我累坏了。我想在晚饭前睡一会儿。反正是在船上的最后一夜了,晚餐也不用穿正式服装。对了,史蒂夫,杰弗里斯博士和奈特博士是你明天在伦敦要见到的我们队伍中的两员。我想内奥米可以简单地给你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他稍稍转了一下身子,“内奥米,我把我卓越的社交家交给你了,好好招待。”

兰德尔目送出版商走远了,这才收回眼光,正好与对面内奥米的视线相遇。

突然,内奥米掀开毯子把它扔到一边,她坐直了身子。“再在这儿多呆一分钟,我就要成冰柱了。”她说,“如果你知道我多么想喝水的话,你可以买杯请我。”

兰德尔站起身。“我请客。我们去哪儿?你喜欢去里维埃拉隆基吗?”

她摇摇头。“太大,人太多,音乐太刺耳。”她一贯僵直的身体柔软了许多。“亚特兰大更亲切些。”她取下宽边眼镜,“难道你不喜欢亲切些的东西吗?”

他们在亚特兰大饭店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不远处的舞池旁一位法国钢琴家弹着优美的曲子。他们俩已经快喝完两杯威士忌了,兰德尔开始感到放松了许多。

“史蒂夫,我们将在早晨六点到达南安普顿。”他听到内奥米说,“检查完护照后,大约上午八点我们下船到海关接受检查。我不知道惠勒先生有没有派车带我们去伦敦,如果没有,得坐定点火车带我们到维多利亚车站。我们一到伦敦就安排你下榻多彻斯特。惠勒先生和我只等把你带到英国博物馆并与杰弗里斯博士和奈特博士开始工作,在确保你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我们就离开。我们得马上去阿姆斯特丹。你可以继续和两位博士呆在一起,把你要问的问题都问明白,记下他们的回答,再在一个晚上想想第二天还有没有需要知道的事情,随后来阿姆斯特丹和我们汇合。我保证你会发现和这两位男士在一起很有趣。”

“希望如此。”兰德尔说。两杯酒下肚他觉得热乎乎的,他不想这份感觉消失。又向服务员打了个手势,问内奥米:“再来一杯怎么样?”

她很乐意地点点头。“你要我陪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兰德尔又要了酒之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内奥米身上。“我要共事的那些英国人——有关他们的背景和‘第二次复活’中的确切作用,我需要知道吗?”

“对,我最好赶快告诉你——不然我会醉得滑下椅子了。”

“你看上去不像是——”

“我喝过酒之后别人从来都看不出来,”内奥米说,“从来没有,但我开始有点头晕了。我们说到哪儿了?对了,先说伯纳德·杰弗里斯博士。他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神学家,是巴勒斯坦一世纪时的语言方面的专家——你知道的,希腊语,为侵占者罗马人所用。希伯来语是巴勒斯坦让犹太教领袖用的语言。阿尔马依克,是希伯来语的一种,为普通人及耶稣所用之语。杰弗里斯长得如北美凶猛的灰熊,小头,小身体,戴夹鼻眼镜,快70岁时马六甲手杖成了他亲密朋友。他是牛津大学东方学院的高级成员,同时也是神学院院长。一句话,在他的研究领域里,他是最棒的。”

“他的领域是研究语言吗?”

“其实远不止这些,史蒂夫。他不仅仅是语言专家,他也是草纸古文专家,而且还是《圣经》与比较宗教方面的专家。他领导国际委员会翻译了彼得罗纳斯和詹姆斯的手稿,他会跟你说这事的。不过,尽管他是高级成员,但他对你的生活远不如他的助手弗洛里安·奈特博士重要。”

他们的第三杯酒又来了,兰德尔端起高杯与内奥米的碰了碰,两人都喝了些。

“现在,”内奥米接着说,“该谈谈奈特博士了。在牛津被称为大学导师,也就是说,他一直在东方学院替杰弗里斯博士作大部分的讲座和教学工作。他是被杰弗里斯博士看中作自己的后继人的。杰弗里斯博士必须在70岁时退休——他会成为名誉教授——然后,我们认为,会指定奈特博士接任他的职位。无论如何,奈特与杰弗里斯一点儿都不同,就如黑夜与白昼一般。”

“怎么会这样?”

“外表、气质,一切都不一样。奈特博士是一个早熟而怪异的英国天才。他还很年轻却已得今天这般地位。他大约不过34岁左右,长得很像乌布里·比尔斯利,你见过比尔斯利的照片吗?留一头布斯特·布朗式的头发,深陷的双眼,鹰钩鼻,突出的下唇,大耳朵,又长又瘦的手,这就是弗洛里安·奈特博士。他的声音尖利,有点神经质地紧张,不过在《新约》的语言和学术方面绝对有不凡的成果。后来就发生了这件事:两年前,杰弗里斯博士需要有人帮他搞调研——也就是为翻译委员会——是在英国博物馆,因为那儿藏有珍贵的早期《新约》抄本。他安排奈特博士向牛津请假离开一段时间,这样他就可以搬到伦敦,以读者的身份在里面工作——”

“读者?读者是什么?”

“英国人管研究人员叫读者。反正你明天就可以见到奈特博士了,然后他作为你的顾问专家之一和你一起去阿姆斯特丹。你会发现在你准备你的公关大战时他是个有用的无价之宝,我相信你能和他处好。哦,对了,只有一个小难题,奈特博士耳朵不行——对一个这么年轻的人来说可真糟——他用助听器,这使他很自卑,极为敏感而易受伤害。不过你能行,你会征服他的。我想你对此很擅长。”

她举起空杯,用要求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好吧,”兰德尔说,“我也还能再喝一杯。”

他向酒吧打了个手势,服务员看见了,明白他们还要喝。他把注意力引回到内奥米·邓恩身上,挽在脑后的棕发,棕黑的肤色,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让她看起来仍很严肃。三杯酒过后,她那灰色的眼睛温柔了许多,也讲完了那些宗教方面的琐事。他对她越来越感到好奇,同在一条船上呆了近五天,可她对自己的事只字未提,他想她是不是不肯或不愿说。

“我们说的正事已经够多了,内奥米,”他说,“我们聊聊别的事好吗?”

“如果你愿意。你想谈什么?”

“首先,说说你,还有你怎么看我的。还有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说你认为我一定能征服弗洛里安·奈特,你说你觉得我擅长这些。你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讽刺?还是赞扬?”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服务员来到他们桌边给他们换上了两杯新酒。服务员走后,内奥米沉思地握着杯子。然后抬起头。“我初次见到你时,并不太喜欢你,”她说,“因为我是带着偏见看你的。我讨厌公关人员,他们来自一个不真实的世界,他们对公众花言巧语,他们代表不真实与不诚实。”

“大多数是这样的。”

“那天你来了,看上去高不可攀,极傲慢,对人间的事似乎毫无兴趣可言。我就讨厌你那样,你好像比我们都高出一等,而我们不过是一群搞宗教的傻冒。”

兰德尔忍不住笑了起来。“真逗,”他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我觉察出你不喜欢我,因为——因为我太平常,不信教,又不是满腹经伦。”他顿了顿说,“那你现在还这么看我吗?”

“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跟你说这些了,”她坦白地说,“跟你呆了这么几天,我对你有了新的认识。有一点,我觉得你对你的职业感到耻辱。”

“某种程度来说,你说得不错。”

“而且我发现你比我当初想象得要脆弱,敏感。至于我说的你能征服奈特,你对此很擅长,我是想赞扬你。你很有魅力。”

“谢谢。我要为此干一杯。”

他们慢慢地喝着。

“内奥米,你在惠勒的布道团出版社有多久了?”

“五年了。”

“在此之前你作过什么?”

她陷入沉思,然后直视着他。“我是修女,作了两年圣若济会修女。我那时被称作修女里吉姆,你奇怪吗?”

他不仅仅是奇怪,但他努力不表现出来,他让酒杯在嘴边停了好久,眼光还是落在她身上,他意识到自己以前看到的那个严肃而不苟言笑的她原来都是无形之中的修女服套着的她。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为什么离开那儿呢?”

“这跟信仰是否忠实毫无关系,我一直是个十足的信教者——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只是我生来就受不了那些清规戒律。事实上,我曾经认为到一个非精神的世界生活会比较容易,因为还俗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大学我的专业是英语,脱离修女生活后,很自然又混到出版圈中了。布道团出版社的这份工作对我很合适,所以你看——”

门口一个尖嗓门打断了她。“你在这儿呀!”是达丽娜·尼可尔森的声音。达丽娜穿着一件紧身套头毛衣和同样合身的裤子,快速朝他走来。

“我到处找你。”她对兰德尔说,“你还在工作吗?”

“刚做完,”兰德尔说,“来吧,跟我们一起喝一杯。”

“不用了,谢谢,我昨天喝多了,到现在还不舒服呢。我很奇怪你怎么就没感觉,亲爱的。”

“我还好——”

“我来就想告诉你我要去哪儿,”达丽娜说着,在她的提包里翻出她的每日活动项目。“他们要放那部我们俩上个月就看过而且都特喜欢的片子,就是我们在第三大道看过的那部,记得吗?讲一个年轻女孩爱上了一个已婚男人,而他却骗她自己还是单身。”

“哦,对,想起来了。”兰德尔含含糊糊地说。

“我想再看一遍。”她又审视了一遍她的活动单。“倒霉,都放了45分钟了,我恐怕只赶上看结尾了。不过那反正是最好的部分。”她匆匆把单子塞进包里,然后俯身在兰德尔唇上吻了一下,“再见,吃晚饭时再见。”

剩下两人一直等她走了,兰德尔举起酒杯,很不舒服地看了内奥米一眼。“对了,内奥米,你刚才说——?”

“说什么不打紧,我今天已经告诉你太多。”她一口把剩下的威士忌都喝了,望着兰德尔,把他研究了一会儿。“也许我不该问,不过我实在想知道一些事。”

“说吧。”

“我想知道像——像你这样的男人怎么看上达丽娜这样的女孩。”他还没说话,她又接着说,“我知道她不是你的秘书,我知道给她在船上订的房间,她一次也没住过,我猜她该是你的——老叫法叫什么来着?——情人,你的情人,对吗?”

“是,你说得不错。我跟我妻子分居两年了。分居六个月后我遇到了达丽娜,她和我住在一起。”

“明白了。”内奥米用力闭了一下嘴唇,之后她没抬头看他继续说道,“仅仅是为了寻求年轻的性伙伴吗?”

“我想差不多吧。我们只有在床上才能消除代沟。不过,她是个可爱的小家伙,有人在身边总是挺好的。”

内奥米把她的空杯子推到桌边。“我还能再喝一杯。”

“我也是。今晚我们会感觉颇佳的。”

“我也觉得不错。”

他又要了酒,立刻就有人来给他们换上了。

兰德尔呷了一小口威士忌,从杯边瞟了内奥米一眼。“我——我想问你一点个人的事情,就是你离开女修道院后,你觉得跟男人在一起的生活怎样?”

“不好。”与其说她在回答他,倒不如说她是在自语。

“我是说——”

“我不想谈这些事。”她坚决地说,“谈累了,我们喝酒吧。”

他们默默地喝酒,她先喝光。“再来一杯,史蒂夫,为我们共走这一路。”

他向服务员挥挥手,两杯新酒又端了过来,他正好把刚才那杯喝完。

她边喝边眯着眼睛盯着他看。她说,“差点忘了,我还有一些他们如何翻译的材料呢,上岸前你一定得看看。我得去房间取。”

“你可以明天再给我。”他说。

“现在。”她说,“很重要。”

她把最后的酒一口喝了,很费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

他站在旁边,想去扶她一把,但她的胳膊紧贴在衣服上,不让他搀,然后保持着女士风度,径直走出酒吧。他跟在后面,觉得很滑稽很有意思。

他们乘小电梯过两台阶到了上等舱。内奥米走在他前面,扶着廊柱踉踉跄跄往她的房间走去。

她取出钥匙开了门,他们走进第一间卧室。房间很大很温馨,只有地灯射出黯淡柔和的光,灰色的床罩下面是一张床,床挺大,床下是厚厚的地毯。好像到处都是镜子。

“好漂亮的房间,”他说,“乔治的房间在哪儿?”

她猛地转身。“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也在这间套房里,不是吗?”

“我的房间是私人的,是上了锁的。隔壁是大接待室。他的卧室还在那边,离我有一海里远。我们共用接待室和起居室一起工作。”她走开了。“我给你去拿研究报告。”她从一个矮金属柜上取下一只皮箱,打开后,她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叠文件。“在这儿呢。”她郑重地取出文件,“坐下先看会儿,我去洗澡间。对不起。”

他环顾了一下房间,最后就近坐在了床边。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三份材料。三份的刊头用大写字体写的,指出翻译三个不同《圣经》的不同方法——詹姆斯钦定本、修订标准本和最新的这一本。用打字机打出的文字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他听到内奥米·邓恩在洗澡间之后悉悉嗦嗦的动作声,听到冲水声,打开龙头声。

洗澡间的门开处内奥米走了出来,看上去跟刚才没什么两样,只是她没有了醉态,脸上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她站在他面前。“你觉得怎么样?”

兰德尔拾起文件夹,然后把它扔到床边的桌上。“材料——”

“不是材料,是我。”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着她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他费力地吐出这个字。

她转身背对着他。“帮忙把拉链拉开。”她用不容抗拒的声音说。

他在她头发下找到了拉锁,慢慢地拉了下来。尼龙外衣拉开了,露出了她瘦瘦的背和光洁的皮肤。她没穿胸衣,他看到她似乎也没穿内裤。

她还是背对着他。“这是不是吓住你了?”她的声音发颤。“我里面什么也没穿。”她一转身和他面对面,她的衣服也随之滑下了肩头。“说吧——你怎么想?”当她转过身来时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她,终于她扑到了他的怀中。不一会儿,他们都脱得一丝不挂了……

事毕,他躺在床上,心情好愉快,好平和。

他知道她下床了,听到她冲进洗澡间,听到冲水声,也听到她回来。他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她已经坐在了他身边。

她还是没穿衣服,眼睛盯着他。她仍然没有笑,但已不再那么冷漠无表情。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还有虚脱感,得强打精神。他说,“如果我们这是犯罪,感觉可真开心——这种罪当初亚当和夏娃也犯过。”

她的反应都让他费解。她温柔的表情一下子消失,又正经起来。“这可不是很有趣,史蒂夫。”她说。

“内奥米,别这样,你怎么啦?”

他伸手拉她,但她却避开了,下床去默不作声地等着,于是他没趣地进了洗澡间。他回来穿衣服时,她又去洗澡间。在门口,她犹豫了一下。“谢谢你。”她说,“我只求你一件事,就当这事从未发生过。晚饭见。”

五分钟后,他穿好衣服离开了她的房间。站在走廊里,他点着了烟斗,回忆整个经历。

这次意外的艳福感觉并不好。回想起来,这一举动真没劲,让他颇觉倒胃口,不是因为内奥米,而是因为自己。

他想是不是把自己毫无理由地贬低了一通。但是,不是的,是有理由的。不管怎么说,他之所以进行这次旅行,之所以努力不去想“第二次复活”这一计划的真实性和它的价值,是因为他希望改变自己的生活。他总是朝最好的方面想。这一变化将是一个开始,一次找到他生活意义的冒险,找到他可以信赖的东西,使自己成为不再感到耻辱的人。

然而在他身后的房里的床上,他又一次放弃了好的初衷。他又一次重演了他对女人的一贯做法——有性而无爱情,有肉体接触而无人类情感交流,毫无意义的发泄。那只是两个裸体动物的交配,而于心灵于精神毫无意义。他也不能坦荡地说自己被诱惑了。他自己也很清楚,无疑是他一上船就打内奥米的主意。他不是因为爱她而想得到她,而是因为她看上去那样冷漠,那么不易动心,如果成功地得到她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刺激。他又为自己空虚的灵魂找了一次成功的乐趣。他早有所欲,而她不幸正中圈套而被毁。

如今他占有了她,其中的乐趣就如喝廉价酒微醉一般。

不过,他告诉自己,从某种特殊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一次失败,他得到一个教训。更恰当地说,是提醒他不要忘了他做公关业务几年来得到的那个教训。

也就是世人本无圣贤之人,只有罪人。人类本就是由扭曲了的木头做成的,怎能有梗直的人材?康德曾那么说过。

内奥米曾作过修女,是宗教信仰者,一位宗教出版社的好大使——却抛却了道义,她到底也只是个人罢了,她身上也继承了人类的一切弱点。像他一样,跟每一位其他人一样。

他重温了这次教训,他以后再也不会忘记了。为“第二次复活”计划工作的人也都是平凡的人,而不是神和天使。

这么一想,倒感到稍好些了。

明天和以后的日子里他再也不会觉得那些人比自己圣洁,比自己高明。因为就人性而言,大家原本都是一丘之貉。

他们在船上最后的晚餐就要结束了。

乔治·l·惠勒事先订好的晚餐很丰盛,但兰德尔只吃了一点,他觉得这样折磨自己心里好受些。

兰德尔感到身后飘来的热气,知道甜食正在准备之中。达丽娜会很爱吃,而他已没有味口。他已经睡过一觉,又冲了个澡,酒也醒了。但他对吃提不起兴趣。

他环视了一下他们的小桌子,他们坐在钱博德餐厅的后部,缀满星星的天花板被强烈的灯光照得很明亮。他的左边,达丽娜正用她中学生水平的法语跟一位年轻的餐桌服务员说话来测试他是不是好脾气。他的右边坐着内奥米·邓恩,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冷漠而矜持,只有你跟她说话时她才开口。他努力想她裸体的样子,想她进入亢奋状态的痴迷样。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就好像不能亵渎一位贞节的女子一样。他对面的椅子空着。

大约15分钟以前,乔治·l·惠勒被叫到内部通话机房,有一个从伦敦打来的电话找他。

惠勒把椅子往后退了退,把最后一点白兰地一饮而尽,抱怨说:“见鬼,谁在这时候打电话?”他走过一个个餐桌,边向船上新认识的乘客打招呼,边走向主甲板上的电话间。

兰德尔懒洋洋地看着服务员为达丽娜送上那道甜食,他听到内奥米在说话。

她对餐桌服务员说:“惠勒先生马上就回来,你现在也可以给他摆上。”

的确,出版商正快速下楼,目不斜视地穿过桌子间的小空隙。他到了之后,兰德尔平静地看着烦躁的惠勒。

惠勒跌坐在椅子上,气得哼了一声。

“运气真不好。”他嘟哝着说,拿起餐巾,沮丧地坐在那儿。

“什么事,惠勒先生?”内奥米终于问。

他这才意识到大家的存在。“是杰弗里斯博士从伦敦打来的。我们可能会有点麻烦。”

餐桌服务员上前要给他送甜食,但惠勒粗暴地吼道:“我现在没胃口吃这玩艺。给我倒点新鲜的美国咖啡。”

“什么样的麻烦?”内奥米小心翼翼地问。

惠勒没理她。他对兰德尔说:“我得说,杰弗里斯博士十分焦虑,他知道我们给你的公关宣传准备时间有限,他知道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错和延误。如果在我们需要弗洛里安·奈特时找不到他,我们就有麻烦了。”

惠勒好像不是在做假设,兰德尔大感不解。“为什么我们会找不到奈特博士呢?”

“对不起,史蒂夫,我应该解释一下。杰弗里斯博士离开牛津到英国博物馆找弗洛里安·奈特。杰弗里斯是想通知奈特他被指定跟你一起去阿姆斯特丹工作,作为你的一个顾问专家。在你许多顾问当中,他将是最重要的。奈特博士了解《新约》的背景——不仅仅是语言,还有一世纪的《圣经》知识——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全面而又精深。他们自然一起讨论了奈特博士这一新任务,然后杰弗里斯跟他说好一起吃晚饭时再继续谈。几小时前,杰弗里斯博士正要出门去赴约,却接到奈特博士未婚妻打来的电话。她也就是瓦莱丽·休斯小姐,人生得聪明美丽,我倒是见过一次。她代表奈特博士打电话来说晚餐必须取消,因为奈特博士突然病倒了,而且还病的相当严重。他不仅今晚的餐会要取消,连明天也不能与任何人见面。”

“听起来那倒不像是很严重的样子,”兰德尔说,“如果我明天见不到他,我还可以——”

“问题倒是不在乎明天这一天,”惠勒打断他的话说,“问题是休斯小姐告诉杰弗里斯博士说,在预见的将来,奈特都无法和我们在阿姆斯特丹一道工作。话说到这里,别的再也没谈了。而杰弗里斯博士实在是困惑不安,因此今晚他也没有查问这件事。不过他确实问过休斯小姐他什么时候可以再打电话和他的助手取得联系,她却闪烁其辞地说她必须要和奈特的医生商量之后再说,然后她就把电话挂断了。真是奇怪极了,而且也反常得不近人情。如果奈特博士撒手不管,那对我们倒真是一种严重的打击。”

“你说得对,”兰德尔缓缓地说,“这件事听起来真是奇怪极了。”

只有达丽娜没有十分注意这些,她叉起一块糖酥卷,摇动着对惠勒说:“嗨,如果伦敦见不到什么人,或许我们可以一路坐船到勒阿弗尔去?”

惠勒瞪了她一眼。“尼科尔森小姐,在伦敦还有些人要见面,而我们也绝不会到勒阿弗尔去。”他又对兰德尔说,“我已和杰弗里斯博士约好明天下午二时我们和他在大英博物馆见面。我已一再地要求杰弗里斯运用他的权威影响,要奈特博士在康复后立即重新参加我们的工作。这件事对我们说来将会发生立即而重大的影响。”

兰德尔一直在想。他几乎像是随意地说出了他心中要说的话。“惠勒先生,”他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们奈特博士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惠勒不禁一惊。“哎呀,杰弗里斯没告诉我奈特生的是什么病。这倒是要明天问他的一个好问题呢,不是吗?”

次日的伦敦阴云低重,毫无生气,这景象正符合惠勒等人的心情。此刻他们正离开公园大道多彻斯特饭店,驱车前往位于勃隆百里区的大英博物馆的途中。他们三个人都坐在汽车的后座,达丽娜已独自一人在导游的引导下去游览伦敦的风景名胜——西敏寺、皮卡得利广场、伦敦塔、白金汉宫等。

当他们到达大罗素街,在大英博物馆门前停车时,那一排巨大的拱柱不禁勾起了兰德尔另一次来访的回忆——他曾和巴巴拉一道来的,那时的朱迪还只是个小孩子。

他回忆起那高大的球形阅览室,围绕着中央服务台的是一环一环的书籍,而在相邻的各个房间和楼上的陈列馆里藏着稀世的宝物。他还记得那些展览中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在1590年刻成的法兰西斯·德瑞克爵士环游世界的路线图;莎士比亚戏剧集的第一版本;贝奥伍甫史诗的早期手抄本;豪雷蒂奥·尼尔逊子爵的航海日记;司各特上校的南极探险日志;中国唐代的玉马;埃及的罗塞达石和在纪元前196年刻在石上的象形文字。

现在,他们在前厅受到了主人的迎接,而后由杰弗里斯博士领着他们越过大理石地板,走向目的地,也就是楼上的副馆长办公室,那也就是奈特博士一向工作之处。杰弗里斯博士与内奥米在船上对他的描述完全一样。他身高不足6尺,一头蓬松的白发,微红的鼻头下有着一对特大的鼻孔,嘴上蓄着稀疏不整的胡子,但他最突出之处还是那悬挂着的夹鼻眼镜。从他那微皱的蓝色西装和陈旧的细条蝴蝶领结上看来,更不难想象他是不重修饰的。

杰弗里斯博士和惠勒并肩缓步前行之时,兰德尔不禁暗想不知惠勒会不会问及奈特博士的事。果然,惠勒像是和他心犀相通一样,已开口问道:

“喂,教授,我想请教一下,奈特博士的病况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我昨天晚上就想问你的。我们的奈特博士究竟怎么啦?”

但杰弗里斯博士好像对这个问题茫然无知一样。他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下来,略作沉思,回头说:“我想——有一件事情,兰德尔先生,在我们未上楼之前,有件东西你该去看一看。我们两种最古老的《圣经》,一是西奈半岛的手抄本,一是亚历山大的手抄本。嗯——这在你们讨论时,你一定听到提起过。如果你有时间,我建议你顺道前去参观一下。”

在兰德尔没回答之前,惠勒已抢着替他说:“教授,当然了,史蒂夫对什么都想看一下。请前头带路吧……史蒂夫,过来和我们一道走,内奥米不会介意我们都不理她的。”

于是兰德尔跨前两步,来到杰弗里斯博士的右边。

“那就放在手抄本陈列厅,里面保存的都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博士说,“兰德尔先生,你知道在奥斯蒂亚这次最了不起的发现之前,最古老的就是约翰福音的断页残篇了,那是在公元150年希腊文字的,也是在埃及的废墟中发现的,目前都保存在曼彻斯特的约翰·赖兰图书馆中。此外,我们还有一些《新约》全书里的部分草纸抄本,那是住在伦敦的一个美国人切斯特·贝蒂所获得的;另有一些是一个瑞士的银行家马丁·博德莫尔所搜集,那些都是纪元200年的遗物——”他拖长了声音,微笑着转头向兰德尔一瞥。“不过,那些你不会感兴趣的,还请你原谅我的迂腐才好。”

“哪儿的话,博士,我是来这里学习的。”兰德尔说。

“嗯——是了,你会学到一些的,一些年轻的学者们会对你更有帮助。不过,让我这样说一句,除了在奥斯蒂亚所发现的詹姆斯福音之外——当然这是最重要的一种,其他的都难与比拟——我想把在过去19个世纪中出现的《圣经》,按照其价值大小,排列出如下的一个顺序。”

他在进入手抄本大厅之前稍停了一下,低头沉思,显然是盘算着如何评定在历史上曾经出现的手抄本《圣经》的价值。

“第一,”博士说,“就是1947年在死海地区出现的500张羊皮和纸草卷轴。第二,是1859年在西奈山圣凯瑟琳修道院发现的西奈手抄本。这是在第4世纪时希腊文字的《新约全书》,现在保存在我们手里,你等下就可以看到。第三,是1945年在上埃及出土的内格·哈马迪经文,这包括了13卷纸草稿件,是被一个农夫耕田时在一个陶器罐子里无意发现的。在这个第4世纪的产物中,有114条提到耶稣,这里面有一些是前所未闻的资料。第四,是梵蒂冈抄本,那是大约在公元350年时写的希腊文《圣经》,现在则存在梵蒂冈图书馆里,其来源不详,它是在1628年君士坦丁堡的主教送给英王查理斯一世的礼物。”

“我痛惜自己的无知,”兰德尔说,“因为我连什么是古抄本都分不清。”

“这个问题问得好。”杰弗里斯说。博士如数家珍似的侃侃而谈,其中一些真是兰德尔前所未闻的。

于是他插口问道:“除了以上这些,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有的。只是那都是些零星的资料。当然在某些方面也有其价值,但毕竟比上面的五种差多了,我如果都说出来,对你也没有多大帮助,何况你也不会感到兴趣……”他一顿,举手扶了一下夹鼻眼镜,然后向前一指。“我们已经到了。”

兰德尔只见他们已走过一架架的陈列橱,正向另一个房间入口走去。在门口的一个台子上置放着一面牌子,牌子上面是这样写着:

善本珍藏部

往研究员室

西奈圣经手抄本

英国大宪章

莎士比亚全集

在门口站着一名戴黑帽、穿着灰色上衣和黑色长裤的警察,他看到杰弗里斯博士时客气地敬了个礼。就在他们三人右边,是一个长长的金属陈列橱,外面有两幅蓝色的垂帘将橱上的玻璃遮起。

杰弗里斯博士走到柜前掀开一幅垂帘,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亚历山大手抄本——嗯,这不关我们的事,它不太重要。”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掀开第二幅垂帘,立刻笑逐颜开地看着玻璃板后的古卷。“你看那就是了,它是在《圣经》史上最重要的三个手抄本之一。西奈手抄本《圣经》。”

兰德尔和内奥米都上前一步,看着那黄褐色牛皮纸,每页上都整齐地写着四段希腊文字。

“你们看的正是路加福音的一部分,”杰弗里斯博士说,“你们可以看这个角落里卡片上的解释。”

当兰德尔和内奥米弯下腰去看卡片上的解释时,杰弗里斯博士继续说:“本来这手抄本或许包含了730页之多,但保存下来的却只有390页——其中242页是有关《旧约》的,148页则代表了整个《新约全书》。你们看,这种皮纸是由绵羊皮和山羊皮制成的。这些字都是用大楷体书写,有三人书写。很可能是公元350年前写的。”他稍停转向兰德尔,“这些手稿在获得时还包含了一个曲折的故事。你有没有听说过康斯坦丁·蒂施道夫这个名字?”

兰德尔摇了摇头。他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奇怪的名字,不过却把他的好奇心引起来了。

“简单点说,这个曲折的故事是这样的,”杰弗里斯博士津津有味地道来,“蒂施道夫是一位德国的《圣经》学者,他遍访中东地区企图搜寻到古代的手抄本。其中有一次,是在1844年的5月间,他攀登上埃及西奈山圣凯瑟琳修道院,当他在院中的走廊上经过时,忽然看到一个大垃圾篓子,里面堆满了好像是破碎的手稿,蒂施道夫走近一看,那些全是古代的羊皮纸。他们已把这种手稿当做垃圾焚毁了两篓,这一篓也就要惨遭厄运,于是蒂施道夫说服那些修士将这些交给他去检查检查。而他清出了129页这种用希腊文写的古代《新约全书》。这时,修士们知道这种东西的重要了,所以仅准许他携走了43页,而他把这43页带回欧洲后便统统送给了塞克奥尼国王。”

“那些不是手抄本的一部分吗?”兰德尔好奇地问。

“等一等,”杰弗里斯博士说,“九年以后,蒂施道夫再回到修道院以求另有发现,但那些修士们不予合作。不过蒂施道夫并不气馁,他想等待时机。又过了六年,在1859年的元月,这个不屈不挠的德国人又上了西奈山。这次他小心翼翼,不再向修士们找手抄本。然而就在他要离开那里的前一天晚上,蒂施道夫找到了一个佣人和他大谈古《圣经》的事。那个佣人为了表示博学多才,便大吹法螺地说他研究过一本最古老的《圣经》。说完就回到他那堆置咖啡杯的小房子里,在门后面的架子上拿下一卷古老而完整的《新约全书》。

杰弗里斯博士咯咯地笑起来。“你们可想象得到蒂施道夫看到之后的兴奋心情,我相信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的心情不相上下。经过数月的努力之后,蒂施道夫说服了修士们将这卷《圣经》当作礼物赠送给这家教会。当然,就这方面说来,谁也赶不上俄国的沙皇了。这卷西奈《圣经》在俄国一直保存到1917年的革命发生,列宁和斯大林对《圣经》毫无兴趣。为了筹措经费,他们想把它卖给美国,但没有成交。在1933年,英国政府和大英博物馆方面凑足了10万英镑便将它买了下来,这也就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些。这故事真够曲折离奇的了,不是吗?”

“真够曲折离奇的。”兰德尔同意地说。

“我已讲得很多了。”杰弗里斯博士说,“为的是要你能够鉴赏第一个更好的故事——那就是蒙蒂教授在奥斯蒂亚·安蒂卡发掘出来的詹姆斯福音。这个《新约全书》比西奈手抄本还早了近300年,比任何其他经典至少还要早上半个世纪,而且这还是亲属对基督大半生的活动情形所亲眼目睹。现在,兰德尔先生,也许你可以体会到这个奇人的福音带给世人的重大意义了。我想我们最好到楼上奈特博士的办公室去,以讨论你马上要去做的一些实际问题,请跟我来。”

史蒂夫跟在杰弗里斯之后,惠勒和内奥米紧随其后,他们一行四人上了两节陡峭的楼梯,才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前。当杰弗里斯博士打开门把他们让进去以后,他宣布说:“这就是奈特博士所借用的副馆长办公室。”

这是一间零乱不堪,工作和住宿兼用的学者小卧室,里面的书架从下层到天花板都是书籍。至于参考书、报纸、盒子等都堆放在桌子和地毯上。好像连靠窗的一张书桌、一座档案柜、沙发和椅子都没有立身之地了。

在爬上楼梯和一阵步行之后,博士正坐在桌后喘息,惠勒和内奥米·邓恩在沙发上坐下来。兰德尔则拉过一把椅靠近他们坐下来。

“哦,也许我该带你们到职员休息室去,我们也可以边喝茶边聊聊。”杰弗里斯博士说。

惠勒举起手来。“不要,不要。博士不必客气,在这里很好。”

“好极了,”杰弗里斯博士说,“我想我们的谈话还是保守点机密的好。首先,我该表明的是,我真不知对我们年轻的奈特博士怎么说才好。他那神秘兮兮的行为,还有对他的无法联系都使我苦恼而尴尬,自从我昨晚给你打过电话以后,我现在连他的未婚妻休斯小姐也找不到。唔,对了,你好像在楼下问过我什么,请原谅我的心不在焉,你有没有问呢?”

惠勒站起来在靠近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是的,教授。我昨天晚上忽略了问你一件事。奈特博士这突然得的是什么病?他究竟是哪里不妥呢?”

杰弗里斯博士紧张地扯着胡子。

“先生,他究竟患的是什么病连我也不清楚。休斯小姐说得很含糊,而且她几乎连发问的机会也不给我,她说奈特博士突然发高烧而必须卧床疗养,他的医生说他需要的是长时间的休息。”

“听起来好像是劳累紧张过度所致。”他转过去看着兰德尔。“史蒂夫,你的判断怎么样?”

兰德尔认为那种可能性不大,但却很认真地说:“这很难说,不过如果他是因为劳累紧张过度的话,至少在过去有一些迹象,也就是有警告的信号,也许奈特博士可以告诉我们。”

他目视着这位牛津大学的教授。

“在近几个月来你有没有注意到奈特博士的行为有什么不合理处,或是在工作方面有些异象?”

“都没有,”杰弗里斯博士肯定地说,“奈特博士对我指派给他的工作都能谨慎从事,而且圆满完成。他是一位语言专家,精通希腊、波斯、阿拉伯、希伯来等语言,还有我们最关心的阿拉米文。就一位研究员来说,他所做的完美无缺,正是我所要求的。有一点你们要了解的是像奈特这样学识渊博的青年人,他是不需要看着原稿上的阿拉米文逐字逐句翻译的。通常,他是一方面看着原稿,一方面就能把译文念出来,其容易和自然的程度犹如那是他日常所说的话一样,也就好像是早晨在看报纸。无论怎么说,奈特博士在牛津大学的五人翻译委员会中,他所翻译的东西完全符合要求。”

“换一句话说,在过去一年里,他没出过错?”兰德尔紧追不舍地说。

杰弗里斯教授在回答前用眼看了兰德尔一会儿。

“他不但没犯什么错误,还发现了不少别人翻译《圣经》造成的错误。”杰弗里斯博士看了兰德尔和惠勒两人一眼。然后下结论似地说,“以他表现的精细和警觉,好像不可能会患神经过度紧张。”

“我想我也同意这种看法。”兰德尔首先表示赞同。

“不过你也许会相信我的另一种判断,”杰弗里斯博士亲切地说,“以奈特博士所处的工作境况说来,他倒可能是遭受到心理的打击。”

兰德尔皱了下眉头:“什么样的工作境况?”

“哦,那就是在过去那么长一段时间中,那可怜的家伙对于他所做的翻译工作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记住,对这件工作,我们都曾誓言要确保机密。虽然奈特博士也像我们这些教授一样的可以信赖,但我们接受的忠告是对奥斯蒂亚的发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奈特博士和其他从事翻译的人员一向都被蒙在鼓里。”

兰德尔大惑不解。

“可是如果你不把那些发现的原稿拿给他看,他又怎能接替你的工作呢?”

“我们从来没有把所有的原稿拿给他或任何一个人看。我们把一些紧要的片断交给奈特博士翻译,而把另外一部分交给其他的人。我告诉奈特博士我有一些真假难辨的《圣经》手稿,我想计划写一篇研究报告。我被迫向他保守机密,我交给他翻译的是那么零散,那么困难,而又是那么令人困惑不解,我想他一定对这种任务很奇怪。不过他始终保持良好的风度,而从来没有质问过我。”

这一来又勾起了兰德尔的好奇心理。

“杰弗里斯,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研究员奈特博士,一向不知道有‘第二次复活’这项工作计划吗?”

“我是说到昨天下午以前,他一直是毫无所知。不过当我从牛津大学来找他,准备要他和你一道去阿姆斯特丹作你的顾问时,我知道再没有向他保密的必要了,因为《圣经》已在印刷之中,而且也是要使他对你有所帮助。于是我向他透露了蒙蒂教授的一些重大发现,这也就是我昨天为什么到他的办公室来首次告诉他詹姆斯福音和彼得罗纳斯羊皮纸文件的事。他听了之后,简直愕住了。”

“你可以猜想到,也许说他目瞪口呆更合适。他先是一语不发,后来又变得极度兴奋。他一生都在从事研究《圣经》的工作。而像我透露给他的这件事,是足可以使他奇异得无以复加的。”

兰德尔的好奇心已被充分引起。“自从那以后他就病了是不是?”

“什么?没有,他在我面前并没有病——”

“那么他是在离开你回家以后才病倒的了?”

杰弗里斯博士又在捋他的胡子。“哦,我想就是那么回事。我们曾约定在晚饭时再见一次面,我想和他谈论关于和你一道工作的细节。但就在晚饭前不久,我接到他未婚妻休斯小姐那神秘的电话,他不能来一起吃晚饭了,他也不能履行下一个指派的工作。他的医生甚至建议他对这项工作考虑也不要考虑。还有一点,在一两周内,他不能接见任何访客。”杰弗里斯博士摇了摇头。

“太糟糕,太糟糕了。情况不明,在目前就是想查问个水落石出也无能为力,我们再不能依靠他了。我们怎么办呢?我想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另找个取代奈特博士的人。”他朝惠勒说:“我还有两三个和我们一道工作的研究员,都是可靠的青年,我想可以派一位和兰德尔先生一起去。不过,遗憾的是,没有一个是可以赶上奈特博士的。”

惠勒咳了一声站起来。内奥米也紧跟着起立。

“教授,我实在不愿找其他人,”他说。“但是那又无可奈何。不过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收集很多资料,以便使得我们的《国际新约》在一出版时就能造成轰动。唔,现在时间已经不早,我得马上搭机赶往阿姆斯特丹去。我看事情就这样吧,你和兰德尔先生商量一下可能取代奈特博士的人选,等明天见面约谈一下就决定算了。”

杰弗里斯博士站起来陪着兰德尔和内奥米走到门口。

“真是运气不好,不过我尽力效劳就是,”杰弗里斯博士承诺着,“祝你们旅途愉快,我很快就赶去阿姆斯特丹参加工作。”

惠勒叹了一口气。

“好吧,奈特先生真是太不幸了。那就拜托你尽力帮忙……史蒂夫,请明天打个电话给我。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到,我会派车子去接你的。”

“先生,多谢了。”

兰德尔站在一边听着,而杰弗里斯博士则已缓缓地转过来,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兰德尔说,“嗯,——这个代理人的问题嘛——我要好好地想一想,找个合适的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仔细地考虑考虑,还得要打听一下。我们可以在早晨讨论个清楚,然后获得一些结论,你看这样好吗?”

“好极了,”兰德尔说。他和教授握了握手,在他们走向门口时,他顺便问道,“哦,杰弗里斯博士,请等一下,我有件事情想请教,奈特博士的女朋友——休斯小姐,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她住在哪儿呢?”

“这我倒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说他在索斯贝公司图书部任职——你知道,那就是位于龙德街的拍卖商场。好像我听奈特博士说过一次,他们第一次就是在那儿相遇。他总是喜欢逛书摊发现一些《圣经》方面的珍贵资料。不错,他们就是在索斯贝公司结识的。”

杰弗里斯博士把办公室门打开。

“兰德尔先生,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倒欢迎你来我这里吃一次晚饭。”

“杰弗里斯博士,谢谢你,改天吧。今天下午和晚上,我还要去看几位朋友。这是早定好了的。”

下午4点半钟,兰德尔抵达了他在新邦德街的目的地。

在一家古器店和书报摊之间,坐落着这间世界上最古老的拍卖市场。商场入口处的上方高高镶嵌着一个用黑色花岗岩雕成的埃及女神像。据说这件古物曾被人买去,但买主却一直没有拿走。于是店主人便把它放在门口,因而成为这家拍卖市场的特有标识了。兰德尔清楚了商场名称和地址后,便匆忙走了进去。在穿过两道门后,他攀登着铺着绿色地毯的楼梯,直达设在二楼的陈列馆。

陈列馆内相当拥挤,但看上去尽是男人。

兰德尔搜寻着女店员的影子,但却一个也没看到。但就在他正暗想不知杰弗里斯博士是否弄错之时,已听见有人对他说话。

“先生,有我可以为你效劳之处吗?”只见一个操着伦敦口音的男子向他走过来。“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不知你是不是在找某一种东西?”

“我想找一个人,”他说,“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叫休斯小姐的工作人员?”

那个人的面部显出明快的表情。“有,有的。休斯小姐在图书拍卖部,我可以带你去。”

于是,他们向隔邻的一个挤满顾客的拍卖室走去。

“休斯小姐在这里担任什么工作?”兰德尔问。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本来她只是个图书拍卖部的接待员。如果有人带着书来卖的时候,首先是接待员接见他们,然后由接待员来通知我们八位图书钦定专家之一来评定图书的价值。休斯小姐好像对于图书的评定能力不下于我们的图书评定专家,于是后来因图书评定专家不够,她就获得高升了。先生,这就是图书拍卖室。”

那是间拍卖市场型的大房间,周围的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而在书架的最顶层则摆设着石人如狄更斯、莎士比亚和伏尔泰等人的半身像。房间中间是一个半圆形的桌子以供买主在拍卖时间围坐。

此刻室内有两个较年老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忙碌着把书籍分类,或许是以便印制新到图书目录之用的。

“请等一下,我去找她,”那个服务员说,“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兰德尔,是从美国来的,请告诉她我是奈特博士的朋友。”

那位店员匆匆地去找休斯。兰德尔见他向她低语着,而她向这边瞟了一眼面呈困惑之色,终于她点了点头,放下笔记簿。在那位店员离去后,她就向兰德尔迅速迎上去,两人便在半圆形的桌子前相遇。

她是个矮小但较为丰满的女孩子。她蓄着短发,戴一副超大号的眼镜,鼻子和嘴唇都生得相当好,而皮肤更是白中透红。

“兰德尔先生吧,”她说,“我——我记不起奈特博士曾对我提起过你的大名。”

“他在昨天才在杰弗里斯博士那里听到过我的名字。我刚从纽约来,我就是要和他到阿姆斯特丹一道工作的人。”

“啊——”她说,同时,把一双手放到了嘴边,好像惊吓呆了。“是杰弗里斯博士叫你来的吗?”

“不是,他根本不知道我来这儿。我查出了你的工作地点,便决定要来找你谈谈。我刚才介绍说我是奈特博士的朋友是因为我的确想和他交朋友,我极需要他的帮忙。我想来见你是要把我的计划告诉你,同时要让你知道奈特博士对我的帮助是何等的重要——”

“很抱歉,那是办不到的,”她不高兴地说,“他病得太厉害了。”

“无论如何,请听我说两句。我相信他已经告诉了你关于——关于我们的秘密计划。我想对你提到那个计划的名字也没有关系,那就是‘第二次复活’,他是昨天才听到的,是不是?”

“不错,他告诉了我一点。”她淡淡地说。

“那么,就请听我说几句——”兰德尔急切地说。他压低了声音,先介绍了一下他自己和他的职业,然后又把他如何搅到这里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又告诉她昨天晚上杰弗里斯博士打电话到船上来的事,还有今天下午会谈中杰弗里斯博士的困惑和大家对奈特博士不能从事此项工作的失望等等。他说话态度诚恳,词意感人。

“休斯小姐,”他最后又说道,“如果奈特博士的病真的像你告诉杰弗里斯博士的那样严重,我绝不会再为这件事麻烦您。不过,他是真的病得很厉害吗?”

她两眼睁得大大地注视着兰德尔。“不是,事情并不是那么回事。”她说话的声音颤抖着。

“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不行,兰德尔先生,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我曾保证要守口如瓶,你不知道他对我是多么的重要。”

“那么让我去试试看。”

“你?”她好像被这个建议震惊了,“我——我相信他不会见什么人的。”

“他不愿见杰弗里斯博士,那可能是有理由的。可是我不同,我尊敬他而且需要他的帮助。”

她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我想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她迟疑地说,“为了他自己好,我当然愿意和你一同到阿姆斯特丹去。”她圆胖的脸上表现出决心的样子。

“好吧,我要去想办法叫他见你。你身上有没有纸和笔?”

兰德尔从皮夹中扯出一张名片来连同金笔一起递给她。

她在名片的背面疾书,写上了弗洛里安在希尔公园的住址,然后又都退还给他。“这就是他的地址。这可能只是浪费时间,你就去试一试吧。今晚8点钟请到他的公寓来,到时我会在那儿。如果他不愿见你,那么,你知道我试过了,只是运气不佳而已。”

“不过也许他会见我的。”

他在皮卡得利广场附近的一家电影院前,让已经有些恼火的达丽娜下了出租车,然后,继续向奈特在希尔公园的住址疾驶。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察看着这栋维多利亚时代的三层古老建筑,从外表上显示它昔日的豪华壮观早已在无情的岁月中消逝了。这栋公寓式的楼房,由中间那公用的楼梯看来,可能分住了六家。奈特博士的房子是在二楼的右边。由于找不到的门铃,兰德尔便在门上敲了几下,但是没有反应,于是他更用力地敲着。门终于打开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休斯小姐。

“上帝赐福给我们了吗?”他轻松地问。

“他已答应见你了,”她悄悄地说,“不过只答应见你一会儿,请跟我来。”

“谢谢你。”他说。于是跟着走进那带有发霉气味和陈设简陋的起居室。自然,室内又是到处堆着书籍,其杂乱阻塞的情形和他的办公室一样。

现在他已在他那狭促的卧室之中。

寝室内靠床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只台灯,发出惨淡的光,故而光线显得异常幽暗,兰德尔必须调整视力才能看清室内的一切。

“弗洛里安,”他听到休斯小姐呼叫着,——“这位就是美国来的兰德尔先生。”

说完以后,她立刻怯生生地退到了身后的墙边。这时他朦胧地看见一个人影用枕头支撑着斜靠在床上。再仔细一瞧,这位奈特博士的面貌倒真如内奥米所说的很像勃兹雷,只是他能多给人一些美感,也显得更为奇特。这时他手里拿着一只玻璃杯,兰德尔猜想那可能是雪利酒。

“喂,兰德尔,”奈特博士大模大样地说,“你倒是真有一套,竟说服了我们休斯小姐,我答应接见你就是因为感到好奇,就是要看到你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的人物。不过你虽然来了,也仍然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你准许我来就已经非常荣幸了。”兰德尔谦恭地说。

奈特博士放下手里的酒杯,用手指着靠近床边的一张椅子说:“你可以坐一会,可别赖着不走。我想我们要说的话五分钟就够了。”

“谢谢你,博士。”兰德尔过去坐了下来。

他现在可以看到这个年轻人戴着助听器。他一时还不知从哪里开始才可以消除这位教授的敌意,于是便彬彬有礼地说:“听说你病了,我觉得非常遗憾,希望你现在感到好些了。”

“我从来没有病,那是故意说的谎话,为了摆脱我们那位不太老实的朋友杰弗里斯纠缠而已。至于说我现在是不是感到好些了,不但一点也没有,反而更加糟糕了。”

兰德尔觉得已没有时间再客套了,他必须要尽可能地把话说明白。

“奈特博士,我有些话必须要对你说个清楚。至于现在为什么你有这种感觉我毫不知情。我是局外人,对我没有一点牵连。不管是怎么回事,我盼望能圆满解决,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对于这个要我去推广,好像是很了不起的新《圣经》,我知道的极少。我虽然是个牧师的儿子,但对于《圣经》的知识和神学无异是个门外汉,我极端地需要帮助。从一开始就有人告诉我说你可以给我所需要的一切。因此,你和杰弗里斯博士之间的事,不必扯到我们两人之间的工作上来。”

奈特博士却拍手嘲弄。“兰德尔,你的演讲不错,但是你如果要我参加杰弗里斯那老东西也插上一脚的工作,简直比登天还难。”

于是兰德尔再也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他干脆单刀直入,“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和杰弗里斯博士过不去?”

“哈!我为什么要跟那个猪猡过不去?”奈特博士的目光从兰德尔的脸上掠过又落在休斯的身上,带着痛苦的表情,“老兄,这就是我为什么跟他过不去的原因,他说谎欺骗!哼!反正这是他最后一次利用我了。我受够了,我成为他的牺牲品,而他却扶摇直上。兰德尔,他对我说谎,他浪费了我两年宝贵的光阴,对于这种事情我谁也不能原谅。”

“为什么?”他紧追着问,“他究竟——”

“说大声点好不好!”奈特博士吼叫着,一面用手摸着他的助听器,“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聋子吗?”

“对不起,”兰德尔说,他提高了声音,“我仍然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杰弗里斯博士发那么大的火。是不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对你所从事的研究说实话?”

“兰德尔,你设身处地给我想一想。我知道这对你来说相当困难,可是你不妨试一试。”他激动的连声音也颤抖起来,“两年前,他怂恿我离开舒舒服服的牛津大学,叫我来这种鬼地方替他做翻译工作。反过来说,他也对我有所承诺,可是他并没有遵守。不管怎样,我一直都信赖他。我并没有发火,我替他做牛做马,可是却也并不在乎。因为我喜欢做那一类的工作,我什么都牺牲了。然而直到昨天他才把事实的真相告诉我。我才发觉我一向信赖崇拜的人,竟不把我当作人来看待。而且,也突然发觉,我花的代价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回事,而只是翻译一种新《圣经》。想想看,这种窝囊事你能忍受得了吗?”

“奈特博士,这点我完全理解。不过,你承认你还是喜欢这种工作。何况你所做的也确实有很大的贡献,杰弗里斯博士也对你十分推崇——”

“什么贡献?”奈特博士不屑地说,“是在奥斯蒂亚发现的纸草纸和羊皮纸吗?是所说在人们中间的耶稣基督?你以为我会相信杰弗里斯所说的话?”

兰德尔皱起眉头,说道:

“那些稿件已经过欧洲和中东的许多专家鉴定,其可靠性应该是毫无疑问的,因此我当然也就深信不疑了。”

“你知道个屁,”奈特博士粗鲁地说,“你根本就是外行,而且你完全受了他们的利用,他们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

“事实并非如此,”兰德尔说,他竭力按捺着怒火望着博士。

“一点也不像你所说的那个样子。不过从我耳闻目睹的种种迹象看来,我没有理由对这项工作怀疑或轻蔑。当然啦,你的意思是这项发现——”

“我没有什么意思,”奈特博士打断他的话,“不过我可以说一句,当今的世界再也没有别的学者比我对耶稣那个时代和环境更为清楚。杰弗里斯那帮人简直是狗屁不通,可以说那个工作少不了我奈特。不过那个发现除非经我亲自过目检查直到我满意为止,我是不会轻易接受的。以目前的情形来说,那只不过是一种传闻而已。”

“那么,奈特博士,你就该和我一道去阿姆斯特丹来对这件事求得证实。”兰德尔说。

“太迟了,”奈特博士说,“太迟了,太迟了。”他忽地仰卧在枕头上,显得疲惫而苍白,“对不起,兰德尔,我并不是和你过不去。不过,我却不能为‘第二次复活’作顾问,因为我既不会那样自我虐待,也不会那么自我毁灭。”他伸手按在额角上,虚弱地说,“瓦莱丽,我又开始出汗了。我难受极了。”

休斯小姐已走到他的床边来,“弗洛里安,你得再服些镇定茶,同时要好好休息一下。我去送兰德尔先生到门口,马上就回来。”

兰德尔向奈特博士道了谢,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他的目的未达,实在不甘心。

但他在走到门口到达楼梯之时,休斯小姐竟跟了上来。

“在罗勃克等我,”她急促地低语着,“就在邦德街的转角上。我不会要你久等的,大概20分钟就够了。我——我想有些事情最好告诉你。”

在9点45分的时候,他仍然等着休斯小姐。

他坐在门口附近靠墙的木凳子上。虽然他一点也不饿,但他仍然叫了一些牛肉火腿饼和煮鸡蛋慢慢吃着,主要是在消磨这令人难耐的时光。

他一面慢吞吞地吃着东西,一面焦急地向门外望着。他一直在奇怪不知休斯小姐有什么事要告诉他,而且又为什么迟迟不见她的到来。

忽然,他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接着出现在他眼前的果然是休斯小姐。他急忙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臂,把他安置在桌子的对面坐下。

“对不起,”她抱歉地说,“我必须等他睡着了才能离开那儿。”

“你是吃点什么还是喝点什么?”

“如果你也有兴趣,咱们就来喝点酒吧!”

“当然,我还可再来一两杯。”

休斯招来了服务员。

“来两杯啤酒,一杯满的,另外一杯只要半杯就好了。”

“抱歉得很,我不知道我是否得罪了奈特博士。”

“噢,你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和今天差不多一整天都在发火,自从你来过以后他倒好些了呢。我真高兴你对他说的话那么坦诚。我仔细听着你的每一句话,那也就是为什么我还要和你私下谈谈的道理。”

“你说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不错。”她说。

他们等服务员把酒放好。她把满的一杯端给兰德尔,而自己则把那半杯啤酒端起来喝着,然后她又把杯子放下。

“你可能会注意到他所告诉你的有什么蹊跷之处吗?”

“注意到了,”兰德尔说,“我刚才等你的时候一直在想。他说到的杰弗里斯博士对他的承诺没有遵守,又说他不参加‘第二次复活’的工作是因为他不愿自我虐待,也不愿自我毁灭。他还提到自己被利用而不受信赖等等。不过我仍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仅为了这些不切实际的理由竟然放弃了他所最喜欢的工作。因此,我想他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你说得对极了,”她直截了当地说,“这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而且你如果能保守秘密的话,我觉得有一些我可以告诉你。”

“我一定守口如瓶就是。”

“很好,我的时间不多。我还得回去看看他,而且还要回去睡一会儿。我要告诉你的这些,可以说完全为了弗洛里安好,因此我不认为这是出卖他。”

“你放心就是,”他再度保证说,“我绝不会向第三者泄露。”

她那圆胖胖的脸上显得很肃穆,而说话的声调也是庄重而急切。“兰德尔先生,弗洛里安的听力障碍比外表看起来要更为严重,他完全靠助听器和别人保持交谈,但是效果并不太好。所以很久以前他又学会了辨别对方说话时口形变化的方法。他学什么都很快,因此我相信他的确是个天才。据我所知,他在青少年时期两个耳朵已受到损坏,只有动手术移植才有恢复听觉的希望。”

“可是,他的听力能完全恢复吗?”

“他的耳科医生总是认为没有问题。这项外科手术可能要连续动好几次才能成功,因此这笔费用是相当可观的。何况被推荐来给他动手术的医生远在瑞士,这就更不是他可以负担的了。他虽然是牛津大学的名教授,而且对杰弗里斯博士的贡献又那么大,而年薪也不过3000镑而已,这点钱他还要负担寡母的生活费用,那栋破公寓每周还要付出8镑,因此连买辆破车子都办不到。我虽然想帮助他一点,可是以他那种个性却总不愿接受,所以他的生活情况你可想象,弗洛里安虽曾决心更多赚些钱,可是他的耳病一直困扰着他。这不仅是实际听力障碍的问题,也是心理的问题。他的耳病使他苦不堪言,因此他的主要目的是多赚些钱,好动耳科手术,然后就是和我结婚成家。这种情形你现在明白了吧?”

“是的,我明白了。”

“他最大的希望就是他的上司杰弗里斯博士能在72岁限龄之前提早退休,这样可以使他有担任希伯来文钦定教授的机会。这一直是个希望,而且在两年以前,杰弗里斯博士也一口答应了。事实上杰弗里斯博士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到大英博物馆替他工作一段时间,他定会提前退休而且推荐他继承他的位置。若能获得升迁,他就能多拿很多薪水而使他一切如愿以偿。由于有这一项谅解,他才高高兴兴地献身替杰弗里斯博士工作。可是突然之间,他听到一个令他心神不安的谣言,而且是来自可靠的方面,那就是杰弗里斯博士改变主意不提前退休了。理由是基于他自私的政治野心。根据弗洛里安所听到的,有人讨论要推荐杰弗里斯博士为世界基督教理事会主席的候选人,为增加候选的声望,他决定尽可能延长在牛津大学的职位。”

“作为政治的资本?”

“一点不错,可怜的弗洛里安简直要气疯了。不过他还不能证实这项谎言,所以他仍然存着一线希望,就是杰弗里斯博士能像他所希望的提前退休。还有,弗洛里安既然知道那个不大可靠,他就私下里想了个办法希望能多赚点钱。他一直在想根据各种现有的资料出版一本新的《耶稣传》。所以在两年前就夜以继日地忙碌着从事研究著作的工作。他那本书的名字就叫《平凡的耶稣基督》。数月之前,弗洛里安将他那本书的部分内容拿给一家很大的出版商看,那个出版商称赞不绝,并且答应签订合约,可以预付一大笔钱。等到把全书的稿子交齐,他所拿的钱便足够动手术甚至连结婚的费用也不成问题了。他已写完那本书而且正在作最后的修改,在两个月后就可以交稿签约拿钱。他真是高兴得无法形容,可是昨天一切都化为泡影了。”

“你是说当杰弗里斯博士告诉他——?”

“当杰弗里斯博士向他透露了在奥斯蒂亚的发现,《国际新约》正在出版和关于耶稣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就要向世人公开以后,那无疑对他是一记当头闷棍,他简直惊呆了。他把一点一滴的精力都贯注于那本著作为的就是要实现他的希望和梦想。可是现在,由于那个新发现,那本新《圣经》使得他的著作将要变成废纸。假如有人两年前把这件事告诉他,他就不会白白地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而更糟的是他知道杰弗里斯博士自己摧毁了自己的著作和前途。你现在对弗洛里安昨天所发生的事情是否寄予同情,而对他坚决拒绝和你一道去阿姆斯特丹工作是不是完全谅解了?”

兰德尔神情痴呆而无助地注视着面前的啤酒。

“那太可怕了,让这种事情发生实在太过残忍了,”他终于唏嘘着说,“我真是太为奈特博士难过了。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我真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

“他也企图自杀过,”休斯自觉说漏了嘴,“我——我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但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他昨天是那么绝望,所以才在离开杰弗里斯博士回到公寓里以后,就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丸,然后躺在床上等死,幸好我曾答应他要来替他做晚饭。我自己有钥匙,打开门以后,发现他已完全失去知觉。当我一看到那些空瓶子时,就立刻打电话找我母亲的医生。我知道他靠得住,因为我就是他接生的。他接电话以后马上就赶来救了弗洛里安一命。谢天谢地,他昨天一夜都病得相当重,不过今天已好多了。”

兰德尔冲动得伸出手按在这个女孩子的手上,“瓦莱丽,你不知道我感觉有多么难过。”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感觉,你是个好人。”

“抱歉我今晚去打扰了他,我对他不能参加我们的工作一点没有怨言。”

“啊,兰德尔先生,这么说你就错了,”休斯突然兴奋了起来,“若是你今晚上没有来,我就不可能告诉你我下面要说的话。我想这是他转变心情的大好时机,他该一天到晚地忙着,把自己沉浸于工作之中。我觉得他应该成为你们‘第二次复活’计划的一分子。在你来访之前,我以为绝没有这种机会了。但是当你谈到这个问题时,我曾注意到他的表情和反应,倾听他所说的。我知道他说话的声音和语气,甚至可以体会出他真实的感觉。我听得出他并没有完全反对这个计划,他只是要亲眼目睹以后才相信而已。我知道他发怨的和高兴的迹象。他刚才也显示出那种迹象,只是他不愿承认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

她浅浅一笑,于是颊上又现出那迷人的酒窝。“我的意思是他对我是百分之百信赖,我可以影响他去做任何事情。嗯,我要他跟你去为‘第二次复活’工作。虽然他表面上显得很强硬,但我相信他内心深处仍然是愿意去的。我会想办法要他和你一道去阿姆斯特丹,我几乎可以保证他一定会去。我们就暂定为一周时间吧。他需要这段时间休养,然后,他会跟你一道去。尽管一开始他仍然会满心地不情愿而且牢骚满腹,但逐渐地他会喜爱上那种工作而可以替你解决一切问题的。总之,我保证他跟你去就是了。谢谢你对他那么有耐心。哦,这半杯啤酒我还是把它干了吧。”

当他在阿姆斯特丹找到出租汽车时,已经挺晚了。他提醒着自己别忘了打电话给杰弗里斯博士,就说他已聘请到一位翻译顾问了,然后他打开那份《伦敦每日快报》的晚版。

就在第一页,那占有三栏的大标题跳动着,出现在他的眼前:对一种新《圣经》行将问世之说弗鲁米大加抨击认为其既无必要亦欠合理。

本报专电讯来自阿姆斯特丹,报道人为该报驻荷兰记者普卢默。

兰德尔心想这可好,所有的机密全完了。他的一颗心跳动着,利用车内暗淡的灯光,接着看下面报道的内容大要——

普卢默得到阿姆斯特丹宗教改革领袖弗鲁米牧师单独的接见。据牧师所得的可靠消息说,某一国际出版集团,在正统教会若干人的支持下,以最近考古学上的发现为基础,正准备出版一种新《圣经》,并且即将行销牟利。

在这个变动的世界中,我们不需另一种新《圣经》以使宗教合理化。我们需要在宗教内部及教会本身从事激烈的改革,也就是说改变神职人员以及对《圣经》的解释,才能使宗教更有意义于人类。在这样一个变动不安的时代,我们所需的信仰远非能由一种新《圣经》所能产生的信仰所需者,乃替天行道之人。因此,我们应摒弃及抵制有关的反信仰的商业行为,全力反对一本无用且不合理的《圣经》,取而代之的,是将耶稣的行为作一合理化的解释以适应时代的需要。

有关这一点还有很多报道,不过其内容却无一项具体的事实,没有提到奥斯蒂亚·安蒂卡,没有提到“第二次复活”,没有提到《国际新约》这个名称。

牧师获知的仅是一项谣传,而且这也是他对其竭力反对的正统基督教会的公开警告。

兰德尔把报纸合起来,心想惠勒所说安全保密的需要倒是没有一点夸张。既然那强而有力的弗鲁米已对他们公然干涉,则可预见这一计划的前途多难。他身为此项计划的成员之一,已感受到一种压力和威胁。

他刚刚才答应负责安排那位满腔愤怒满腹牢骚的奈特前往阿姆斯特丹。如果弗鲁米是“第二次复活”的敌人,则他很可能将痛恨这个计划的奈特网络到他手下工作。

到目前为止,弗鲁米的努力还没有渗透到“第二次复活”内部。但是如果奈特到达阿姆斯特丹以后,那他便可能成为特洛伊城中的木马了。

兰德尔一时犹豫难决,不知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终于决定密切注意。他倒要看看,这个特洛伊木马命中注定仍然不过是徒有其壳呢,还是图谋摧毁已经成为兰德尔一生中最后的这个希望的内应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