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他的精神一直支撑着他的身体,直到最后的时刻。除非为了恩卡的原因,他从来没有大声哭过。第二天,我跟着他去打猎,我不能错过看到他的最后时刻。他常常躺下来休息一会儿。那天晚上,他几乎丧命,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虚弱地咒骂了几句,又继续向前走去。他就像是一个喝醉酒的人,我看到他有几次都要完了,可是他慢慢又有了力气,他心里有一种巨人的精神,因此他能支撑着身体,度过那个劳累的一天。他打中了两只松鸡,可是他没有吃。松鸡不要火烤就可以吃下去,它们能救他的命。可是他心里想的是恩卡,因此转身朝向营地的方向。他再也不能走了,只能用手和膝盖爬过雪地。我朝他走过去,看到他的眼睛已经出现了死亡的迹象。甚至在这个时候,他吃下那两只松鸡也不算太晚。他丢掉他的步枪,像一条狗一样用嘴叼着那两只鸟。我走在他的身边,没有像他那样倒下。

“在停下来休息的间歇,他看着我,奇怪我为什么还会有那样大的力气。虽然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可是我能看出,他的嘴唇在动,尽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正像我说过的,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我的心也开始软下来。可是,我又想起了我一生的经历,想起我在俄罗斯海边辽阔的大森林里遭受的寒冷和饥饿。况且,恩卡本来就是我的,我为她付出了数不清的兽皮、小船和玻璃珠子。

“就这样,我们穿过了白茫茫的树林,四周非常寂静,就像潮湿的海雾一样沉重地压在我们身上。令人悲伤的往事浮现在半空,紧紧包围着我们。我看见了阿卡坦金黄的海滩,捕鱼回来飞快地驶回家的皮舟,还有修建在树林旁边的房屋。那两个自己封自己为酋长的人,我身上带有其中一个立法者的血统,我娶的恩卡身上带着另外那个人的血统。是的,亚士·努士也陪我一起走着,他的头发里都是潮湿的沙子,他用来打仗的那根长矛,虽然折断了可还握在他的手里。这时候,我明白那个时刻到了,我看到了恩卡眼中那信誓旦旦的眼神。

“我说过,我们就这样穿过了树林,直到我们闻到了营地上飘来的烟味。于是,我弯腰将身体俯向他,从他的牙齿里夺过了那两只松鸡。他转身侧卧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他的眼中充满了惊奇的神情,然后他下边那只手慢慢地向别在臀部的刀子摸去。可是,我夺走了他的刀子,然后凑近他的脸,微笑着。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明白我是谁。于是,我做着从黑瓶子里喝酒的样子,并比画着在雪地上高高地堆着一堆货物,再次重演了我结婚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我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然而,他并没有害怕。一丝冷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他的眼里带着冷冷的愤怒。这时候,由于知道了我是谁,他身体里又产生了一种新的力量。我们距离营地并不远,可是一路上积雪很深,他非常缓慢地向前爬去。

“一次,他趴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因此我把他翻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睛。有时候他看着前方,有时候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死亡。当我放开他的时候,他又挣扎着向前爬去。就这样,我们终于回到了营火边。那时候,恩卡立刻凑到他的身边。他的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然后他指着我,希望恩卡能够明白一切。从那以后,他就躺在了雪里,非常安静,躺了很长时间。一直到现在,他还躺在那儿的雪里。

“在烤好松鸡以前,我什么也没有说。然后,我对她说话用的是我们自己的家乡话,那种语言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到过了。她挺直了身体,就是这样,她的眼睛惊奇地睁大了,然后她问我到底是谁,我从哪儿学会了这种话。

“‘我是纳斯。’我回答。

“‘你?’她说道,‘是你?’她爬过来,以便能够看清我。

“‘是的,’我回答说,‘我是纳斯,阿卡坦的头领,我这个血统的最后一个人,就像你也是你那个血统的最后一个人一样。’

“这时,她大笑起来。我凭我看见过、做过的一切发誓,我再也不愿听到那种笑声了。它使我心里发冷,在那片寂静的雪野里,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面对着死亡和那个大笑的女人。

“‘来!’我对她说道,因为我认为她有些神经错乱,‘吃了这些食物,然后我们离开这里。从这里到阿卡坦是一段很远的路。’

“可是,她把她的脸扎进他的黄鬃毛里,大笑着,一直笑到似乎我们耳边的天都要塌下来。我本来想,她看到是我,一定会高兴得发狂,会立刻回想起那些从前的时光,可是她的表现似乎有些奇怪。

“‘起来!’我大声说着,用力抓住她的手,‘路还很长,很黑。我们要快些动身!’

“‘去哪儿?’她坐起来问道,不再奇怪地大笑。

“‘回阿卡坦。’我回答道,我希望听到我的话,她的脸色会变得好起来。可是,她的表情像他一样,一丝冷笑浮现在她的嘴角,她的眼中带着冷冷的愤怒。

“‘对啊,’她说道,‘我们回去,手拉手,回阿卡坦,你和我。我们要住在那些肮脏的小棚子里,吃鱼和鱼油,生一个小崽子——一个让我们一辈子天天都会自豪的小崽子。我们会忘掉这个世界,高高兴兴,快活极了。那真是好啊,简直是好极了。来啊!让我们赶快走吧。让我们回到阿卡坦去啊。’

“她用手指抚摩着他的黄头发,脸上带着一种可怕的微笑。在她的眼中,没有信誓旦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