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波尔朵斯说,“又是羊肉。”

“我亲爱的科曼热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您就会知道,如果马萨林先生坚持每顿都给我的朋友杜·瓦隆先生吃这种肉,他决定要采取最极端的行动。”

“我还要声明,”波尔朵斯说,“如果不把羊肉拿走,我别的任何东西也不吃。”

“把羊肉拿走,”科曼热说,“我希望杜·瓦隆先生能愉快地吃夜宵,何况我要向他报告一个消息,我肯定这个消息一定会叫他胃口大开。”

“是马萨林先生去世了?”波尔朵斯问。

“不是,甚至我不得不很遗憾地告诉您他身体好极了。”

“真糟糕,”波尔朵斯说。

“是什么消息?”达尔大尼央问。“在监狱里一件消息就像是一只仙果一样,所以我希望您能原谅我迫不及待的心情,对不对,科曼热先生?而且,您刚才向我们透露这是个好消息。”

“你们是否很高兴知道拉费尔伯爵先生身体很好?”科曼热回答道。

达尔大尼央的小眼睛张得老大老大。

“说我高兴!”他叫起来,“岂止是高兴,我简直快乐极了。”

“是呀,我受他本人的委托向你们表示他全部的问候,并且告诉你们他身体很健康。”

达尔大尼央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有意向波尔朵斯迅速地递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如果阿多斯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如果他请人传话给我们,那么他不久就要行动了。”

波尔朵斯原来并没有那么灵巧,能够理解达尔大尼央的眼色,可是这一次,听到阿多斯的名字,他和达尔大尼央的想法完全一样,所以他懂得了达尔大尼央的意思。

“您是说,”这个加斯科尼人还不敢相信似地向道.“拉费尔伯爵先生委托您向杜·瓦隆先生和我表示他全部的问候?”

“是的,先生。”

“您见到他啦?”

“当然。”

“在哪儿?如果这样问不冒昧的话。”

“离这儿很近。”科曼热微笑着说。

“离这儿很近!”达尔大尼央两眼发光,跟着说了一遍。

“非常近,假使那边朝橘园的窗子没有堵死,你们站在这儿就能望得见他。”

达尔大尼央心里想:“阿多斯正在城堡周围转悠。”接着,他高声说道

“您也许是打猎的时候在猎场遇到他的吧?”

“不不,很近,还要近。瞧,就在这堵墙后面,”科曼热拍拍墙说。

“就在这堵墙后面?在这堵墙后而有什么呀?他们是在夜里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因此鬼才晓得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好,”科曼热说“您假设一下一件事。”

“您要我假设什么我就假设什么。”

“请您假设这堵墙上有一个窗口。”

“怎么样?”

“是这样,从这个窗口您能看到在那边窗口的拉费尔先生。”

“拉费尔先生也住在城堡里?”

“是的。”

“是以什么身分吗?”

“和您的身分一样。”

“阿多斯是犯人?”

“您知道得很清楚,”科曼热笑着说,“在律埃没有犯人,因为这儿没有监狱。”

“我们不必在字眼上兜圈子,先生,阿多斯给逮捕了?”

“是昨天在圣日耳曼从王后那儿出来的时候给逮捕的。”

达尔大尼央的双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就像遭到雷击一样。

他褐色的脸顿时变得灰白仿佛蒙上一层白云,不过立刻便消失了。

“犯人!”他又说了一遍。

“犯人!”波尔朵斯垂头丧气地也跟着说了一遍。

忽然达尔大尼央抬起了头,可以看到他眼睛里发出闪光,可是波尔朵斯却不能觉察到。接着,这道闪先立刻消失了,他又像刚才那样沮丧。

“好啦,好啦,”科曼热说。在布鲁塞尔被捕的那一天,达尔大尼央曾经帮了他大忙,把他从巴黎人手中救了出来,所以他对达尔大尼央一直怀有一种真挚的知己之情;“好啦,您不用发愁,我并没有打算告诉您一个伤心的消息,完全不是这样。由于眼前正在进行的战事,我们全变得婆婆妈妈了。天意使你们的朋友和您、和杜瓦隆先生离得这么近,您不应当失望,应当高兴才是。”

可是,他这几句劝慰的话对达尔大尼央毫无影响,达尔大尼央仍旧是一副悲伤的脸色。

“他的神情怎么样?”波尔朵斯看到达尔大尼央不想再谈下去,趁机会插进来问了一句。

“他的神情好极了,”科曼热说。“一开始,像你们一样,他显出很失望的样子,可是,后来他知道红衣主教先生就在今天晚上要拜访他……”

“哈!”达尔大尼央说,“红衣主教先生要拜访拉费尔伯爵?”

“是的,他已经叫人通知拉费尔伯爵了,拉费尔伯爵先生知道这件事后,就托我告诉你们,说他将利用红衣主教对他的这次优待,为你们的事和他自己的事辩护。”

“啊!亲爱的伯爵!”达尔大尼央说。

“多美的事情,”波尔朵斯嘀咕说,“多大的面子了还用多说,拉费尔伯爵先生的家族和蒙莫朗希562家族,还有罗昂家族563都有联姻关系,他的身分要比马萨休先生高多了。”

“这无关紧要,”达尔大尼央用非常温和的口气说道,同时想了一想,“我亲爱的杜·瓦隆先生,这对拉费尔伯爵先生来说,是莫大的荣誉,一次拜访,尤其会给人产生许许多多希望。在我看来,这样的荣誉对一个犯人来说过高了,我不禁认为科曼热先生是不是弄错了。”

“怎么!我弄错了!”

“会不会不是马萨林先生去拜访拉费尔伯爵先生,而是拉费尔伯爵先生被马萨林先生传见?”

“不,不,不,”科曼热说,他坚持事情完全是确实的。“我听得清清楚楚红衣主教对我说的话。是他去拜访拉费尔伯爵先生。”

达尔大尼央朝着波尔朵斯望,想从他的眼神里发现这位同伴能不能懂得这次拜访的重要性,但是波尔朵斯连看也不向他看一下。

“红衣主教先生在他的松园里散步是他的习惯吗?”达尔大尼央问。

“每天傍晚他就把自己关在那儿,”科曼热说,“他好像在橘园里考虑国家大事。”

“这样的话,”达尔大尼央说,“我开始相信拉费尔先生将会受到红衣主教大人的拜访了;此外,红衣主教肯定有人伴随他。”

“是的有两名士兵。”

“他会当着两个外国人的面谈事情吗?”

“士兵出生于瑞士的小州,只会说德语564。而且,他们十之八九等在门外。”

达尔大尼央把手指甲戮进手心,让他的脸上不会显出其他的神情,只照他想做的那样不动声色。

“那马萨林先生一个人走进拉费尔伯爵先生的房间可得小心,”达尔大尼央说,“因为拉费尔伯爵容易发火。”

科曼热笑了。

“是吗!可是,的确,据说你们几位都好像是吃人肉的生番!拉费尔先生一向彬彬有礼,而且随身又没有武器,红衣主教大人只要一叫喊,那两名伴随他的士兵就会跑过来。”

“两名士兵,”达尔大尼央好像在回想什么,同时说道,“是的,两名士兵,正是这样,我每天傍晚总听到有人叫两个人的名字,有时候我看见他们在我的窗子底下走来走去,要走半个小时。”

“是这样,他们在等候红衣主教,或者不如说,等候贝尔奴安,红衣主教出去的时候,是由他来叫他们的。”

“说真的,都是挺神气的汉子!”达尔大尼央说。

“他们是朗斯那儿的团里的人,大亲王先生把这个团送给了红衣主教,表示对他的尊敬。”

“啊!先生,”达尔大尼央说,好像要把这段长长的谈话概括为一句话似的,“但愿红衣主教大人能宽宏大量,答应拉费尔先生给我们自由。”

“我也完全希望能够如此,”科曼热说。

“那么,如果他忘记做这一次拜访的话,您提醒他一下该不会不方便吧?”

“不不,很方便。”

“啊!这就叫我比较放心了。”

谁要是能够看透这个加斯科尼人内心在想什么的话.就会觉得这样巧妙的改变话题包含着一个了不起的目的。

“现在,”他继续说,“请您再答应我最后的一个要求,亲爱的科曼热先生。”

“全心全意为您效劳,先生。”

“您会再见到拉费尔伯爵先生吗?”

“明天早上会见到。”

“您愿不愿意代我们向他问好,并且对他说,请他替我申请和他将得到的同样的恩惠。”

“您希望红衣主教先生上这儿来吗?”

“不;我有自知之明,不会有过分的要求。但愿主教大人能赏光听听我说的话,这就是我一心一意指望的事。”

“哎!”波尔朵斯摇着头低声地说,“我永远也不会相信这是他的心里话。一个人遇到不幸后竟会变得这样气馁!”

“事情会照您的意思办,”科曼热说。

“请您对伯爵说一要他放心,我身体很好,您看到我愁眉苦脸,可是我认命了。”

“先生,您这样说真叫我听了高兴。”

“您说杜·瓦隆先生也是这样。”

“不,我不是这样,”波尔朵斯说。“我,我可完全不听从摆布。”

“可是,我的朋友,您会听从摆布的。”

“永远不会!”

“他会的,科曼热先生。我了解他胜过他对他自己的了解。我知道他有成千成百个了不起的优点,而他自己甚至一无所知。别说话了,亲爱的杜·瓦隆,听从摆布吧。”

“再见,先生们,”科曼热说。“愿你们晚上过得愉快。”

“我们尽力试试看。”

科曼热行过礼后走了出去。达尔大尼央依旧是一副谦恭的姿态,顺从的神情目送着他离开。可是,房门一给这位副卫队长关上,达尔大尼央就向波尔朵斯奔过去,把他紧紧抱住,脸上露出清清楚楚的高兴的神情。

“哎呀!”波尔朵斯说,“怎么回事?我可怜的朋友,您是不是发疯了?”

“因为我们有救啦!”达尔大尼央说。

“我可一点儿看不出有希望得救,”波尔朵斯说,“相反,我看到的是我们全都给抓住了,除了阿拉密斯,自从我们当中又有一个人也进了马萨林先生的老鼠笼里以后,我们出去的可能性更加小了。”

“完全不是这样,波尔朵斯,我的朋友,这只老鼠笼仅仅够关两只老鼠,要是关三只,它就显得不牢了。”

“我完全不懂您说的话,”波尔朵斯说。

“不要紧,”达尔大尼央说,“我们坐下来吃东西吧,我们要增添力气,今天晚上我们需要用力气。”

“今天晚上我们要干什么?”波尔朵斯问道,他越来越惊奇了。

“我们或许又要出远门了。”

“但是……”

“我们吃东西吧,亲爱的朋友,我一面吃一面动脑筋想办法。等吃好夜宵后,我的办法就会全部想好了,那时候我再一一告诉您。”

虽然波尔朵斯很想马上知道达尔大尼央的计划,但是他了解达尔大尼央做事的脾气,所以他不再问下去,在桌子前坐下吃东西了。他信任老谋深算的达尔大尼央,所以他吃得津津有味。

[注]

562 蒙莫朗希家族,是法国历史上著名家族,出了不少有名人物,如元帅、陆军统帅等。

563 罗昂家族,是法国历史上著名家族,出了将军等重要人物。

564 瑞士有一部分人说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