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萨林离开奥地利安娜以后,向律埃走去,他住的房子就在律埃。时局动乱,马萨林进出都有许多卫兵保护,甚至常常乔装改扮。我们已经说过,红衣主教穿上军人的服装,是一位非常神气的贵族。

在古老的城堡院子里他坐上四轮马车,沿塞纳河去夏图。大亲王先生曾经给他派了一支五十名轻骑兵组成的护送队,这不仅是保护他,而且是向代表们表示王后的将军们调动他们的军队是很方便的,可以随意安排士兵。

阿多斯剑已经交出来了,在科曼热的严密看管下,骑着马跟在红衣主教后面走,一句话也不说。格力磨当初被他的主人留在城堡的门口,当阿多斯对阿拉密斯大声说他被捕的时候,格力磨都听到了,伯爵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他就一声不吭地跑到阿拉密斯身旁,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确实,格力磨服侍他的主人二十年来,不知道看到过他的主人经历多少次危险,最后终于顺利脱身,所以他丝毫也不担心。

代表们一等王后的召见结束,便立刻回巴黎去,也就是说他们走在红衣主教前面,大约有五百步的距离。阿多斯向前看,能够看到阿拉密斯的背影,阿拉密斯的镀金腰带和神气的姿态在那一群人当中显得特别突出,他不禁紧紧盯住望着。他把得救的希望寄托在阿拉密斯身上,凭他的经验,跟阿拉密斯长期的交

往和友谊产生的力量,他深深相信这一点。

相反,阿拉密斯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阿多斯跟在他的后面。他只回过头来看了一次,那是在走到一座城堡的时候。他猜想马萨林也许会把他的新犯人关在这座小城堡里,王后派来的一名上尉管理着它,在桥上设了岗哨。但是结果不是这样,阿多斯跟随着马萨林走过了夏图。

走到从律埃去巴黎的大路的交叉口,阿拉密斯转过头来。这一次他的预料没有弄错。马萨林向右边走了,阿拉密斯能够看到那个犯人在树林拐角处消失了踪影。就在这同时,阿多斯出于同样的想法,也朝后面望了望。两个朋友只是互相点了点头,阿拉密斯用一只手指放到帽撩上,仿佛行礼一样。只有阿多斯懂得,他的同伴是向他暗示他已经想到一个主意了。

十分钟以后马萨林走进他的城堡的院子,这座城堡是他的前任红衣主教从前在律埃叫人安排的府邸。 马萨林刚在台阶前下马,科曼热就走到他的跟前。

“大人,厅科曼热问道,“您愿意我们把拉费尔先生安顿在什么地方?”

“在橘园的小屋里,就在岗哨的小屋对面。我希望好好照应拉费尔伯爵先生,尽管他是王后陛下的囚犯。”

“大人,”科曼热大着胆子试探地说,“他要求照顾他让他待在达尔大尼央先生身边,达尔大尼央先生,遵照阁下的吩咐,现在关在橘园对面的猎人小屋里。”

马萨林想了一会儿。

科曼热看得出他在迟疑不决。

“那儿的岗哨是非常坚强的,”科曼热补充说,“四十个人都很可靠,全是经过考验的士兵几乎都是德国人,因此和投石党人没有任何关系,对投石党也毫不关心。”

“如果我们把这三个人放在一起,科曼热先生,”马萨林说,“我们就得增加一倍岗哨,可是我们没有这么多的卫士,我们不能浪费人力。”

科曼热微微笑了笑,马萨林看到他的微笑,懂得他的意思。

“您不知道他们的本事,科曼热先生,可是我,我知道,首先是我亲眼看见过他们的行动,其次是根据传说。我曾经派他们去营救查理国王,他们为了救他,做了许多奇迹般的事。准是由于天意如此,他们才没有成功,否则这位敬爱的查理国王现在一定平安无事地和我们在一起了。”

“他们这样忠诚地为大人效力,为什么大人还要把他们关在监狱里呢?”

“关在监狱里,”马萨林说,“从什么时候起律埃成了一座监狱啦?”

“从它有了囚犯以后,”科曼热说。

“这些先生不是我的囚犯,科曼热,”马萨林带着他的那种狡诈的微笑说道,“是我的客人,尊贵的客人,所以我在他们住的房间的窗子上加上栅栏,门上插上门闩,因为我担心他们会对和我作伴感到不耐烦。不过,尽管他们一开始好像是囚犯,可是,我仍然十二万分地尊重他们。可以证明这点的就是我希望去拜访拉费尔先生,和他两人面对面地谈谈。因此,为了我们在交谈的时候不会受到打扰,您照我刚才对您说的,把他带到橘园的小屋去;您知道,那是我经常去散步的地方。对呀!我散步的时候,就上他那几和他谈谈。虽然别人都认为他是我的敌人,我对他却很有好感,如果他通情达理也许我们能够谈妥一些事。”

科曼热躬身行礼,然后回到阿多斯面前。阿多斯在等待科曼热请示的结果表面,表面上他很镇静,内心里却不安得很。

“怎么样?”他问这个卫队副队长。

“先生,”科曼热回答道,“看起来不大可能了。”

“科曼热先生,”阿多斯说,“我一辈子都是军人,我知道什么叫做命令,不过,和这个命令无关的事,您也许能帮我一个忙。”

“我很乐意这样做,先生,”科曼热回答道,“自从我知道您是谁,您从前怎样为王后效力以后,自从我知道在布餐塞尔那个老家伙被捕那天英勇地救我的那个年轻人和您关系如何密切以后,我心里就暗暗地想,一定要尽力为您服务,只要不违反命令”

“谢谢您,先生,除此以外,我没有更多的要求了,我想向您只请求一件事,它不会对您有一点儿连累的。”

“就算对我有一点儿连累,先生,”科曼热微笑着说,“您也尽管说好了。我比您更不喜欢马萨林先生,我为王后当差,因此我自然不得不为红衣主教当差,但是,我为王后当差,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当差,却是迫不得已。请您说吧,我静候着,我恭听着。”

“既然,”阿多斯说,“让我知道了达尔大尼央先生就在这儿没有什么不方便,我猜想,让他知道我也在这儿,也不会过于不妥当吧?”

“在这方面我没有得到什么命令,先生。”

“那好!请您代我向他表示敬意,对他说我是他的邻居。同时,请您告诉他您刚才告诉我的话,就是马萨林先生把我放在橘园的小屋里,为的是可以来看望我,您再对他说,我会利用马萨林先生愿意给我的这种荣誉,好稍稍改善一下我们被囚禁的生括条件。”

“谁也不会长期留在这儿,”科曼热又说,“红衣主教先生亲口对我说过,这儿没有监狱。”

“这儿有地牢,”阿多斯微笑着说。

“啊!这是另一回事,”科曼热说。“是的,我知道有一些关于这件事的传说,可是一个像红衣主教这样出身微贱的人,一个到法国来找升官发财机会的意大利人,是不大敢对像你们这样的人采取这一类过分的措施的,因为那会犯大错误。另一位红衣主教558是一位伟大的爵爷,他那个时代真是美好的时代;可是我们的马萨林!不用提了!地牢是国王用来报复人的,一个像他那样的胆小鬼不会碰它们。人们知道您被捕的事,很快就会知道您的朋友被捕的事,先生,法国所有的贵族都会为您的失踪责问他。不,不,请您放心,律埃的地牢十年来已经变成孩子们传说中的东西。您不用犯愁,安心待在这儿吧。我呢,我会去告诉达尔大尼央先生说您来到了这儿。有谁能知道,半个月后,我不会请您帮我类似的忙!”

“我吗,先生?”

“是呀,当然是您;难道我不会成为助理主教先生的犯人?”

“请您相信,先生,”阿多斯弯弯腰说,“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一定尽力使您满意。”

“伯爵先生,您能不能赏脸和我一起吃晚饭?”科曼热问。

“谢谢,先生,我心情不好,会让您晚上过得也不愉快的。谢谢您了。”

科曼热领着伯爵走进橘园后面的小屋底层一间房间里,小屋和橘园在同一平面上。要走到橘园,先得穿过一个挤满士兵和朝臣的院子。这个院子是马蹄铁形,当中是马萨林先生住的房子,房子两侧,一边是达尔大尼央待的猎人的小屋,一边是阿多斯刚刚走进去的橘园的小屋。在这两侧的小屋的尽头后面,是个花园。

阿多斯走进应该他住的房间,从精心加上铁栅栏的窗子望出去,看到了高墙和屋顶。

“那是什么房子?”他问。

“是关着你的朋友的猎人小屋后面部分,”科曼热说,“可惜,朝着这边开的窗子在前一位红衣主教的时候全堵上了,因为这些房子不止一次地当做监狱使用,马萨林先生把你们关在这儿,只是恢复了它们最初的用途罢了。假使那些窗子没有堵上,您就可以称心地和您的两位朋友打手势联系了。”

“科曼热先生,”阿多斯说,“您相信红衣主教会给我面子来看望我?”

“至少他是对我这样肯定地说的,先生。”

阿多斯望着那些铁栅栏遮住的窗子叹气

“对,真的,”科曼热说,“这儿几乎成了一座监狱,什么都不缺,甚至铁栅栏也不缺。可是您是贵族中最优秀的人物,您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要在那些突然大批出现的投石党人当中显示您的勇敢和忠诚!的确,伯爵,如果说,我在王家的军队中有什么朋友的话,我认为就是您。而您,拉费尔伯爵,会是投石党人。和布鲁塞尔、布朗梅尼尔、维奥尔这此人站在一边!怎么说呢!您真叫人以为令堂大人是一位女法官了。您竟会是投石党人!”

“我亲爱的先生。”阿多斯说,“说真心话,不成为马萨林的羽翼,就得是投石党人。好久以来我就让这两个称呼在我的耳朵旁回响,后来我决定支持投石党人,至少这是一个法国的名称。而且我是投石党人,并不是跟布鲁塞尔先生、布朗梅尼尔先生和维奥尔先生在一起,而是最博福尔先生、布荣先生和埃尔贝失先生在一起,并不是跟那些院长、参事和法官在一起,而是跟各位亲王在一起。况且,看看为红衣主教先生效力的好结果吧!您看那堵没有窗子的墙,科曼热先生,它会告诉您马萨林是怎样忘恩负义的。”

“是的,”科曼热笑着说,“特别是如果这堵墙重复达尔大尼央先生一个星期来对它不断发出的咒骂的时候。”

“可怜的达尔大尼央!”阿多斯带着亲切而又伤感的神情说,这种神情表现了他的性格的一个方面,“他是一个如此英勇、如此善良的人,而在那些和他所爱的人作对的人眼中,他又是如此可怕!科曼热先生,您可有两个难对付的犯人了,如果别人把这两个倔强的人交给您负责看守,我真要同情您了。”

“倔强的人!”科曼热也微微笑了笑说道,“先生,嗳!您是想吓唬吓唬我。达尔大尼央先生关进来的第一天,向所有的士兵和下级军官挑衅,无疑地是为了想得到一把剑,这样继续到第二天,甚至继续到第三天,可是,后来他变得像一头小绵羊一样温和宁静。现在,他不断地唱加斯科尼小调,我们听了都笑得要命。”

“杜·瓦隆先生怎么样?”阿多斯问。

“这一位呀,那就不同了。我要坦白地说,这是一位吓人的贵族。第一天,他用肩膀撞,就把所有的门都撞破了。我原来预料会看到他像参孙走出迦萨559一样走出律埃。可是,他的脾气后来渐渐和达尔大尼央先生变得一样好了。现在,他不但很习惯他的犯人生活,而且还拿这种生活开玩笑呢。”

“太好了,”阿多斯说,“太好了。”

“您对这一点还有别的想法吗。”科曼热问,他将马萨林以前说的关于这两个犯人的事和拉费尔伯爵刚才说的话对照了一下,开始感到有些不安了。

阿多斯呢,他想到他的朋友们脾气这样改变,毫无疑问是由于达尔大尼央想出了什么妙计。他不愿意过分地夸奖他们,担心这会反而害了他们。

“他们呀?”他说,“全是容易冲动的人,一个是加斯科尼人,一个是庇卡底人;两个人都一碰就会激动起来,但是平静下来也快得很。您不是亲眼看见了吗,您刚才对我说的,就证明了我此刻对您说的都是事实。”

科曼热也正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他很放心地走开了,留下阿多斯一个人待在这间大房间里。依照红衣主教的命令,他在这儿要受到一名贵族应该受到的尊重。

此外,他等候马萨林亲口答应的重要的访问,好对眼前的处境有一个明确的了解。

[注]

558 指黎塞留。

559 

参孙,是《圣经》故事中古代犹太人的领袖之一。据《旧约圣经》的《士师记》,他力大无比,曾将一头狮子撕裂。他到迦萨,迦萨人将他围信,在城门悄悄埋伏,准备天亮杀他,参孙半夜起来,把城门的门扇、门框、门闩一齐拆下,扛在肩上,走出迦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