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捅阿多斯这件事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引起任何议论,甚至好像没有人知道。它丝毫也没有阻碍情势的发展,巴黎城里派来的代表团受到正式通知,王后将要会见他们。

王后接见的时候,一言不发,像以往一样威风。她听代表们诉苦和哀求,但是,等他们的话说完,不再有人发言以后,奥地利安娜的脸上依旧是神情冷澳,尽管她什么话全听见了。

马萨林站在一旁相反,这些代表的要求他听得很清楚,他要用既明确清楚又简洁干脆的话回答他们。

代表们的话说完,王后仍旧不说一句话。

“先生们,”马萨林开口说道,“我要和你们一同请求王后结束她的臣民的痛苦。为了减少百姓们的苦难,我己经尽力而为,但是照你们说的,大家一致认为他们所以受苦,都是我造成的,我,一个可怜的外国人,没有能够得到法国人的欢心。唉!没有人了解我,理由是,我的前任是一位无比卓越的人,他依旧在支持着法国国王的权力。一想到黎塞留先生的功业我就感到自己无比渺小。如果我有野心我就要和他的崇高威望比个高低,但是我可不是那种人,我要向你们证明这一点。我声明我失败了。我将听从百姓的要求。谁没有过错呢,先生们?如果巴黎人有过错,巴黎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流了大量的血,许许多多的灾难折磨着一座失去它的国王和正义的城市。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没有这样大的力量能够将一位王后和她的王国分开。既然你们要求我引退,那好,我就引退。”

“这样的话,”阿拉密斯对着他身边的一个人的耳朵说,“讲和就成功了,开会也毫无必要了。只要派一支精锐的卫队把马萨林先生护送到最远的国境线,同时监视他不让他穿越任何国境线再回来就行了。”

“等一等,先生,等一等,”阿拉密斯对他说话的这个法官样的人说。“见鬼,您怎么能这么说!看得出来,您是军人。酬金和赔款的项目还没有讲清楚。”

“大臣先生,”王后转过身来对这位赛基埃,我们的老相识说,“您召开会议吧;地点在律埃。红衣主教先生讲的这些话叫我非常感动。我久久地没有回答你们,就是这个原因。至于他的去留问题,因为我对红衣主教先生满怀感激之情,所以允许他在任何方面都可以自由行动。红衣主教先生高兴怎样就怎样。”

首相的显得精明相的脸上现出微微的苍白色,但是转瞬间就消失了。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望着王后。王后的面孔却一直是那样毫无表情,他和其他人一样,捉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是,”王后又说下去,“在等待马萨林先生做出决定以前,我请求你们只考虑国王的事。”

代表们向她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怎么回事!”当最后一名代表走出房间以后,王后说道,“您居然对欢些法官、律师让步!”

“为了陛下的幸福,夫人,”马萨林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盯住王后望着,“我准备作出任何牺牲。”

安娜低下头来,像她惯常那样,陷入了沉思。她脑海里浮现出阿多斯的影子。这个贵族果敢的气派,他的既坚定又严肃的语言,他一句话召来的一些故人的身影,使她想起令人陶醉的诗一般的往事:青春,美丽,二十岁的人的爱情的光辉,她的支持者的艰苦战斗,她唯一真心热爱的人白金汉血淋淋的结局,还有她的那几个默默无闻的保卫者的英雄气概,他们曾经拯救了她,使她没有遭到黎塞留和国王双方的僧恨。

马萨林望着她,现在她相信她是独自一个人,不再有一大群敌人在窥伺她。他从她的脸上揣摩她在想些什么,像在清澈的湖水里望着飘过的白云一样,她的思想就是天空的倒影。

“难道,”奥地利安娜低声地说,“应该对风暴屈服,花代价换取和平,耐心地、认真地等待良机到来吗?”

马萨林听了这个建议,苦笑了一下,她的这个建议说明她对首相说的话认真考虑过了。

安娜低着头,没有看到他的苦笑,可是她发觉她的要求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于是她抬起头来。

“怎么!您不回答我的话,红衣主教,您在想什么?”

“夫人,我在想我们叫科曼热逮捕的这个放肆的贵族影射了白金汉先生,是您让他被人杀害的,他又影射了石弗莱丝夫人,是您让她流亡的,他还影射了博福尔先生,是您派人把他关进监狱的。可是,如果他影射了我的话,他却不知道我和您是什么关系。”

奥地利安娜不禁哆嗦了一下,好像她的自尊心突然受到了伤害似的。她脸红起来,用尖尖的指甲刺自己的好看的手,一句话也不回答。

“他是一个能出好主意、重视荣誉、富有才智的人,此外,他又是一个坚定果断的人。您知道他的一些情况,是不是,夫人?我要告诉他,我给他的是一种个人的恩惠,因此他对我是误解了。的确,别人对我提议的,差不多就等于是让位,而让位是值得好好考虑考虑的。”

“让位!”安娜喊了一声,“先生,我以为只有做国王的才能让位。”

“怎么!”马萨林说,“难道我不几乎就是国王,甚至就是法国的国王吗?夫人我对您肯定地说,晚上我丢在一张王室的床前的首相长袍,就和国王的披风几乎一样。”

这是马萨林经常对她讲的使她深感屈辱的话,这样的侮辱结果总是会使王后低头屈服。只有伊丽莎白和叶卡特琳娜二世对于她们的情人来说,既是情妇,又是王后557。

奥地利安娜心惊胆战地望着红衣主教脸上威胁的表情,在这样的时刻,这种神情还带着一些威严的神气。

“先生,”她说,“我不是说过吗,您不是听到我对那些人说过您高兴怎样就怎样吗?”

“既然这样”马萨林说,“我认为我大概高兴留下来。这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利益,而且我斗胆说一句,也是为了保护您。”

“留下来吧,先生,我不希望别的,只希望您留下来。不过,不要让我受到凌辱。”

“您是想说那些叛乱分子的要求和他们咄咄逼人的口气吗?请耐心点!他们挑选了会场这样一个较量的场所,在这种战场上我可是比他们干练得多的将领。我们只要等待到适当时机就能打败他们。他们已经开始挨饿了,一个星期以后.他们的情况还要糟。”

“我的主啊!是的,先生,我知道我们结果会是这样的。可是我指的并不只是他们那些人,对我的侮辱最刺人的不是他们。”

“啊!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想说那三四名贵族总是对人提到那些往事。但是我们已经抓住了他们。他们都罪行确凿,所以我们愿意关他们多少时候就关多少时候。只有一个人我们还对他毫无办法,他在和我们对杭。不过,见鬼!我们一定能够把他送到他的同伴那儿去的。我觉得,比这困难得多的事我们也做过了。首先,为了小心起见,我把那两个最难对付的关在律埃,就是说在我身边,也就是说在我眼皮底下,在我手够得着的地方。就在今天,那第三个人就又要和他们两个人碰头了。”

“只要他们一直关在牢里,那就没有问题了,”奥地利安娜说,“可是他们总有一天会出来的。”

“是的,只要陛下放他们出来。”

“唉!”奥地利安娜自言自语地说,“很遗憾我们是在这儿而不是在巴黎!”

“为什么?”

“那儿有巴士底狱,先生,它是那样牢固,又是那样隐蔽。”

“夫人,开完会,我们就有了和平,有了和平我们就可以回巴黎,有了巴黎,我们就有了巴士底狱!我们的四位自以为了不起的好汉就会一辈子关在巴士底狱里。”

奥地利安娜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这时,马萨林亲了亲她的手,向她告辞。

马萨林的这个动作一半是表现谦恭,一半是卖弄殷勤。奥地利安娜望着他离开,随着马萨林起走越远,可以看到在她的嘴唇上渐渐露出轻蔑的微笑。

“我蔑视这样一个红衣主教的爱情,”她喃喃自语地说,“他从来不说‘我相怎么做’,只说‘我己经怎么做’。这个人其实知道有比律埃更安全、比巴士底狱更阴暗更寂静的隐秘的地方。啊!世界上的人越来越不可靠了。”

[注]

557 

伊丽莎白,指伊丽莎白一世(1533-1603),英国女王,宠爱埃塞克斯伯爵,因他密谋反对她,被她下令处以斩刑。叶卡捷琳娜二世(1729-1796),俄国女皇,原为彼得三世之后,后废彼得三世自立,私生活颇为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