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利埃特夫人看到王宫内外骚动的场面,她弄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其实是朗斯的胜利造成的。夏蒂荣公爵先生在这次战役中建立了很大的战功,所以大亲王先生派他进京报信,而且,还授权他将从洛林人和西班牙人手中夺来的二十二面军旗挂在巴黎圣母院的拱门里。

这个消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它使宫廷在和最高法院的争执中获得优势394。所有限时征收的捐税,最高法院是坚决反对的,但是一直被说成为了保持法国的荣誉,为了有可能打败敌人,必须这样做。自从诺林根一战以后,法军接连败北,最高法院就振振有词地质问马萨林先生,他一再保证的胜利为什么一直没有实现。但是,这一次终于打了起来,而且大获全胜。所以所有人都明白,宫廷得到了双重的胜利,外部的胜利和内部的胜利,就连年幼的国王听到这个捷报,也大声叫道:

“啊:最高法院的先生们,我们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后一听,高兴地把小国王接在怀里,因为他的高傲倔强的性情和她完全一样。当天晚上举行了一次会议,找来开会的有拉梅耶雷元帅和维尔罗阿先生,因为他们是马萨林派;有夏维尼和塞吉埃,因为他们恨最高法院,有吉托和科曼热因为他们忠于王后。

这次会议做了什么决定一点也没有透露出来。人们只知道星期天将在圣母院为朗斯的胜利举行感恩弥撒。

到了星期天,巴黎大个个都兴高采烈,在当时,举行一次感恩弥撒,可是一件大事,平时很少举行这样的仪式,所以引起了轰动。太阳仿佛也来庆贺盛典似的,初升起来就光辉灿烂,把京城各个阴暗的角落也照得金光闪闪。城里处处都挤满了人,人山人海,连斯德岛395的最偏僻的街道也是一片节日景象。在沿河马路,一眼望去,全是市民,手艺人,妇女,孩子,前挤后拥,向圣母院走去,就像一条大河向源头倒流。

店铺里都冷冷清清,家家户户全关上了门,人人都想看到年幼的国王和他的母亲,还有赫赫有名的红衣主教马萨林。大家对马萨林是这样憎恨,所以都想看看他长的是什么模样。

此外,这广大的人群都享受着最大的自由,任何意见都能公开表达出来,简直像响起了带有骚乱味道的声音,就像巴黎的所有教堂的成千座大钟响起感恩赞美诗的乐声。城市的警察是从城市本身产生的,所以没有任何威胁来扰乱一致仇恨的表示,来禁止人们口中说出诽谤的言语。

早上八点,王后的近卫军团出来了,它的指挥是吉托,副指挥是他的侄子科曼热。队伍由鼓手和号手前导,从王宫分段地一直走到圣母院巴黎人总是静静地观看这样的场面,因为他们对军乐和鲜艳的军服始终那么感兴趣。

弗里凯穿了一身节日穿的服装,他在嘴里的一边塞了许许多多樱桃核,借口嘴巴突然肿起来,向他的上级巴汕请假,巴汕准了他一天假。

巴汕起初并不同意,因为他心里很不痛快,首先是阿拉密斯不对他说清楚去哪儿就走掉了,其次是他辅助的这场庆贺胜利的弥撒396。是不符合他的政治主张的,我们都记得,巴汕是投石党人。如果这样隆重的仪式,教堂执事有办法像一个普通的侍童那样离开的话,巴汕肯定会像刚才弗里凯向他做的那样,向大主教提出同样的请求。我们在前面说过,巴汕起初不同意一切假,但是,当着巴汕的面,弗组凯的脸越肿越大,他担心这副难看的模样会损害侍童队伍的体面,终于咕哝着让步了。到了教堂门日,弗里凯吐出嘴里的东西,肿就完全消失,他朝着巴汕那边做了一个手势,这种手势表明了巴黎的顽童比天下任何地方的顽童都有本领。在他的小酒店里,他说要在圣母院的弥撤里做辅助工作,于是他理所当然地也不用上班了。

弗里凯这下可变得自由自在,正像我们已经看见过的那样,他穿的是他最考究的服装。他的最惹人注目的装饰品,是一顶无法形容的无边软帽,它一半像中性纪的无边扁平便帽,一半像路易十三时代的帽子。他的母亲替他做了这样一顶古怪的帽子,也许是由于一时心血来潮,也许是缺少同样的料子,在做帽子的时候,对怎样使颜色调和很少费心,结果造成十七世纪制帽手艺的杰作一面是黄色和绿色,一面是白色和红色。可是弗里凯一向喜欢颇色多种多样,所以戴在头上显得非常神气和得意。

从巴汕那儿出来后,弗里凯就直奔王宫,他赶到的时候正好近卫军团出宫,他来的目的就是看热闹的场面和听好听的军乐,所以他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用两块石板当鼓敲,接着又用嘴巴吹出军号声,他模仿得非常像,不止一次地得到那些爱好模仿各种乐声的人的称赞。

他这样吹吹敲敲,从士官门开始,一直到圣母院广场才结束,弗里凯觉得非常快活。后来近卫军团停住了,队伍分开,走进旧城的中心,安排在圣克利斯托夫街的头上站好,这条街就在布鲁塞尔住的科卡特里克斯街旁边。到这时候,弗里凯才想起了他还没有吃早饭,考虑他最好向哪一面转身,去完成一天里这件重要的事。他反复想了又想以后,决定到布鲁塞尔参事那儿去吃一顿白食。

于是,他急忙向前奔,奔到参事的家门口,连气也喘不过来了。他使劲敲门。

他的母亲是布鲁塞尔的老女仆,来开了门。

“小淘气,你上这儿来干什么?”她问道,“为什么你不在圣母院?”

“娜内特妈妈,”弗里凯说,“我本来在那儿,可是我看到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布鲁塞尔老爷应该知道的,我得到巴汕先生的准许,娜内特妈妈,您知道教堂执事巴汕吗?特地赶来报告布鲁塞尔先生。”

“小猢狲,你要对布鲁塞尔先生说些什么?”

“我要当面对他本人说。”

“这不行,他在工作。”

“那么,”弗里凯说,“我就等他干完工作,因为他是很会利用时间的。”

他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娜内特太太慢腾腾地跟在他后面走。

“可是,”她说,“你找布鲁塞尔先生究竟有什么事?”

“我想对他说,”弗里凯使尽力气大声喊着回答道,“近卫军团全部到这一带来了。我到处都听说宫廷里都不喜欢他,我来通知他,好让他事先做好准备。”

布鲁塞尔听到小家伙的叫声,被他的热情劲儿吸引住了,从楼上走到了二楼,因为他确实是在三樱的书房里工作。

“喂,”他说,“我的朋友,近卫军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这样大吵大闹莫不是发疯啦?你不知道那些先生这样做是习以为常的事吗?近卫军团在国王经过的路上两旁站岗是惯例如此吗?”

弗里凯装做很吃惊的样子,在手指间把他那顶新软帽转来转去。

“您知道这些事,这不会叫人惊奇,”他说,“因为您,布鲁塞尔先生,什么事全都知道,可是我呢,向天主保证,我可不晓得,我还以为给您出了一个好主意呢,请不要为这件事责怪我,布鲁塞尔先生。”

“不会的,我的孩子,不会的,相反,你的热情叫我非常高兴。娜内特太太,您去找找隆格维尔夫人昨天从诺阿西给我送来的杏子,拿六只给您的儿子,再给他一点软面包头。”

“啊!谢谢,布鲁塞尔先生,”弗里凯说,“谢谢,我正好最爱吃杏子。”

然后,布鲁塞尔到他妻子房间里,关照准备早饭。这时是九点半钟。参事走到窗口。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听得见远处传来一阵阵好像涨潮的声音。在圣母院的四周,人海中发出一阵阵的叫喊声,越来越响。

当达尔大尼央领着一队火枪手到达圣母院门口的时候,人声更加鼎沸了。他们是来维持教堂秩序的。达尔大尼央对波尔朵斯说过,要他趁这个机会来看看这个仪式。波尔朵斯穿了一身军礼服,作为名誉火枪手,骑了他的最好的骏马,就像从前达尔大尼央经常叫他做的那样。在这队人里有一个中士,是参加过西班牙战争的老兵397,他认出了波尔朵斯是他的老伙伴。立刻就把这位巨人的赫赫战功告诉了受他指挥的那些人,说这位巨人是特莱韦勒的老火枪手的光荣。于是波尔朵斯不仅在挤队士兵里受到了很好的接待,而且他还看到人人都用钦佩的眼光对着他望。

十点钟,卢佛宫的炮声响了,宣告国王出宫。人群在手持火枪肃立不动的近卫军士兵的后面骚动起来,就像树梢被一阵狂风砍得直摇的大树那样。终于国王和母后乘着一辆镀金的华丽的马车过来了。后而跟着另外十辆四轮马车,里面坐着宫廷女官,王室的官员和宫廷里其他的人。

“国王万岁!”四面八方都齐声高喊起来。

年幼的国王庄严地把头伸到车窗外,显出表示感谢的神情,微微地点头致意,于是人群里叫喊得更加响了。

国王的车队缓缓前进,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走完从卢佛宫到圣母院广场之间的这段路。一到达圣母院广场,队伍就渐渐地走进阴暗的大教堂的巨大的拱门里。神圣的仪式开始了。

宫廷里的人都就位以后,一辆有科曼热纹章的马车离开了宫廷的马车队伍,慢慢地走到空无一人的圣克利斯托夫街的头上。一到那儿,原来在车旁护送的四名卫兵和一名下级警官登上了这辆大马车,放下了窗帘。那个一下级警官透过一个小心留出的洞,窥伺着整条科卡特里克斯街,好像他在等候什么人来似的。

大家都被仪式吸引住了,所以那辆马车也好,马车里的人采取的谨慎措施也好,都没有受到注意。弗里凯一双眼睛一向机警,本来是能够发觉的,但是他正坐主圣母院广场的一座房屋的柱顶盘上津津有味地吃着杏子。他从那儿能看得见国王、母后和马萨林,听到弥撒的乐声,就好像他在教堂里面担任辅助职务一样。

在弥撒快结束的时候,王后看见科曼热站在她的身旁,等待准许执行她在离开卢佛宫前就已对他下过的命令,她便低声说道:

“去吧,科曼热,愿天主保佑您398!”

科曼热立刻走出了教堂,到了圣克利斯托夫街。弗里凯看到这位英俊的军官走开,后面跟了两名卫兵,就好玩地也跟着他走。他兴高采烈,因为就在这时候,弥撒结束了,国王上了马车。那个下级警官刚一看见科曼热在科卡特里克斯街的街口出现,就吩咐车夫一声,车夫立刻赶车前进,一直跑到布鲁塞尔的住宅门口。

在马车停下来的同时,科曼热去敲布鲁塞尔的住宅的门。

弗里凯待在科曼热的身后面,等门打开。

“小家伙,你来这儿干什么?”科曼热问。

“我等着进布鲁塞尔老爷的家,军官先生!”弗里凯说,他用的是巴黎顽童在这种场合都十分懂得用的讨好的语气。

“那么说,他果真住在这儿啦?”科曼热问。

“是的,先生。”

“他住在几楼?”

“整幢房子都是他住的,”弗里凯说,“房子是他的。”

“可是他通常待在哪儿?”

“他在三楼工作但是到二楼吃饭,这时候他大概在吃饭,因为现在是中午了。”

“很好,”科曼热说。

他说着,仆人来开门了。这个军官就问仆人,从仆人嘴里知道布鲁塞尔老爷是在家里,确实正在吃中饭。利曼热跟着仆人上楼,弗里凯跟着科曼热上楼。

布鲁塞尔和他家里的人坐在饭桌前吃饭。在他对面是他的妻子,两边是他的两个女儿,饭桌头上是他的儿子卢维埃尔,在参事那次发生意外的时候,他在一起,不过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元了。这位老好人也恢复了健康,这时在品尝隆格维尔夫人给他送来的新鲜水果。

仆人想开门通报,科曼热立刻抓住他的胳臂,自己推开了门,站到坐着一家人的饭桌前面。

布鲁塞尔一见到这个军官进来,稍稍有点儿激动;不过,他看到对方彬彬有礼地鞠躬,他也站起来还礼。

虽然双方相互行了礼,可是女人们的脸士仍然显出惊慌的神色。卢维埃尔脸上变得苍白,急着等待军官说明有什么事。

“先生,”科曼热说,“我带有国王的命令来找您。”

“太好了,先生,”布鲁塞尔回答说。“是什么命令?”

他伸出手去。

“命令我逮捕您,先生,”科曼热说抽的语气仍然没有变,态度仍然很客气,“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话,您就省得费力再看这封长信,跟我走吧。”

这些善良的人安安静静地聚在一起吃饭,听到这段话,比落下霹雳还叫他们心惊胆战。布鲁塞尔全身哆嗦地向后退。在那个时代,受到国王敌视被捕下狱是一件可怕的事。卢维埃尔动了一动,想奔过去拿那把放在房间角落里的椅子上的剑,可是忠厚的布鲁塞尔而对这样的场面并没有失去理智,他对卢维埃尔看了一跟,制止了这个毫无希望的行动。和丈夫隔着饭桌坐的布鲁塞尔夫人哭得成了个泪人儿,两个年轻的女儿紧紧抱住她们的父亲。

“走吧,先生,”科曼热说,“我们快一些,应该服从国王。”

“先生,布鲁塞尔说,“我身体不好,照目前情况,是不能坐牢的。我请求延期执行。”

“这办不到,”科曼热说,“命令很明确,应该立即执行。”

“办不到!”卢维埃尔说,“先生,小心不要把我们逼得无路可走?”

“办不到!”从房间最里面的地方发出一声尖叫声。

科曼热回头一看,只见是娜内特太太,她拿着她那把扫帚,两眼冒出愤怒的光芒。

“我的好娜内特,”布鲁塞尔说,“我请求您安静下来。”

“有人来抓我的主人,穷苦百姓的靠山、救星和父亲,我能安静下来!是呀!您还会认得我……您滚不滚!”她对科曼热说。

科曼热笑了起来,转身对布鲁塞尔说:

“先生,请您叫这个女人闭上嘴,您跟我走。”

“叫我闭上嘴,叫我,叫我吗!”娜内特说,“是呀!除非再换一个人来,我的国王的漂亮小鸟!您瞧着吧。”

娜内特太太跑到窗口,打开窗子,用尖锐的声音大声叫起来,连圣母院广场那边都能听得见:

“救人呀!有人抓我的主人啦!有人抓布鲁塞尔参事啦!救人呀!”

“先生,”科曼热说,“请您马上表明一下态度,是服从国王还是打算抗拒国王?”

“我服从,我服从,先生,”布鲁塞尔大声说道,同时想挣脱他的两个女儿的拥抱,并且用眼光制止他的总想不让他看到的儿子的行动。

“眼前,”科曼热说,“您必须叫这个老太婆闭上嘴。”

“哈哈!叫我老太婆!”娜内特说。

于是她紧紧把住窗上的栏杆,叫得更响了。

“救人呀!救人呀!来救布鲁塞尔老爷,他们要抓走他,因为他替百姓说话。来救他呀!”

科曼热拦腰抱住了这个女仆,想把她从窗口拉开,可是就在这时候,从中二楼传出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用尖嗓子叫道:

“杀人啦!起火啦!抓凶手呀!有人害布鲁塞尔先生!有人杀布鲁塞尔先生了!”

这是弗里凯的声音。娜内特太太感到有人支援,于是更加起劲了,和他一齐叫起来。

在一些窗口出现了一些好奇的人的脑袋。不少人受到吸引,往街口跑,先是一个一个跑,后米是一小群一小群,最后汇合成为一大群。他们听到叫喊声,他们看到一辆四轮马车,可是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弗里凯从中二楼跳到马车顶上,叫道:

“他们要抓布鲁塞尔先生!当兵的在马车里面,当官的在楼上。”

人群都低声骂起来,向拉车的马走过去。原来待在街上的两名士兵上楼去帮助科曼热了,马车里的几名士兵打开车门,伸出了长矛。

“你们看到他们了吗?”弗里凯说。“你们看到他们了吗?就在这儿。”

车夫转过身来,抽了弗里凯一鞭子,弗里凯疼得直叫。

“啊!该死的车夫!”弗里凯大声嚷道,“你也参加进来了?等着瞧吧!”

他又回到了中二楼,把他能够找得到可以扔的东西一样样拼命地对准车夫丢下来。

人群不顾土兵们的充满敌意的威胁,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威胁骂得更加凶了,离马车也更加近了。士兵用长矛猛刺,想赶退那些最愤怒的人。

喧嚷声一直不停,越来越响,一条街已经容不下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看热闹的人。士兵们的那几支可怕的长矛在人群和马车中间原来还造成了一段空隙,现在也给许许多多人冲了过来。士兵们好像被一些活动的城墙推着向后退,就快要抵着轮毂和车壁板给压得粉碎了。那个下级警官一再高喊:“以国王的名义!”可是对那些叫人害怕的群众来说,丝毫不起作用,反而像更加激怒了他们。在他不断叫着“以国王的名义”的时候,忽然一个人骑马奔来,他看到穿军服的士兵受到这样粗暴的对待,就举起剑向混乱的人群冲去,想出人意料地去援救那几个士兵。

这个骑马的人是一个年方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气得睑色铁青。他下了马,和那几个士兵一样,背靠着马车的辕木,把他的马当作掩护,从马鞍两旁的皮枪套里拔出手枪,插在腰带上,然后开始挥剑刺杀,他身手不凡,完全像一个剑术熟练的人。

在十分钟里,仅仅这一个年轻人就抵挡住了整个人群的进攻。

后来,人们看见科曼热推着布鲁塞尔出来了。

“砸碎马车!”百姓们喊道。

“来救人呀!”那个老女仆叫着。

“杀人啦!”弗里凯大叫,同时不停地把手边找得到的东西像雨点一样地往那几个士兵丢去。

“以国王的名义,”科曼热叫道。

“谁第一个走过来谁就没命!”拉乌尔叫道,他看到那些人逼近,便用剑尖对准一个打算向他扑过来的巨人似的大汉刺过去,那个人受了伤,哇哇直叫着向后退。

拉乌尔从布卢瓦回来,他曾经答应过拉费尔伯爵,离开五天以后,要来看一看这场仪式。他走的是最能直接通向圣母院的街道。他走到科卡特里克斯街附近,潮水般的人引起他的注意。他听到“以国王的名义”的叫声,想起阿多斯说过的话.要效忠于国王”,就奔来为国王作战,国王的近卫军的士兵正在受到围攻。

科曼热就像是把布鲁塞尔丢进马车里一样,然后也跟着上了马车。就在这时候,响起了一声火枪声,一颗子弹从上至下,穿过科曼热的帽子,打断了一个士兵的胳臂。科曼热抬起头来,看见在烟雾当中,三楼的窗口露出卢维埃尔的怕人的脸。

“很好,先生,”科曼热说,“您以后会听到我的名字的。”

“您也一样,先生,”卢维埃尔说,“我们瞧吧,看谁说话的声音响。”

弗里凯和娜内特始终叫个不停卜叫喊声,枪声,加上火药味,是那样刺激人,叫人激动。

“打死军官!打死他!”人群齐声吼着。大家都向前冲。

“再过来一步,”利曼热放开车帘,让外面人能够看得见马车里面,同时他把剑抵住布鲁塞尔的胸口,叫道,“再过来一步,我就杀死这个犯人;我奉命带他走,活的死的都行,我会把死的带走,就是这样。”

一声可怕的叫声响了起来。布鲁塞尔的妻子和女儿向群众伸出双手,恳求他们别再向前走。

群众知道这个脸色发白、可是显得很坚决的人会说到做到,于是他们一面继续恐吓他,一面纷纷散开。

科曼热叫那个受伤的士兵跟他上了车,又命令其余的士兵关上车门。

“去王宫,”他对吓得半死不活的车夫说。

车夫鞭打他的牲口,马车在人群中闯出一条大路,可是到了沿河的街道上,马车不得不停下来。马车给推倒了,几匹马也给带走,被闷死了。拉乌尔因为来不及再骑马,就走着用剑背驱赶四周的人,像士兵们用刀背乱打一样,可是后来他和士兵们对这种打法都感到厌烦了,他就索性用剑尖猛刺,这最后一着太厉害,只能激起群众更大的愤怒。在人群中已经能不时地看到火枪的枪管和长剑的剑身闪闪发亮。接着,响起几下枪声,当然枪是朝天开的,可是仍然同样震动人心。从许多窗口继续向下扔东西。那些喊叫声只有在暴动的日子才听得到,那一张张脸只有在流血的日子才看得到。各种声音乱成一片, 

盖过这些声音的是叫喊声:“打死他们!打死士兵!把军官丢进塞纳河!”拉乌尔的帽子给打坏了,脸上都是血,他不仅觉得全身的力气将要用尽,而且觉得理智也快丧失了。他的眼睛望出去前面是一片淡红色的雾,透过这层雾他看到有许许多多胳臂向他伸过来,威胁他,如果他倒下去,它们就会把他抢走。科曼热在翻倒的马车里气得直扯头发。那几个士兵,每个人只顾得自己招架,哪儿还能来帮助别人。一切都完了,马车,马,士兵,仆人,也许还有犯人,眼看就要全给打成齑粉,正在这危急关头,突然响起了一个拉乌尔十分熟悉的声音,一把粗大的长剑高举着,在空中闪闪发光,人群立刻躲开,乱成一团,给打得东倒西躺,纷纷逃散。一个火枪队军官执剑左砍右刺,来到拉乌尔跟前,在他快倒下去的时候一把抱住了他。

“见鬼!”那个军官叫道,“他们杀死他了吗?那好,他们该倒霉了!”

他怒火万丈,浑身使劲地转过身来,那副威胁人的模样真是可怕,连那些最狂热的闹事的人也你推我挤地抢着逃命,有些人甚至滚进了塞纳河里。

“达尔大尼央先生,”拉乌尔低声叫了一声。

“是的,见鬼,是我,看来幸好我来了,年轻的朋友。喂了你们上这儿来,”他踏着马蹬直起身子,高举起剑,又是叫喊,又做手势,要火枪手们过来,因为他骑得太快,他们跟不上。

“喂,替我们把这些人全消灭光!举起火枪!拿好枪!准备!瞄准……”

听到这几声口令,无数密集在一起的人立刻就东奔西逃,就像一座大山倒塌了一样,达尔大尼央禁不住放声大笑。

“谢谢,达尔大尼央,”科曼热从翻倒的马车门露出半个身子说;“谢谢,我的年轻的贵族!您叫什么名字?我要禀告王后知道。”

拉乌尔正要回答,达尔大尼央赶紧低下身子对着他的耳朵说:

“您别出声,让我来回答。”

接着,他向科曼热转过身来。

“不要浪费时间了,科曼热,”他说,“如果您能够做到,就从马车里出来,去换一辆乘。”

“可是哪一辆呢?”

“见鬼,在新桥上碰见哪一辆就哪一辆,我想,那辆马车上的人一定会感到非常荣幸,因为能把他们的马车借出来为国王效劳。”

“可是,”科曼热说,“我还是不明白。”

“快走吧,否则五分钟后,所有的百姓就要拿着剑和火枪回来。您会被杀死,您的犯人会给救走。快走。瞧,那边正好过来一辆马车。”

然后他又低下身子对拉乌尔轻声说:

“千万不要说出您的名字。”

年轻人惊奇地望着他。

“那好,我去上车了,”科曼热说,“如果他们再回来,您就开枪。”

“不行,不行,”达尔大尼央回答说,“相反,任何人都不许开枪.现在开一枪,明天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科曼热带了四名士兵和四名火枪手,向那辆马车奔过去。他叫马车上的人下车,把他们带到翻倒的马车旁边。

可是,当他们要把布鲁塞尔从打碎的马车转移到那另一辆马车的时候,百姓们看到了他们叫做救星的这个人,都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叫喊声,又向马车冲上来。

“快离开,”达尔大尼央说。“这十名火枪手护送您走,我留二十名来牵制百姓,快离开,一分钟也别耽搁了。来十个人跟科曼热先生走!”

从队伍里出来十个人,围住那辆刚来的马车,然后奔驰而去。这辆马车一走,叫喊声更加响了,有一万多人拥向沿河的街道,塞满了新桥,邻近的街道也全挤满了人。

响起了几下枪声。一名火枪手给打伤了。

“向前进,”达尔大尼央叫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直咬胡子。

他领着手下的二十个人向人群冲过去。那些百姓一个个都吓得东倒西歪,只有一个人手上拿着火枪,一动不动地站着。

“啊!”这个人说,“是你,你以前就想杀死他了!等着瞧吧!”

他把火枪口对准向他飞快奔来的达尔大尼央。达尔大尼央低下身子,贴着马颈,那个年轻人开枪了,子弹打断了达尔大尼央帽子上的羽毛。

暴躁的马撞到这个冒失的人身上,把他顶到墙跟前,这个唯一想阻栏住一场暴风雨的人倒在地上。

达尔大尼央突然勒住了马,这时候,他的火枪手继续向前冲,他转过身来,对那个给他打倒在地的人高举起剑。

“啊!先生,”拉乌尔在科卡特里克斯街见过这个年轻人,一眼就认出了他,于是说,“先生,饶了这个人吧,这是他的儿子。”

达尔大尼央缩回他想举剑刺下去的胳臂。

“啊!您是他的儿子,”他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先生,我投降!”卢维埃尔把他的退出子弹的火枪向这个火枪队军官递过来,说道。

“不!见鬼,您不要投降!相反,快逃走吧,越快越好,如果我抓住您,您就要给绞死。”

年轻人不等别人再说一遍,立刻从马脖子底下钻过去,走到盖内戈街的转角就不见了。

“说真心话,”达尔大尼央对拉乌尔说,“您阻止我刺下去,正是时候,否则他已经完蛋了,真的,等我以后知道他是谁,我一定会懊侮杀死他。”

“啊!先生,”拉乌尔说,“请允许我先为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向您道谢,然后,再为我自己向您道谢,先生,我也一样,您晚来一步,我就没命了。”

“等一等,等一等,年轻人,说得太多会累的”

他从马鞍旁的皮枪套里拿出一瓶满满的西班牙酒,说道:

“喝两口下去。”

拉乌尔喝了酒,又想再说几句感谢的话。

“亲爱的,”达尔大尼央说,“我们以后再谈这个吧。”

接着,他看到火枪手们将从新桥起一直到圣米歇尔河滨街的沿河街道上的人驱散后全都向回走,就举起剑,命令他们加快前进。

火枪手们驱马快步赶到,就在这时候,从沿河街道的另一边,达尔大尼央交给科曼热作为护送队的那十个人也回来了。

“喂!”达尔大尼央招呼那十个人,“又出了什么事吗?”

“唉,先生,”那个中士说,“他们的马车又一次地给砸破了;这是一次真正的不幸。”

达尔大尼央耸耸肩膀,说:

“这是一些笨蛋,要挑选一辆马车,就应该挑选一辆牢固的。一辆要关住一位布鲁塞尔的马车应该能够坐得下一万个人。”

“副队长,您有什么吩咐?”

“您带领队伍回兵营去吧。”

“您独自一个人回去吗?”

“当然。您以为我需要人护送?”

“可是……”

“你们走吧。”

火枪手们离开了,留下达尔大尼央和拉乌尔两个人。

“现在您还疼吗?”达尔大尼央问道。

“是的,先生,我的头很烫,沉得很。”

“头上怎么样了?”达尔大尼央一面说,一面揭起他的帽子。“哎呀!受伤了。”

“对,我想,我的头上给扔来的一只花盆打了一下。”

“恶棍!”达尔大尼央说。“可是,您脚上有马刺,您是骑马来的吗?”

“是的,不过我下马来保护科曼热先生,我的马给人拿走了。哈,瞧呀,就是这一匹。”

果然,就在这时候拉乌尔的马奔过去了,上面骑着弗里凯,他一面驱马快奔,一面挥动着他那顶四色软帽,嘴里喊道:

“布鲁塞尔!布鲁塞尔!”

“喂,站住,小家伙!”达尔大尼央叫道,“把马骑到这儿来。”

弗里凯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假装没有听见,想继续向前走。达尔大尼央一时很想去追小鬼弗里凯,但是他不愿意把拉乌尔一个人留在这儿;他只好从马鞍旁的皮枪套里拿出支手枪,装好子弹。弗里凯眼睛尖耳朵灵,他看到达尔大尼央在做什么,又听见上膛的声音;他立刻把马勒住。

“啊,是您,军官先生,”他向达尔大尼央靠过来,大声说道,“我碰到了您真是太高兴了。”

达尔大尼央仔细地看弗里凯.认出他就是百灵街上的那个小男孩。

“啊!是你,小家伙,”他说,“过来。”

“对,是我,军官先生,”弗里凯带着讨人喜欢的神情说。

“改变行当了吗?你不再在教堂里做侍童了?你不再做小酒馆的小跑堂了?你怎么成了偷马贼啦?”

“哎!军官先生,怎么能这样说!”弗里凯叫着说,“我是在寻找一位贵族,他是这匹马的主人,一位英俊的骑士,像恺撒一样勇敢……”他装做第一次看到拉乌尔,“啊!可是我没有看错,”他继续说,“就是他,先生,您没有忘记那个小男孩吧,是不是?”

拉乌尔把手伸到口袋里。

“您想干什么?”达尔大尼央说。

“给这个诚实的孩子十个立弗,”拉乌尔回答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皮斯托尔。

“对他的肚子踢十脚。”达尔大尼头锐。“快滚小家伙,别忘记我知道你住的地方。”

弗里凯没有料到会这样便宜脱了身,只一跳就从河边跳到了王妃街,转眼就不见了。

拉乌尔上了马,两个人慢慢地向前走。达尔大尼央照料这个年轻人,就像他是自己的儿子一样。他 们向蒂克通街走去。

一路上有许多低低的埋怨声,还有些人远远地威胁他们,可是,一看到这个军官威武的神气,又看到他袖口上用穗子挂着的那把可怕的长剑,大家纷纷地散开,任何人都不敢认真地对付这两位骑士。

他们一路顺利地到了小山羊旅店。

漂亮的马德莱娜告诉达尔大尼央说,布朗舍回来了,而且把末司革东也带来了,末司革东身上的子弹已经取出,他很勇敢地经受了手术,现在身体恢复得和以前一样好。

达尔大尼央吩咐人去叫布朗舍,可是叫了好久,布朗舍没有应声,他不见了。

“那就拿酒来!”达尔大尼央说。

酒送来了,现在只有达尔大尼央和拉乌尔两个人在一起,达尔大尼央盯住拉乌尔看,说:

“您觉得很满意,是不是?”

“是呀,”拉乌尔说;“我觉得我尽了我的职责。我不是保卫了国王吗?”

“谁对您说要保卫国王的?”

“是拉费尔伯爵先生本人。”

“对,国王,可是今天您并没有保卫国王,您保卫的是马萨林,这可不是一回事。”

“可是,先生……”

“您干了一件很荒谬的事,年轻人,您参与了一些跟您无关的事。”

“可是您自己……”

“我吗,这是另一回事;我,我不得不服从我的指挥官的命令。而您的指挥官呢,是大亲王先生。您要好好听着,您没有第二个指挥官。可是,”达尔大尼央继续说,“人家都看到了这个轻率的人要变成马萨林派,居然帮助别人去逮捕布鲁塞尔!无论如何,您千万一个字也别再提到这件事,否则拉费尔伯爵先生要大发雷霆的。”

“您认为拉费尔伯爵先生会对我生气吗?”

“我会认为!不,我完全能够肯定,否则的话,我倒是要感谢您的,因为您毕竟是为我们出了力。所以我代替他责备您。暴风雨不会厉害的,相信我的话吧。而且,”达尔大尼央又补充说了一句,“我亲爱的孩子,我是在使用您的监护人让给我的特权。”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先生,”拉乌尔说。

达尔大尼央站起来,走到他的书桌跟前,拿了一封信,递给拉乌尔。

拉乌尔匆匆看完了信,他的目光模糊起来。

“我的天主啊,”他抬起他那双好看的,泪汪汪的眼睛,对着达尔大尼央望,“伯爵先生不见见我就离开了巴黎?”

“他动身四天了,”达尔大尼央说。

“可是他的信上好像说他此行要冒生命危险。”

“是这样吗,他要冒生命危险?不,您放心好了,他出门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希望您不会不愿意让我做您的临时监护人吧?”

“啊!当然愿意达尔大尼央先生,”拉乌尔说,“您是英勇无比的贵族,拉费尔伯爵先生是这样爱您!”

“我的天主!同样地爱我吧;我不会使您感到苦恼的,可是,年轻的朋友,您得成为投石党人,一个非常热忱的投石党人。”

“不过,我还能够继续见到石弗菜丝夫人吗?”

“我想当然可以见到!也能见到助理主教先生,也能见到隆格维尔夫人;如果那位老好人布鲁塞尔在那儿,我会对您说,赶快向布鲁寒尔先生道歉,亲亲他的双颊,因为您曾经冒失地帮助别人逮捕他。”

“好,先生,我全听从您的吩咐,虽然我并不懂得您的意思。”

“您不用懂得。瞧,”达尔大尼央向刚刚打开的房门转过身去继续说,“杜瓦隆先生来了,他的衣服全撕碎了。”

“是的,可是,”波尔朵斯满头大汗,全身尘土,说道,“他们撕碎我的衣服,我对他们不客气,撕破了好多人的皮。这些乡下佬竟想抢走我的剑了见鬼!这帮百姓乱得可凶!”这个巨人不慌不忙地说,“我用巴利萨尔德399的柄头打死了二十多个人……来一点儿酒,达尔天尼央。”

“啊!我完全相信您能干得很出色,”这个加斯科尼人说,同时把波尔朵斯的酒杯斟得满满的,“不过,等您喝完了酒,谈谈您的意见。”

波尔朵斯一饮而尽,然后她把酒杯放到桌子上,舔了舔胡子,问道:

“对什么的意见?”

“喏,”达尔大尼央说,“这位布拉热洛纳先生曾经想尽他一切力量帮助别人逮捕布鲁塞尔,我好不容易才阻止他去保护科曼热先生。”

“多糟糕!”波尔朵斯说,“他的监护人如果知道这些事会怎么说呢?”

“您明白了吧!”达尔大尼央插进来说,“去参加投石党,我的朋友,参加投石党,您要知道,我在各个方面都在代表伯爵先生。”

他摇摇钱袋,钱币发出了响声。

接着,他向他的伙伴转过身来说:

“您去吗,波尔朵斯?”

“去哪儿?”波尔朵斯问道,同时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去向红衣主教致敬。”

波尔朵斯就像他喝第一杯酒的时候那样从从容容地喝完了第二杯酒,拿起他放在椅子上的毡帽,跟着达尔大尼央出去了。拉乌尔被他当天看到的这些事情弄得晕头转向,达尔大尼央关照他,在骚乱的局面平息下来以前,禁止他走出房门一步。(上册完)

[注]

394 马萨林为了增加国圆溜溜收入,提高税额,受到最高法院的反对。

395 斯德岛,是塞纳河中的一个岛,巴黎旧城。圣母院即在此岛上。

396 好辅弥撒。

397 黎塞留和西班牙进行的战争。

398 据历史,1648年8月26日,马萨林下令逮捕布鲁塞尔,由科曼热执行。

399 巴利萨尔德,即是阿拉密斯给波尔朵斯的剑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