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曦或火灾的红光

吉里雅特从来没有对黛吕舍特说过话。他远远地望见过她,所以认得她,就像我们认得早晨的星星一样。

黛吕舍特在圣彼得港去瓦尔的大路上遇到吉里雅特,在雪地上写了他的名字,使他大吃一惊,当时她十六岁。就在那一天的前一天晚上,梅斯莱希埃里对她说:“别再孩子气了。你已经是大姑娘啦。”

吉里雅特,这个女孩写的这个名字,坠落到一个不知道多么深的深渊里。

对吉里雅特来说,女人是什么呢?他自己也不能说明白。当他遇到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叫她害怕,他呢也害怕她。他不和任何一个女人说话,除非迫不得已。他从来没有做过哪个乡村女子的“情郎”。每当他独自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女人向他走来,他就跨过园子的篱笆,或者躲到荆棘丛里,然后溜掉。他甚至见了老太婆也避开。他以前只看见过一位巴黎女人。在那个遥远的时代,一位巴黎女人路过,在格恩西岛是件罕见的事。吉里雅特听见这位巴黎女人用这样的词语诉说她的不幸:“我感到十分烦恼,我的帽子上刚刚淋到好几滴雨。它是杏黄色的,这是一种不能碰到水的颜色。”以后,他在一本书的书页中看见一张从前的时装妇女插画,画上是一个在昂坦路①上的穿着盛装的贵妇人。他把这张画贴在墙壁上,为了纪念那位偶尔出现的女人。夏天的晚上,他藏在霍梅乐园小湾的岩石后面,看乡村女人只穿着衬衣在海水里洗澡。有一天,他透过篱笆,看见托尔特瓦的女巫在系她的松紧袜带。他多半还是个童男。

那个圣诞节早上,他遇到了黛吕舍特,她笑着在雪地上写他的名字,后本他回到家里,竟不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门。夜晚来临,他无法入睡。他想到成千上万件事情。在自己的园子里种黑皮萝卜会是件好事;博览会很不错;他没有看见萨克的船驶过,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看见了白景天②开花,这是在这个季节里少见的。他从来没有确切地知道过死去的那个年老的妇人是谁,他心想她肯定是他的母亲。他怀着无限的柔情思念她。他想到放在皮箱里的女人的嫁妆。他想到可尊敬的雅克曼·埃罗德牧师有一天或许会被任命为主教的代理人,圣彼得港的教长,这样,圣桑普森的教区长的职位就要空缺了。他想到圣诞节的第二天,就是有月亮的第二十七天,因此在三点二十一分,海满潮,七点十五分,半退潮,九点三十三分低潮,十二点三十九分半涨潮。他详详细细地记起了那个卖给他风笛的苏格兰高地人③穿的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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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巴黎一路名。

② 景天,多年生草本植物,花白色带红。

③ 苏格兰高地指苏格兰北部和西部的山岳地带。

他的饰有大蓟的无边软帽,他的双刃阔刀④,他的正方形短下摆的紧身上衣,他的衬裙,一种褶裥短裙①,上面装饰有毛皮袋和兽角做的鼻烟盒,他的用苏格兰石头做成的饰针,他的两条不同样的腰带,他的剑,他的短剑,一种匕首,苏格兰高地人用的小佩剑,黑剑身,黑剑把手上镶有两粒烟晶宝石,这个士兵的裸露的膝盖,他的长袜,他的有方格的护腿套和他的带扣子的鞋子。这身服饰已经成了鬼魂,纠缠着他,使他发烧,迷迷糊糊。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首先想的便是黛吕舍特。

第二天夜里他睡着了,可是他整夜梦见那个苏格兰士兵。他在沉睡中心里想到,在圣诞节以后,一级审判大会在一月二十一日就要举行了。他也梦到年老的教区长雅克曼·埃罗德。在醒来的时候,他想到了黛吕舍特。他对她有一股强烈的怨气。他懊恼自己不再是孩子,否则他可以用石头去砸她的窗玻璃。

接着他又想,如果他还是孩子,他就有母亲和他在一起,于是他哭了起来。

他想出了一个计划,去索塞岛或者曼基埃岛住三个月。可是他没有离开。

他不再踏上从圣彼得港去瓦尔的大路了。

他总在想,他的名字吉里雅特一直留在那儿的地上,所有路过的人都会看这几个字。

二 逐步进入未知的境界

相反,他每天都去看看布拉韦。他并不是特意这样做的,但是他总是往这边走。他觉得他走的路总要经过那条沿着黛吕舍特的园子的墙的小径。

一天早晨,他正走过这条小径的时候,一个从布拉韦走出来的菜市上卖菜的女人对另一个卖菜的女人说:“莱希埃里小姐喜欢海甘蓝①。”他在他的路头小屋的园子里挖了一条沟,种海甘蓝。海甘蓝是一种甘蓝,它有芦笋的味道。

布拉韦的园子的墙很低,可以一步跨过去。他觉得跨墙的念头很可怕。可是他在路过的时候,和所有人一样,并没有被禁止听墙里面园子里或者房间里说话的人的声音。他不是有意想听的,不过他却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有一次,他听见杜丝和格拉丝两个女仆争吵。那是房屋里的嘈杂声。这样的吵架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好像音乐一样动听。

又有一次,他听出一个不像是其他人的嗓音,他觉得好像应该是黛吕舍特的声音。他赶紧逃走。

这个声音说的一句话永远刻在他的头脑里。他时时刻刻都在对自己重复说这句话。这句话是:“您愿意把扫帚拿给我吗?”

他渐渐地变得大胆起来。他敢站住不走了。有那么一回,黛吕舍特在弹钢琴,唱歌,虽然窗子开着,但是从外面看是不能看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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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为当时苏格兰高地人用的一种刀。

① 为苏格兰高地男子或英国苏格兰兵团士兵所穿,通常用格子花呢缝制。

① 海甘蓝,十字花科多年生植物,形似甘蓝,其嫩叶可食。

她唱的是她喜爱的《漂亮的敦提》。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但是他壮着胆子一直听下去。

春天来了。有一天,吉里雅特看到了一个幻象,天分开了。吉里雅特看见黛吕舍特在给莴苣浇水。

不久以后,他不仅仅是站在那儿了。他观察她的生活习惯,他注意她的活动时间,他等候着想见到她。

他非常小心,不让别人看到。

渐渐地,花丛开满玫瑰花了,飞舞着无数蝴蝶,就在这样的时候,他接连好几个小时躲在那道墙外面,不被任何人看见,屏住气,一动不动,一声不出,他渐渐养成了看黛吕舍特在园子里走来走去的习惯。人们对毒药也会习惯的。

他从藏身的地方,常常听见黛吕舍特和梅斯莱希埃里在枝叶浓密的绿树棚下谈话,那儿有一条长凳。他们说的话清清楚楚地送到他的耳旁。他走的路有多远啊!现在他居然偷看和窃听了。天哪!人的心是一个老练的密探。

在园子里还有一条长凳,在小路旁边,离他很近,能看得见。黛吕舍特有时会上那儿坐坐。

他从黛吕舍特摘下来闻的花,猜到她爱好哪些花香。她最喜欢旋花属植物的花香,其次是石竹,再其次是忍冬,再其次是茉莉。玫瑰排到第五位。她对百合花只是看看,但是不闻它们。

根据她选择的花香,吉里雅特在自己的头脑里构成了她的完整的形象。他把每种香味和一种美德联系起来。

他一想到要和黛吕舍特讲话,就毛骨悚然。

有一个买卖破烂的老太婆,她做流动的生意,所以有时候会走过这条沿着布拉韦园子的围墙的小路。她终于隐隐约约地觉察到吉里雅特总是牢牢守在这道墙前,并且对这个僻静的地方一片痴情。她是不是从待在这道墙外面的男人联想到在墙里面可能有一个女人?她有没有发觉这条看不清楚的、模模糊糊的线?她在行乞的老年是不是依旧保持年轻人的心情,回想起往昔美好的时光?她在她的冬天和黑夜,是不是还知道什么是黎明?我们对这些都不清楚,但是,似乎有一天,她走过“正在守候”的吉里雅特身旁,她露出了她还可能有的热情的微笑,在她的牙齿缝中低声说道:“烧起来了。”

吉里雅特听见这句话,觉得有点震惊。他心里带着一个问号喃喃自语道:“烧起来了?这个老妇人想说什么呢?”他整天无意识地重复说那句话,可是他不懂它的意思。

一天傍晚,他站在路头小屋的窗口,有五六个安克列斯的姑娘为了聚在一起嬉戏,到霍梅小湾来洗澡。她们在海水里相互戏弄,十分天真无邪,离他就一百步远。他狠狠地关上窗子。他发觉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叫他感到厌恶。

三 《漂亮的敦提》歌曲在山丘得到回声

在布拉韦园子的围墙外面,有一个给冬青和常春藤盖住的墙角,那儿还长满了荨麻,又有一些乔木状的野锦葵和一些从花岗石缝里长出来的大毒鱼草①,就是在这个隐蔽的角落里,他度过了几乎整个夏天。他待在这个地方,陷入很难形容的沉思中。蜥蜴对他已经熟悉了,它们爬在同样的石头上,对着太阳取暖。夏日明亮柔和。吉里雅特的头顶的上空,白云飘来飘去。他坐在草地上。四处都充满了鸟鸣。他双手抱住前额,在想:“可是她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写在雪地上呢?”海风远远地阵阵吹来。有时,从远处的沃都采石场里突然响起很响的矿工的号声,那是警告过路的人快点躲开,一个炮眼就要爆炸了。这儿看不到圣桑普森的港口,可是从树梢上面能看见那些船的桅杆顶。海鸥一只只四散飞翔。吉里雅特听他母亲说过,女人可能爱上男人,而且这种事有时会发生的。他回答自己:“好,我明白了。黛吕舍特爱上我了。”他深深地感到悲哀。他心里想:可是她也一样,她也想念着我;这是理应如此。他想到黛吕舍特很富有,而他呢,他是个穷人。他想,汽船真是一种可恶的发明。他从来不能记得现在是这个月的第几日。他茫然地望着那些黄尾短翅的大熊蜂,它们嗡嗡叫着,钻进墙洞里去。

一天晚上,黛吕舍特回房要睡觉了。她走近窗口想关窗子。夜很黑。突然黛吕舍特侧耳仔细地听起来。在黑暗的深处传来了乐声。也许在山丘的斜坡上,或者是在瓦尔城堡的塔楼的脚下,或者可能还要更远一点,有人在用一种乐器奏一首曲子。黛吕舍特听出来是她心爱的歌曲《漂亮的敦提》,是用风笛奏的。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从这个时候开始,这个乐声在同样的时刻不时地重新响起,特别是在漆黑漆黑的夜里。

黛吕舍特很不喜欢这件事。

叔叔和监护人,老老实实,不爱做声,小夜曲吵得他们整夜不得安生。(一个未发表的喜剧①中的诗句)

四年过去了。

黛吕舍特快到二十一岁了,始终没有结婚。

有人在什么地方写过:“一种固执的想法,是一把螺旋钻。每年钻下去一圈。如果第一年想把它拔出来,那就像拉我们的头发;第二年,就像划破我们的皮;第三年,像敲碎我们的骨头;第四年,像挖我们的脑浆了。”

吉里雅特现在就处在这第四个年头。

他还没有和黛吕舍特说过一句话。他总是梦见自己在这个可爱的姑娘身边。不过如此而已。

有那么一次,他偶然到圣桑普森去,在那儿看见黛吕舍特和梅斯莱希埃里站在布拉韦的门外谈话,那扇门对着港口的堤开着。吉里雅特鼓足勇气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他完全确信,当他走过他们身旁的时候,她露出了微笑。这并不是一点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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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是一种毛蕊花。

① 据本书原版本注,雨果并未写过这样的喜剧,因此并非为未发表的剧本,想系雨果有意如此说。

黛吕舍特总是不时地听到风笛声。

梅斯莱希埃里也听见了这个风笛的乐声。他最后觉察到这个持久不息的乐声竟从黛吕舍特的窗子下面发出来了。乐声柔和,情况严重起来。夜间活动的情郎是不合他的口味的。他想在适当的日子,如果她愿意、他也愿意,把黛吕舍特嫁出去,简简单单,没有浪漫色彩,也没有乐曲抒情。他不耐烦了,开始偷偷监视,他相信自己已经隐约地看到了吉里雅特。他用指甲捋自己的络腮胡子,这是他发怒的迹象。他咕哝说:“那个蠢货,他吹这个干什么?他爱黛吕舍特,这是明摆着的事。你在白费时间。谁想要黛吕舍特,应该来找我,不要吹什么笛子。”

很久以来就预料到的重大事件实现了。可尊敬的雅克曼·埃罗德被宣布担任温切斯特①的教区主教的代理人,岛上的教长和圣彼得港的教区长,他在他的继任人就职以后,就立刻离开圣桑普森去圣彼得港。

新的教区长不会来迟的。这个教士是原籍诺曼底的一个贵族子弟,叫若埃·埃比尼泽·考德雷,用英语说,叫考德赖。关于这个未来的教区长的详细情况,有善意的议论,也有恶意的议论,说法完全相反。人们说他年轻,贫穷,但是他精通教理,因此虽然年轻却显得老成持重;他人是贫穷,不过充满了希望。在为继承和财富所创造的专用语言中,“死亡”就叫做“希望”。他是年老富有的圣阿萨弗①的教长的侄子。这位教长如果去世,他将成为富翁。埃比尼泽·考德雷先生有一些高贵的亲戚。他几乎应当有权利具有可尊敬的贵族身分。至于他的教理,大家的评价不同。他是圣公会教徒,可是,依照蒂洛森②主教惯用的说法,是十足“不信教的人”,也就是说是十分严格的人。他抛弃法利赛人③的教义。他宁愿喜欢牧师的住宅,而不喜欢主教的职位。他梦见最早的基督教会,在那儿,亚当有权挑选夏娃,希拉波利斯④的主教弗鲁孟提乌斯⑤抢走一个姑娘做他的妻子,同时对她的父母说:“她愿意这样,我愿意这样。您不再是她的父亲,您不再是她的母亲。我是希拉波利斯的天使,这个女人是我的妻子。父亲,是天主。”如果应该相信人们所说的话,埃比尼泽·考德雷先生认为“要孝敬父母”①的经文远远不如另一句他认为更有意义的经文:“女人是男人的肉。女人将离开她的父母,去跟随她的丈夫。”②此外,这种限制父权、严谨地支持各种夫妻关系组成的方式的倾向,适合所有的新教教义,特别在英国,尤其在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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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温切斯特,英国英格兰汉普郡一城市。

① 圣阿萨弗,英国威尔士地区北部一小城市。

② 蒂洛森(1630—1694),英国高级教士,1691 年起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反对无神论、清教主义和天主教教义。

③ 法利赛人,公元前2 世纪至2 世纪犹太教上层人物中的一派,标榜保守犹太教传统。

④ 希拉波利斯,弗里吉亚古城。弗里吉亚为小亚细亚中西部古国。

⑤ 历史上有一个弗鲁孟提乌斯,活动时期在4 世纪,叙利亚人,基督教教士,曾在埃塞俄比亚传教。但本书原版本注中说历任希拉波利斯的主教名单上无此人。

① 是上帝授予摩西的“十诫”中的一条,见《圣经·旧约》的《出埃及记》。

② 这段话在《圣经》中并没有,但与《创世记》中第二章中的一段意思相近。

五 正当的成就总遭憎恨

以下是这个时期梅斯莱希埃里获得的成就。“杜兰德号”实现了原来对它的希望。梅斯莱希埃里还清了他欠的债,弥补了他的损失,还清了不来梅的债务,支付了圣马洛的到期应付款。他偿还了抵押他的布拉韦住宅的借款。他向当地付清了这所住宅的全部小额的租金。他成了一项能带来极大的收益的财富——“杜兰德号”的所有人。这只船的纯收入现在是一千英镑,还在不断增加。确切地说,“杜兰德号”是他的全部财产。它也是本地的财产。运输牛是这只船最好的收入。为了改善装载条件,让牲口进出方便,不得不除掉了吊艇柱和两只小艇。这样做也许是不谨慎的办法。“杜兰德号”只剩下一只小艇,是救生艇。这只救生艇确实是一只了不起的好船。

从发生朗泰纳偷钱的事到现在,十年过去了。

“杜兰德号”的这种兴旺发达的情况有一个弱点,那便是得不到大家的信任,别人都认为这只是一种机遇。梅斯莱希埃里的好运仅仅被人看做是例外。他被认为干了一件幸运的傻事。有人在怀特岛①的考斯仿效他,可是没有成功。这次尝试使股东们都破了产。莱希埃里说:“因为机器造得不好。”然而别人都摇头,不同意这个说法。新生的事物总会遭到反对,所有的人都讨厌它们。最小的失误就能使它们受到损害。诺曼底群岛的一个商界巨头,巴黎的银行家若日②,别人请教他关于做汽船的投机生意的看法,据说他转过身去回答道:“这是您向我建议的一种兑换。把钱换成烟。”相反,帆船只要愿意,就找得到股金。资金固执地喜爱帆,而不喜爱锅炉。在格恩西岛,“杜兰德号”是一个事实,不过蒸汽还没有成为一种原则。面对着进步,否定的力量就是这样顽强。人们谈到莱希埃里,说:“是很好,可是他不会再重复做一次。”他的例子不仅不能鼓舞人,而且叫人害怕。没有人胆敢冒险再造一条“杜兰德号”。

六 遭难的人幸好遇到单桅帆船

春分在拉芒什海峡来得早。狭窄的海面妨碍了风吹过,激怒了风势。从二月起,开始刮起西风。波涛在四面八方受到震动。航行变得不太平了。岸上的人总是望着信号桅,人们担心海上的船只可能遇难。大海显得像是一个陷阱。一只看不见的号角吹响了,在宣告发生了一场无以名之的战争。猛烈的大声喘息震撼了天际。可怕的风吹起来了。黑暗在呼啸,在怒号。在云层的深处,暴风雨的黑脸鼓起了面颊。

风是一种危险,雾是另一种危险。

雾在任何时候都使航海的人害怕。在有些雾里,挂着肉眼看不见的棱柱体的冰,马略特①认为那是晕②、幻日③和幻月④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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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怀特岛,在英格兰南部。

② 泰奥多尔·若日,原是波尔多的一个船主,后成为巴黎的银行家。1789 年前法国王朝末期和法国大革命初期,他在财政界起过重要作用。1794 年被处决。

① 马略特(约1620—1684),法国物理学家和植物生理学家。

② 晕是日光或月光通过云层中的冰晶时经折射而形成的光圈。

暴风雨时的雾由不同成分组成。各种比重不一样的气体和水蒸汽混合在一起,有次序地重迭着,因此雾给分成好几层,成了真正的组合体。最下面一层是碘,碘上面是硫,硫上面是溴,溴上面是磷。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一切,再加上电和磁的压力,就可以解释一些奇异现象,如像哥伦布和麦哲伦⑤看见的圣爱尔摩火⑥,塞内加⑦说起过的跟随船只飞的星星,普卢塔克⑧说起过的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⑨两种火焰,恺撒相信看见过的罗马军团的标枪发出的火光,弗留利⑩的杜伊诺城堡的矛给卫兵的长枪碰一碰迸发的火星,也许甚至还有古代人称之为“萨图尔努斯(11))的陆地闪电”的地上的闪光。在赤道,一层持久不散、无边无际的雾仿佛捆住了地球一样,这是cloud-ring(12),云环。云环的作用是使热带地区降温,就好像墨西哥湾暖流使地极变暖一样。在云环下面,雾有致命的危险。这儿是副热带无风带,Horse lati-tude①,前几个世纪的航海的人在这儿把一匹匹马丢进海里,为的是在暴风雨的时候可以减轻重量,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可以节省储存的淡水。哥伦布说过:“Nube abaxo es muerte②。”意思是:“低云就是死亡。”伊特鲁里亚人③喜欢气象学,如同迦勒底人喜欢天文学一样,他们有两个大祭司,一个是雷电大祭司,一个是乌云大祭司。掌电师观察闪电,掌雨师观察云雾。塔尔奎尼亚④的占卜祭司学校经常有提尔人⑤、腓尼基人⑥、佩拉斯吉人⑦和所有在古代的内海最早航行的人来求教。从那个时候开始,暴风雨形成的方式被人模糊地看到了。它和雾形成的方式有密切的联系,确切地说,是相同的现象。在海洋上有三个雾区,一个是赤道雾区,另外两个是南极的和北极的雾区。水手们把它们都叫一个名字:“赤道无风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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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幻日,又名假日,出现于日晕上的光点。

④ 幻月,又名假月,出现于月晕上的光轮。

⑤ 麦哲伦(1480—1521),葡萄牙著名航海家,被认为是第一个作环球航行的人。

⑥ 圣爱尔摩火,是暴风雨中桅顶、塔尖等上出现的电击发光。圣爱尔摩(?—303),意大利主教,水手的守护神。

⑦ 塞内加(前4— 公元65),古罗马哲学家,政治家,剧作家。

⑧ 普卢塔克(约46— 约120),古希腊传记作家,散文家。

⑨ 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为希腊神话中的主神宙斯的双生子,天文学中称北河二和北河三。

⑩ 弗留利,意大利东北部一区。

① Horselatitude,英语,直译为“马纬度”,约南北纬三十度至三十五度一带。此名可能为海员所取,除文中一说外,又有一说:当船只在高气压带内因无风不能行进时,为了保存饮水而将装运的马抛在海中。

② 原为西班牙语。

③ 伊特鲁里亚,是意大利中西部古国。

④ 塔尔奎尼亚,是意大利拉齐奥大区城镇和主教区。

⑤ 提尔,又译推罗,古时腓尼基一奴隶制城邦。

⑥ 腓尼基,地中海东岸的古国,约当今黎巴嫩和叙利亚的沿海一带。

⑦ 佩拉斯吉人·史前居住在希腊、小亚细亚和爱琴海诸岛屿的一个民族。

在任何海域,特别是在拉芒什海峡,春分或秋分时的雾是很危险的。它们会使海上立刻变成黑夜。雾的一个祸害是即使它不是很浓密的时候,也使人无法从海水颜色的变化辨认出海底的变化,因此产生了非常可怕的后果,因为根本看不到什么就靠近岩礁和浅滩了。你还没有得到任何警告,就到了暗礁旁边。雾常常逼得航行的船毫无办法,只好停下或者抛锚。雾造成的海难和风造成的一样多。

然而,在紧接着大雾天的猛烈的暴风以后,从英国来的作为邮船的单桅帆船“克什米尔号”平安地抵达了。它迎着海上初露的晨光,驶进圣彼得港,也正在这时候,朝着太阳科尔内城堡开了炮。天空晴朗。大家等待单桅帆船“克什米尔号”到来,因为它会带来圣桑普森的新教区长。单桅帆船到达不久,一个消息就立刻传遍了全城:昨天夜里在海上遇到一只载着遇难的船员的小船靠近它身旁求救。

七 闲逛的人幸好被捕鱼人看见

那天夜里,吉里雅特在风力减弱的时候,出海捕鱼,不过没有把他的小帆船驶得离岸太远。

下午两点钟光景,阳光灿烂,潮水上涨,他驾船回来。他经过“兽角”,想驶进路头小屋的小海湾,这时他仿佛看到在基德-霍姆-米尔椅子的投影里,有一个不像是岩石的影子的影子。他让小帆船顺着这个方向走。他看清楚了有一个人坐在基德-霍姆-米尔椅子上。海水已经涨得很高,岩石被海浪围住,要回去不再可能了。吉里雅特对那个人做了许多引他注意的手势,可是那个人一动也不动。吉里雅特将船靠近一看,原来那个人睡着了。

这个人穿了一身黑袍。吉里雅特心想:“他好像是一个教士。”他将船驶得更近一些,看到一张年轻人的脸。

这张脸他不认识。

幸好那岩石是陡峭地直立的,那儿有许多地方海水很深。吉里雅特将船转到一旁,让它沿着岩壁移。潮水将小船托起来,吉里雅特高高站在小帆船的边上,就能够摸到那个人的脚。他在船壳板上站直,举起双手,如果他这时候落到水里,很难说他能再浮到水面上来。海浪翻滚,在小帆船和岩礁之间肯定会粉身碎骨。

他拉住那个睡着的人的脚。

“喂,您在这儿干吗?”

那个人醒过来了。

“我在观看,”他说。

他完全清醒了,又说:

“我才到本地。我上这儿来散步。昨天夜里我是在海上过的,我发现景色太美了,我很累,我睡着了。”

“再过十分钟,您就会淹死了,”吉里雅特说。

“啊!”

“跳到我的船上来。”

吉里雅特用脚撑住船不动,一只手紧紧抓住岩礁,另一只手伸给那个穿黑衣服的人,这个人轻快地跳上了他的船。这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年轻人。

吉里雅特拿起桨,不到两分钟,小帆船就驶进了路头小屋的小海湾里。

年轻人戴了一顶圆帽子,打着白领带。他的黑长礼服纽扣一直扣到领带那儿。他的金黄色头发理成冠形,脸像女人,眼睛明净,神情严肃。

这时候船已经靠岸了。吉里雅特把缆绳穿进系绳的铁环,然后转过身来,看到那个年轻人的非常白的一只手送给他一枚金币①。吉里雅特轻轻地推开这只手。

沉寂了片刻,那个年轻人开口了。

“您救了我的命。”

“也许是,”吉里雅特回答说。

缆绳系牢以后,他们上了岸。

年轻人又说:

“我感谢您救了我的命,先生。”

“这算不了什么。”

随着吉里雅特的回答,又是一阵沉寂。

“您是这个堂区的吗?”年轻人问。

“不是,”吉里雅特回答说。

“那您是哪个堂区的?”

吉里雅特举起右手,指着天说道:

“是那个堂区。”

年轻人向他行过礼,离开了他。

走了没有几步,年轻人又站住了,摸自己的口袋,拿出一本书来,接着回到吉里雅特身边,把这本书递给他。“请允许我把它送给您。”吉里雅特接过了书。

这是一本《圣经》。

过了一会儿,吉里雅特臂肘支着护墙,望着那个年轻人走过了去圣桑普森的小路的拐角。

他慢慢地低下头去,忘记了那个新来的人,也不再知道基德-霍姆-米尔椅子是不是存在。对他来说,一切都沉没在无底的默想中了。吉里雅特有一个深渊,就是黛吕舍特。一个声音叫唤他,使他从这个沉思中醒了过来。“喂,吉里雅特!”

他听出是谁的声音,抬起了双眼。

“有什么事呀,西尔朗多阿?”

果然是西尔朗多阿坐着他的小马拉的四轮敞篷马车在离路头小屋百步远的大路上走过。他停下来,招呼吉里雅特,不过他好像很忙,急匆匆的样子。

“出了新闻,吉里雅特。”

“在哪儿?”

“在布拉韦。”

“是什么新闻?”

“我离您太远了,说不清楚。”

吉里雅特发抖了。

“是不是黛吕舍特小姐要出嫁了?”

“不是。还差得远呢。”

“这是什么意思?”

“您去布拉韦。到了那儿您就知道了。”

西尔朗多阿用鞭子抽了一下他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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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指一种英国金币,值一英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