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堀越美矢子依然下落不明。

因为崎山亮久惨死的尸体是在她住的公寓房间内发现的,将销声匿迹的堀越美矢子视为凶手,是合情合理的。事实上,警察当局正在指名搜捕她。

报上登了她的相片,要求社会上予以协助。但案件发生后,已过去很多日子了,仍然找不到她的踪迹。

起先认为她在五反田车站下车,身上没有带很多钱,或者会隐藏在她的第二个情人家里。但之后找不到她的踪影,又认为她远走高飞了。

不过,女人和男人不同,容易露马脚。男人可以钻进工棚,给中小企业当临时工,但女人办不到。再说,估计美矢子随身只带七八万日元,也并不算很多,即使远走高飞,日子长了,生活也会成问题。

城市里有“派出家政妇会”,也许美矢子参加了这一纽织,被派往某居民家里帮助料理家务。警察当局也曾考虑到这一可能,作了布置,结果也是徒劳。

其次还考虑到她有第二个情人,现在正和情夫住在外地。这样一来,侦查更为麻烦了。此刻只有等待有人看到报上登的她的相片前来报告。这种可能性最大。

然而,这个希望也已落空。换句话说,美子在五反田车站最后露面后,从此销声匿迹。报上有关“法人税科长被杀”的报导也渐渐消失了。

田原乘池上线在洗足池车站下车。池上线是由五反田至蒲田的电车道。

田原故意不坐报社的汽车。他想单独到R税务署间接税科科长野吉欣平的住宅附近了解一下情况,坐着报社的汽车去反而不方便。

在洗足池车站下车后,眼前展现出一条宽广的马路。池水在初夏阳光下晶莹发光,附近有小船出租,好几艘小船拴在木桩上,对岸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田原按照地址去寻找野吉欣平的住宅。从大马路往左拐,跨过池上线的道岔,那儿是一条住宅街。这一带有几处空地,还有小山岗,山岗上竖着很多招牌、广告牌。最近不但在火车道沿线,而且在空地上也乱七八糟地竖起许多招牌——电气器具,土地分让,药品、医院等广告五光十色,仅医院的广告就有两家;综合医院——“荏原医院”和精神病院——“都南医院”。

田原第一次到这儿来,什么都觉得新鲜。

天气很好,一走路就热。

野吉欣平的住宅座落在高地上,看了叫人很舒服。这一带都是中等的“文化住宅”(是一种便于生活的新式的简易住宅。),红屋顶和灰屋顶居多。

野吉欣平家是一座和洋折衷的小搂房,南面的一角还是崭新的,可能是以后增建的。田原斜着眼睛瞧见名牌上的“野吉”两个粗犷的字。从他家门口走过,看到庭园用铁丝网围起来,里面盛开着蔷薇花,窗户部挂着窗帘,听不见人声。

田原想找一家人家了解一下情况。但白天这住宅区很僻静,四周没有一个人影,虽在太阳光照射下,却显得格外冷清。

田原一转念,沿坡道朝高地走去。这儿有一家菜店。他猜想,这爿店的顾客肯定是这个住宅区的主妇,便推门而进。

他不敢拿出报社的名片,就冒充是兴信所(是一种受人委托,对他人的身份等进行秘密调查的机构。1830年由英国人贝利创设。日本于明治25年(1892)年首先在大阪创立。)的。

“不瞒您说,有人给野吉先生的妹妹提亲,对方想了解她哥哥野吉先生的生活状况、人品等。我想,他家一定是宝号的顾客,请您务必介绍一点情况,不胜感谢。”

田原胡编乱造地说了一通。

“这个。……没听说野吉先生有什么妹妹啊?”

菜店的老板娘歪起了脑袋。

“是的,他妹妹不住在这里,在他老家。他们已经去老家看过了,但无论如何想了解一下她哥哥的情况。”

“呵,原来如此。没想到野吉先生还有这么一个妹妹。”

老板娘老老实实地上钩了,“野吉先生家是我们的老主顾了。这一带再也找不出这样的第二家。有的人家外表瞧着挺阔气,可是内里的经济很桔据。我们做这个买卖的,一看便知。野吉先生家是另一回事,不买则已,一买就要买最上等的,而且从来不还价。”

老板娘赞不绝口。

“这么说来,他家的生活很富裕罗!”

“那还用说。可阔哩,光从外表看,哪一家都差不多,可是家里的日子可不一样呵!”

老板娘若有所指地说。

“野吉先生家来往最亲密的是哪一家?”

“这个。……”老板娘想了一下,“那得数草叶家了。从野吉先生家往前走二三家便是。”

“哦说这话也许不太合适,那么有没有跟野吉先生家合不来的,不对劲的呢?因为光听来往亲密家的话似乎不太公平,也得听听相反的意见作为参考,您说是不是?”

“是的。”老板娘微微一笑,“那就得找小塚家了。”

2

田原典太先走访草叶家。恰好一位三十多岁的主妇在庭园里晒衣服,田原从篱笆外招呼她。

田原仍然冒充是兴信所的,把刚才在菜店里说过的话跟这女人说了一遍,请她作证明。

“那没说的。这是个好家庭。跟这样的人家攀亲那太好了。”

那女人一听是来攀亲,顿时来了劲,自然而然话就多了。她还反问男方是什么人家等等,田原伺机转移话题。

“生活状况那是很富裕的。我经常上他家去,家具漂亮极了,真叫人羡慕。太太的和服和西服都是高级品,象我这样是绝对买不起的。”

田原从这位与野吉家关系亲密的草叶夫人口吻听出,她不但羡慕,而且还有点妒忌。

“他家先生是税务署的科长,收入相当可观吧!”

“那是啊!”草叶夫人忽然放低声音,“论工资,和我家先生不相上下,可是人家有外快呀!”夫人话中有话。

“噢,那外快指的什么?”田原故作不懂。

“在税务署里当个科长,那些大公司,大商店都拍他马屁呀。详细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家里生活如此阔绰,光靠工资是不够的,总还有其他的办法。”

“噢,他家生活这么阔绰吗?”

“呃,是的。说这话也许不太好,这一带谁也比不上他家。

倘若他妹妹结婚,那哥哥一定会给妹妹操办得很体面的,这一点甭担心。”与野吉家和睦相处的草叶夫人自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田原接着又去访问小塚夫人。夫人一开始就尖刻地说,“嘿,那家人家跟我们不同,把附近人家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人家。

大家都觉得太奇怪了。我们家先生作过调查,野吉先生的工资四万元左右,四万元能够过这样阔绰的生活,总有别的门道。”

小塚夫人不到四十岁,丈夫是某公司的科长。也许因为同是科长的地位,产生了竞争意识,也许因为丈夫依靠这几个死工资,跟野吉家无法相比,产生了妒忌,秘密地去调查野吉家的收入。

“您说的门道指什么?”田原故装糊涂。

“你不懂啊!税务署是个神秘莫测的地方呵!在外面吃喝,都不用自己掏腰包,这样不就节约了在家的吃用?”

“总不能老是白吃吧!”

“不,都达样,没错,我家先生都调查过了。到吃晚饭时,跑到大公司或大商店,人们就乖乖地请他上馆子。想要一架照相机,就上照相机店,说借用几天,你能不借给他?到了他的手,就成他的了。要想坐车,就上汽车行,一招手,车就过来了,不用掏腰包。到了过年过节,那更不用说了,百货公司的送货车每天都来送东西,络绎不绝。野吉家里的东西都是要来或送来的,不用买。瞧那太太大模大样的,都靠的是她丈夫额外收入。”

小塚夫人说着说着脸色发白,气得几乎要跺足。

“真的吗?恐怕不能这样吧?”田原故意试探。

“不,不,您真是什么也不知道,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厉害着的哩,那太太手上戴的金钢钻戒指,足足有两克拉,那是用一家大公司的退赔款买的。我们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那不成了贪污了吗?”

“那是体面的贪污。我奇怪警察为什么不抓他们。您瞧最近O税务署的贪污案件,报上不是登了吗?那不过是冰山的一角,这么点贪污有的是。野吉不是个好例子吗?您是为野吉的妹妹婚事前来调查的,依我看,为了替男方着想,这门亲事还是吹了好。否则,不定哪天,野吉披着绳子进了监狱,两家都遭不幸。”

小塚夫人的目光敏悦,似乎咬住了这瞧不见的敌人。

“这么说来,野吉家的生活相当阔气罗?”

“是呵!我们这些人是没法比的。人家归来从来不坐电车,都是小汽车接送,而且不止一家公司。你明白吗?那些关系户都巴结他。”

听小塚的口气,她似乎还记得汽车牌照的号码。

“对,对。”小塚夫人忽然想了起来,“说起汽车,我还忘了。野吉自已会开汽车,经常洋洋得意地开着漂亮的车子,不是黄牌,而是白牌。你想,白牌车都是不花钱借来的。”

夫人说的话,田原都不大在意,唯有这“白牌车”打动了他的心。

“太太,您还记得那白牌车的号码吗?”

“这个。……”话到一半,夫人有点顾虑起来。“这也得跟你说吗?你会不会说出去呢?”说着,狐疑地瞧了田原一眼。

“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我们调查的事情不让任何人知道。太太您给我们提供的资料,我们都保密。这一点,请您放心。”

“是这样吗?”小塚夫人犹豫了一下,她的愤怒打消了顾虑。

“我记得那白牌车的号码是U4521。”

田原立刻把号码记到本子里。这时,小塚拽了拽田原的袖子。他定睛一看,一位看来有二十七、八岁、瘦削的女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西服在对面人行道上走。

“就是她。”

小塚夫人对田原悄悄耳语;“那就是野吉太太。瞧那酸劲儿,走路都摆架子,打扮得跟小姑娘一样,粉抹那么厚,那化妆品肯定也是白白要来的。”

小塚夫人的眼里燃起了憎恨之火。

田原典太马上赶到四谷的陆运局。

3

田原典太马上赶到四谷的陆运局。

他向职员递上一张名片,找个适当的理由,需要调查车主,把号码给职员看。

“U4521?”

那职员翻阅一本大账本。

“查到了,现在这辆车是属于——”

职员写在一张纸片上递给田原。

东京都品川区大崎中丸町xx番地

伊原仙藏大东酒业公会理事

田原接过来一瞧,心中立刻明白。酒业工会与间接税料科长野吉欣平之间有不可分离的关系。

这个酒业公会在什么管区都无关大局。因为税务署员在各管区都有面子,即使属于别的管区,只要去一个电话,对方说声OK,事情就办妥了。各税务署在利益上是互相依存的。

野吉科长肯定是凭借自己招牌,随便借用酒业公会伊原理事的汽车。

田原忽然想到,三月三十日在武藏境发现沼田嘉太郎惨死的尸体,四月十一日在平和岛发现横井贞章惨死的尸体,四月二十二日在新宿若叶庄公寓发现崎山科长惨死的尸体,这三起杀人案都被认为使用过汽车。

在头两起杀人案侦查过程中,曾考虑过凶犯使用出租汽车或小型卡车。侦查当局也曾推测凶犯拥有自备汽车,但始终未找到线索。

野吉欣平没有自备汽车。但未曾想到他可以随便借用他人的汽车,这是个漏洞。

田原典太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激动起来。

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偷偷地跟时枝伍一商量。

时枝伍一听了他的分析,立刻兴奋起来。

“田原君!这是个最大的嫌疑犯,他一定使用那辆汽车。”

“你也这么认为吗?”

“谁都会这么考虑的,只要一查这辆汽车就明白了。看一看酒业公会理事在一月底、四月十日星期六、四月十八日星期日是不是将汽车借出去过。沼田嘉太郎估计是在一月底与崎山亮被杀害的,因为日子隔得太久,也许不太准确,但横井贞章久被杀,尸体发现较快,因此推定死亡日期比较准确。总之,四月十日横井贞章被杀,四月十八日崎山亮久被杀,这两个日子,这位河业公会的理事是否将车借给过野吉?假如这是事实,那十之八九没错。”

“你是不是去调查一下?”

“行!包在我身上。”时枝伍一的脸膛忽然亮了起来。

“这人太残醋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怎么回事?”

“你瞧野吉,看来象个胆小鬼,暗地里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啊!本来我认为野吉是崎山的手下,不过是听人摆布的同谋犯。此刻看来,野吉也许是主犯。好吧!汽车的事就拜托你了。”

“好!我去办。”

“等一等。这么看来,事情有点眉目了。上次我们考虑,这三起案子,活动范围很广。如今看来,野吉家在池上线洗足池附近,恰好在正中央,只要有汽车,他的家可以成为可能行动的半径的中心。”

“是这样。”

“田原君,你去干什么?”

“去寻找堀越美矢子的下落。”

“堀越美矢子?也许她已经远走高飞了!”

“找到了这辆汽车的线索,那么她在五反田车站下车倒可以理解了。”

“就是说,她可能坐野吉的汽车走了。也许野吉是堀越美矢子的秘密情夫罗!”

时枝自言自语地说,似乎有了意外的发现。

“这问题嘛!。……不过这样说,疑问太多了。假如野吉是堀越美矢子的秘密情夫,这种说法太有跳跃性了。”

“不过,你想,”时枝说,“男女之间的关系很难预料,堀越美关子虽然是崎山的女人。但崎山的同事野吉不见得不对这女人伸手。”

“等一等,”田原叉起胳膊思考了一下,“对,也许有这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可能野吉也迷上了堀越美矢子,可是美矢子是他的强手崎山的女人,所以他不敢伸手。而堀越美矢子理解野吉的感情。这是可以想象的。因此一旦煽越美矢子出逃后,她请求野吉把她隐藏起来,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有这种可能。”

听了时枝的话,田原考虑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亮了起来,说道:“野吉欣平和堀越美矢子是同谋犯!”

“此话怎讲?不过我认为野吉不可能杀死崎山。还是美矢子单独作案较为合情合理。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不,这是我刚才心血来潮。”田原避开时枝的追问。

“我认为这不可能。”时枝说,“起先我认为崎山亮久和野吉欣平同谋杀害了沼田嘉太郎。因为沼田知道崎山在P税务署的阴谋,他对崎山恨彻骨髓。贪污事件败露时,沼田做了牺牲品,他上了崎山的当。后来他发现自已上当受骗,于是想揭露崎山调到R税务署后的罪恶勾当。所以他站在‘春香’门前监视崎山的行动。崎山发现沼田是个危险人物,决意要消灭他,否则一疏忽大意,自己的地位就难以保住了。沼田象疯狗那样咬住他,崎山慌了,伙同野吉和美矢子杀害了沼田。”

“晤,你说得有理。”

“后来出现了横井贞章。横井君受你的委托去调查沼田嘉太郭被杀害的原因。据你说,横井对税务署的内部情况非常熟悉,因为以前他办过税务方面的内部刊物,他十分了解税务暑员的毒辣手段。他追捕的矛头指向崎山。据我推测,他已经相当靠近崎山。崎山发觉后,把横井贞章骗到平和岛,将他杀害。这一切都有野吉欣平做他的帮手。你说的那辆酒业公会的汽车起到了搬运尸体的作用,司机就是野吉。”

“照你这么说,美矢子逃到野吉那里,是野吉把她隐匿起来了,是不是?”

“是的。野吉以前就迷恋美矢子。崎山一死,就肆无忌惮了。美矢子死气白赖地投靠他,野吉巴不得接受啊!我认为现在野吉把美矢子秘密地隐藏在一个地方。警视厅至今末找到她的下落,那是因为藏得太巧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