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更迭了。

第二任部长滨野万喜夫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他就任半个月以后,召集部下致训辞。他看着讲稿,用安详的语调对着几十人说:

“为了此后同大家一起在调查部工作,今天我打算不拘形式地谈谈自己大体上的一些想法,听取大家的意见和批评。我想告诉大家,这是接到各组工作概况的报告和阅读日常文件后的想法

也就是方针。以后我还想把今天的讲话报告上级,聆听指示。如果我的想法或方针有不当之处,我就一定纠正。

“首先,我接替了前任部长川上久一郎的职务后,才充分了解到川上部长的辛劳。对于川上部长的功绩,我以挚友的身份也要表示深深的敬意。本调查部集中了政府各省的许多优秀人才,我认为这也多归功于川上先生的能力。而且,尽管本部工作人员以本职或兼差、专任或特约、公务员或准公务员等等形式供职,‘人和’却保持得很好。我想,这也是由于受到了前任川上部长人格的感召。

“今天早上我沉静地思考了大约三十分钟。我想向大家谈谈自己静听良心和理性的呼声之后所获的心得:

“首先是这个调查部的工作应以什么为重点的问题。与此关联的大概就是调查部的根本性质的问题了。当然,关于任务,正如写在总理厅本厅组织条例中的那样,大体上的范围倒是知道的,可是收集并调查有关政府重要设施的情报,只要对其具体问题作更深入的探究,就可以看出调查部的根本性质并不一定很明确,因此,归根结蒂,调查部的根本性质决定于政府,不决定于调查部本身。调查部成立两年以来,轮廓已经具备,但是还有不明确之点,不能说是充分的。

“调查部的任务包括收集和调查情报,以及有关的联络调整等三项工作。其中应以哪一项为重点呢?我认为应把力量集中在调查和联络调整方面。而就调查工作的重点来说,其目的不是单纯追求表面的社会现象和政治情报,而应当地地道道地对基本问题进行综合调查,花费一定的时间作客观分析,再根据这种基础性的调查,致力于展望事态和观察形势。

“其次是联络调整,我认为在某种意义上这是调查部的生命。就是说,对于各部从事的收集情报和调查,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深深感到有进行联络调整的必要。可是决不可采取领导各省或是拖着各省走那样一种华而不实的做法,要用暗地里出力的办法完成重要的任务,所取得的成绩毋宁归之于各剩

“当然,不能轻视收集情报的工作。可是,我认为需要注意的是,不应该与各部竞争,抢先收集现象情报或政治情报并提交上级。我想,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必须只限于收集非调查部出马就无法收集到的情报。最重要的是,充分分析各省和调查部收集的情报和调查报告并加以综合判断。为此,大家都需要扎扎实实下功夫,培养敏锐的分析力和渊博的见识。

“第三,作为本调查部最重要的风气,必须提倡‘和’。前面已经说过,由于川上先生的努力,我们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绩,但是我认为不应该单单停留在消极的‘和’上。有话互相憋着不谈,客客气气地只求关系圆满,那是不行的。我认为必须实现积极的、建设性的‘和’。必须把大家对工作及职责的蓬勃的热情加以汇合,使调查部振作起来。

“我认为,要打下这样的积极的‘和’的基础,首先要注意互相的心情。调查部全体人员必须真正有满腔的热忱,同时必须彼此以诚相待,互相关怀和体贴。为了做到这一点,重要的是彼此在处理事务的过程中保持充分的联系。我认为必须防止在繁忙之中不知不觉陷入联系不够的状态。

“其次,说明一下重要的精神。相互的言行和处理工作,不以谁正确、哪一方正确为准,而以什么是正确的为准。每个人越是在德才方面都是优秀的,越有自信,对工作的热情和爱国心越强,就越有陷入宗派主义的危险。因此,希望大家克服固执己见、怕人议论、畏首畏尾的毛病,不论地位的高低、年龄的差别和来自哪个机关,都能无拘无束地互相磋商。

“此外,要使本调查部有效地执行任务,还必须能够证实工作的效果。其次,一切都必须保密是自不待言的。最后是款项问题。不用说,经费是从国民缴纳的血汗税款拨出的。这样宝贵的公款,绝不容许单凭主观想法来动用。我深深希望大家要本着良心慎重地使用,有效地并有重点地使用。

“今天早晨我想到的就是这些。希望同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地树立本部的良好作风。我认为,这样做对日本有益处,而且也可以成为我们大家的指路明灯……”

训辞完了。

滨野万喜夫阖上了讲稿,向大家行了一礼之后,人们就解散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复杂的表情。新部长赞扬了前任川上久一郎的功绩,劝工作人员要和衷共济。听起来似乎是老生常谈,其实这话有深刻的意义。新部长滨野为什么劝大家要和衷共济呢,他们是充分了解其原因的。

正如新部长滨野刚才所说的,工作人员的职务有本职或兼差、专任或特约、公务员或准公务员之分。编制上有各省派来的官员,也有各省以外称作特约或准公务员等职别的人员。职员不一定都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大楼里工作,还有外勤人员。

例如,对朝鲜方面,东京设有两个组,大阪、福冈各设一个组。对中国方面,作为海外派遣特别调查网,在香港中国东北、天津、上海都设有特别组。此外,对苏联及欧美方面,除了特别调查员之外,还使用学生作助手。

如果把各组分一下,则有防卫组、电波特别调查组、经济组、文化组、宣传组等。把全部组织加在一起,这个部拥有的人员就相当多了。

这个编制是根据川上久一郎的想法执行的。川上久一郎当初的意图是想把这个调查部建成为类似美国的中央情报局那样一个机构。当然,迄今所形成的组织机构都是川上久一郎的理想和努力的结果。

尽管如此,究竟是什么原因迫使第二任的滨野万喜夫在就职训话中特别劝人们要和衷共济呢?

听他讲话的工作人员都露出尴尬的样子或啼笑皆非的眼神。滨野万喜夫训示大家不要固执己见。他又说,要是有宗派主义,工作就不能够顺利。如果反过来看,这是说明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内部有这些情况啊。

新部长滨野是在到任半个月之后发表训辞的。滨野在就任以前,对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实况就了解些内情。他本来就是跟川上久一郎在同一时期担任内务省官员的,当然了解这些情况。

而且,他一定在就任后两周当中仔细地分析过这个调查部的气氛。他劝大家要和衷共济的话决不是泛泛的陈词滥调。

这是由于他切身体会到这个调查部里的散漫松弛、内部互相倾轧和各自任意行事的风气比传闻的还严重。

总之,特别调查部内部的派系抗争反映出内务省和外务省官员之间争夺势力范围的斗争。

川上久一郎是内务省官员中的佼佼者。他自己也这样想,而庇护他的宗像副首相也认为川上久一郎才是创建“中央情报局”的理想人物。他认为川上既有能力,有办法,又有满腔的热情。

与川上部长对立的是外务省官员曾我贤一。他俩一直水火不相容。

曾我不甘心居于川上之下,因而把自己的亲信稗田晋太郎送入调查部。

川上和曾我的明争暗斗是剧烈的。

川上久一郎在英国发生了私带美元事件。尽管他本人申辩说那是造谣,但仍然激怒了首相,以致被免职。他被免职的原由——所谓“私函”是从波恩发出的,而曾我贤一在私带美元事件发生后就当上了驻德大使馆参赞,到波恩上任把这件事联想起来,人们就猜测曾我贤一与那封“波恩私函”暗中有关系。

可是,正因为首任的川上久一郎创办了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内工作人员中就形成了所谓“川上嫡系”这样一伙人。继任的滨野万喜夫当然对此感到不快。

滨野为人谨慎。照反对派说来,他是个既不能立功也不会出乱子的无所作为的人。以白眼看待这位滨野部长的樋胁定良,既不属于外务省系统又不属于内务省系统,他是农林省的官员。

樋胁定良本来是属于川上久一郎的系统的,可是作为一个官员,此人是相当奇特的。

例如,关于他,有这样一件事,那是在川上久一郎出国前的夏天。

七月里的某日,一个外国人到日本访问,下榻于东京都内某第一流饭店。他是近东某国派遣的经济使节,名叫亚道尔夫·亚齐兹·卡兹博士。他是经济学家,曾任大使等职务,是某国的第一流人物。

但是,奇妙的是,这位博士总是闷坐在房间里,人们无法见他。理由是生病。有个自称为译员的日本人一直呆在他身旁。

据宣称这位博士来日本的目的是促进他本国同日本的经济交流而缔结贸易协定,就日本的产业和贸易进行调查。这位博士似乎还带来了军需产业计划、水库建设计划、垦荒技术援助等计划。据认为这些计划的总额达几千亿日元。

但是,不论谁到博士的房间拜访他,一概谢绝会见。有人向饭店的女服务员打听博士的病情,她回答说博士并不是不能见客人那个地步的病重的人。有一个日本人伴随这位博士,看来没有他的许可,博士不能进行任何活动。

卡兹博士到日本后过了大约四十天,在上野举行经总协主办的欢迎会时,这位博士首次在公开场合露了面。

亚道尔夫·亚齐兹·卡兹博士举止庄重,俨然是他本国的一位大人物。可是对那个日本人,博士的眼睛就总是露出信赖他的神色。日本的友好协会和近东贸易协会的人们听说这位博士到来,纷纷涌到旅馆,可是不经那个日本人同意,博士是没有会客的自由的。各公司不久就打听出那个日本人的名字。

他就是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成员樋胁定良。他们向这位不知是译员还是随侍人员的樋胁要名片,他就拿出印有“总理厅国内治安局长”头衔的名片。不明情况的人们看了都感到惊奇。政府里根本没有“国内治安局”这样一个机构。樋胁非常喜欢这个私制的头衔,动不动就拿出这个名片来招摇。

可是,紧紧跟着这位外国经济特使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成员的行动,使局外的日本公司人员感到非常难以理解。

然而樋胁定良是个满胜任的译员。他会讲流畅的阿拉伯语。可是人们不大清楚他究竟是以译员身份,还是以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成员的身份,抑或以另外一种身份来陪伴亚道尔夫·亚齐兹·卡兹博士的。

不仅如此,樋胁定良不光是在东京的饭店里紧跟着卡兹博士,他甚至曾秘密地把这位博士领到关西地方。

那末,樋胁定良实际上所抱的是什么目的呢?

“总之,是为了订购那个国家的石油。”

有末晋造照例悄悄地向中久保京介作了下述说明:

日本历来从各国进口石油。其中,美国系统的四家公司和英国系统的一家公司在美军总司令部占领时期组成了叫作石油联合组织的机构。这个机构为了控制日本而投下了巨额的石油资本,表面上这个机构的成员都是美国资本的代表或英国资本的代表,实际上可没那么单纯。这些公司背后设有美国和英国各自政策的工作机关的重要机构。

石油联合组织对日本企业界的控制是一种特殊工作,而美英双方的公司各自背后的组织相互进行剧烈的暗斗。采取公司这种形式的原因,一则是公司拥有庞大的资本,同时还具有一个有利的条件:凭着投下的资本和组织起来的人员,在日本容易搞情报工作。

那末,樋胁定良打算采取什么路线呢?那就是:通过同近东某国签订石油协定,在那个国家直接设立某种机关。凡经营对日本出口石油的公司,一律得向该机关缴纳一定的手续费。

他还打算借着这条路线的设置来牵制美英系统五家公司的特殊活动。

据就樋胁定良紧密跟随卡兹博士进行活动的目的,就在于利用近东那个国家当地机构的力量来设置该机关。

据有末说,如果这项工作成功了,就能够靠石油输入获得大笔手续费。策划者的目的据说就是把这笔收入兑换成美汇,用化名开个户头存入日本银行,作为特别调查部的活动资金。

当然,这不是单凭调查部一个成员的想法就能实现的。这与川上久一郎及宗像副首相的“新中央情报局方案”有联系。

这项活动特别大大刺激了英国。

因此,后来在川上久一郎出国旅行途中

所发生的不幸事件,未尝不可以解释为英国系统的谍报机关对这项特殊工作进行的报复。有末说,该机关却把这件事做得表面上看起来象是日本官员之间在争权夺利。

“可是,这样的事情办得到吗?”

日轮广播公司事业部次长中久保京介向经总协副会长坂根重武报告上述情况后,自己也都怀疑了。

坂根重武一声不响地听完之后,轻轻地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说:“也不一定就办不到吧。只是对方搞得有点过于聪明了。”

中久保京介把从有末晋造听到的话从头到尾重述一遍,坂根重武则把身子斜倚在椅子上,脸色一点儿不变,睡眼惺忪地听着。

“可是那笔钱那儿来的呢?”

“哪笔钱?”

“我说的是樋胁定良,他要抓住近东的石油专利权,也得大笔资金吧。他那笔资金那儿来的呢?”

坂根重武没有作声。按说中久保京介的疑问是很有道理的。

然而坂根重武并没有去琢磨。他那文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笔钱吗?他总有把握拿到吧。”

“金融实业界人士中有出资的吗?”

“这就难说了”。他的神色是暧昧的。“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按说我应当知道的。”

“那末,资金是完全从其它方面得到的吗?”

中久保京介从坂根的表情,就断定他是知道这笔资金的来源的。

“也许是这样。不过,我不大清楚。”

中久保京介是坂根重武不露面的秘书之一,可是他能够接近坂根重武的程度是有限的。现在虽然深入到这样的地步,坂根重武却用暧昧的笑容迎头关上了门。

中久保京介忽然想起了曾经听到的“V资金”这个名目。

但是他不知其底细,也没敢问坂根副会长那位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成员的活动是否与那笔资金有关系。

滨野万喜夫当上第二任特别调查部长还有一段插曲。

川上久一郎出国回来了。由于他的粗心大意,惹得久我首相勃然大怒。

他的免职已经成了定局,只是时间问题。有关人士已经在磋商由谁接任他这个职务。这时,木下邦辅竭力推荐滨野万喜夫。木下当时在执政党内担任要职,他是T县人。滨野万喜夫正是T县的警察队长。

滨野万喜夫当时被T县的有力人士看中,他们劝他退出警察界,出任T县的副知事。他本人也有此意,暗中在做着准备。

木下邦辅那时节造成了违反选举法的事件,心里相当着急,可是一听到久我首相要把川上久一郎免职,就提议让滨野继任。

然而,由于战后制度的改革,警察界的人事已经不在内阁管辖范围之内。如果要把T县警察队长滨野委任为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就必须先经过把他调回警察本部的程序。以内阁的权限来说,这样的人事调动是不可能的。

木下就托付当时的干事长解决这个问题。

“是啊,跟从前不同,内阁不能决定警察人事了,这只好托矶村君去设法。”

矶村敏是警察本部的长官。

“矶村君会答应吗?”

木下没有把握似的望着干事长。

“那个人很执拗,一下子是不会答应的。”

干事长却露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在别处会面可能引人注目,那末,我把矶村君约到我家里,你也来,咱们一起吃饭吧。”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一个秋雨淅沥的晚上。

干事长的住宅座落在可以俯瞰市中心一片灯海的高台上。这住宅是经总协干部的产业。

矶村警察本部长官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干事长住宅的正门外头。

“呀,请进。”

干事长亲自到门口请这位长官上来,把他引到自己房间。矶村到了那里才知道同座还有个叫木下邦辅的客人。

矶村长官当然不知道邀来他的用意。干事长说彼此虽然很忙,希望到我家来吃个便饭,难得随便谈谈。

矶村和木下邦辅也见过面。

三人喝着酒聊了一会儿。干事长的夫人替他们斟酒,过不多久,干事长就吩咐女人们退席了。

“我说啊,矶村君,”干事长相机对这位长官开口了。“今晚请你到这里来,不为别的事情。木下君也在座,有一个人事问题他托你无论如何帮忙给解决一下。”

“哦,是什么问题呢?”

矶村长官当然想到了不是光来吃饭的。既然是执政党干事长邀请,他早就料到必是有什么事情,先作了思想准备。

“就是关于目前T县的滨野君的事,能不能把他调回本厅?”

矶村敏衔着杯子没有立即答复。

“为什么这么急?”

“是啊,说实在的,正在考虑早晚把出了问题的川上君免职呢。这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首相的意思。他是那么个顽固的老头子,一旦出口,是轻易不肯收回的。川上君怪倒霉的,不过请你妥善地替他安置一下。”

“嗯,可以。”矶村点了点头“。这个嘛,我心里也有个打算。在那种情况下,我打算让川上君到关西方面去。”

“好的。不过,请让滨野君接任吧。”

“可是,尽管这么说,从地方上警察队长突然出任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是有困难的。你也知道,那里的职务规定是由各省派官员担任的。就以现在的川上君来说,他也是警察本部的人。”

“那我知道。所以希望先让滨野君担任本部的人事科长。”

矶村长官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答复。干事长察颜观色地接着讲下去。

“现任的川上君确实是个很能干的人,头脑也很清楚。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现在好歹整顿到这个地步,全靠他的努力。我也承认这一点。不过,他做得有点过火。一方面刚愎自用,盲目冒进,同时又爱玩花招。这次的事件不免也令人感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这种地方滨野君办事慎重,性格与川上君正相反。所以,我认为像川上君那样一个做得有些过火的人去职后,派这样的人接任正好,你看怎么样?”

木下一个人喝着酒,一语不发。滨野原是他自己向干事长推荐的。因此,他采取了不声不响在旁静听的态度。

矶村长官还没有答复。显然他是不同意的。三人沉默了半晌。只听到外面的雨声更大了。

“对不起,”金口难开的矶村敏说话了。“委任滨野君,部内似乎有点困难。”

“哦?您的意思是说……”

“他这个人有些不够泼辣。正象你刚才说的那样,听说特调部是个非常麻烦的机关。各省派到那里去的官员都是一些不好对付的人;原单位以派遣的名义把这些人推给调查部,对他们敬而远之。因此,外面有各种各样的谣传,那么有才干的川上君似乎都为了部内的领导问题搞得焦头烂额。本来那是一伙癖性各异的人拼凑起来的组织,差不多的人去了都应付不下来。我为滨野君着想,不赞成这个人事安排。”

木下邦辅略微抬了抬头。他的眼睛在窥伺长官和干事长。

“矶村君,”干事长改变了态度。“那末,你绝对不赞成我的提议吗?我想把滨野君调回本部来担任人事科长,然后再委任他为调查部长。”

“很抱歉,”矶村敏断然拒绝了,他在官界是以有骨气闻名的。

本来干事长和矶村敏之间的关系并不坏。同为内务省的警察官员,他们毋宁被认为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人物。

然而正是矶村敏把执政党干事长这位朋友的托付一脚踢开了。

“矶村君,有些话那我可要说啦,”干事长的声音有点激动。“你大概也觉察到了。我是受了在坐的木下君的托付。木下君说不便直接对你讲,所以托我跟你谈。话不说穿了是不明白的,我就索性坦率说吧。其实,你还欠了木下君的情呢。”

“什么?”

矶村长官的脸色变了。他望了望干事长和坐在他旁边的木下邦辅。木下慌忙拦住干事长。

“那件事你……你就不用再提啦。”

“不行,已经顺口溜出来了,不把话对矶村君都说了,他一定会憋闷的。我要一五一十地全谈出来。”

“尽管我不知道欠的是什么情,若是讲一半就不说了,我心里也会别扭的。请说说我怎样欠了木下君的情。”矶村敏说。

“好的。木下君跟你客气,到现在为止一点也没有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以前不是发生过你的罢免问题吗?”

“嗯,”矶村敏点了点头。

久我首相由于不满意矶村长官的作法,曾经要予以罢免。当时矶村敏进行了抗拒,声称只有国家公安委员会才握有警察官员的任免权,内阁是没有这种权限的。执拗的久我首相非要贯彻他的意志不可。

干事长现在说的就是那件事。

“当时,顽固的老头子让了步,我也撤回己见,其实都亏了这位木下君的斡旋。”

“木下君怎么斡旋的呢?”

“你是不了解的。说实在的,还是木下君托尾野先生设法撤回你的罢免问题的。”

尾野是执政党中的元老,是个地地道道的政党活动家。

“尾野先生是这位木下君的上司,他就一口答应了。当晚,他喝了不少酒,趁着醉意闯进外相官邸,恳切地向老头子讲了一番道理。老头子居然也被说服了,终于同意了尾野先生的话。说起来是有这样一段因缘的。因此,当时救了你的命的就是这位木下君。”

矶村敏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哎呀,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并象道歉似地望着木下邦辅。“明白了。那末,今晚我就把拖欠了这么久的木下先生这笔债款偿还了吧。”

干事长和木下随后就向矶村道谢。

滨野万喜夫从T县警察队长当上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是有这样一段内幕的。

然而,木下邦辅为什么那样热衷于将自己这个选区的警察队长送入中央呢?干事长和矶村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内部,人事关系的波澜不断起伏,工作本身却照常进行。

近来调查部的调查,对外是以中共方面的情况为重点的。观其“调查计划”,总括要点如下:

(一)中共的实况。(二)共产党势力渗透情况及其背景。(三)工人运动的动向。(四)贯彻通货紧缩政策造成的影响及反应。(五)社会风潮的实际情况和背景。

调查中共情况是以“对我国的防卫、经济、思想等各方面有重要影响的中共的经济建设实况为中心,研究其目前动向和问题所在”为目标。

“中共在政治和经济方面究竟要建成什么样的国家和社会,在查明其目标的同时,应研究中共在所具备的条件下采取了什么步骤,现阶段达到了什么程度,遇到什么困难,以及中共打算怎样克服这些困难。实行统治和领导的是中国共产党,因此,必须研究中国共产党有些什么特征,它在本国所处的地位、所起的作用、领导系统、一般人民同党和军队的关系、各阶层人民同党的关系等等问题。”

关于中共经济建设的前一阶段和未来的展望,研究目的定为:“朝鲜战争对中共的政治、经济建设具有什么意义、开始执行五年计划的决心和执行后第一年总括的成果以及对一般人民的影响、贯彻政策时有哪些勉强之处,并且究明中苏关系、禁运措施等与经济建设的关系并对未来作出展望。”

另一方面,对日本国内则是以共产党势力的渗透状况为调查对象。

在国际共产势力的指导下,日本共产党在从事民族解放运动和组织民主统一战线的活动。因此,必须深入了解它在国内各阶层得到什么程度的支持。以及培植统一战线力量的实情。

调查要点是:

(一)国际共产势力的基本战略战术方针及其执行情况。(二)日共的基本战略战术方针。(三)日共的组织活动方针。(四)日共与其各机关的相互关系、

领导力量以及领导者之间的相互倾轧、派系问题及财政状况。(五)日共党员的人数、年龄、党员的职业、社会阶层、分布的地区、党员的生活状况、党员的政治思想意识(入党及脱党者的情况)。(六)日共的宣传活动(宣传活动方针的执行情况、机关报在各地区销售的份数以及订购者的阶层等情况)。(七)共产党势力在国内各阶层的渗透情况(同情者的人数和变动情况、支持者的年龄、职业、阶层以及支持的原因和政治思想意识)。(八)国民对日共的舆论(调查对象为政党、金融实业界、政府职员、地方公众团体、工会、农民协会、中小企业者、文化界人士、报纸、杂志、电影界、教育界、知识分子、学生、妇女、在日外国人、朝鲜人等)。

这项国内调查是以所谓美国中央情报局式的个人经历调查方法秘密进行的。这就是所谓档案工作。

以上这些当然不是只靠调查部成员的活动就能完成的。因此,有必要委托所谓“外国团体”来收集资料。

这一年,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提出的预算中,开列着扩充该部所需的费用约五亿九千万日元。编制员额也增至二百人左右。

另外,为了接收电波和解读密码,还成立了中央通信情报机关“总理厅通信资料室”,所需经费预计为二亿四千万日元,列入邮政省的预算(室长邮政事务官以下,包括警视正的邮政技术员等八人)。

对民间海外广播收听机构的委托费为二亿一千万日元,这笔经费是列在内阁的预算里,以免引人注意。

受委托的团体如下:

中央广播协会(收听并记录国外广播),国际形势调查会(翻译并编辑国外的广播),中国形势调查会(调查共圈的情况以及侨民遣返问题),苏联形势研究会(调查政治及军事情况),中国合同通讯社(调查中共的军事及经济情况),东亚经济委员会(调查亚洲地区经济情况),丸菱经济研究所(调查亚洲各国的工业化及其对世界经济的影响)。

另外,还有大陆形势分析研究所(收集并调查共产圈各国的军事情况),东亚史料研究所(收集并调查非共产圈各国的军事情况),防卫工业生产协会(调查有关国防的问题),政治经济情况研究所(调查在日本的外国人的经济活动)。

这些团体中间,有些是由战前的外交官和陆军将官等来领导的。

除此之外,报纸、出版、广播方面的调查,则分别委托各有关的专门团体来负责。在地方上,有大阪、爱知、北海道、兵库、福冈等地的商工经济研究团体,大学的研究室等也成为委托对象。支付的委托费,多则每年六千万日元(例如中国形势调查会等),少则二十四万日元(例如地方厅商工部等)。

当然,委托费并不一定付足全额,还从中扣回一部分,作为特别调查部的费用。特别调查部的费用单靠“预算”本来是不够的。据传,由于这个原故,第一任部长时代为了筹措经费就进行了一些特殊的活动。

订有协定的机关不限于国内。为了交换情报,调查部有必要在日本设立伪装的“民间公司”。这个机关的名称是“S机关”。

据双方缔结的“合同”来看,这个机关的内情是这样的:

“目的——鉴于防止共产主义国家的破坏和侵略是当务之急,甲方和乙方决定互相协力合作,设立S联络会,以便共同收集并交换有关共产主义国家和团体的动向的情报;同时,为了发挥S联络会的机能,共同设立S机关。

“一、组织

“(一)S联络会由甲乙两方以及甲方或乙方指定的人组成。(二)S机关设立并经营民间公司X。(三)S机关的领导人由乙方任命,必要的人员由乙方认可、S机关遴选。

“一、运用

“甲方和乙方在联络会上交换、研讨的情报内容如下:

“(一)中共地区内的动向。(二)中共的对外政策宣传工作。(三)乙方国内的中共系团体和个人的动向。(四)乙方国内的共产党的动向。

“甲方和乙方在S联络会上交换和研讨情报的范围是:

“(一)甲方和乙方从各自的立场取得的情报。(二)依靠S机关取得的情报。

“甲方和乙方联络、交换和研究情报的方式如下:

“(一)采取由甲方和乙方直接会晤而进行的方式。(二)采取S机关同甲方或者甲方指定的人会晤而进行的方式。(三)采取甲方指定的人同乙方指定的人会晤而进行的方式。(四)以书面或口头方式进行交换。

“一、资金

“S机关所需的经费原则上规定为每月八十万日元,由甲方和乙方分担,先以甲方最初能提供的款项开始活动。

“一、本合同共制两份,甲乙两方各执一份。”

这个合同上的“甲方”指的是哪个国家(指美国。——译者注)的机关,是不言自喻的。

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特别调查部工作人员各有自己的调查路线。所以各个机关就用各该工作人员的姓氏来命名,称为XX机关。

再说,各个工作人员不一定向部长或部内会议提出自己获得的情报。在会上报告的多半是无关紧要的情报。

各个工作人员把重要情报作为宝贵的资料交给自己所密切联系的要人。例如,职员A与首相或其亲信系统有直接关系,就向那边提出情报。职员B与反主流派的要人有联系,情报就向那边交。随着种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些情报就被传到各个不同的方面。

因此,向调查部长所提出的情报实际上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大多没什么用处。工作人员还互相刺探。

再者,如果察觉对方在从事什么活动,只要这与自己的利益有抵触,马上就反过来秘密侦查对方的动静,并设法拆他的台。

第二任部长滨野在就任致词中所强调的“我认为联络调整这个工作在某种意义上是调查部的生命”那段话就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然而这话偏偏没有起任何作用。

这一点还与滨野部长强调的“人和”有关系。

调查部工作人员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排挤别人,也并不尽出于争夺势力范围的官僚习气。他们进行暗斗是因为各自直接联系着不同的势力。

前任川上部长时期,一方面也是因为该部刚刚创办,工作人员在一定程度上被川上久一郎的积极性所带动,部里还有一批被认为是川上系的能干的职员。

可是第二任的滨野万喜夫是与川上久一郎迥然不同的庸庸碌碌的老实人。因此,川上部长时期的职员对滨野部长就总是持冷笑态度。

滨野部长刚刚就任后凭亲身的感触对该部的气氛所下的判断是正确的。他逐渐失去了控制力。

可是,特别调查部的工作是不是因而就松驰下来了呢?决没有这样。不论是政界还是金融实业界人士,都急于获得这个调查部所收集的情报。结果,部内各职员所领导的各机关都为了向与自己有直接联系的方面提供情报而进一步展开了活动。

也就是说,使得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活动和谋略继续进展的并不是该部总的工作,而是该部所属工作人员个人的积极性。

政局发生了变化。正当年终忙乱的时期,久我首相辞了职,花山内阁组成了。

有末晋造照旧来找中久保京介。

“天气真冷啊。”

有末晋造照例在没有旁人的那个地方同中久保京介会了面,女人般温和的脸上露着腼腆的微笑。大街上正在播送着节奏急促的圣诞节歌曲的唱片。现在,这座房子的楼下也装饰着硕大的圣诞树。

“一听到那音乐,就叫人心慌,怪不是味儿的。”

中久保京介回答道:“说到心慌,久我先生也终于下野了呢。听说这次出马的花山先生在考虑同苏联接近,真有其事吗?”

有末晋造用手摸了两三下他那白皙的脸,笑了笑。他那眼镜后头的眼角上露出小小的皱纹。

“有此一说。”

“怎么样,你看是真要这么干吗?”

“这就难说了。外务相光田先生是个慎重的人。首相好象倒是很热心。”

“调查部的动向怎么样?”

“相当复杂。你瞧,我们部里是百鬼夜行。职员中有久我的嫡系,又有反久我派的,早就倒向新内阁了。冷眼旁观,非常有趣哩。”

两个人以新内阁为话题交谈了一会儿。

有末晋造在搓着两手。他一定又带来了什么新奇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