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多野雅子于6月17日在西多摩郡青梅的山林里横死后的半年中,枝村幸子身边也发生了许多事。从幸子来说,应该从4月间日同佐山道夫在博多分别以后算起。

幸子是13日午后抵达羽田的,来到杂志社已是下午3点。从机场到公寓要走一段时间,还要更衣。提着皮包一身旅行装束到公司不合适,加上好久没吃过东京的可口午餐了,她来到赤场的一家餐馆。

上班后,正赶上编辑会议。幸于若无其事地在边上坐了下来。总编瞟了她一眼,当时一言没发。幸子在这里是老资格,工作资历比大部分男职员还长,比她资格老的只有总编等三四个人,其他人在表面上都要敬她三分。

总编是一个月前从别的部提拔来的。幸子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仰着脸大口大口地抽烟。总编不时朝她投去不耐烦的目光,但当时并没说什么。

可是,会议一结束,总编便说了声;“来一下。”把幸子叫到没人的僻静处。

“知道今天下午正点钟要开编辑会吗?”

总编一开始就是质问的口气。幸子倔强地瞅着他。

“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迟到两小时?”

“我也拼命想早点赶到,可还是迟到了,有什么办法。”

眼神和言辞没有丝毫歉意。

“想早来却迟到了。回—种回球·什么原因片总编问。

“是私事。因为是私事,请原谅我不能奉告。”

幸子反抗的言辞变得规矩起来。

“个人秘密!”总编嘲笑地说,“你不是请了两天假,休到昨天吗?”

“是休年假。”

“那当然可以,你行使这个权利我也是同意的。可是,今天迟到两小时……确切地说应该在上午10点以前到社里上班,所以是迟到了五个小时,这我可没同意啊!”

“您说得太严厉了吧,上午10点上班,谁也没认真遵守过呀,您自己也常常是下午1点或2点才来嘛。”

“那都是有正当的理由。我们的工作与营业不同,根据投稿人的时间,有时上班前去拜访,或进行采访,所以才迟到的,不可能天天准时,都是工作上的原因。你要问,我可以向你解释。你以前迟到我也没有追究过,因为我觉得可能是到哪儿联系工作去了。,…·。可是今天是重要的编辑会议,我说过都要到会,惟独你迟到了两小时。你来迟了,就不了解会议内容,也没在会上发言,只是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地抽烟。你迟到两小时,就等于是今天什么也没干。……所以我要问你迟到两小时的理由,不能因为是个人秘密就不说。”怒不可遏的总编气乎乎地说。

幸于眨巴眼睛听着,嘴唇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总编说的倒好听,他爱逛酒吧,每次从女人的公寓来上班都超过1点,这在社里已无人不晓。

“这两天休假中到别处去了吗?”

因为幸子默不作声,总编又问。新上任的总编早就打算在部里先制服这个高傲的女人。

“出去了。”

“没问你去哪儿。你回来用交通工具,刚才说拼命想早回来可还是迟到了,这么说,是有什么不可抗拒的阻碍,使你的意志不能实现,是吗?”

“国铁没罢工,私铁也没游行,也没听说飞机出事故……”

“行啦,就扣我一天工资吧!”

幸子声音颤抖地说过后,随即转身离去。

她5点离开了杂志社。其他职员都没走,她还有两天休假中积压下来的工作,可是她已无心处理,本来她是准备今晚加夜班的。挨了总编那一顿地,着实不堪忍受。对工作资历较深的她来说,那是不能容忍的侮辱。

幸于在工作上颇有自信,也很适应,比男职员还能干。她长期负责艺术界,在艺术界很有人缘。负责艺术界,人缘很重要。没有人缘就得不到好题材,在杂志的规划上也得不到帮助。可以说这是一种特殊的技艺,不是光凭在杂志社的头衔能办到的。光靠头衔,肯定竞争不过其它杂志。

艺术界是她的领域。不论总编架子多大,在这个领域里却一筹莫展,其他职员就是再努力也望尘莫及。

(好吧,这个月不干了!)枝村幸子拿定主意,这个月玩才痛快!其后果在下月号的艺术栏上就能反映出来。艺术栏是妇女杂志的重要部分,这一栏若不如其它杂志,总编一定会惊慌失措,他会后悔不该训斥一个老编辑,也会像前任总编那样对她谦让三分。想到这些,她觉得好像已报一箭之仇。

前任总编有点宠她。

幸子虽然早早下班,心里依然怒气未消。如果这会儿往山道夫在,可以打电话把他叫来一起吃饭,尔后住到自己的公寓或别的地方;可是此刻他还在九州,也不一定就在博多的饭店里。他说明天要去长崎美容师集会上演讲。旅馆由主办单位负责安排,不到那里就不知住哪个旅馆,没法取得联系。

枝村幸子想起了福地藤子,给她工作的出版社挂了个电话。福地藤子在周刊杂志编辑部工作,不知她在不在。月刊与周刊不一样忙。

福地藤子来接电话了,她说今天是一周中最清闲的,什么时候打来她都在。

“我想喝两杯,愿意请客吗?”

福地藤子的声音像个男人。

枝村幸子同福地藤子在新宿的餐馆会面。她一般喜欢在赤饭更高级的餐馆喝外国酒,可是自同道夫搭上之后,经济渐渐拮据起来,特别是去九州往返乘坐飞机,旅馆费也都是自己付,钱包里就更不宽裕了。

福地藤子的声音、长相和装束都像个男人,头发留得很短,鼻子和嘴巴及宽大的脸孔上没有化妆,上身着黑毛衣,下身穿土黄色长裤。

“总编的心情也可以理解。”福地藤子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露出满口金牙,眯缝着眼睛说。

“哦,为什么?”

“这说明你很能干,新总编故意给你个下马威,好使自己今后没有压迫感。”

“是吗?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太荒谬了。”

“是荒谬啊,可是,男人也那样讲虚荣,反过来也说明他对你有一种自卑感。”

“怎么办呢?是该同池对抗,还是该表面上顺着他?真讨厌!”

“不要放在眼里,别理他。”

“那也不行,每天都要面对面在办公室里,我想旷工一个月,那样艺术栏就出丑了,给总编一点颜色瞧瞧。”

“对,这一招最灵。不过,总编是知道原委的,他会气得火冒三丈,那样情况就更严重。总编向社长和上级报告,你就吃不消了。”

枝村幸子却不以为然。她认为,不能领导部下是总编的责任,总编应将一切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处理。的确,总编刚上任不久,现在还没负起领导责任。她并不认为总编会将这些向社长和上级报告。

然而,社长和上司们长期在杂志社工作,对艺术界的老艺人了如指掌,不会相信总编的话,相反倒会训斥前来回报的懦弱的总编。

“好啊,他要报告,我就辞职。”枝村幸子愤然说道。

“哦,辞职。”

福地藤干瞪着一双小眼,望着幸子。

“是啊,我早就不想干了。薪水一直不高,当这样的编辑有什么意思!女人干得再长,也不能像男人那样在社里出人头地,所以我想当个自由采访记者。好在以前长期担任艺术方面的责任编辑,有这方面的基础,听说我单干,他们都会帮忙的。我同藤浪龙子是好朋友,作曲家新井先生、久米先生,电影导演村尾先生,还有我以前负责联系的作家们都会支持我的。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成了名,以前都得过我不少好处。”

“噢,那好!”福地藤子用拳头敲着桌子。“这是你的财产,干吗不加以利用!你会写文章,采访也很漂亮嘛。我经常对你的才能感到惊奇,甚至为你老捆在那个地方感到惋惜。”

不大高级的餐馆,菜肴一般,餐具也很粗糙。廉价的威士忌使她喝醉了。福地藤子又往杯子添了几次酒,小小的瞳孔已转动不自如了。她赞扬枝村幸子的才能,一再保证作个自由采访记者独立单干准能成功。

“你看人。H小姐,她才能平庸,写的东西却那么畅销,听说她月收入100万日元以上呢,真不错。S·R小姐不费劲就收入60万日元。我看干到她们那种水平还是有把握的。不署名的稿件可以一稿多投,也可以同时跟两家订合同。那样你很快就能月收入50万日元,署名文章就更多了,可以达到70至80万日元,我敢保证。”

“也许是吧。”

这是枝村幸子的谦虚。福地藤子提到的几个女记者她也认识,而且自信比她们强。

“我先把稿子投给你们杂志吧。”孝子半开玩笑地试探福地藤子。试探中包含着一丝担心和退媚。

“行啊,只要是你的稿子什么时候都行。一开始先给我们,我给你用上。现在用的是A·H小姐的,都是老一套,正发愁呢。你给我们写稿,当然欢迎了,那A·H的就不要了。”

“真的?”

“我还会说谎!不是我当面说好听话,你还不了解自己的才能?”

“知道一点儿,反正要比A·H小姐强。”

“强得多!没有自信?……好,你现在就要同各家杂志社搭上关系。以便随时独立单干。采访的对象也不要忽视,当然藤浪龙子以及亲朋好友、声乐界关系不大。辞职以后,要干点名堂给总编看看。”

枝村幸子仿佛觉得福地藤子说的逐渐变成了现实。她本来就有那种自信,在博多的平尾山庄就对往山道夫说过要单干,只是没听到别人的意见,心里总不踏实。自己置身于杂志编辑的世界,头脑里并没有失去客观性,因此总怀疑自己的想法未必正确。她亲眼目睹许多自由采访记者的沉浮,干得顺利倒好,万一不走运,结果便不堪设想。自己的判断需要听取第三者的意见。有福地藤子那样的老手担保,于是她下定了决心。既然单干,就必须为自己巩固采访源和业务联系点,好吧,明天就那样干。

“可是,你一个月挣八九十万日元,想干什么?一个人能干什么?”福地藤子微笑着。

“我是独身,现在就必须做好进养老院的准备。”

“说得倒好,那个不讲理的总编训斥你,说你连体两天之后又迟到了,你究竟到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

“哼!从你脸上我就能看出来,旅行很快活吧?若是诚心诚意倒还好说,要是成了男人的玩物,那就是傻瓜一个了!”

“不要紧,你以为我会那么傻?”

“你生性好强,又有修养,选择男人标准很高,可是一旦爱上某个人,就会一叶障目,觉得他什么都如意,还会瞎吃醋。”

10点半,幸子同福地藤子分手。福地的话使她受到鼓舞,最后那一席话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觉得那些道理自己也明白。的确,她对佐山道夫特别爱吃醋,以致有时嫉火烧心不能自制。——然而,自己是位山的玩物吗?

幸子想,必须考验他——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与其说是想起,不如说是怀疑。她找到公用电话,按照以前记在本子上的号码,往波多野雅子家里挂电话。

“我是川上,这么晚打电话,很对不起。请问太太在家吗?”

“不在,昨天出去旅行了。”一个女佣似的人睡意源陵地回答。

“旅行?去哪儿?”

“说是去大胆……”

“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或大后天。”

走出公共电话亭,幸子觉得一阵晕眩,雅子说是去大胆,而时间同自己回到东京正好交错。

幸子见到道夫时,追问他在长崎住什么地方。道夫从她表情上察觉到出了问题,但他早有准备,滴水不漏地回答了她。要是把住址也告诉她,她会打电话去核实的。

道夫终于现出不耐烦的神情。

“你在撒谎。”

幸子瞪着他。可是不知不觉中,她的表情软了下来,好像要与他妥协。

“哦说的是真的,你又瞎猪些什么?”

“波多野雅子12目不在东京。”

道夫已有所预料。幸于很有可能打电话到波多野家。其实,看到她的表情,他便请到几分。

“她在不在东京,与我有什么关系?她去哪儿你问过了广

“听说去大版了。”

“谁告诉你的?”

“好像是个佣人。”

“她自己说去大阪,那就不会有错,我去的是九州。”

“什么大阪,我不相信!她离开东京的那天,正好是我回东京的前一天。”

“12日你不是同我一起在博多吗?如果她真像你瞎猜的那样是来博多会我的,那我就不能同你在一起了。是吧?12日那天,白天和晚上不都是我们俩在一起的吗?”

“我13日上午离开九州的,也许你在我走之后同她见面呢。”

“别开玩笑,如果那个女人追到博多,那我就木能把她扔在一边,能不抽出一个小时或30分钟到机场去接她?”

“你这么精明,说不定你干得很巧妙。”

争论没有休止。幸子并不知道雅子的去向,无法当作把柄追究到底。她一方面追问道夫,另一方面又从内心里希望他没同雅子会面。想来道夫约定同时在一个地方跟两个女人幽会,这种可能性确实不大。雅子擅自追道天来到博多,这种举动出人意外,要去幽会必然要事前约好。如果事先约定,道天当然不会故意置自己于困境。如果雅子是12日到博多,那么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必须找个借口从自己的身边溜走,而实际上他寸步没离。他从下午就扔下工作,从精崎的旅馆到平尾山庄时刻守在她身边。回想当时的情形,他也没怎么心神不宁,只是一开始不放心剧院里的工作,知道彻底晚了之后,便安下心来,幸子在思右想,渐渐无心与道夫争辩了。

“我好像在受骗。”幸子的嘴边露出一丝苦笑,这表明她已妥协。“我想辞职不干了。”

她说起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心中装着这个问题也是她无心追究道夫的一个原因。一心不能二用。

“在博多的旅馆里就听你说过,下定决心了吗?”道夫好像并不怎么关心。

“反正是要辞职的,晚辞不如早辞。”

“已经给社里说过?”

望着幸子不平静的神情,道夫觉得准是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正式说,不过同总编冲突过。”

“什么时候?”

“从九州回来那天,上班迟到了一点儿。不过总编也太严厉了,我顶撞他几句……反正我不想再干多久,我什么都不怕。”

孝子简单地向他诉说了当时的情形。说话的口吻同眼福地藤子说时不一样,那是寻求安慰、充满情意的口吻。

“被他训几句,就受不了了?”

道夫没表现出幸子预想的热情。

“我受不了,对我来说那是莫大的侮辱。”

“澳,辞职以后又会有很多事不好办,再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样?”

“你是叫我在那样的总编手下忍气吞声?”

“总编也是公司的雇员,不是终身制,以后会换人的,现在还是不要操之过急。”

道夫主张慎重行事。他不了解舆论界,只知道幸子一辞职,她便会更加自由,整天缠着自己。她每天上班,行动就受到制约,虽然有自由,在时间上仍有约束。要是她自己单干,恐怕她会每时每刻都缠着自己。现在就已应接不暇,要是她缠得再紧一些,工作和自由都要深受其害了。

“我也不年轻了,不能老是傻待在一个地方,如果自己单干,收入也能相当于现在当职员的三四倍。这是个好机会,今后我也能把你接连不断地写出来拿去报道了。”

“政人能增加那么多?”

“最低150万日元是有把握的,我有信心得的更多一些。现在只是在《女性回廊》杂志一家,单子以后可以给许多家杂志写稿,发表的面更宽了。比如说,我即使想写你,《女性回廊》的编辑会议通不过也是枉然,而单干后就可以拿到别的杂志社去。这对你多有好处啊!”

确实亡之有理。听了她的话,道夫也动心了。她辞职后时间自由是个麻烦,但能在舆论界宣扬自己求之不得。要是她忙起来没有闲暇那是最好不过了。

“我已拿定主意,正在进行独立单干的准备。”

实际上,她已开始同各方面拉关系。她拜访其它杂志她熟悉的总编,对他们说不久可能要辞去《女性回廊》的编辑工作,到时请多关照。那些人都是以前同她交往过的好友,所以他们都答应了她的请求,叫她今后送稿来。

不光是对其它杂志的总编,她对编辑部的年轻人态度也好转起来,对她负责的采访和组稿对象也说明真意,请求在她独立后给予帮助。那些人都满口答应,表示一定支持。幸于在外面招待其它杂志编辑的事频繁起来。在她来说,那是为了将来的投资。

幸子在外面活动越积极,对本职工作漫不经心。反正最近就要交上辞呈,与其是干好现在,不如安排好未来。

“你单干以后,有位画家请你介绍一下。”道夫说。

“画家?”

“就是设计师,图案设计家。”

“噢,以前听你说过,住在四谷公寓时,隔壁的那对夫妇……”

“对,叫冈野正一。他本人在神田一带的设计事务所工作,实际上是承接朋友的转包活,画费很便宜。我并不认为冈野有多大才能,但他人品不错,我想帮他取得成功。能在杂志的插页上介绍一下,他就会非常高兴的。”

“插图?好吧,我想想办法。”

“杂志能刊登他的画和名字,他该多么高兴啊,他人挺好,我想请他负责青山美容室内的一部分装饰工作。”

“对啦,在青山开店的方案怎么样了?”

“你那个方案,让艺人当会员,筹集一笔资金,进展不大好啊。艺人不喜欢无利可图的投资。”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找过几个人吗?有什么反应?”

“最多就五六个人,出手都很小气,一人只10万日元或对万日元,就是藤浪龙子那些大明星,一提到钱也不说话了。”

“我再活动一下试试。”

“请你费心。”

在这些事上,枝村幸子还是值得信赖的,要是情欲不那么强烈就更好了。

有一天,枝村幸子问:

“在青山开店的事,出资的会员招聘多少了?”

“我打算卖掉自由之丘的店铺,把资金用来在青山开店,本来是想开总店和分店两处的,但是资金短缺。”

“咱由之丘的店铺能卖那么多吗?”

“多倒不多,不过地皮是青山的两倍。不足部分的融通已有眉目,我可以卖掉九州那块父亲名下的山林来填补。”

“那好啊。哦,你在九州还有山林。”

“是的。”道夫断言道,“父亲留下来的山还有一点儿。”

“你在自由之丘买下那个店,真是太好了。”

自由之丘那块地皮一个月前还在波多野雅子的名下,那时候他既不能卖,也不能抵押。

然而,一个月前他以店里资金略有不足为由,借走了雅子的印鉴,说是到银行办贷款,一天之中就把地皮以自己的名义重写在登记书上。

雅子为了让他开店选定了这块地方,但只是“借”的。她从没说过把那块地送给他。爱情是爱情,物欲归物欲。雅子只是说不向他要租赁费,自己则愉快地坐视地皮涨价。

道夫对雅子的贪心大为不满。当然,她并没说过要把那块地方给他。可是,她是为情夫开店,那块地方当然应该属于他,至少那是对“情人”的态度。她没说明,他却自以为是。

可是,雅子从不吐口给他。明白了她的本意,他不禁恼怒起来。他想,我又不是地皮管理人!这块地皮必须有效地为我利用,她要这块地,等于是白白扔掉了这块地的盈利机能。

盗用雅子的印鉴,擅自卖掉地皮,是伪造私人文书、诈骗罪,若被起诉,两罪并罚,将被处以数年徒刑。然而,道夫认为,是外人那要被指控,而雅子不是“外人”。

雅子还不知道地皮已经易主,一旦知道准会大怒。道天已同卖主商妥,在青山的店铺竣工交付使用之前,仍原封不动地住在这里。因此,外表上一切如旧,雅子没发觉地皮和房子已属他人所有。

他迁到青山之后,雅子就会发觉。他一直对雅子说是从别处通融资金开办青山分店的,因此,她还以为“总店”安然无恙。事情一败露,她当然要大闹一番。

然而,闹到什么程度合适呢?购买那块地皮,用的是雅子背着丈夫攒下来的钱,可以说是从丈夫那儿偷来的,而花这笔钱为的是情夫。为此,雅子吵闹也有限度。如果她想强行要账,那就会弄掉证券公司经理夫人的地位,就会沦为社会蔑视和嘲笑的对象。结果,波多野雅子只好忍气吞声,不了了之。

如果雅子不满,那就威胁她说,把一切都张扬出去!一句话就可以使她服服贴贴。

在九州旅行期间,波多野雅子曾催他还账。她说,除了“垫付”地皮钱之外,还筹集了许多现金,快点儿还吧。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后来一追问才说出实情。原来,雅子卖股票亏了本。

炒卖股票盈利也好,亏本也好,都是背着丈夫干的,将赚来的钱“借”给情夫,以及催他“还”,也都瞒着丈夫。在这件事上,她不能同任何人商量。若为对方不还钱而苦恼,她只能是自作自受。

在枝村幸子回东京后的两天里,道夫同这位讨债的胖女人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那种柔情蜜意并非真心。对付她讨债,这是最妙的一招。事实上,雅子的金钱欲确实被这一招淡化了。

然而,这种状态产并不能长此以往。情欲再强的女人,一旦清醒过来,又会受经济观念支配。

道夫回到东京后,每天都应付雅子越来越强烈的还账要求。

与此同时,伪造私人文书、诈骗一事暴露的时间也愈来愈近。

道夫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与幸子会面的。不,不光是同幸子,还同她和雅子都不认识的其他几个女人会过面。

竹崎弓子,赤皈烹忏饭店的女主人。她有财界的人作后台,只要她说饭店经营亏损,资助人就会给她一笔钱。对那位财界的人来说,每月给她的工资和对她的援助都是公司里的钱,自己毫木心痛。哪个公司都有一笔私钱用作政治资金,筹措的办法各种各样,有系列公司、转包公司,办法五花八门。呈报以外的资金是不公开的。那笔钱送给政治家时,对方共木开收据。因此从几亿、几千万日元的政治捐款中抽出1000万日元,除了公司里少数几个知情者外,其他人是不得而知的。他们在一系列活动中个个守口如瓶。

竹崎弓子并不了解后台资助人的内情,只要她张口,钱款就如期送来,因此,她也常从得到的资助款中毫不吝惜地分给佐山道夫一点。大饭馆的经营内容许多地方难以捉摸,税务署也无法查清,何况,出资人还教给她许多偷税的办法。这也是个富于秘密性的企业。

佐山道夫开办青山美容室不足部分的资金多是从竹崎弓子那儿运动来的。就是说,除了卖自由之丘那块地皮的钱款之外,不足部分由弓子帮助解决。但是,金额太大会把她吓跑的,做生意的女人自卫本能很强。

另一个是滨野菊子,一家二流制药公司的经理夫人。这个公司是其公爹研制出新药发展起来的,由于有王牌产品,现在经营情况尚好。公爹死后,一直规规矩矩的丈夫突然变得游手好闲起来。她父亲是医学博士,在协助其公爹研制新药上起了很大作用,就是因为这个关系才结成婚姻的。她从小就任性贪玩,传说在女子大学读书时期就有男朋友。

菊子买了许多钻石、高级衣料,生活极尽奢侈。可是,衣料买得再多,也填不满心中的空虚。结了婚便不同往常,再同男人一起玩乐在社会上会有影响,于是她选择了经常光顾的美容院的道夫。这个道夫嘴巴很紧,不会向别人吹嘘,也不会以此来胁迫自己的。往山道夫作为一位发型设计师,最近渐渐引人注目起来。在社会上有一席之地的人对自己的声名机如珍宝,料定他不会轻率从事。

在青山开店,往山从滨野菊子手里也筹到一笔钱,金额比竹崎弓子少一些,但500万日元的钱款,在别处可是求之不得的。她又不要利润,这更好。

这样一来,青山美容室便能如期开张了。对店内装饰道夫心中有一套计划,简单说来,就是一切都符合女人的心理。一般说来,日本的美容室仍有过去那种理发铺的旧意识,仅仅是作为一个梳整发型的场所。近来,各家美容室纷纷开始考虑室内的气氛,但还远远不够。他计划在室内装备最好的设备,以充分满足女人的心理。青山这地方,在环境上也很适宜。若在偏僻地带,这种设计就不适用。道夫把赌注压在青山美容室上。

同竹崎弓子和演野菊子的交际都是瞒着波多野雅子和枝村幸子的,尤其不能让枝村幸子知道,否则不知她会怎样吃醋。表面上她文质彬彬,可在某种意义上却是个可怕的女人。

枝村幸子人很精明,对社会却缺乏了解。让那些演员当青山美容室的特别会员,把她们提供的钱当作资金,这不过是纸上谈兵。这个主意或许是从酒吧、夜总会的会员制上得到的启示。可是酒吧里很多人是假借为公司办事四处游逛的。会员制的钱款都是从公司的交际费里出,高级酒吧得以维持,就是依赖于那些假公游逛的人。如果顾客全是些假公济私的人,荒账势力增加,要不久多就要倒闭。尽管演员收入很高,却没有多余的财力赞助美容室。要是有钱,倒是雇一个专属美容师更能满足她们的虚荣心。此外,不论美容院的老板拥有多么超群的技艺,他也不可能终日专门恭候某位女宾光顾,从时间上来说,是由于顾客多而难以腾出空来。演员们是格外吝啬的。

枝村幸子并不懂得这些。她虽然经常出人艺术界,周旋于文化人之间,她的采访却大都不过是表面性的。这一点道天并没向她点破。他不想因为这些无价值的事情破坏她的心境。枝村幸子声称今后要单干,她单子也有利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