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山警司把名片送给祯子。宝田仅作的名字以及头衔印得清清楚楚。

“呵,是吗?”祯子说,心里可乱极了。

室田经理突然来东京出差。这在金泽总公司已听说了。当时。公司总务科的人对经理出差的内容并不清楚。这时才弄明白,室田经理来东京的目的,不是公司的业务,而是来川署打听田沼久子的事。

室田为什么如此急匆匆地到立川警察署?为什么把田沼久子的事和立川警察署联系在一起?可以认为,室田经理对田沼久子的为人有某种程度的了解。而且可以想象,经理和久子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一点祯子以前就有所觉察。

祯子问警司:

“不知这位室田经理提了些什么问题?我这样问您,可能不太合适。”

警司爽快地答道:

“不,这没有关系。这不涉及侦查上的秘密。”警司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位经理问,照片上的女人是不是战争结束后,在这基地与美国兵打交道的特殊职业的女性?”

室田经理的提问和祯子准备的提问完全相同。这样看来,室田对田沼久子以前的身世并不清楚。

换句话说,室田认识田沼久子是在她脱离特殊生活之后。那时,田沼久子一定不会把自己的身世告诉经理。因此,现在室田对久子的身也产生了怀疑,才来到这里的。

室田经理怎么发觉田沼久子以前是吉普女郎?他根据什么线索?

祯子发觉田沼久于是特殊职业的女性,是因为她操夹杂着俚语的特殊的英语。

看来,他一定有更具体的事实推测出久子的身世。祯子当然不会知道这具体事实是什么。

“您认识这个女人吗?”

“仅凭照片是没法了解的。”叶山警司回答。

“当时和你的丈夫鹈原宪一在一起时,对这种女人没少接触。我是交通股,不像鹈原君那样专门。但看到她们在街头转悠,也以违反交通的名目拘留。可是,这报上照片的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您有记忆吗?”恢子对着凝视照片的叶山警司问道。

“现在还说不清楚。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我好像见过这个女入。假如我记忆中有印象,那么她是这一带的老面孔。”

“她的名字是和报上说的一样吗?”

警司看了剪报上照片下面的名字“田沼久子”。

“这名字不对,但我也想不起来,可是到她的房东那里问一问,也许会弄明白的。”

“那房东在哪儿?”祯子激动地问。

“从这儿往南约一公里,在市街的尽头,现在都是些农家。但和一般的农家不同,都盖起了小洋楼。当时那些女人们都住在这一带。有一个姓大限的老板娘很照顾她们,把房子租给她们。见了她,就会弄明白的。”警司说。

祯子原来想,见了叶山警司,不一定能了解到田沼久子的过去。他不是风纪股,是交通股的,虽然缺乏这方面的情报,但他把新的线索告诉了祯子。祯子觉得来一趟还是有价值。

想到这儿,她认为,叶山警司会不会也将这一线索告诉了室田。一问,果真如此。

警司歪起脑袋,问道:

“夫人,刚才那一位拿着四寸照片,你们两人都在寻这个女人,这是为什么?”

警司的眼睛露出迟疑的神色。

祯子按照叶山警司说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房东。一看,原来上次来时曾路过这里。

防风林中,一排排的农户,前面是宽广的田地。远处可以望见起起伏伏的丘陵。

武藏野的高坡在这一带的北端。上次来时,看护一个穿着红色西服的女人和外国兵携手同行。

大限家,正像叶山警司说的那样,一半是古老的农家,另一半是西洋式的楼房。

因为是廉价建筑,盖起来还不到十年,看来已经相当陈旧了。墙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了。

祯子到那家一问,主妇马上出来了。是一位五十四五岁,矮胖的女人,眼圈和面颊松弛下垂。

祯子拿出相片,那主妇立刻觉察祯子是来干什么的,因为室田经理比她先来。

“你是第二位了。”不用问祯子也知道那人是谁。看她怎样回答。矮胖的主妇说:

“我对那一位也说过,她确实在我这儿住过,可不叫田沼久子。虽然有移动证明,但名字记不得了。这儿都不用真名,但肯定不是这个名字。美国兵都叫她‘爱咪’。她的性格不很开朗,属于那种内向的人,很讨美国兵喜欢,反而有人缘。她在我这儿住了一年左右。’”房东太太的眼神呆滞,说道:

“我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这些丫头片子屁股怎么是尖的,在一个地方呆上一年就很少见。”

祯子问:“她走了以后,有没有来过信?”

主妇微微一笑说:“这些妮子,不管你怎么照顾她,走了以后,连封感谢信也没有,倒是爱咪来过一张明信片。”

“这张明信片还在吗?”’

“这是很早以前的事,恐怕找不到了吧。”主妇不耐烦地说。

祯子无论如何想看看这张明信片,有了这张明信片,说不定可以了解到田沼久子明确的身份,房东太太只根据照片上的脸庞断定这女人像‘爱咪”。

这明信片恐怕是七八年以前来的吧,祯子不好意思让房东太太找出来。

“那爱咪的故乡是哪儿?”祯子除了套房东太太的话以外别无办法。房东太太想了一下。

“这个····当时那些丫头这个进,那个出,记不得谁的老家在哪里。爱咪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房东太太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她脸上气色很不好,不像是个农家主妇,她专门和这些妇人打交道,说不定她自己也做这特殊的买卖。

“好像是北海道。”房东太太嘟嚷一声。

北海道?那完全不对头。但北海道与下雪有关。说不定田沼久子和房东太太谈起过,自己老家常下雪,房东太太隐隐约约记得,把它当成是北海道。

祯子把自己瞬间想到的事,说给房东太太听。

“是啊!”房东太太睁开眼睛看了祯子一眼。

“或许跟您说的一样,我记得爱咪说过,她老家雪很深,冬天什么也干不了。”

“我推测她是石川县人。她有没有说起过,“石川县?”房东太太嘴里嘟嘟嚷嚷,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来,那明信片说不定是从那一带寄来的,住址写的是石川县,清稍等一下,我去找一找明信片,或许能找到。”

房东太太自己提出来,那就好办了。祯子说,无论如何请您找一找。

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前面的庭院里。篱笆旁的灌木丛里,南天竹结着红色的果实,近处传来捣年糕的声音。突然,空气体裂,发出爆炸声。附近的美国空军飞机频频起飞。自古以来象征和平的捣年糕声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形成奇妙的反差。

听着捣年糕声,令人觉得新年临近了。祯子和鹈原宪一结婚是在11月中旬。她觉得这段日子过得特别长,在这期间,丈夫谜一样的失踪,她被拽着四处奔走。接着大伯子宗太郎、本多良雄。田沼久子被黑色的旋涡卷走,相继丢了命。这短短一个多月,仿佛过了好多年。

二十分钟后,矮胖的主妇从里间出来了,一只手拿着明信片,嘴上挂着微笑。

“让您久等了,总算找到了。”

明信片已经旧了,是棕色。

“谢谢您。”祯子这时想,真是太棒了。这一趟来得太有价值了。

祯子立刻着了看寄信人的地址,只写着“石川县羽咋郡”。估计本人不愿意说出详细地址。名字号的是“爱咪”。既然是石川县羽咋那,那肯定是田沼久子,久子不愿意说出自己的住址。因为改变了生活方式,很难把真名写在明信片上。

祯子反过来看:

承您多方照顾,谢谢。我已离开都市回到自己的故乡。妈妈您待我真好,太谢谢了。祝您生活愉快。

信文很简单,但证明了“爱咪”就是田沼久子。

“寄来这么一张明信片,说明爱咪是个品性很好的姑娘。’主妇注视着祯子说道。

“其余的丫头们,软硬不吃,就没法说了。只有爱咪与众不同,对美国大兵,就像是能干的妻子,讨人喜欢。美国优喜欢日本女人的温柔。”

祯子问了爱咪的长相。主妇说的特征和祯子见到的田沼久子完全相符。

“谢谢。”祯子把明信片还给主妇。

这张明信片只有祯子见到了。当然,室田经理不会知道。问题不在这里。室田经理确认田沼久子的身世后回去了;而祯子抓到了证据,真正落实了。

祯子向车站方向走去。真像她预计的那样,久子真是吉普女郎。此刻她心情沉重。北国海岸的田沼久永的家浮现在眼前。过着默默无闻的农民生活的田沼久子,和浓装艳抹挎着美国兵膀子招摇过市的田沼久子,在祯子的脑海交替出现。

祯子回到家里,附近年糕店已将过年用的年糕送来了。夜幕降临。在电灯光下,年糕泛着白光。

每见到年糕,祯子仿佛又回到童年时代。在立川听到的捣年糕声又在耳际回响。

“你上哪儿去了?”

“去看了一个朋友。”

祯子不说实话,跟母亲说些多余的话,无济于事,说出来反而心情沉重。母亲也知道她在撒谎,什么话也没说。

失去了丈夫的女儿,此刻在想些什么,想做什么,母亲有母亲的想象。

祯子走进自己的房间,这房间本来已经不是“自己的房间”,自从鹈原宪一失踪后,她无可奈何又回到了娘家。在母亲的安排下,从公寓搬来一部分家具,按照姑娘时代的方式布置了一下,但还是和以前的气氛不一样,总好像缺点儿什么。那就是和原宪一的失踪联系在一起的断层。

室田经理现在怎么样了?——祯子坐在火盆跟前思考起来。

室田经理昨早晨离开金泽,昨夜到达东京。今天去立川,和祯子走的是同样的路线,不过他先走了一步。此刻他乘火车回金泽了呢?还是留在东京办公事?——祯子作了种种的想象。

她总觉得,室田经理为了寻求田沼久子的足迹,在黄昏的东京街头徘徊估摸。

室田和田沼久子有多大程度的交往?他知不知道久子和宪一的关系?

宪一和久子同居是无可怀疑的事实。可以认为室田经理明明知道而去接近久子。

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宪一死后,室田经理把田沼久子安排到自己公司里。不能想象,宪一死后,他才认识久子。他和久子的关系在宪一活着的时候已经有了。因此他肯定知道田沼久子和宪一同居。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样来设定室田经理的位置?

按照一般情况,即所谓三角关系。室田经理常委和田沼久子见面。而久子又在能登海岸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很少有机会来金泽。因此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室田经理没有机会见到久子。

那么,两个人之间是如何建立起特殊关系的?以金泽为中心展开活动的室田经理,和在荒凉的渔村,始终在家里的久子,无论从时间上、空间上都找不到两人会面的地点。

因此,室田和久子的关系要回溯到宪一和久子同居之前。据明信片上的邮戳推算,久子认识宪一以前,早已认识室田了。

在这一时期,久子蹲在能登的娘家前,曾经到金泽来谋生。否则她绝对没有机会遇到室田。

按顺序来考虑,应该是久子从立川回到家里后,过了一两年来金泽谋生,遇到室田,经过多次交往,建立了关系之后,久子又遇到A广告办事处主任宪一,开始交往,于是疏远了室田,和宪一同居。

室田了解久子的生活。可以想象久子经常和室田见面。室田对久子并不死心。

因此,宪一死后,他立即让公司录用久子,叫她住在金泽。

这样一想,室田和久子之间的关系就明白多了。

追查宪一失踪的本多,对这一关系了解多少呢?

他对祯子几乎全部说出自己的想法,但隐瞒了一部分。那天晚上,他很晚打电话到旅馆来,说今夜太晚了,不去打扰了。又说,那个女传达员很有意思,他了解了一点情况,详细情况要到明天才会有个水落石出。

第二天见面时,本多拿着田沼久子的履历书给祯子看。当时他提到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他相信履历书上说的情况。但后来祯子发觉那“曾根益三郎”就是宪一,久子和室田早就有了关系,本多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呢?

本多在调查过程中,很难将全部事实告诉读祯子。特别是关于祯子的丈夫宪一的尚未明朗的事实,要等以后调查清楚,得到了证实,才能全部向祯子坦白。

然而,本多在追查过程中,去了东京,被化名为“杉野友子”的田沼久子杀害了。田沼久子之所以要杀本多,是因为本多过分知道了她的秘密。

祯子苦思冥想,本多之所以被杀,一定是他掌握了非死不可的秘密。然而她始终弄不明白这秘密是什么?

即使田沼久子以前做过吉普女郎,并和室田经理有秘密关系,即使被揭露出来,也不会有多么严重。当然,对女人来说,这是很不光彩的,但不至于成为杀害本多的动机。

如果她有必须维护自己的理由,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呢?祯子想来想去,总也想不通。

祯子以前认为久子杀死本多和宗太郎是与宪一突然死去有关。如果宪一的死是他杀。那么凶犯害怕逼近真相的宗太郎和本多,于是借久子的手消灭这两个人。

因此,宪一的死不是自杀,是被别人杀害后伪装成自杀的。祯子所想定的推断,又被自己推翻。

眼前的屏障是,宪一的自杀,怎么看也不像是他杀。他在死前,整理了周围的环境。从警察署的调查报告看,死者在现场整理了自己的遗物,留下遗书,这是巧妙的他杀。凶犯可以把遗物整理成自杀的样子,但本人亲笔写的遗书,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左思右想结果,觉得活下去很艰难,详细事情我不想对你说了,总之,我抱着嶷问永远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遗书上的语句,祯子此刻还记得很清楚。

祯子又患忖。十一日下午三点左右,宪一对同事本多说,今天去高冈,明天回金泽,再回东京。这难道是宪一的掩饰?这没法想象。这是宪一的真心话,祯子还收到他的明信片说十二日回来。他爱新婚的妻子祯子。她不相信他会对自己撒谎。

祯子至今坚信,新婚旅行去信州时,他所表示的爱情决不是装出来的。他衷心希望从金泽办事处调回到东京总公司。他为在东京和祯子建立家庭感到高兴。从哪个角度想,也找不出自杀的理由。

他跳崖自杀,是因为无法了结和田沼久子长期的同居生活,烦闷到最后,因精神错乱。突发性地自杀,那么留下这样的遗书,也太不自然了。在这样场合,不会留下遗书,突然去死的。

这座屏障在祯子面前屹立不动。难道本多已经冲破了这座屏障?看来,本多的推测总比祯子前进了一步。因此,可以认为本多已经冲破了祯子的屏障;反过来,正因为冲破了屏障,被久杀害了。

想到这儿,祯子不由地激动起来。

这样看来,宪一是久子杀死的!

否则久子没有理由杀死本多,也没有理由杀死在本多同一条线上追踪的宗太郎。

两人被杀的原因,是因为两人都在追踪她。

假定是久子杀死了宪一,还可以找出几条理由来,因为宪一已倾心于新婚的妻子,他的心已离开了久子。而久子不肯放弃宪一。如果他回东京,那么她和他的生活从此结束了。她不知道宪一的真名,始终相信他是曾根益三郎。因此,她也不知道宪一是A广告公司的职员。然而,她心里明白,曾根益三郎在她面前消失,等于是永别。久子不能容忍。于是她引诱宪一站在能登的断崖上,把他推下去,然后装成是自杀。这样还说得过去。

然而,这还不太合理。因为宪一不会写那样的遗书。这封遗书是堵在她眼前的一座屏障母亲探头进来,见祯子一个人坐着发呆,说年糕已经做好了,快来吃吧。

“谢谢,呆会儿再吃。”祯子平静地婉言拒绝了。

母亲没有执意劝她吃。当她看见在暗淡的电灯光下,手烤着火盆,茫然若失地沉思着的祯子的身影时,便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总之,本多比祯子更早一步追踪到事件的核心。本多被久子杀害了,他泄露了久子出奔东京的消息。可是,他怎么会知道久子的住处?本多应该是没有时间去调查的。

久于退掉公寓,藏身匿迹是在二十五日夜。本多去她公寓,得知久子失踪是在第二天,二十六日早晨。

当晚,本多说有公事回东京总公司,乘夜车出发。祯子到金泽站为他送行。

这样一算,本多的时间并不多,从得知久于失踪二十六日晨到晚上出发,仅仅数小时。这短短的时间,本多怎么能打听到久子在东京的公寓?又怎么知道久子化名“杉野友子”?

或许本多掌握了许多祯子所不知道的事。即使如此,在田沼久子失踪后,他也没有时间找到久子在东京的公寓,并得知她的化名。

即便他有空余的时间,那么他采取什么样的调查方法?因此,与其说本多自己调查的,不如说有第三者告诉他更合理些。这样即使没有空余的时间,也可免去麻烦的调查。

现在看来,本多二十六日晚突然说有公务去东京,倒是很不自然的。当然,也可能有公务。但这是他附属的目的。而实际的目标则是去搜索久子的行踪。他走得如此突然,可能有人将久子的行踪告诉了本多。

在站台上,出发前本多对祯子说:

“三天后我就回来,到那时,关于田沼久子的事,就可水落石出了。我回来,立刻追查这个案子。”

——当时他的表情充满自信,不像是仅仅为了安慰祯子。

那时,本多还说:

“久子一九四七年至一九五一年在东京东洋商事公司供职,履历书上是这样写的。我要到东洋商事公司去看一看。”

当时祯子想,如此大的东京怎么能找出久子的住址,本多说他已找到东京商事公司这条线索,当时听来,似乎还有点道理。现在看来,这是无稽之谈。本多根本没把东洋商事公司当作一回事,不过说说而已,在他脑海里,早已拿定主意,直接去东京找“杉野友子”。他为什么要瞒着祯子?大概是想等事情全部落实后再告诉祯子。

那么是谁把“杉野友子”这个化名和她的住址告诉本多良雄的呢?不用考虑,除了室田经理以外,没有别人。室田经理是久子最最亲近人物,也是最最了解她的人。假定室田指使久子逃走,指定公寓,并让她化名用“杉野友子”,那么本多听了室田的话,立刻采取行动。

室田为什么要告诉本多?是因为久子对室田说,本多正在追踪她。追踪久子,对室田来说,是面临着共同危机。

本多找到化名为“杉野友子”的久子的住所,喝了有毒的威士忌死了。室田把久子的住所告诉本多,估计本多一定会去走访久子。室田有计划地唆使本多,让他去找久子。

室田事先准备好有毒的威士忌,在久子出发前交给她,并告诉她,如果本多来访,拿这个招待他,让他喝下去。久子可能不知道威士忌里有毒,就拿来招待本多。

本多喝下酒就倒在久子的眼前。

久子见本多突然死在眼前,惊恐万状,她立刻慌慌张张逃离公寓,当天乘火车回金泽。

在这场合,也可能由久子与室田共谋,久子知道威土忌中有毒。但从久子狼狈逃窜这一点来看,否定了这种看法。如果久子知道威士忌中有毒,那么她使用的手段还要高明些。

东京的公寓中,她把自己的东西弃置不顾,当晚慌慌张张回了金泽。这似乎很自然。如果她预知酒中有毒,有计划地杀人,她不会回金泽,而向另一方向逃窜。

换句话说,久子见本多突然倒在眼前,才发觉室田交给她的威士忌中有毒,这才慌慌张张去找室田,这样解释更合理些。当时她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另一方面,室田也估计到久子会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回金泽来。

这时,室田早已有所准备。过去久子和室田联络必定在金泽市内有一个指定的场所。久子从东京回到金泽,先去指定地点,再打电话给室田。

这时,室田采取什么行动?

室田接到久子电话后,说如果她在金泽露面,那很危险,指示她去鹤来。久子心情很乱,特别是自己用有毒的威士忌害死了本多,很害怕警察的追捕。她无可奈何,只得默默地听从室田的指示。

久子从隐匿的场所乘北陆铁道去鹤来。室田肯定也给她指定碰头的地点。

这碰头的地点不是旅馆,与金泽不同,鹤来这样的乡下,外来人会引起当地人的注意。室田不会愚蠢到选择引人注目的地方。室田虽然住在金泽,但熟悉鹤来的情况,久子对这一带也颇有经验。两人肯定选择一个不引人注目的隐蔽的场所。那就是天黑后行人稀少的地方。

久子先去那里等待,之后室田经理再悄悄地出现在那里。这样考虑会不会不成理?

这儿有实证。譬如,本多是喝了接入氰化钾威士忌死的。鹈原宗太郎也是同样喝了掺入氰化钾威士忌被毒死的。用有毒的威士忌杀人,这手法完全相同。

另外还有一个共同点,田沼久子在鹤来镇郊外的断崖坠落到手取川而死。宪一在能登西海岸的断崖坠落到海中而死。这两种死法何其相似,这也是同一个人使用的手法。

想到这里,祯子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从鹈原宪一最后的状况来看,是自杀。但祯子的直觉,认为是他杀。当然,这种想法有许多矛盾,这留待以后去解决。总之,他的自杀中有谜。

鹈原宗太郎前来调查弟弟宪一的死亡真相。他在某种程度上了解弟弟在金泽的双重生活。因此他嗅到了宪一的死亡真相。有人把他诱骗到鹤来镇并将他杀死。

这时,宗太郎旁边有一个女人,现在可以考虑是田沼久子。久子和X是共犯关系,或者久子是X的走卒。

宗太郎为什么糊里糊徐跟着久子去呢?宗太郎尚未确认宪一已经死亡,对他的生死半信半疑。久子说宪一在鹤来,把宗太郎骗来。久子谎称宪一已从能登来到码来的秘密住处,宗太郎信以为真。宗太郎要求见一见宪一。

久子和宗太郎去了鹤来。久子说,我去把宪一叫来,让宗太郎在‘初能屋”旅馆里等。这时交给他一瓶掺入氰化钾的威士忌酒。

宗太郎对旅馆里的人说:“我在等人。”这样的解释就可以成立了。久子做的这一切全是X一手策划的。

X杀死了宗太郎,又出现了前来追踪的本多。既杀了宗太郎,就必须杀掉本多。

X得知本多已怀疑到田沼久子,使命她继往东京。本多受到X的唆使,得知久子在东京的住址和化名,便跟踪她去了东京。X早已估计到本多一定会安东京寻找久子。

在久子逃往东京前,交给她一瓶有毒的威士忌用作接待本多。X并且知道本多喜欢喝威士忌。

久子并不了解酒中有毒。见本多突然倒毙在她眼前。为了商量善后对策,她慌慌张张逃回金泽。一是为了问X为什么在酒中放毒;二是为了逃脱警方的追捕,寻求X的保护。

X和久子有一个经常联络地点,久子从那儿给X打电话。X命久子乘北防铁道去鹤来等候。这一切措施,在久子去东京时,早已策划好了。

X去了鹤来的联络地点。时间可能在夜间,那地方十分偏僻,行人稀少。两人避开耳目,去了现场。这时,X一定用这样的话说服久子。——警方已怀疑你杀死本多,暂时你先在这乡下躲一躲。我有个熟识的人家,现在我就带你去。久子信以为真。

两人走在争取川岸边的断崖的林道上。这时,X拽住久子,把她从断崖上推了下去。推下去和跳崖自杀是同样的状况。

想到这儿,祯子觉得自己嘴唇发白了,不由地一怔。

宪一从能登西海岸的研崖上跳崖自杀,也可能是有人从背后把他推下去的。这和后来久子的遭遇完全一致,对了,宪一是有人从背后把他推下去的!

在宪一留下遗书的现场,他把皮鞋,记事本及其他所持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

无论谁来看,现场上自杀的证据齐备。凶犯让宪一自己布置好这样的状态,然后再将宪一从断崖上推下去。

祯子设想站在能登断崖上的宪一身旁,还有一个男子。

就是室田仅作。室田和宪一之间,不单单是客户和广告商的关系。祯子以前听本多这样说过:

“室田先生非常赏识鹈原君。一年前,把广告量突然增加了一倍,这也是鹈原君努力开拓的结果。”又说——鹈原君和室田夫妇很亲密。从外交上来说,没有这样的深交,就不能算理想的手腕。

祯子当时还吃了一惊。宪一真有这样的手腕吗?祯子所了解的宪一是老实巴交的,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有点阴沉沉的,决不是开朗的善于社交的类型。或许男人在职业上有女人不了解的另一面,因而惊叹不已。

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质朴的惊叹另有理由。——宪一和室田经理的结合,并不是由于商业上的外交手腕,而是宪一和室田之间有不被他人所知的更深的交往。

因此,室田经理交给宪一的广告量比他的前任多一倍。

这“更深的交往”是什么?祯子把田沼久于放在中间来考虑。这复杂的深交促使宪一决心自杀,站在那断崖上,其背后有室田的存在,这样考虑不能说不成理。

但究竟有什么原因促使两人站在断崖上?

这要从头说起。恐怕从宪一去金泽赴任讲起,他和室田之间早已有了深交。因为祯子从大伯子夫妇的口中从未听到他们谈起过室田仪作,如果宪一和室田是在东京认识的关系,那么对有如此深交的室田,他总会在兄嫂面前提起的。实际上,祯子带着嫂子去金泽对,嫂子根本不认识室田,宗太郎也从未提起过。这说明宗太郎认识室田夫妇是在搜索宪一的过程中。

因此,宪一和室田的秘密关系,以及宪一来金泽后的交往,宪一从未告诉过宗太郎夫妇。

宪一不仅同室田有来往,同时,出入他的家庭,和夫人也日益亲密起来。宪田夫妇对宪一确是亲切。宪一失踪后,祯子去询问丈夫的下落,夫妇俩就像对亲人一样为宪一担忧。

夫人是一位有知识的美人,执金泽名流夫人的牛耳。祯子一见她,就领略到她的智力和热情。

那么,夫人是不是知道宪一和室田的关系?款待宪一,单单是因为丈夫的关系作礼仪上的表示?

祯子忽然想起,如此聪明的夫人也许已发觉丈夫和宪一之间的关系?看来,室田不会向夫人挑明。以夫人的聪明,早已看出田沼久子夹在丈夫和宪一中间。

夫人像对待亲人一样关心祯子,对宪一的失踪表示关切,是不是她从丈夫的态度中了解到了什么?祯子从夫人的聪明想到了这一点。

夫人和经理年龄相差很大。据本多说,夫人是室田耐火砖公司东京的客户、某公司的女职员。当时前夫人卧病在床,室田把现在夫人作为情妇放在身边。前妻病故后,将她扶为正室。祯子从旁观察,室田经理非常爱夫人。

可是,经理还和田沼久于保持着关系。就像宪一和祯子自己的关系,中间夹着久子。

5除夕夜。

明天就是新年了。

大伯子家服丧,不必去拜年。祯子因宪一的事,也迎来了暗淡的除夕。

在母亲的劝导下,不算是拜年,祯子去看望嫂子。

很久没有来青山大伯子家了。在金泽站分别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嫂子。

一见面,嫂子比想象的精神些。她在金泽受到了打击,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有所缓解。

从金泽分别时,嫂子百分悲伤,祯子以为她会经受不住,一振不起。此刻看到嫂子,比预想的开朗得多,嫂子似乎已恢复了原来的性格。

“总算能沉住气了。从那以后,出丧啦、处理善后,忙得不可开交。”

“对不起。我没能参加哥哥的葬礼。”祯子抱歉道。

“不,诀别那样说,你自己也够呛。宪一的事怎么样啦?”

“还没有搞清楚。’祯子耷拉下眼皮。从那以后到今日的经过,她也不想对祯子说。

“是吗?真伤脑筋。”嫂子皱起了眉头,愁眉苦脸。她已猜到宪一已经死了,但不愿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今天,你难得来的,多坐一会儿,行吗?”嫂子对祯子说。

“嗯”

嫂子朝向阳的坐垫扫了一眼。年底的大扫除好像已完毕,屋子里很干净。

“孩子们呢?”孩子问。回答是两个孩子都出去玩了。

祯子望着嫂子的脸,心想:往后嫂子真够作难的,生活问题、孩子养育问题,现在心头沉重,说不出口。今天还是不提这事,和嫂子闲聊聊,度过轻松的一天,这样可以宽慰一下嫂子,对双方都合适。

嫂子做了许多菜,虽然不招待来拜年的客人,还是准备了过新年的菜。

两人谈了一会儿金泽的事,对嫂子来说,心里虽然悲伤,但毕竟是第一次去那里,此刻还有些怀念的心情。

这时,大门口来了客人。嫂子出去迎接,回来说:

“是你哥哥公司里的人。祯子,对不起,看一会儿电视,等一下吧。”

“嗯,没事儿,你请吧。”

“对不起,回头再聊。”说罢,嫂子出去了。嫂子将客人领到另外一间房间里。

这儿是幽静的住宅街的一角,听不到外面的人声,榻榻米的。半照着明亮的阳光。

祯子拧了一下电视机的频道或,屏幕上出现两个中年妇女和一个男子围着桌子举行座谈会的画面。

两个妇女在报上或杂志上见过。一个是评论家,一个是小说家,主持人是某报社妇女问题的评论员。从当中开始者的,内容不清楚。主题好像是“妇女对战争结束时的回忆”。

“战争结束至今已十三年了。俗话说,十年一个时代,十三年,应该是超过了一个时代。现在十来岁的人,对战争结束后的事情恐怕不太清楚了。我想请垣内先生谈一谈当时妇女的状况。”主持人说。

妇女评论家这样回答,“那时候,听说美国军队要来,妇女们战战兢兢,除了局部地方出了一点乱子,大体上来说,都没有什么恐惧。可以说是平安无事。再说,美国兵对女人非常亲切,不愧为绅士。当时的妇女并不很吃惊。”

“是啊!”女小说家贫动一下薄薄的嘴唇发言了。

“当时的女人反而有了自信。在这以前,日本的男性非常粗暴,为所欲为。”

说着,笑了一笑。

“可是见了美国兵,女人对男性的看法改变了,迄今对男性卑躬屈膝的女人忽然恢复了自信,是不是可以这样说?”

“是的。当时,日本男性,因为战败,丧失自信。在这一点上,女性比男性泼辣多了。”主持人随声附和。

评论家接过去说:

“从这一点来说,我认为战争结束后的三四年间,是日本男性丧失自信的时间,而日本女性却在美国占领军面前无所畏惧。”

“是这样。女子从来没有过这样活跃,令人刮目相看。其原因,一、男子意气消沉。二、女人经过穿束脚裤忧郁的朝代后,突然把美国的花里胡梢,五颜六色的衣服披上身,从心理上行动上变得活泼起来。”

主持人点了点头。

“那是的。我们看到,穿着由旧和服改制的束脚裤的女人一下子都穿上红、黄、蓝色醒人耳目的西服,确实是新鲜。”

小说家翁动着像婴孩那样重叠起来的下巴说:

“当时日本还没有像样的衣服。她们穿的衣服是美国人一手打扮起来的,因此,与那些与美国兵打交道的女人怪里怪气的英语一样,在服装上也被美国人感化了。

她们打破了过去的女性观念。”

评论家瘦、小说家胖,一瘦一胖,煞是有趣。评论家说:

“也有经济上的理由。战争中物资缺乏。战后,几乎所有的有钱人,中产阶级靠卖东西过日子,在如此剧烈的环境变化中沦落下来的女性不在少数。可是当时她们似乎不觉得自己沦落,至少很少有这样的性情。

“亲切的美国兵是女人的憧憬。迄今作威作福的日本男人遗里遍遍、有气无力。

女人的反弹是非常有力的,因此,与后来职业化的卖俊不同,这些女人中也有良家女子。”

这时主持人说:

“是这样。我听说有相当教养、毕业于相当级别学校的小姐成了美国兵的情妇。

从那以后已过去了十三年,当时二十岁,现在已三十二三岁了。这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认为,多数人已组织了很好的家庭。从沦落状态中坠入黑暗生活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恢复自己本来面貌,如今都成了很体面的人。”

“后来,所谓吉普女郎都固定起来了。战争结束后不久,有相当一部分女性混在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女子大学毕业的。可是这些人都出色地更生了。现在年龄都在三十五、六岁,正像您所说的那样,都幸福地结了婚,过着平静的生活。”

“可是,这些人对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坦白以前的身世,’主持人问。

“这是个微妙的问题。”小说家眨巴眨巴细细的眼睛说:

“为了求得和平的婚后生活,恐怕可以不说吧。当然,操这种营生马上就结婚的人另当别论;那些洗手不干,找到正当职业,然后再同男性结婚的人一般都保守秘密。我认为这也是可以允许的嘛。”

“那是呵。”评论家随声舰和道:“当时日本,吃了败仗,大家都在做恶梦。

这些女人也是挺可怜的。她们由于自己的努力,建立了新的生活,应该给她们幸福。”

“是的。”两人同时点点头:“现在女人的服装一般都相当漂亮,也是受当时的影响。”

主持人说:“是这样。物资丰富了,衣服也丰富了。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花色。

从当时来看,女人把流行的服装消化掉,变成具有个性的打扮。刚才我已经说过了,那时是由别人打扮起来的。”

“不过,现在偶尔还能见到穿着当时那样服装的女人。”

“那是还从事那样职业的女人吧。”评论家说。“现在远离那个行业的人,穿的衣服肯定和那时不同。”

座谈会的话题转入到最近服装的倾向、男女关系应有的态度等等,越说越热闹。

后面那些话题,祯子听不下去了。在听这个座谈会的过程中,她的脸色变了。

早晨,祯子抵达金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