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站务员正在讲着这件怪事,一个刑警正好走进来。他一听马上转过脸来问:

“发生什么事了?”眼睛从黑色宽边眼镜后面射出了光芒。

站务员笑着解释道;“外地有一伙团体客来到东京,有人发病,要回歧阜,要求用担架将病人抬进车厢。我们同歧车站联系,要他们协助照看一下。方才歧车站来电话说,那个病人没有下车。我们正在念叨这事。”

“没有下车?这是怎么回事?”刑警掏出省下来的半截香烟,抽了起来。

“可能中途在别的站下车了。这帮团体旅客都佩戴臂章,可是歧车站说,没有见到他们下车。上车前他们来了一个代表,说有病人,要我们行个方便。我们就通知歧车站照料他们。没有想到这帮外地人悠哉游哉,不知在什么地方下车了。”

“晤。叫什么团体?”

“好像是寺庙里的和尚。用互助金方式,攒下一笔旅费,来东京观光一番。”

“对。乡下人经常搞这些名堂。我老家在九州佐贺,也常有这类事。那些老农,授上一年半载的钱,然后病痛快快玩一趟。”

近视服刑警怀起旧来,这样说道。也许思乡之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没有再追问下去。结果,破案工作多耽搁了两天。此是后话。

专案组断定新宿的凶杀案的犯人,同c律师的失踪有关,决定双管齐下,同时出击。

目前他们掌握的线索,仅知凶手是红月亮酒吧的酒保山本一男,此外没有任何进展。起初专案组颇为乐观,以为知道犯人的名字,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岂知要想查出犯人的来历,谈何容易。

红月亮酒吧的老板娘梅井淳子供认,山本是由据客小野繁太郎介绍来的。小野是个浪荡公子,专在银座、新宿一带鬼混,代为介绍女招待和酒保,从中收取佣金。

小野本是舞蹈教师,今年三十二岁。如今当据客为生。看起来潦倒木堪,脸色苍白,神情猥琐。对警方的讯问,他是这样回答的:

“我是一年多以前认识山本的。他说老家是山形县。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是在银座酒吧喝酒时认识的。有一次,他说当过酒保,同我商量,想找个差事。恰好红月亮酒吧以前托过我,要找个酒保。我便把他介绍了过去。他究竟靠什么生活的,我一无所知。我们的交情不过是酒吧里的酒友而已。山本是不是他的真姓实名,我也不清楚。”

酒保和女招待一样,流动性很大。经常转辗于各酒吧之间。因此,红月亮酒吧老板娘梅井淳子说不知道山本的住址和他的私生活,是不足为怪的。

“听说他住在目黑佑天寺附近。”梅井淳子的话也靠不住。

警方在佑天寺一带,彻底清查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他的住处。

“山本在店里干活很认真,也不大有朋友来往。他的爱好至多是赌赛马,好像也没有相好的女人。”

老板娘言外之意山本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想象不出他会动手杀人。

至此,警方查找“山本”来历的行动,一下子就搁了浅。

“山本”在新宿的酒店里枪杀田丸利市之后,即潜逃他去,不知去向。刑警们四出搜索,始终未获确切的线索。警方开始有点焦灼。于是将侦查的重点放在濑沼律师绑架案上。认为查出此案,山本一线的眉目也自会清楚了。因为:

(1)濑沼律师受人委托调查某案,由所内当过刑警的田九利市负责秘密侦查,而杀害田九的凶手,该是与某案有关的人。

(2)凶手枪杀田丸是突发事件,律师被绑架,是由此引发的。原因是他们害怕律师会向当局供出什么情况。从作案手段来判断,这伙案犯人数众多。

至于濑沼律师查的是什么案子,警方问过事务所的职员,谁也不得而知。律师没有露过一点口风。所以所员说:

“先生办什么绝密的案子时,从来不告诉我们。田九原先在警察署当过刑警,是先生硬是挖墙脚把他挖出来的。因为他有特殊本领。擅做秘密侦查。凡有这类事,先生常托他去办。”

警方为了查明濑沼律师经办案件的内情,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丝毫没有头绪。

律师没有留下任何文件。凡是秘密事项,他都记在一个大记事本里,带在身上。本子也随着律师的失踪而失踪了。

归根结底,除了尽快找到律师之外,别无良策。

侦查的焦点,在于查明律师被绑架到什么地方,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据当时站在附近的目击者说,律师被押上去的那辆车,是大型小轿车。由此判断,不是自备汽车,就是包车,不可能是街上揽生意的出租汽车。但目击者的观察,未必准确,尤其是在晚上,没准将中型看成大型。不用说,警方在市内所有出租汽车公司彻底查过一遍,依旧是徒劳无功。既没有人报告当夜看见过那辆汽车驶过,也没有任何可靠的线索。

至于被绑架到什么地方,有两种说法。一说仍在东京市内,另一说已被带到其他县份了。起初市内说较为有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地说又占了上风。

濑沼律师的相貌一般都知道。警方印了三万份律师的照片,发给全国各地。在东京、上野、新宿、品川等各车站派了许多便衣警察予以警戒。估计犯人一伙在东京潜伏一时后,转移到外地去。

对东京市内的侦查,虽然几度频于绝望,但警方并不放弃努力。近年来,废除了派出所对管区内调查户口的做法,这给侦查犯人带来很大不便。在拥有八百万人口的东京市内,要寻找一个失踪者,无异于大海捞针。警方只有依靠顽强的毅力来对付这件案子。

各火车站戒备森严。检票口等处,站着一个个刑警,注意观察每一个乘客。

在东京站警戒的一位刑警,换班回到了专案组,在闲谈中跟同事谈起团体旅客和病人的事,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扼,你说什么?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走过来问话的是坐在较远处的一位老刑警。

“外地来的团体客中,有人生病,用担架抬上火车。”近视眼刑警见对方气势汹汹,呆呆地望着他。

“什么时候的事?”

“晤——两天以前,二十八号。”

“混账东西,为什么不早报告?”资深的刑警大声申斥道。

立刻打电话去问东京站客运科,说是用担架从搬运小件行李专用通道抬到电梯里,然后上月台,抬进车厢的。警方得知这一情况后不由得紧张起来。尤其是听到陪伴病人的那伙旅客,没有在目的地歧阜站下车,而在中途销声匿迹了,更是乱成一团,以为是中了圈套。

“是戴真圆会臂章的吗?”又在电话里问客运科。

“是的。是由歧早的真圆寺组织的,先派来一位代表,四十来岁的和尚,同我们商量病人的事。”站务员答道。

“既然是团体代表,总该记下姓名和住址吧。”

“没有记下。因为他们不到三十人,不作团体客处理。”

“那么,你知道他们多少人。”

“准确数字不知道,他们说有二十三四人。”

于是又找来当时那趟列车的乘务员。

“戴臂章的人全是三十来岁的壮汉。病人躺在双人座位上,毛毯把睑盖住一半,好像是睡着了。对面坐着两个人照料他。不知什么缘故,一过小田原,臂章全搞了。

一直到滨松,他们都还在车上。火车从尾张一宫发车后,我去看了一下,座位上全是别的旅客了。这趟车很拥挤。一有空位,马上就坐上人了。也不知道这伙人究竟在中途哪一站下的车。病人的事,我很留意,可还有别的事,便没有再到那节车厢去。”

经向歧阜县了解,不论市内或本县内,根本没有真圆寺这样的寺院。并说,最近也没有派参观团去东京。这情况也在警方意料之中。

据此,警方判断,绑架濑沼律师那伙人,人数相当多,仅在火车上同行的就有二十三四人,更不消说他们的后台了。

他们伪装地方参观团,把律师弄睡,装成病人,不经过普通检票口,而从小件行李搬运通道走。这说明他们有计划地瞄准了警戒网中的死角。

专案组向沿途各站调查,四月二十八日“西海号”上持去歧阜车票的,中途下车各有多少。各站的答复是:静冈下车的三人、滨松二人、丰桥四人、割谷三人、名古屋五人,一共十七人,还差几名。车站上中途下车木收票,只能凭站务员的记忆当然会有出入。

关于这个误差,专案组有两点疑问;l、所谓团体,是否确有二十三四人?乘务员尽管肯定有二十多人,其实也不知道确切人数。

2、假定人数是H十多人,除了确切的十七人以外,其余的人是在哪一站下车的呢?

就后一种猜测来说,下车可能性最大是在名古屋。这一站下车的旅客又多,又乱,容易蒙混出去。报回来虽说名古屋是“五人”,而实际下车人数还要多。

“到名古屋之前,是静冈、滨松、丰桥、割谷,在哪一站下的车呢?”专案组侦缉一科科长,一面看着表格,一面沉着脸说。

“估计是分头下车的,分散以后,到目的地下车就不会引人注意了。”侦查主任说。

“恐怕不对。”科长反驳道,“这伙人最后是准备回东京的。他们事先摘下臂章,也许同时在名古屋下了车,也可能在离东京最近一站下车。尽管化整为零,在小站上仍会引起注意。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可谓用心良苦。”

“那么,装成病人的做语律师又在什么地方下的车呢?”

“名古屋。在人群中容易混过去。”

“可是,抬着担架……”

“顺,你这个人,……会让他躺在担架上吗?恐怕麻醉药过了劲儿,一边一个,夹着胳膊强迫他走。只要能溜出车站就行。律师受到威胁,不敢吭声。”

“这么说,担架没用,应该还留在火车上。”

“对,可以去查一下,不过未必会运到终点站佐世保。”

科长的话,两天以后便见分晓。有人报告说,担架卷成卷被扔在真鹤的海边上了。担架是常用的一种,到处有卖。专案组决定向制造商调查一下。

专案组没有料到,案情竟会牵扯得如此之广,开始忙碌起来。当即派出三名刑警前往名古屋。

“律师调查的是什么事呢?走私,还是贩毒?”

“不会。激泪律师专门同企业打交道,捉摸不透。莫非是哪家企业废到抢劫了?”

科长在苦思实想。

这时,有关人员将杀人犯“山本”的模拟照片拿给科长看。

“哦——倒是一表人材。”科长说,“不过,相貌没有什么特征。”

“是这样。照片是根据红月亮酒吧的老板娘和女招待形容的样子揣摩出来的。

因为实在没有什么特征,费了好大劲,也耽搁不少时间。即使如此,还有人说,不大像。”

科长听他说完,用手弹了弹照片,顺了叹舌头说:

“这家伙现在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呢?”

2

九点钟左右,田村满青满面通红,来到龙雄的住处。

“喂,你没出去?”肥胖的身躯散发着酒气。

“你倒挺开心嘛!”龙雄眨眨眼睛,以笑容相迎。

“开心个屁!”田村脱口而出,一屁股坐了下来。脸上的神情的确不怎么高兴。

“怎么啦?”龙雄问。

“同副处长吵了一架。”

“吵架?”

“嗯,发了一通连珠炮。心里实在有气,跑出去喝了几盅,还消不了气,就上你这儿来了。”

田村解开衬衣钮扣露出胸膛。

“为什么事情吵?”

“他不同意我去名古屋。求了半天,把我顶了回来。”

为了这事呀!龙雄心里想,田村听了空中小姐的话,准备到名古屋附近中央城各站调查一下。龙雄想起田村当时兴致勃勃的神情,完全能想象得出,田村遭到副处长拒绝后,会是怎样一副沮丧的样子。

“呢,什么理由呢?”

“简直不上桌面、他说这种事可以让名古屋分社去查,没有必要花旅费出差。

我说,这样重要的事,能让分社那帮家伙去办吗?他又说,社里最近要紧缩开支。

非急需,一律暂停出差,尽可能利用分社去办,又说这种调查是采访不到什么消息的。我知道他的鬼心思,他怕我去游山玩水。我终于忍不住发了火,同他吵了一架便跑出来了。真没劲!”

田村一骨碌躺到榻榻米上,嘴里嘟嘟嚷嚷,长吁短叹。

龙华见这情景,知道没有办法劝他,只好邀他说:

“哎,再出去喝一盅,怎么样产“好,走吧。”田村马上爬了起来。“这种时候,不喝个够,出不了心头之火。

不过,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不,我也想出去走走。”

龙雄站起来换上西装。他想,田村是个好人,真够朋友。在这节骨眼,应该陪他一晚上。

两人来到新宿,喝了两三家酒店。每喝一处,田村就讲一通副处长的坏话。

“没有像他这样不懂事的。这种人还想办报呢,真笑话!”刚说完,又说,“早晚非叫别的报社超过不可,到那时,该傻眼了。眼看就能弄个水落石出,真他妈的遗憾。”田村摇晃着身子,真觉得窝囊。

走进最后一家酒店时,田村已酩酊大醉。

“喂,秋崎,”他搂着龙雄的肩膀说:

“我是去不成了。你一个人去吧,这件事拜托你了。”

田村满吉的声音哭咧咧的,呜咽起来。

——实际上龙雄心里也在考虑去名古屋的事。

早晨醒来,太阳已照到脸上。龙华本来就不会喝酒,可是昨夜陪着田村一直喝到一点钟。此刻脑袋昏昏沉沉,睡意未消。

房东大婶一向把当天的报纸放在枕边,龙雄习惯地打了开来。社会版上登了一则消息,说濑沼律师依然下落不明,无甚内容,却写了三版。只有这三段文字映入他的眼帘。

地趴在被窝里,点上一支烟。这也是他的习惯,奇妙的是在这一瞬间,龙雄拿定了主意。

——好吧,到名古屋跑一趟。

不用田村说,龙雄心里也明白,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提起去名古屋,总以为路途遥远,其实这是长期形成的一种错觉。离开东京出去旅行,便当作一件大事,好像多么了不得。其实乘快车不过六小时行程而已。

主意已定,龙雄立刻起床,会附近书店买了爱知县和歧泉县两份地图回来。在桌上摊开来,盯着高藏寺、多治见、土歧津、瑞浪这几个地方。这几站地处平原的尽头,与美浓山区相接。

然而,去这种陌生地方,该如何着手呢?同田村商量的时候,虽说要一站一站下来向火车站打听,可是看着地图,觉得心里没底。自己不掌握情况,怎么开口问呢?三十来岁长脸男子,既无特征,也不知穿什么衣服,什么依据也没有。那位田中空中小姐不就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吗?龙华仿佛看见站务员笑着摇头。火车到达高藏寺是二十三点五十四分,多治见是二十三点十二分,上歧津是二十三点二十三分,瑞浪是二十三点三十一分。深更半夜下火车的人不多,这一点基强人意,还有一点希望。不过站务员当时有没有注意这个人物?而且是前几天的事,是否还记得?这些都是不牢靠的。

龙雄陷入了沉思。一支香烟烧成了灰。忽然他想起,不知上崎绘津子怎么样了?

她是不是还在东京?事情发生后,她恍如一个影子,老是京绕在龙雄的心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竭力在田村面前将上崎绘津子的事隐瞒起来。龙推希望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打听,去追查她的身世,掩盖他人耳目。他这种心理很像走火入魔。

龙雄左思右想,结果决定上街给山杉商行挂个电话。

“我是平山,上崎绘津子小姐在吗?”

如果对方回答说在,便打算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上崎小姐休息。”接电话的男人回答。

“只有今天休息吗?什么时候来上班?”龙雄心里有一种预感。

“从昨天开始休息,最近不来上班。”

一听说休假,龙雄心中不觉一动。

“是请假去什么地方吗?”

“不晓得。喂,你有什么事?”

龙雄不作回答,便挂断了电话。

——果然没有上班,一定有事儿。

瞬间的思索,也很有回味。龙推沉浸在回想默索之中。街上的风光已远离他的视野,只是下意识地迈着步子。

——不在东京,又上哪儿去了呢?

中央线的地图仿佛又展现在他的眼前。

龙雄打电话到报社找田村,打算同他商量去名古屋的事,想不到电话里,田村的声音格外兴奋。

“正要坐车去找你。你此刻在什么地方?”

龙雄刚说出涩谷的一家咖啡馆的名字,田村便急口说:

“好,我马上就去。你等我一刻钟。”

一刻钟后,田村推门进来。脸上兴高采烈的样子,和昨夜判若两人。他满头大汗,笑容满面。龙雄便猜到过了一夜,情况有了变化。

“出差的问题解决了?”龙雄抢先问。

“是的。”田村忍不住兴奋地说,“刚刚决定的,是处长叫我去的。”

“这么说,你f(处长比副处长还懂事些。”

“不是的。”田村凑过脸来说,“告诉你,事情有了新的发展,所以他们才肯派我去。”

“怎么一回事?”

“被绑架的懒沼律师的行踪有了线索了。专案组忙得不可开交。”

田村根据专案组发布的消息,从濑沼律师被抬上担架,逃离东京站,直说到由一伙乔装团体的旅客护送去读阜,半路上失踪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虽然病人是不是就是懒沼律师这一点尚待证明。但专案组极为肯定,派出三名侦探去名古屋彻底追查。”

“去名古屋?”

“是的。专案组认为律师是在名古屋被架下火车的。而打扮成团体旅客的其他人,分别在滨松、丰桥、割谷这几站下车。专案组判断,这些人在完成任务之后,重又返回东京了。”

从人数众多这一点判断,龙雄凭直感,认为这是舟报英明一手策划的。这个右翼头子动员他的部下,阵容庞大地将濑沼律师绑架到秘密地点隐藏起来。目的地为名古屋,不正和“倒票爷”崛口乘日航机飞到名古屋不谋而合吗?

“这准是舟报!”龙雄兴奋地说。

“对。是舟坂英明!”田村两眼炯炯有光。

“专案组了解这情况吗?”

“不会知道的。非但不知舟报英明,连右翼这条线都没掌握。他们臆测与贩毒、走私有关。反正目前毫无头绪,手忙脚乱。”

“你没有告诉他们吧?”

“别胡扯了。这可是我手中的一张王牌。一告诉警方,别的报社马上知道了。

我又何必这么卖力。不仅如此,即使对社里,我连右翼这个词儿都没有吐露过一个字。”田村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到案子有个眉目,我不打算透露什么。目前事态还不够明朗。”

这也许是实话。不过,田村仅凭这点线索就燃起这样大的雄心,使龙雄感到惊讶。

“怎么样?去名古屋之前,咱们先去会会舟坂英明,探听一下动静。你看好不好?”田村说。

正面进攻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但龙雄不免有点顾虑。袭击一下,固然未必会波及到濑沼律师的生命安全。但新宿的凶杀案对舟场来说,是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他免不了要惊心吊胆,狼狈不堪。绑架濑沼律师就是一个征兆。现在舟报听说报社来求见,他正惊魂未定,定会更感到事态紧迫,张皇失措起来。龙雄有种预感,怕打草惊蛇,引起不祥的后果。

龙雄说了自己的想法,田村正劲头十足,根本听不进去。

“我当然不会说刺激他的话,名义上是采访,请他发表谈话。见了面,观察动静。”田村竭力这样主张。

龙雄一听,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作了让步,乘上田村叫来的等在外面的汽车。

“去获洼。”

汽车从代代木开到青梅街,向西驶去。耀眼的阳光,如同夏天一般强烈。

来到获洼,汽车拐进树木茂密的小路。龙雄回想起上次跟踪上崎绘津子汽车的情景。车过了获外庄,停了下来。

大门、围墙,以及“舟权寓”的宅牌,依然如故。那一天,天气阴冷,春雨绵绵。附近传来悠扬的钢琴声,此时此刻,烈日照在枝叶茂密的树林上,泛着白光。

从石子路走到二门,只见房会很古老,但相当宽敞,比在大门外见到的大得多。田村按了一下门铃。

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高颧骨,大眼睛,留着小平头,穿着一件现在不大时新的立领灰制服,裤腰上别着一条手巾。

“很冒昧,您是哪一位?”田村问。

“我吗?”那汉子微微一笑,“我是这儿的领班。”

“领班?”

“对,说领班有点奇怪,那叫总管也行。”那汉子咧着嘴笑着说。

不错,像舟场这样小小一派势力,应该有个总管。田村郑重地问了他的姓名。

“敝姓山崎。”出乎意外,他答得很爽利。但是一双大眼睛里,仍射出嘲弄的目光。

田村递上名片,说要见舟饭先生。那汉子冷淡地说:

“先生出去旅行了。”

站在田村身后的龙推不觉咽了一口唾沫。

“哦?不知去什么地方了?”田村问。

“参拜伊势神宫去了。”

“参拜伊势神宫?”

田村不禁一怔。那汉子瞥了田村一眼说:

“为了对年轻的团员进行精神整训,带领二十个人去伊势了。这是每年的惯例。”

说话有板有眼,眉心却皱起了几条皱纹。

“什么时候回来?”

“有何贵干?”对方反问道。

“想请他就时局随便发表些意见。”

“请过一星期再来吧。五天前动身的时候是这么定的。”

走出大门,坐进汽车里,田村用手肘碰碰龙雄说:

“暧,你听见了没有?刚才总管说的话,这事儿很蹊跷。”

龙雄也有同感。

“你指的是去伊势的事吧?”

“是的。去伊势要在名古屋换车。这一切不全是指向名古屋吗?说在五天前,那正是用担架将濑沼律师抬到东京站,乘车南下的二十八号。”

龙雄脑子里掠过团体旅客的影子。

“啊!可不是。护送律师的外地参观团的那伙人,中途分别下车,决非警方估计的那样,是为了回东京。他们正好顺路去了伊势。暖。这是一举两得,真是绝招。”

龙雄不禁呼吸急促起来。

3

下午三点半,龙雄和田村乘坐“浪速号”快车到了名古屋。

火车是上午九时半从东京站发车。为了赶火车,田村起了个大早,火车一启动他便睡,一路上睡得人事不省,满头大汗,一直睡到小田原,经过真鹤海边才醒。

他把头探出窗外,喃喃地说:

“担架是从这里扔出去的吧。”

火车驶过丹那隧道时,又睡起来。到了静冈,睁开眼睛便嚷嚷:

“还没有吃早饭哩,吃饭吧。”

吃过盒饭,还是不停地打磕睡。

到了名古屋,田村走上月台,像做体操似地伸了伸懒腰说:“这一觉睡得真美。”

月台很高,俯视市区,可以望见午后烈日高照的高楼大厦,泛出白色的光芒,中间夹着浓重的阴影。

“我先去分社看看。”田村说,“去警察署,不如去分社方便。你同我一起去吧。”

龙雄沉吟了一下,摇摇头说:

“你去警察署好了。我到日航办事处看看。”

“晤。那也好。你先去查查机场的班车时刻表。”

田村表示同意。“山本”乘日航机到小牧机场,肯定坐机场的班车。打听一下,或许能得到些线索。

“那么一小时后在车站候车室见面。”田村提议进,“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龙雄表示赞成。分社离车站较远。田村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将近傍晚时分,阳光依然很强烈。田村乘坐的汽车闪闪发光。龙雄目送着远去的汽车,在宽广的马路上越来越小,心头不由得浮起一缕淡淡的愁绪。

日航办事处在车站对面。龙华在灿烂的阳光下漫步走去。龙雄向出来接待的办事员说出“山本”到达的日期和时刻,要求会见当时班车上售票员。

正好是休息瞬间,一位十七八岁、脸孔瘦削的少女,出来见龙雄。

“向你打听一个人。”龙华先开口问,“四月二十七日二十一点二十分,乘本班飞机到的旅客是你送进城的吧?”

“是的。”

“当时汽车上有没有一个客人,急于要赶火车,坐立不安的样子?”

少女当即想了起来,答道:

“嗯,有一位。”少女眼睛骨溜溜地打量龙雄,“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说要赶二十二点十分的火车,问我能不能赶上,问了两遍。”

“后来赶上了没有?”

“班车二十一点五十五分到达车站,那位旅客匆匆走进站里。当时我还想,能赶上火车就好了。我在班车上看着他。我记得这事。”

龙推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摊开来给少女看,问道:

“那位旅客的长相是不是这样子?”

警视厅向全国发出了通缉令,在报上登了“山本”的模拟照片。女售票员睁大眼睛,凝视了片刻说:

“我觉得又像又不像。”

一小时后,龙雄回到候车室,田村还没有来。又过了二十分钟,田村才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让你久等了。”一边说,一边擦擦脖子上的汗。“情况怎么样?”

“事情很快就办完了。”龙雄说,“飞机上急着赶火车的那家伙,确实乘了机场的班车。大概赶上了二十二点十分的火车。班车售票员看见他走进火车站的。我拿出山本的模拟照片,她说又像又不像。”

“是吗?”

“本来嘛,模拟照片就不像,在我的印象中完全不是那个样。因此,售票员的话不全可信。不过,年龄相仿,这一点可以肯定下来,倒是个收获。以后再拿出这张照片反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龙雄说完,轮到田村介绍情况。

“我请分社专跑警方的采访记者陪我一起去的。到了警察署,说是目前正在侦查护送懒沼律师那伙犯人的行踪。”

“有了眉目没有?”

“没有。律师的下落也不知道。警方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舟饭英明右翼这条线,正无从下手,全凭四处打探。东京来的三个刑警特别卖力。”

“原来这样。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我看,乘中央线去瑞浪一站一站打听吧。”

田村说着看看手表,又抬头查看墙上火车时刻表。

“十七点四十分有一班,正合适。这就走吧。”

说完,便向售票口走去。上了车之后,田村好像有什么心事,沉着脸不吱声。

“怎么啦?”龙雄关切地问。

“嗯。我非常想去见识见识舟坂英明。从这里到伊势,只有两小时的路程。”

田村好像心神不定,神经质地摇着腿。

“他还在伊势吗?”

“方才分社给伊势的通信站打了个电话,据说舟坂一直呆在旅馆里。”

这一类联络查询的事,谁也比不上报社方便。

“还有,想起来了。东京来了电话,说是已经查出担架的厂商了。”田村告诉龙雄说,“是佐伯医疗器材公司。做担架的厂商很多,这是凭产品特点查出来的。

专案组现在正从销售渠道查询。”

“畸?这样也许能查个水落石出。”

“谁可知道。”田村抱怀疑的态度。“对手早就料到警方会去调查,故意扔在那里。我想他们也不至于愚蠢到主动露马脚的地步。”

从哪一站查起,这倒是个难题。两人决定按最初设想的方案,从高藏寺站查起。

到站时,周围已开始暗下来。这是一个乡村小站。他们随着下车的旅客,排在最后等待检票。等轮到了,他们向站务员说要见站长,便被领进门分挂着“站长室”牌子的房间。

田村递上名片,说明来意。

“啊,隔那么久,不大容易查哩。”老站长说着,翻阅四月二十七日的出勤表,把当天的值勤的检票员找来了。

“客人是二十二点五十四分在这一站下来的。到站的时间较晚,估计下车的人数不多,不知您是否有印象?”

龙雄将容貌描绘一下,站务员歪着头想了想说:

“记不得了。这个时间下车的旅客大多是熟人。”

“当地人很多吗?”

“是的。半夜下车的旅客,很少有外地来的。大抵是去名古屋回来的人。”站长接口说。

“那么,陌生人应该有印象的,对吗?”

“一般是应该记得住,不过那一天,我却没有一点印象。”

这一站没有任何收获。

等了二十分钟,十九点十九分火车到站,他们乘上车,又在多治见站下车。这时夕阳西下,四面环山的小盆地上,在夜空下,矗立无数烟囱。多治见是个生产陶瓷的小镇。

“实在记不得了。”

这一站的站务员仍是这样一句话。

过了一小时,他们又乘上火车到了上歧津。上歧律也是陶瓷产地,火车站里陈列着茶碗之类的瓷器样品。

“不记得了。”接待他们的站务员回答说。脸上的神情不很有把握的样子。

高藏寺、多治见、上歧律都碰了钉子,剩下只有瑞浪一处了。

“日子相隔很久,恐怕是记不得了。要不然便是山本根本没有下车。”

龙雄一说完,田村便接着说:

“或许真的没有下车,深更半夜,下车的人不会太多。再说,多半是本地人,有外来的旅客,应该是很扎眼的。”田村的说法,也不大有自信。

在瑞浪站下车,已经十点过了。算上他们两人,从检票口出去的乘客一共十七八人。这十几个人都笑脸相迎,向检票员道了声“晚安”,走出站的。

见此情景,田村悄声说;“果然如此。你看,全是当地人。如果山本在这一站下车,他乘的那趟车,比我们晚一班,在二十三点三十一分到。下车的人更少。站务员不会不注意到他。”

龙推点了点头。小小的车站,许多灯已经熄灭了。最后两趟车是快车,经过这里不停。所以,到第二天早晨为止,不会有什么事了。

从售票口,望见里面的站务员在并起来的桌子上铺被子。头顶上亮着一盏灯。

田村敲敲玻璃窗。

“什么事?”

一位三十来岁的站务员不大高兴地走出来。

“二十七日正是我值班。”

站务员看到报社的名片,顿时变得和颜悦色。听了他们的问候,一边思索一边说:

“我记得很清楚,那晚下车的有四十人。因为是终点站,人数较多,都是当地的熟人。其中有一个你提到的人。”

一听站务员说“记得很清楚”,龙雄和田村不由得探出身子。

“请您详细谈谈。”

“没有同伴,单身一个人。深更半夜在这里下车的旅客很少见,所以记得很清楚。”站务员接着往下说,“他拿的是名古屋发售的车票,长相的特征我记不太清了。三十来岁,瘦长脸。扔下车票,便慌慌张张向出站口走去,所以给我印象格外深。”

“他的长相你已经记不得了?”龙雄问。

“没有看清。方才谈的也是模糊的印象。”

龙雄拿出报上的照片试探一下,站务员老实回答说:

“不太清楚。”

“好,那么他穿的什么衣服呢?”田村接过来问。

“他穿的衬衣,上衣和手提箱拿在手里。”

“上衣的颜色呢?”

“好像是灰色。不对,也许是蓝色,我记不清了。”站务员脸上现出思索的神色。

“有人接他没有?”

“没有。只见他一个人匆匆地出了站。”回答很肯定。

田村想了一会儿又问:

“这儿有几家旅馆?”

“三家,车站前的米屋客店,比较雅致。其余两家路远一些,也不干净。”

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可问了。两人道过谢出了车站。昏暗的广场对面,看见旅馆的一块招牌。

“这家伙还是在这儿下的车。”田村兴冲冲地说。

“是啊,站务员看到的恐怕就是山本。好歹算追踪到这里。”龙推回答说。其实,他直到方才这一瞬间,才意识到找到了线索。

米屋果然是家小客店,却很干净。女佣端茶来的时候,田村问:

“你们这儿有几位女佣人?”

“连我共两个。”胖胖的女佣回答说。

“晤。我打听一个人……”田村说出“山本”来的日子和时间,问她有没有住过这样的客人。

“没有。那样晚来投宿的客人,最近半年里,一位也没有。”胖女佣回答说。

龙雄和田村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