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下了多余的东西啦,这便是勇造当时的心情。原本只要说一句不喜欢,事情便过去了。可是总似乎有一份内咎,耿耿在心,担心拒绝了便会被看穿自己的内心。

他把这只价格昂贵的土偶,连同盒子收进仓库里。他根本不想再看一眼。

不久,修美堂又带来了另一只西洋土偶。这次是琥珀的女神像。南欧不出产琥珀,因此材料是从北欧拿来,在地中海沿岸制造的,故而极为珍贵。相貌仍然是怪异的,勇造又听从掌柜的劝告买下来。前此,既然买下了西洋土偶,那么这次便也有义务再买了,这就是他的心情。

这么一来,不光是修美堂,其他的骨董商也络绎于途,把各种土偶送过来。非仅西洋的,也有日本的。十二年前那桩令人诅咒的罣忆,在面对日本土偶之际,成为现实显现在眼前。

看准土偶蒐集,社长,这真是不同凡响的见识呢——听到这样的阿谀,这些东西便也非买不可了。特别是日本土偶,和埋在落叶里的尸首所背的背包里的土偶一模一样,更觉不能拒绝。因为这土偶是和那个案子直接连系在一起的,不买便可能惹来人家的猜疑。

就这样,勇浩的收藏品里头,土偶的数目迅速增加。尽管如此,他始终无意把它们摆在自己的书斋或客厅的橱架上。每次买下,便原封不动连同盒子堆放在仓库里。

然而,想到家里有那些令人作呕的土偶,勇造就无法静下来。尤其想像到十几只土偶,瞪大丑恶的暴眼,从仓库一角诅咒着自己的过去,他真想把它们全部捣毁。这种欲望越来越强烈。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神经病。

花了钱找罪受,真令人懊恼之至。不只是浪费了金钱而已。买的还是咒着自己的土偶,真叫人恼火。为什么买这些东西呢?不买也不可能被揭发出来的。

他终于无法忍耐了。一天晚上,他偷偷地把所有的土偶取出来,拿到院子里捧在石头上。就像在东北,把那只土偶,在一块埋在落叶里的岩角上拧个粉碎一样地。一只值几十万圆的西洋洋土偶碎成片片了。细心经过修补复元的日本土偶也碎了。他觉得爽快之至。

勇造拿把扫帚把碎片扫起来,装在一只纸袋里,丢在邻居的垃圾箱里。即使他们发现了,也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吧。一些土瓦片,不会有人想到是一只几万、几十万的东西吧。

勇造感受到忘记多时的轻松。从此不再有可恶的土偶来咒我了,他想,把土偶统统破坏,等于是把事件的记忆也破坏了。

过了大约两个礼拜,有个年轻的考古学家来要求给他看看收集的土偶。是修美堂的掌柜把他带来的。勇造很伤脑筋,心想找个藉口是可以把人家打发走,可是保不定还会再来,于是他信口说被偷走了。这是未经过深思就说出来的话。

“有没有报案?”

修美堂的掌柜大吃一惊问。

“没有。那种东西,反正会到蒐集狂手上的,用不着报案吧。这样,比我藏在家里更有价值。”

勇造笑着说。掌柜和年轻考古学家都因他的豪爽而惊住了。

勇造所蒐集的珍异昂贵的土偶失窃的消息,迅速地在美术商之间传开了。警察也听到消息,派了人员来访,问他何以不报案。

“不见了也就算啦。那一类东西,我也不想再蒐集,所以不再去想了。”

勇造说得落落大方。

然而这位警官却是忠于职务的人。他问出勇造失窃的日子,开始在附近查证有没有人看到可疑人物。有一个家庭主妇便说了被丢弃在垃圾箱里的东西。她说,好像是什么陶器之类的碎片,装成好大一只纸袋。有些破片上还有花纹。

“因为觉得稀奇,所以捡了一块大的留下来。”

主妇把破片拿给警官看。是一只土偶的眼睛部分。

警官并没有回去勇造处。他是个感觉灵敏的警官,他拿去请求监定的,正是曾经造访过勇造的那位年轻的考古学家。

“这是日本土偶的一种。……可是,小偷为什么又把它毁了呢?好不容易地才偷到,那就应该好好保存下来才对啊。”

警官也一样想法,但他有旺盛的犯罪侦查精神,自然地就想像到这小偷是不是勇造自己呢?他总觉得勇造的说法有点暧昧不了解。

“总共要一百几十万圆呢。哪有自己把收藏品毁掉的。”

考古学家听过警官的推理后笑着说。

但是,这位考古学家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有次见了一位前辈时,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我看了刑警的破片,是分布在东北地方的石器时代土偶。还是一只很完美的。”

这位前辈也深觉奇异。这一番交谈就留下了两人的疑问而告终。

但是,前辈考古学家却因此偶然地想起了一桩过去的事。十二年前,他的一位同事到东北某地去发掘贝塚,还带着尚在就读的未婚妻一块去。两人在附近的山麓被发现成了半腐的尸体。警察的推断是死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凶手究竟为了什么样的目的杀害了两人,一直都是谜。有一种看法是由于地点特殊,可能是女学生落单时遭袭击,而她的未婚夫想去搭救,结果是双双遭毒手。案子悬在那里始终未破。那个年轻男子是考古学界颇受瞩目的新进学者。到如今,同道们相聚,还会发出惋惜的声音。

年轻考古学家把这事情告诉了那位侦查精神旺盛的警官。这位警官于是对时村勇造有所怀疑了。花了一百万圆以上的巨款买下了土偶,然后又全部毁弃,这不是正常人做的事。总和商事的社长,心理上必定对土偶有异乎寻常的感受,这就是他的推测。他把这想法,向上级提了报告。

某日,这位警官往访勇造,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警官拿了一张色纸,说是既然交了个朋友,要他题几个字做为纪念。

时村勇造有过一个疏忽。十二年前,东北地方的警察并不像他所想像的那么差劲。他们曾经从年轻死者的背包采下了指纹,拍成照片保存着。而色纸上的指纹,那么爽快地符合了它,一丝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