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街是一条往东京西边郊区伸延过去的古老街道。往昔是通往镰仓的道路,到如今依然残存着若干昔时痕迹,窄而弯曲,向西蜿蜒而去。由于它没有被包含在“区域重划”的范围里,虽然铺了柏油,有些人倒很欣赏它的本来面目。

加上I街旁边还遗留着一些“武藏野”的残痕,尤其高树龄的山毛欅林往天空高耸,碰上树林在路两侧的地方,即使在大白天里,似乎也漾着一抹幽暗。街道边不能免俗地也有竝排的商家和新社区之类,却偶尔仍可看见被篱笆围起来的农舍,杂木林的深处也还有稻草盖的屋顶悄悄地躲着。

这条街道其实也不是一条到底,有些地方岔成两条、三条;那样的地方,路头必有“道祖神”的小祠庙。小祠庙前,鲜花四时不断。庙旁总竖着字迹早已模糊的路标。刻在上头的地名,多是从江户时代起就颇有来历的。往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总有山毛欅的林子,把枝枒深深地垂在道路上。I街就是这样的一条街道。

近年以来,这条古老街道上,汽车来往渐渐多起来了。随着新社区、住宅区增加,原本被看做是“捷径”的这条街道,终于也成了普通的车辆熙来攘往的道路。

路很窄,仅容车辆勉强错过;每当错车的时候,行人便得闪在路边屋檐下。不过这种情形也是白天里才有,入晚后车辆的来往便减少了。

话说春间的一天下午九时稍过之后——正确地说,是三月十日。

红玉计程车行的司机小山田晃,在吉祥寺站载了一名乘客,开往这条I街。目的地是K镇,客人吩咐他,希望能在九时四十分左右抵达,要他开快些。

这时的I街上,很是寂静。跟白天不同,车行稀疏,行人绝迹,是很好开的当儿。从反射镜里看到,乘客举腕看了两次表。三十前后年纪吧,像是薪水阶级,提着一只薄薄的黑色皮包。

“赶得上吗?”

乘客在半路上问。

“是。应该可以赶上。”

大约六十的速度。这样下去,再三十分便可抵达K镇。

前面是一辆白色的大型自用车,是他们从车站前开出后,大约过了五百米的地方,从岔路上开进来的,走的是同一个方向,直到目前依然在前面。

因为它的速度也是六十左右,所以司机小山田并不着急。近来自用车族中技术蹩脚的居多,常使计程车苦恼万分,不过这一辆大型自用车似乎有一位熟手,开得很平稳。小山田放下心,紧跟在后。在前灯照射下,透过对方车子后窗,可以看见驾驶人后背。好像是个中年男子。没有其他乘客。

过了M镇后大约一公里处,路岔成两条,左边即是往K镇的,这一条比原来的路更窄。小山田期待开进这一条以后只剩自己这一辆,不料前车尾灯闪起了红光。是慢下来了。小山田微微一愣,也放慢了速度,接着前车打亮了方向灯拐入左边去了。

司机小山田有一点失望。以为大型自用车会直走I街,以后他便可以直奔前程的,到头来还是得甘拜后尘,给挡住去路,好像也是前往K镇的。

两旁路树黑黝黝地逼近。不管乘客多急,超车已是不可能的事。其实也大可不必,因为前车手法熟练,维持六十五的速度。这么窄的路,六十五是太快了。看样子,人家也是在赶时间。这倒好。跟在车后,两车距离还不到两米。

“老兄,赶得上吗?”

客人又问。

“没问题。”

“前面车子好讨厌。没有就好啦。”

“没关系的,他们开得也够快,相信不会有问题。”

左边是宽广的田园。再过去有新社区的灯光。路来到笔直的一段。再过去不远,记得有一座桥。因为路窄,桥也窄。过了这座长约二十米的桥,便是K镇的入口了。这一带小山田来过不少次,很熟悉。

桥好像到了,小山田在心里自语。两车都没有减速,两米的距离也依旧。

大型车上了桥。前车的车灯照出了白色的混凝土桥栏。它开上桥,这边也跟着上去。想到K镇在望,小山田实在不想减速。

刚过了桥心的时候——

前车的红色后灯突然燃烧般地亮起来,同时发出了刺耳的煞车声停了。也不是完全停下来,摇晃着车身,滑行了十米以上。

瞠起眼睛的是小山田。心脏彷佛猛地往上一跳。在这一瞬间闪过脑际的判断是紧急煞车已经来不及,追撞是必然的。这是来自长久以来经验的本能反应。

他踩了煞车,同时猛打左转。之所以打左转,乃因前车偏在右边之故。就在这时,他的前灯的白晃晃光圈里,映现出一个男子背着桥栏恐惧地站在那里。活像一只展开翅膀的昆虫,飞扑进光圈里头。

小山田使出全身力气踩煞车。来不及啦!他绝望着。最后看到的是那个男子慌忙逃避的身影。异乎寻常的冲击使得他上身向前扑去,胸口像是挨了一记铁棒沉沉一击。声响,加上灰尘般的烟,在前面扬起,这就是他最后知道的一切。

但是,他倒没有失神太久。肩膀被猛摇了几下就醒过来了。

“喂喂,司机先生,喂喂……”

是在耳畔的嗓音。不是普通的叫醒人家的大喊,而是近乎哀叫。小山田朦胧地睁开了眼。乘客的面孔就在旁边呢。是从驾驶座旁车门探进头来的。

“没事吗?如果没事,那就快下来。不得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