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响。矢田部被吵醒了。房间里甚是昏暗。电话机放在卧室角落里的小桌上。矢田部猛地掀起薄被。金色的光线从雨窗的缝隙中漏了进来。

“早啊。”是山崎课长的声音。

“啊,课长,您早啊。”

矢田部瞥了眼手表——才七点半。

“没起床呢吧?”

“不好意思……”

“肯定是昨天累着了。我也想让你多睡会儿,可有些事情想早点通知你。”

“昨天晚上我拜托您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吗?”

矢田部原本跪在地上,听到这话,他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将昨晚放在桌上的便笺纸扫到手边,又抓起一支铅笔。

“嗯,昨晚将近半夜的时候,我联系上了函南高尔夫俱乐部的管理负责人。打听完之后我本想立刻联系你,可转念一想你肯定已经睡了,就拖到了今天。唉,其实怎么着都得吵醒你。”

“不碍事,不碍事……”

“从R县来的中桥泰夫是昨天到的,住在俱乐部配套的山上酒店里。高尔夫比赛是今天举办。”

“啊?今天?”

中桥组的扩路工程现场主任和员工宿舍的帮佣说,社长中桥泰夫几天前就启程去函南了。要是高尔夫球大会是今天举行,他何必这么早走?矢田部甚感意外,莫非中桥昨天到达函南之前,还绕道办了其他事?

“高尔夫比赛?……是什么集体比赛吗?”

“嗯,总共二十个人。不过他们不全住在那家酒店里。住那儿的只有中桥泰夫,剩下的十九个都是今天上午十点直接去俱乐部。”

因为中桥离得最远吧。剩下的人肯定都是从东京或附近几个县来的。

“举办者是谁?”

“是个叫南苑会的组织。代表叫巨势堂明"。”

“巨势堂明……啊,是那个巨势堂明吗?”矢田部大吃一惊,喊道。

“没错,死在京都鞍马贵船町红叶庄酒店的泽田美代子不是东明经济研究所的秘书吗?那家研究所的所长就是巨势堂明。”

“这……”矢田部欲言又止。

“那家东明经济研究所在东京丸内的神邦大楼里。而被勒死的柳原孝助的尸体,也是在那栋大楼的屋顶机械室发现的。”

“一点儿没错。”

矢田部与山崎不谋而合,只是惊讶令他迟迟没能开口。

“警视厅来的人不是说过嘛,死在船明大坝湖的味冈正弘,经常出入那个巨势堂明的东明经济研究所。矢田部啊,我总感觉这三方的调查,要查到一块儿去了……”“三方的调查”指的是警视厅、鞍马贵船的当地警局以及山崎与矢田部所在的警署。

矢田部回忆起警视厅派来的调查员的话。

……东明经济研究所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它其实是个叫“南苑会”的组织,直接由巨势堂明领导,是进行建筑行业围标的机构。虽说是围标,但并不是决定投标金额这种细节。巨势堂明在大藏省和其他政府官厅的高层那儿相当吃得开,南苑会就是个高级中介机构。所有人口风都很严,不肯透露详细情况。

不仅如此,矢田部还想起在刈野温泉的商店街看见的那块大得离谱的招牌——“全国区参议院议员高尾雄尔联络事务所”。

“课长,除了中桥泰夫,还有谁去了南苑会的高尔夫球会啊?”

“这就不清楚了,我向乡村俱乐部负责人打听的时候,随便找了个理由,没说自己是警察,要是问那些肯定会被怀疑的。”

“我知道了。那高尔夫球会今天几点结束啊?”

“哦,这个他告诉我了,说是下午四点左右结束,所以他们会在俱乐部的食堂吃午饭,二十人份的饭菜都已经预约好了。”

“那高尔夫球会结束之后呢?”

“他们就会离开俱乐部,之后的行程俱乐部负责人也不清楚。”

也是。

味冈在京都上了“回声号”新干线,在滨松站下车的时候,把高尔夫球袋忘在行李架上了。他的部下大石道路建设部长说,味冈去过京都附近的高尔夫球场。早知如此,就该向他多打听打听高尔夫球会的情况了。矢田部悔不当初。从京都来的调查员也没有提到相关的情况。两方警署即使在调查同一起案子,也会坚持“秘密主义”。

这样看来,味冈参加的南苑会京都高尔夫球会与今天在函南举行的高尔夫球会,应该是同一活动。

“课长,回声号"十二号车6B座,也就是味冈旁边座位的那个戴墨镜的女人查出来了吗?”

根据车长短暂的观察,此女年纪二十七八,身高一米六左右,留着长发,身着浅米色的无袖上衣,脸形较长,应该是个美女。

她的车票是六月二十二日买的,也就是味冈前往京都的两天前。前往神邦大楼的交通公社购票的,竟然是泽田美代子。

“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啊?还没呢。要是她真的假扮泽田美代子,在味冈之前进入红叶庄酒店208号房,那她就是案件的重要知情人了。她好像在东京,我们鞭长莫及,查不到啊。可目前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好意思开口让警视厅协助调查。不过,我也有我的考量。”

矢田部明白课长是什么意思。山崎课长也想进行“单独调查”,不想通知警视厅。

“我知道了。”矢田部坚定地说道。他相信课长定有办法。

“对了,刈野温泉的金弥怎么样了?”

“我问过泷山阁了,说她和另外六个艺妓朋友还要在那儿住两天。”

“还要住两天……那就是说她们明天走?”

“没错,旅馆说她们没什么反常的举动,白天去附近的高尔夫练习场练习挥杆,晚上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喝酒聊天什么的。”

“金弥还会打高尔夫啊?”

“是啊,这年头的温泉艺妓都会点。”

“这样啊……”矢田部吞了口唾沫,“箱根和函南离得远吗?”

“从汤本去函南还挺远的,不过开车去十国山坡的话,花不了太多时间。十国山坡的山脉西侧就是函南。”

“有路吗?就是从十国山坡到函南的车道。”

“我没去过,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从地理上看,路应该还是有的。从十国山坡到伊豆长冈不就有一条沿着山脚铺的马路吗?”

“我知道了。”这回矢田部的声音更有力了,“……我这就退房回警署。我这儿查出了不少线索,也想尽早向您汇报一下。”

“好,我等你,你坐出租车回来吧。”

“啊?”

“走中央高速公路啊!从惠那开到饭田,再走国道152号线回二俣,比电车巴士快多了,还省得换车呢。车钱我给你报销。”

八点多,矢田部扒拉完旅馆提供的早饭,匆匆打了辆出租车。今天阳光明媚,强烈的阳光从狭窄的天空上射下,下午一定会很热。

天空之所以“狭窄”,是因为周围满是高山。出租车沿着高速公路往东驶去,周围的山也越来越高。

年轻的司机一听矢田部要去天龙市的二俣,简直乐开了花。最近很难拉到这么长距离的生意。

“大概要多久?”

“嗯……到饭田应该用不了一个小时吧。隧道开通之后真是快多了,跟以前翻山越岭的时候不能比啊。高速公路就是好。”

“一个小时不到就到饭田了啊?”

“是啊,然后再从饭田走国道152号线去二俣,大概七十公里,一个半小时就够了,加起来总共两个半小时左右。”

两个半小时——如果坐电车和巴士,还要算上等车、换车的时间,的确会比出租车慢许多。

不过,矢田部在意的不是时间,而是“路线”。如果卡车是从有辉绿凝灰岩的地方开去二俣,那它必然经过出租车正在行驶的中央高速公路。

也许山崎课长的本意,只是让矢田部早点回去,可矢田部还是感受到了那句话的分量。现在可不是打盹开小差的时候。他盯着被阳光照得通亮的马路,客观地审视着周围的风景。

高速公路上有许多装着丝柏和杉树等木材的卡车,极有地方特色。一辆硕大的拖车几乎和一节运货火车差不多大。

“要是撞上那种大家伙就完蛋了。”司机缩起脖子,与大卡车们拉开距离,仿佛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好几辆卡车从反向车道驶来。一辆黄色的搅拌卡车绕过山脚,出现在矢田部的视野中。搅拌筒仿佛电动地球仪一般缓缓转动。搅拌卡车已经远去,可矢田部还是回过头,透过车后的玻璃窗看了半天。喇叭形的仓斗朝天,就好像蒸汽机车的烟囱。

“这么大的车,真是够吓人的。”

出租车驶入饭田市。地处高原盆地的市区高低不平,到处都是坡道。

从高速公路上能看见盆地中的小别墅。房子四散在树林中。种满大树的庭院。两棵树之间挂着吊床。褐色的身躯躺在白色的网中,舒舒服服地睡着午觉。

“啊!”出租车驶过别墅之后,矢田部失声喊道。

矢田部心跳不已,不祥之感掠过脑海。

用来睡午觉的吊床,启发了矢田部——将尸体放进不停旋转的搅拌卡车,在不伤到尸体的情况下进行长距离运输。他找到了解开尸体搬运之谜的最后一把钥匙。没错了,一定就是那样。

受问题困扰的思维终于得到解放。他的思绪又飞到了另一件事上——一切皆是自然而然的意识转换。

据说金弥现在在箱根。然而,她此时此刻真的还在汤本的泷山阁吗?

山崎课长今天早上在电话里说的,是“昨天晚上”的情况。虽说艺妓一行人今天也会住在泷山阁,可那毕竟只是她们的“计划”。他并不知道今天早上事态有没有发生变化。

今天,南苑会将在函南的高尔夫球场举行高尔夫球会。出租车中的矢田部看了看手表。九点零五分。参加球会的人应该已经陆陆续续到场了吧。他还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回到二俣的警署。

出租车驶过饭田旧城址高耸的石墙,进入商店街。

“司机师傅,麻烦停一下。”矢田部说道。出租车停在路边。旁边有三家书店。

“我想稍微休息会儿,你等我十分钟行吗?”

“哦,我知道了,您慢慢来,不着急。”

矢田部冲进书店,抓起一本厚厚的列车时刻表。时刻表后面有全国各地的主要旅馆名称和电话号码。直接查书,比打公用电话查号快多了。神奈川县的那一页上,就有箱根汤本的泷山阁。他把旅馆的电话抄在笔记本上,快步走进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他往电话机里丢了五六枚百元硬币,拨通了笔记本上的电话。

“您好,欢迎致电汤本泷山阁。”

硬币掉进话机里,接线员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们那儿有一位从R县来的金弥小姐,能不能请她听一下电话?”

“金弥小姐?能麻烦您把她的名字告诉我吗?”

接线员还以为“金弥”是个姓氏。

“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只知道她是刈野温泉的艺妓。她是和六七个艺妓一起来的。”

“请稍等。”

八音盒的音乐声响了整整两分钟。

“喂?”另一个女人接起电话。

“啊,请问是金弥小姐吗?”

“我不是金弥姐,请问您是哪位啊?”

看来她是和金弥一起来的艺妓。

“她来接电话就知道了。”

对方沉默片刻后说道:“金弥姐不在。”

“什么?她不在?是去泡澡了还是去散步了?”

“不,她有急事,一个多小时前一个人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矢田部大声喊道,同时扫了眼手表。

“是的。”

“您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有人开车来接她了。她说傍晚会回来,也许是去热海玩儿了吧。”

“金弥小姐认识来接她的男人吗?”

“不是男人,是个女人。肯定认识吧,否则金弥姐不会跟她走啊。”

“那个女人多大年纪啊?”

“请问您是哪位啊?”女人质问道。

“实不相瞒,我是静冈县天龙市的警察,隶属刑事课,敝姓矢田部。”

“警察?”女人的口气从责问转为惊讶。

“不好意思吓着您了,您放心,金弥小姐没有做什么坏事……啊,对了对了,请问花江小姐、梅丸小姐或照叶小姐在吗?”

这三个名字是刈野温泉枫庄的服务员告诉他的。当时他就把名字抄在了笔记本上。

“我就是梅丸。”对方不快地回答道。

“啊,您就是梅丸小姐啊。”

“没错,可您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这是我打听到的,您不用担心,我只是随便打听打听罢了,我要调查的事情跟您几位没有关系。”

为了稳定对方的情绪,矢田部说了些自相矛盾的话。

“请问您有没有见到把金弥小姐带出去的那个女人?”

“这……您等等。”

她的声音离听筒很远,好像在向其他人打听些什么。她的伙伴们好像也在房间里,隔着听筒能略微听见一些说话声,但是听不清楚。

“喂,我是花江。”

“啊,是花江小姐啊。”

“刚才小梅跟我说,您是天龙市的警察?”

“是的,敝姓矢田部,是个刑警。”

“是刑警先生啊……莫非金弥姐出事了?”

“不不不,金弥小姐和案件没什么关系,只是我有些事情想向各位打听打听罢了。请问来接金弥小姐的女人大概多大年纪?长相有什么特征吗?”

“我们没见到那个人。”

“啊?”

“金弥姐是被一通电话叫出去的。接完电话,她跟我们说她突然有事要出门一趟,有个女人会开车来接她,到傍晚再回来。”

“她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没有……我们还以为她跟熟人去热海、汤河原玩儿了呢。开车到十国山坡,再去热海或汤河原就很方便了啊。”

“那金弥小姐打电话的时候你们在不在她旁边?”

“金弥姐和小梅一个房间,可她打电话的时候,小梅正巧在我们房里打麻将,没有听见那通电话。后来金弥姐到我们房里来了一趟,告诉我们要出门去,然后就走了……”

“她来你们房里的时候神色慌张吗?脸色怎么样?”

“她好像挺着急的,至于脸色怎么样……我也没看清,光顾着打麻将了,就瞥了金弥姐一眼。大家就一起说了句路上当心啊"……”

“那金弥小姐身上穿着什么衣服?”

“白底十字花纹的盐泽绢和服,系着深蓝色的夏装腰带。”

根据花江的话,可以判断出打给金弥的这通外线电话应该通过了旅馆的接线台。然而,对方使用的肯定是假名,接线台八成也没有偷听电话的内容。当务之急是寻找目击证人,查清金弥与前来接她的女人是在哪里碰头,她开的车又是什么型号。遗憾的是,这些事情都无法通过电话完成。

矢田部更担心一个小时前离开旅馆的金弥。他越发着急了。

这时,他忽然有了个主意。虽然这个主意并不完美,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时间不等人。

问题是,他能不能说服艺妓们帮忙。虽然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警察身份,但他们毕竟素未谋面。

“喂喂,花江小姐?”

“我在。”

“实不相瞒,我很担心外出的金弥小姐……”

“啊?担心?为什么啊?”

花江惊讶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知道矢田部的刑警身份后,她的反应更大了。

“我们还没有掌握确切的情报,但金弥小姐很可能被人绑架了。”

“什么?绑架?”

她的口气与其说是将信将疑,不如说是大惊失色。

“是的,这个可能性很大。”要说服她帮忙,必须如此强调。

“那……有坏人想绑架金弥姐要赎金吗?她不会被贼人卖了吧?”

“情况也许更糟……她可能会被人灭口。”

“灭口?有人要害死金弥姐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电话里实在说不清楚……”

“您不是警察吗?快救救金弥姐啊!让附近的警察都去找人啊!”

“我们自然会派出警力全力搜救,但我现在更需要各位的帮助。”

“要我们帮忙?”

“没错,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要是能帮到金弥姐,让我做什么都行。您说吧!”

刈野温泉的艺妓们围在花江的听筒周围,屏息凝神地听着花江与矢田部的对话。矢田部也透过听筒感受到了艺妓们的担忧。

“请问房里一共有几位刈野温泉来的小姐?”

“六个,梅丸、照叶、我、小奴、春若和铃香。”

“我想请大家一起出门一趟。”

“去哪儿?”

“热海和三岛之间有一站叫函南,请各位十二点半左右到函南站的候车室等我。”矢田部瞥了眼手表,“现在是九点半,还有三个小时,足够大家化妆收拾了。从汤本打车到小田原三十分钟,从小田原站坐东海道线到函南站大概也是三十分钟,算上等车的时间,用不了一个半小时。”

花江与周围的同伴们商量了几十秒后回答道:“好,大家都同意了。”她的声音兴奋异常。

“那真是太好了,拜托各位了。我会在十二点半到车站等各位的。”

“之后怎么办?”

“等见面之后再说吧……啊,对了对了,十二点半正好是饭点,函南站附近有个高尔夫球场,咱们就去那儿的餐厅吃个午饭吧。我请客。”

“金弥姐都被人绑架了,您还有闲心吃饭?”

“放心吧,金弥小姐的事情交给我办就行了,只要各位照我说的做就行,这样金弥小姐就安全了。”

“好吧,我们会照做的。”

“到了函南站我会跟各位详细解释……啊,对了,您没见过我,也没有看见我的警察证,光听电话里的声音,也许会怀疑我是不是冒牌货。”

“……”

“我挂电话之后,请您立刻给天龙警察署打个电话,找刑事课长山崎警部,问问他手下有没有一个叫矢田部护亲"的巡查部长。矢田部护亲",您听清楚了吗?您告诉他,那个矢田部让你们这么做,让他告诉您究竟能不能照办。”

“我相信你,不过保险起见我会打电话的。”花江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笑意。

“尽管打,没关系。确认我不是冒牌货之后,就麻烦各位十二点半之前去函南站的候车室跑一趟吧,拜托了。”

“好吧。”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那我们到时候见。”

这通漫长的电话终于结束了。

矢田部赶忙拨通另一个号码。

“课长,是我,我在饭田市内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

“又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山崎见矢田部没有立刻回警局,还以为他又有了新发现。

“是这样的……”

他简要汇报了与泷山阁的刈野温泉艺妓们之间的对话。

“我知道了,我们对金弥的保护还是晚了一步……要是她们打电话来局里,我会替你作证的。”

“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您,就是那个文吉……”

“啊,那个滨松的艺妓啊。”

“麻烦您派人让文吉也在十二点半之前去函南站一趟,让她别穿洋装,穿和服。最好是白底十字花纹的盐泽绢和服,再配一条深蓝色的夏装腰带。要是没有,就找些类似的衣服代替。”

“还要叫上文吉啊?”

“我这就回署里跟您仔细汇报,但路上还要花些时间,只能麻烦您先安排一下了,时间不等人啊!”

矢田部走出公用电话亭的时候,满头大汗,好像刚被雷阵雨淋过一样。

他擦了擦汗,顺便看了看手表的指针,脑中计算着从滨松到函南所需要的时间。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十二点半前……

他等了一会儿,再次钻进电话亭。简直快喘不过气了。

山崎课长接了电话。

“我是矢田部,滨松的文吉怎么说?”

“啊,文吉同意了,她说没有白底十字花纹的衣服,不过她会挑一件最接近白色的盐泽绢和服穿,系一条深蓝色的腰带。她说十二点半之前应该能到函南站的候车室。她还问我究竟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真是麻烦您了……对了,还有件急事要麻烦您。我大概还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回去,可我没有时间进署里好好跟您汇报了,毕竟我十二点半之前还要去函南站……”

“是哦,时间的确很紧……”

山崎也注意到了时间的紧迫。

“所以能不能在我到警局之前,帮我准备一辆警车停在门口?这样我下了出租车就能直接坐警车去滨松了。从二俣到滨松的国道特别堵……”

“好,我知道了。”

“在那之前,请您再去申请几张逮捕令。”

“逮捕令?逮捕谁的?”

矢田部报出几个名字。

“好。”电话那头的课长提高嗓门说道。

“准备好逮捕令之后,请课长您也坐进那辆警车里,再带上两个课里的年轻警官。”

“大家一起去函南?”

“是的……啊,还有一件事。麻烦您请附近的混凝土工厂帮个忙,哪家工厂都行。”

“怎么说?”

“如此这般……”矢田部道出自己的想法。

“好,我去问问看。”

“麻烦了。我们可以从滨松坐回声号"去三岛,一路上我会详细向您汇报的。路上大概要一个小时,足够我把事情说清楚了。”

三岛站的下一站就是函南,可新干线自然不会停这样的小站。

“那就这么办吧,这下够我忙活一阵子的了。”

“不好意思,拜托您了。”

矢田部第二次走出电话亭,朝出租车冲去,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正在打瞌睡的司机,被矢田部敲窗户的声音惊醒。

“去天龙市的二俣,越快越好。”

司机脚踩油门。

车里开着空调。矢田部感觉出租车的座位凉爽异常。他不再出汗,滚烫的脑袋也慢慢变凉。

“客人,您是不是刚跑过啊?”

“啊?”

“我看您直喘粗气……”

出租车所在的位置看不见电话亭。

“哦,就去两三家店看了看。司机师傅,能不能再开快点儿啊?”

“再快就要超速啦!这一带等着抓超速的黑猫可多了……”

“被抓了我会为你解释的。”

“啊?”司机透过后视镜,一脸惊讶地看着乘客的脸。

今天的出租车好像开得特别慢,碰到的红灯也特别多。不过司机的驾驶技术不错,在国道152号线上连连超车,可他毕竟没有闯红灯的胆量,只能看着交通灯干瞪眼了。

出租车开进静冈县,继续南下。在水漥町有一条县道,可以走这条路上前往丰桥的国道151号线。上国道的那个路口又撞上了红灯,前面还堵了两辆重型卡车。

矢田部绝望了。他朝窗外看去。

路旁正在施工,是一栋钢筋混凝土的房子。那好像是农协的建筑物,四层楼高。外面搭了脚手架,建筑工人站在脚手架上工作。建筑物要是低,脚手架自然也会很低。路旁的脚手架没有使用旧式的木桩,而是新式的钢管脚手架,有的地方是两层,有的地方则是三层。

这叫“钢管脚手架”,每根钢管大概都是一米长。修路、修煤气道和水管的时候,不是会用钢管在路上拉幕布吗?用的也是这种管子。钢管跟钢管之间的连结部分是可以伸缩的,叫“管架”。有了管架,就能根据需要,自动调节钢管的长短了。

在金铃湖畔施工的藤濑组现场工程事务所的年轻技术员上村说过的话,在矢田部脑中响起。湖畔工地的脚手架上铺着木板,上面还铺了一层草席防止建筑工人的脚打滑。草席的边缘露在板外——一切与眼前的农协建筑工地如出一辙。

我明白了!矢田部差点喊出声来。

他在金铃湖畔的工地也看见了钢管脚手架,但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有多么重要。其实胜利就在眼前。

他在贵船的红叶庄酒店后院里,发现了几根稻草。稻草掉在后院的栎树附近,所以矢田部还以为那是从冬天用来保护树木的席子上掉下来的。然而,炎炎夏日又怎么可能发现冬天才会用到的草席呢?发现稻草的时候,他也觉得有些可疑,但是并没有多想……

我真是太大意了!矢田部真想揍自己的脑袋一拳。

红叶庄酒店的围墙有两米多高。要把泽田美代子的尸体搬进208号房,必须翻过那堵墙。尸体不是被扔进来的——从两米多高的地方掉落的尸体,定会留下痕迹,可尸体竟然完好无损。

谜题终于解开了。犯人在墙内外搭了脚手架!只要用一米长的钢管搭出楼梯就行了。而且新式的钢管能自由调节长短。

犯人可以用车把拆开的钢管带去现场,停在通往鞍马的马路上,当然停车的位置离红叶庄肯定有一段距离。车上装着十几根绑在一起的钢管,还有木板和草席。

接着,犯人沿着红叶庄围墙外的小河,把材料搬到围墙旁边,搭好阶梯式的脚手架。全过程不会发出响声,也不用担心被红叶庄酒店的工作人员或附近的居民听见。

外围的脚手架搭好之后,犯人就铺上木板,翻过围墙,来到围墙内侧的旅馆后院。翻墙之前,他就把脚手架所需要的钢管从外面一根根丢进来。没人打理的庭院长满杂草,消除了铁管落地的声音。接着他再在围墙内侧搭好钢管楼梯,铺上木板和草席。

之后,犯人抱着泽田美代子的尸体来到围墙边,走上钢管做成的楼梯,翻过围墙,再走楼梯进入后院。

假扮泽田从前台进入208号房的内应已经为犯人打开了通往后院的窗户。两人将尸体放进装满热水的浴缸里,又为她换上旅馆的浴衣,把她塞进被窝。房间里的人照原样锁上窗户,神秘女子躲在暗处。

而犯人则回到院子,拆下钢管脚手架。只要把钢管连结处的管架抽出,脚手架就会变回一根根独立的钢管。他将钢管逐一丢出围墙。那条小路上也长满野草,不会发出响声。犯人爬上围墙,用同样的方法拆了围墙外的脚手架,把钢管、木板与草席运回车里。车停在远处。在味冈逃离房间之后,犯人还要帮助女同伙离开旅馆——

原来后院树下的稻草是这么来的。

矢田部一心解谜,无心欣赏窗外的风景。不知不觉中,出租车已经来到船明大坝附近了。

出租车来到二俣警察局门口——警车在门口等候已久。

“司机师傅,停在那辆警车旁边就行了。”

“啊?”

“一路上提出无理要求真是对不住,这一趟辛苦你了。”

矢田部与山崎面对面坐在前往东京的“回声号”自由席车厢里。

“你要的逮捕令,我给你申请好了。”课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矢田部从信封中拿出逮捕令,看了看被逮捕人的姓名与嫌疑内容。他点点头,向课长道了谢,又把信封递了回去。扁平的国字脸上难掩兴奋。

“对了,混凝土工厂也答应帮忙了。有一家工程的分店在伊豆,他们答应一定会如期出现。”

“您一定忙活了好一阵吧,真是太麻烦您了……”矢田部低头致谢。

“还有滨松的那个艺妓文吉,我在滨松站的月台没看见她,就让大川去车站的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去她家,她好像坐前一班回声号"走了。”

课长带了三位部下:大川、吉冈和上田。

“这样啊……看来准备工作进行得挺顺利。”

矢田部胸中的大石落了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香烟盒。

他已经把准备工作的内容汇报给了山崎,还把向中部混凝土制造公司要来的辉绿凝灰岩碎片给各位警官看了看。

“眼下还挺顺利的,下一步才是关键。”

听完矢田部的话,山崎放眼窗外的天空,仿佛在预卜事态发展的吉凶。乌云压阵,随时都会下雨。

“是啊,我感觉自己如坐针毡。”

矢田部调来二俣之前,就是个喜欢冒险的调查员了。

“外国电影演到这儿,就会有人说祝你好运"了。”

山崎从没见矢田部如此紧张,赶忙开了个玩笑。也难怪,他们正在执行的计划,是矢田部一个人想出来的,动用了整个刑事课的人力物力。不仅如此,山崎还告诉矢田部,为了今天的行动,署长特地向县警署的搜查课打了招呼。当然,这些手续都是课长应该办的。然而,事关重大,再怎么老练滑头的老探员,也会紧张得跟个菜鸟一样。

“反正还有四十分钟才到三岛,你把你在京都和刈野温泉的调查过程简要说一遍吧。”

“好,是这样的……”

矢田部开始叙述的时候,列车正巧驶过挂川附近的田野,开过大井川的铁桥,瞬间通过日本坂隧道的黑暗。列车快到站了,在车站能够俯瞰静冈市的景色。矢田部也快讲完了。他没法讲得太细,否则花上一天一夜也讲不完。

“大致情况我明白了,”静静倾听的山崎轻叹一口气,“你认为搬运尸体的是一辆搅拌卡车。搅拌筒里灌满刈野温泉的柳月旅馆的温泉水,再把泽田美代子的尸体放进去。他们用拆除柳月旅馆当幌子,拉起施工需要的幕布掩饰一系列行动。即便有人看见混凝土搅拌车停在工地旁边,也不会起疑。你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没错。之后他们就拆除了柳月旅馆,也许那里正是案发现场,旅馆没了,证据也没了……中桥组要在那里建一栋他们自己的事务所,原来的旅馆早就没影了。”

“嗯……不过,要是在搅拌筒里灌满热水,再把尸体放进去,尸体会在水流的影响下到处乱撞,留下撞伤和擦伤的痕迹。可是贵船红叶庄酒店发现的尸体并没有伤痕,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矢田部把烟蒂掐灭在座位的烟灰缸里,“我在中部混凝土制造公司梅泽工厂的时候,制造课长让我参观了搅拌卡车的内部结构。最麻烦的是,搅拌筒里有一种用来搅拌的扇叶。当搅拌筒里灌满热水的时候,扇叶就会搅动热水,照理说浮在水中的泽田美代子的尸体应该会撞到坚硬的金属扇叶才对。况且扇叶还在旋转,理应会留下更明显的伤痕……犯人想要尽可能减缓尸体变凉的速度,所以我才会想到,犯人可能在搅拌筒里灌了柳月旅馆的热水,这样就能混淆真正的死亡时间了。当然,温泉水也会慢慢变冷,但总比一开始就灌凉水强。一到红叶庄酒店,犯人就把尸体放进浴缸,再次保温。”

“嗯……嗯……”

“问题是,为什么尸体没有碰伤?在我打车去饭田市的时候,看见那一带的别墅后院里装着吊床,有人躺在上面睡午觉。我一看就明白了:犯人把尸体装在睡袋一样的东西里,两头扎紧,再用长绳把睡袋的两头系在搅拌筒两端。搅拌筒里有的是地方可以系。”

窗外是日本平原的茶田。厚厚的云层逐渐变稀,天空明亮了起来。

“哦……尸体被睡袋裹着,而睡袋的两头绑在搅拌筒两端,即使搅拌筒旋转,也不用担心尸体会在逆流的作用下到处乱撞。”

山崎在脑海中想象出搅拌筒内的情景。

“没错,光把尸体放进去,筒中的水会因为扇叶的旋转产生逆流,尸体也会受到影响,到处乱撞留下外伤。只要使用吊床睡袋",就能防止外伤,而且睡袋在水流的影响下也会不停旋转,避免尸体的血液因为重力的原因沉积在一处。搅拌筒是由油压泵马达驱动的,旋转速度也是可以调节的,不用担心装有尸体的睡袋会过度旋转,所以尸体在搅拌卡车里的时候没有出现尸斑。”

“原来如此。”

“搅拌卡车就这样开到了京都贵船的红叶庄酒店附近。至于到达酒店的时间……应该是假扮泽田的神秘女子通过前台,进入208号房之后,也就是八点二十分左右吧。”

“那个神秘女子不仅假扮泽田美代子骗过了前台,还帮助犯人把搅拌车里的尸体搬进了208号房是吗?”

“是的,我稍后会提到这件事。总之泽田美代子的尸体被运到酒店附近了。那里有条小河,犯人打开混凝土的排泥口,把搅拌筒里的水倒进河里,那个口子自然而然就成了排水口"。车子应该停在与红叶庄酒店有些距离的地方,那里远离人家。而筒里的温泉水已经变凉。之后,犯人从搅拌车的漏斗形入口——他们管它叫仓斗",工作人员打扫卫生的时候也是从那儿进去的——他从那个入口走进搅拌筒,解开睡袋两头的绳子。接着他抱着尸体走出搅拌筒,绕去红叶庄酒店后,翻过围墙进入后院。这些事情应该发生在八点到八点半之间。那里地处偏僻,晚上又特别冷清,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通行,周围的人家很早就会紧闭门窗,况且搅拌卡车应该停在小河的下游,远离人家,所以没有人会听见停车放水的声音。”

“嗯……原来如此。”

“犯人抱着泽田美代子的尸体进入红叶庄酒店的208号房。等候已久的神秘女子与犯人一起把尸体放进浴缸里,用热水把尸体泡暖,再把她塞进被窝。犯人逃之夭夭。之后,日星建设的味冈专务一无所知地走进房间,见到泽田美代子的尸体大吃一惊,翻墙逃跑了。第二天凌晨一点四十分左右,酒店工作人员察觉到208号房的异样,打电话报警,两个半小时后法医前来验尸。这时,距离犯人将尸体搬出搅拌筒已有七小时左右,所以尸体出现了淡淡的尸斑,而警局的鉴识课和负责解剖的法医也因此搞错了死亡时间。京都警局的刑警们一直以为红叶庄酒店就是案发现场,整个调查方向都错了。他们完全没注意到,尸体是从其他地方搬来的。”

“嗯……”

山崎把手臂支在窗框上,用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窗外是清水港的白色集装箱。天更亮了,浅浅的阳光洒在地上。看来只有滨松才是阴天。

山崎睁开双眼说道:“你说犯人抱着尸体翻过了红叶庄酒店的围墙,那堵墙大概多高?”

“两米一。”

“两米一?抱着尸体,怎么可能翻得了这么高的墙?一个人还说得过去,就像味冈那样,奋力一跃,够到墙头,再翻过去……”

“课长,犯人自有方法。”

问得好!矢田部露出得意的微笑。

关键就是自己在建筑工地看见的钢管脚手架。把木板铺在用钢管拼接而成的脚手架上,再铺上一层草席,防止工人脚底打滑。

犯人利用钢管脚手架,在红叶庄酒店的围墙内外搭出两个临时的梯形楼梯——这就是矢田部的推测。

“红叶庄酒店后院里种着几棵栎树,我在树根附近发现了稻草屑,应该是从草席边角掉下来的,这就是最好的证据。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冬天为了保护树木而裹在树干上的草席,但冬天留下的稻草不可能一直留在后院里。再说了,那院子平时虽然没人打理,可半年都不打扫一次也太说不过去了。如果犯人使用了钢管脚手架,一切谜团都能迎刃而解——那肯定是从铺在脚手架上的草席上掉下来的。”

“等等。”课长打断了矢田部的演说。

“啊?”

“照你的推测,围墙内侧应该会留下小洞才对啊,就是把铁管插进地里时留下的洞。”

“……”

“修马路底下的煤气管、水管的时候,就会用这种铁管拉起幕布,把工地围起来。这和梯形管架的道理是一样的,两者都需要把钢管打进地面。我家附近经常施工,一会儿修煤气管,一会儿修水管,才刚把马路填好,马上又开挖了。多亏了那些效率低下的施工,才能让我好好观察铁管是个什么样子——铁管是深深嵌在地里的。围墙内外应该也会留下十几个类似的洞口,否则就没法搭出楼梯来。你看见洞口了吗?即便犯人事后把土填上了,洞里的土应该也会比周围的土软,用手一按就知道了。”

矢田部沉默了。

他和京都警署都没有查得那么仔细。恐怕地上已经没有洞口了,肯定被犯人填平了。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太大意了。

“我太大意了……”矢田部低头说道。百密一疏,矢田部也是人,不免有些疏漏。不过他好歹也是个老手,脸上总有些发烫。

“最好尽快去现场调查一下,好掌握确凿的证据。”

然而,课长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把手撑在窗框上,闭上双眼。列车离大海越来越远,伊豆半岛西海岸的群山隐约可见,没多久又躲进了附近的高山背后。

山崎睁开眼说道:“矢田部啊,我有另一种猜测。他的确借用铁管翻过了墙,但并没有搭楼梯,所以我们现在回到现场,也不会找到小洞。”

“此话怎讲?”

“围墙后头不是有条小河吗?”

“对,就在围墙后头的小路边上。大概五米宽,水流还挺急的。”

“河底呢?”

“都是上游冲下来的石子,大概有拳头那么大吧。”

矢田部想起自己坐在河岸边时看到的情景。河水清澈见底,连河床上的石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只要把铁管打进河底,就不会留下小洞了。”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不会留下痕迹……”

“是吧!犯人没有把铁管打进地面,而是打进河底了!只要打得够深,就能搭起一座高台,水流湍急一些也不碍事。”

“高台?”

“和工地的脚手架是一个原理,犯人毕竟是建筑行当的人,搭个高台简直是小菜一碟。高台大概有个五米吧,比红叶庄酒店的围墙高多了。”

“然后呢?”

“在高台上绑上绳子——说不定是光滑的钢丝绳。长绳的另一头丢进围墙里,在后院的栎树树干上绕几圈绑紧。但是直接绑在树上的话,树皮就会剥落,犯人的手法就会被警方识破,所以他在树干上包了几层草席,再把绳子绑在草席上。你看见的稻草,应该就是从那草席上掉下来的。”

“啊……”

“绳子的一头绑在高台上,一头绑在栎树树干上,这样就有倾斜角度了。犯人在钢丝绳上装两个滑轮,把装有尸体的睡袋吊在滑轮上,让尸体借着绳索的倾斜度慢慢滑进红叶庄酒店,来个软着陆"。他再迅速取出睡袋里的尸体,搬进208号房,最后取下栎树树干上的草席和钢丝绳,迅速拆除钢管高台……只要是建筑业的老手,就能迅速完成一系列工作。”

“列车即将到达三岛。”车长在广播中喊道。

山崎课长、矢田部与另外三名刑警在三岛站下了车,从新干线月台往出口处的楼梯走去。走到半路,“回声号”就发车了。

列车后部的指定席车厢从矢田部身旁驶过。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目送着“回声号”朝东京驶去,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怎么了?”山崎凑过来问道。

“哦,我突然注意到一个疑点……”

“什么疑点?”

列车驶远之后,矢田部又走了起来,但他光顾着说话,走得很慢。

“就是那个在绿色车厢里坐在味冈旁边的墨镜女。那班列车是六月二十八日上午七点四十分从新大阪站发车的。她预先买好的,是去东京的车票吧?”

“对。”

矢田部点了点头,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继续说道:“要去东京,一般人应该会选择光号"吧?”

“嗯。”山崎想了想回答道。

“问题是那张特急车票,是被害者泽田美代子在二十二日那天,也就是乘车六天前,亲自去东京神邦大楼的交通公社买的预售票。可这张票后来到了那个墨镜女手里……”

“嗯,应该是有人让泽田美代子去交通公社买票后,又把这张票交给了墨镜女。”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把票直接交给墨镜女的,还是通过中间人转交的,但车票应该就是这么到她手里的。”

山崎也越走越慢。

“预售车票是从京都到东京的?”

“让泽田去买车票的人,预料到味冈会坐回声号"在京都和东京之间的某个车站下车,但不确定具体是哪个车站,所以只能姑且买张到东京的车票。”

两人在月台上漫步,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出口处的楼梯。两人走下楼梯,发现一片供人候车的休息大厅。红黄两色的椅子固定在墙边,还有小卖部,人员稀少。

矢田部看了看手表说:“哎呀,已经一点零五分了。我跟艺妓小姐约十二点半在函南站见面,她们肯定等得不耐烦了吧……上田啊,你去站里找个电话,打去函南站找刈野温泉的花江小姐,让她们再等一个小时。”

“好,我这就去。”

年轻的刑警拔腿就跑,矢田部赶忙喊道:“滨松来的文吉小姐应该也在那儿,你让花江小姐帮忙转告一下,让她也多等一会儿。文吉小姐穿着白底和服,系深蓝色腰带,很好认的。打电话的时候别忘了道歉啊!”

矢田部与山崎并排坐在固定椅子上。另外两名刑警也坐下来。

在下一站换乘东海道本线就能到函南了,但列车要四十分钟之后才来,上车之后周围都是乘客,说话不方便。他们决定打车过去,但这样一来谈话又会被司机听见,所以矢田部才想在这个有座位的地方把该说的都说完。

“为什么让泽田买票的人知道味冈不会直接回东京,而是会选择中间的一站下车呢?”

“会不会跟味冈的部下——日星建设的道路建设部长大石谦吉有关?”

大石道路建设部长称,六月二十八日早晨五点多,住在京都K酒店的味冈给东京的大石家打了个电话。

那时,电话里的味冈听上去很反常,有些神经衰弱的迹象,好像在烦恼着些什么。

“也就是说,让泽田美代子去买回声号"预售票的那个人,知道味冈得了神经衰弱,也知道他要和大石见面商讨要事,所以不会直接回到东京,而是会选择中途的某一站下车。而且他也知道味冈神经衰弱的原因——他在京都贵船的情人酒店红叶庄酒店和泽田美代子的尸体睡了一会儿……这人的计划相当周密啊。”

“味冈在电话里问大石说,有没有可疑的人来总公司找我?"那是在打听警方的动向吧?”

“唯恐警方怀疑自己是杀害泽田美代子的真凶?”

“不,应该不是,他是二十七日晚上见到泽田美代子的尸体的,第二天早上就给大石打了电话,距离他目击尸体不到七个小时。他询问自己出差期间有没有可疑人物去总公司找他,肯定另有原因。”

“啊,是哦……莫非味冈担心的,是刑警?”

“神邦大楼屋顶不是发现了柳原孝助的尸体吗?他肯定是担心警方怀疑到他头上!不是有个女员工作证说,六月十日下午四点十五分左右,一个五十多岁的胖绅士跟她一起坐电梯上了七楼吗?”

“嗯……可味冈为什么要担心警方怀疑自己呢?”

“恐怕味冈是个懦弱胆小的人,还有些神经质。这也在幕后黑手的预料之内……”

就在这时,跑去给函南站打电话的上田回来了。

“函南站候车室的花江小姐接电话了,可她说她等不了一个小时。”

“啊?等不了?”

“她在电话里怒气冲天地说:都已经迟到快一个小时了,再让人干等一个小时怎么行,警察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

“这样啊,”矢田部苦笑道,“不怪她,毕竟是我拜托她们去函南站等我的,还说要请她们去高尔夫球场的餐厅吃午饭呢,她们肯定都饿着肚子……课长,我们赶紧打车过去吧,剩下的过会儿再说。”

矢田部催课长站起身。

一行五人挤进三岛站前一辆出租车里。开到函南站大概要三十分钟。

出租车驶过三岛神社门口,沿着商店街后的小路往东驶去。

“船明大坝发现的被害人原计划二十八日晚上回到东京,这一点他的妻子可以作证。”

矢田部不舍得浪费出租车上的三十分钟,但他害怕被出租车司机听见,不敢接着候车室的话题继续说,只得换了个新话题。这些话被司机听见了也没有大碍。

“是啊,他离开京都的酒店之前,是准备当晚深夜回家去的。也就是说他认为和大石在馆山寺温泉的会面花不了多少时间。然而情况有变,他在馆山寺住不下去了,只能搬去二俣的旅馆。”

听到课长的话,矢田部压低嗓门说道:“这件事情也存在疑点,这和被害者被带去船明大坝一事有关。”

“我说……”司机突然发话了。

矢田部抬头看着司机的背部。

“那是哪儿的艺妓啊?真够闲的,还有闲心到处跑……”

“啊?”

矢田部吓了一跳,可山崎却笑着对矢田部耳语道:“他肯定是把被害者(gaisha)错听成艺妓(geisha)了。咱还是别说了。”

然而司机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最近可真是不景气……伊豆的温泉艺妓都抱怨最近没生意呢,哪儿还有心思出远门啊。”

“是吗……”矢田部随声附和道。说完之后,他就意识到问题所在。

全国各地的温泉,生意都不好做。刈野温泉旅馆的服务员也没说他们的生意有多好。

可金弥和其他六个艺妓,居然跑到箱根汤本旅游来了,而且还一连住了好几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刈野温泉枫庄的服务员说,她们平时一起攒钱,用作旅行资金。然而,这笔钱肯定不够支付她们的房钱和其他花销——攒钱攒出来的旅游,绝不可能如此铺张。

莫非她们不仅有自己攒的钱,还有其他人暗中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