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日下午六点四十分左右,你和味冈为什么要离开馆山寺温泉的湖翠阁,前往位于天龙市二俣的旅馆——飞流阁?”事后,警方向大石谦吉询问道。

“是这样的。我看见味冈专务趴在榻榻米上,用揉作一团的浴衣仔细地擦拭地板,吓了一跳,赶忙冲过去问:‘专务,您这是怎么了?’

“他好像也吓了一跳,立刻停了下来,一脸惊恐地朝我看去。过了一会儿才说:‘哦,原来是大石啊。’

“之后便长吁一口气。他发现来人是我,好像放心了不少。

“‘您打翻什么东西了吗?那我叫个服务员来擦一擦吧?’

“‘不,不能让服务员来。我必须自己擦,别人不知道该擦哪儿。’

“‘啊?是黏上什么东西了吗?’

“‘是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才麻烦啊。我已经把茶杯、桌子、纸门、柱子都擦了一遍,榻榻米已经擦了三遍了,可还是觉得没擦干净,真麻烦……’

“‘您究竟在擦什么啊?地上多干净啊!’可味冈专务没有回答我,只是口中念念有词。那天一大早,他就从京都打了个电话去我家,突然提出要和我在湖翠阁见面。他一系列的行动都很反常。我没想到味冈专务的神经衰弱已经这么严重了,就想立刻带他回东京去,可那样一来,味冈夫人肯定会吓坏的,而且陪同味冈专务的我也得负一定责任,所以我就想再观察一段时间,等他的情况稳定些了再回东京。”

“服务员说,她趁味冈在房间里睡午觉的时候,把晚报放在了他的枕边。你从静冈回到旅馆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那张晚报?”

“也许有吧……可我当时光顾着看专务了,没有注意到。”

“那份晚报上,登着一篇报道,说京都市左京区鞍马贵船町的红叶庄酒店发现了泽田美代子的尸体,是被勒死的。泽田美代子是巨势堂明名下的南苑会事务所的秘书,办公室位于东京丸内,你认识这个泽田美代子吗?”

“我没有见过她,不过味冈专务是南苑会的会员,经常去那家事务所,所以我听专务提起过巨势老师和泽田小姐的名字。”

“二十八日的晚报上说,二十七日泽田美代子进入红叶庄酒店208号房之后,还有一名男子进入过房间,之后此人销声匿迹,搜查方面认为此人为案件的重要知情人,正在搜索他的行踪,而房间里发现了不名男子的指纹。你看见味冈拿着浴衣擦榻榻米,又听他说他擦了茶杯、桌子、纸门和柱子,你就没有想到他是在擦指纹吗?”

“我也猜到了一二,只是我还没有看过晚报,不知道京都发生了这起事件,只当他是神经衰弱不太正常……”

“之后呢?”

“味冈专务好像很在意房间里的情况,我感觉再这样下去,他的神经要崩溃了,就向湖翠阁的领班提出换房间。没想到味冈专务说,他讨厌馆山寺温泉,想去别处。湖翠阁的老板山根先生听到这话,看出我有些难办,就主动提出带我们去二俣的飞流阁,那家旅馆也是他开的。他说那边能眺望天龙川,景色非常不错。”

“湖翠阁的老板山根平太郎也作证说那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我就对味冈专务说,您要是不喜欢这家旅馆和馆山寺温泉,那我们就去二俣的旅馆吧?要是天气好,明天我们就开车去北面兜风,再坐船沿着天龙川顺流而下,让您好好散散心,放松放松。味冈专务也同意了,说:那就这样吧。"山根先生正好找飞流阁的经理有事,我们三个就乘坐旅馆准备的车子,往二俣去了。我们是六点三十分出发的,行李都放在后车厢里。”

离开湖翠阁时,天下起了小雨。

平时从馆山寺温泉到二俣,坐车大概需要四十分钟,不过因为下雨的关系,他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汽车沿着滨名湖沿岸开往气贺,走国道362号线往东。

到达气贺之前,车子在县道上行驶,左边能看见滨名湖内侧的水面。因为雨水的关系,暮色中的湖面泛着一层苍白的烟雾。

“今天五点前还是晴天呢,山里的天气就跟娃娃脸似的。天气好的时候,湖面的景色还是不错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湖翠阁老板山根平太郎回头看着味冈与大石说道。五十多岁的山根长着一张娃娃脸,头发倒是全白了。他总是说些轻松的话题来调节气氛,可见他对待客人还是很热情的。

开进台地的坡道后,就看不见湖水了。加上下雨,周围显得特别昏暗。县道上有许多地方在施工,路上停着黄色的起重机等作业车辆,斜面上露出挖到一半的红土。

国道362号线沿着铁路的二俣线而建,一路向东,沿途经过金指、都田和宫口。车灯照亮了寂寥的城镇与荒芜的原野,不时还能看见一些黑漆漆的工厂。

“这一片就是三方原了。当年武田信玄和德川家康在这儿打过一仗,是著名的古战场。英明如家康公,也敌不过甲斐之虎啊,他吃了败仗就逃回滨松城去了。”旅馆老板山根平太郎转过身来继续说道。他想通过这些故事,提起客人的兴致。

中途经过了一段蜿蜒曲折的山路。圆形的光芒被打在树林与草丛中的雨丝划成一道道白线。

“哦,雨下大了啊。天龙川和大坝的水位大概也涨了吧。”

“大坝?这附近有大坝吗?”听到“大坝”二字,味冈突然抬头问。

“天龙川的大坝,应该是秋叶大坝和佐久间大坝吧?”大石插嘴道。

“不,是新造的船明大坝,在秋叶大坝下游,在二俣本町北面三公里的地方。”山根回答道。

“是哦,说起来船明大坝的确在这附近。”味冈和大石异口同声地说道。毕竟是建筑公司的人,他们都听说过船明大坝,听旅馆老板一提就想起来了。当然,他们也知道工程是哪家公司承包的,承包的具体细节也是一清二楚。

“大石,等明天雨停了,我们要不要去大坝看看,参考参考?”味冈忽然说道。之所以要“参考”,是因为日星建设是金铃湖畔半山腰上的收费观光道路的指定投标商之一,而金铃湖也有一座大坝。日星建设日后也有进军大坝工程的打算,只是最近电力界的倾向是“火主水从”,大坝工程是越来越少了。

“好啊!明天应该不会再下雨了。”大石回答道。

“当时味冈是主动提出第二天要去船明大坝参观的吗?”事后警方向大石确认道。

“是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山根先生应该也听见了。我当时心想,不愧是味冈专务,都神经衰弱了,还想着生意上的事情,一听到大坝",立刻就恢复正常了,真是太了不起了。照这个趋势,神经衰弱肯定马上就能好转了,明天就不要坐船在天龙川上漂了,还不如去大坝参观参观,不仅要看看船明大坝,还要让专务看看秋叶大坝和佐久间大坝!然后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专务说了,专务也有那个意向,说,好啊。"只是当时的态度并不是特别积极。”

“此话怎讲?”

“我总觉得他在想心事。于是山根先生就说,如果两位有兴趣的话,今晚我叫些当地的艺妓来飞流阁助助兴吧?"我一想,我们临时换旅馆,已经回绝了本来要去湖翠阁的艺妓了,再回绝就不合适了,便同意了山根先生的提议。”

一行人于七点半左右到达二俣的飞流阁。

飞流阁在城镇西边,建在天龙川岸边的石墙上,规模很大,对面是一座山。

八点半左右,味冈与大石洗过澡,来到十叠大的房间里坐下。味冈吩咐服务员买来双手套。雨点不时打在窗上发出响声。不一会儿,三位艺妓便走进房里。

外面下着大雨,时间又这么晚了,还能临时叫到三位艺妓,这都是湖翠阁和飞流阁这两间大旅馆的老板——山根的面子。

“二俣这边没有艺妓,两位是从馆山寺来的,一位是从滨松叫来的。还有一位,一会儿就到。”山根洋洋得意地说道。

馆山寺来的两位都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艺妓,滨松来的那位年轻些,二十八九的样子。

味冈酒量不好,大石却不然。艺妓们取出三味线,唱起《伊那节》等静冈县的民谣,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味冈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他竟喝了不少酒。奇怪的是,他整晚都没有脱下手套。大石一直在帮味冈打马虎眼。味冈不时地摇摇头,仿佛想扫清脑中的阴郁。

最后一名艺妓拉开纸门走了进来。她礼数周全地端坐在房间角落里,低头说了一句“晚上好”,才抬起头来。她看上去四十五岁左右,长着一张细长的脸和一双细长的眼睛。她弯着腰朝背靠柱子的味冈走去,坐在他对面,露出微笑。

味冈惊恐万分地看着艺妓的脸。他瞪大双眼,眼神迷茫,瞳孔中仿佛映出了幽灵一般。

“金弥……”味冈的低喃从颤抖的嘴唇中漏了出来。

“味冈为什么会叫她金弥"?”警官向大石问道。

“金弥是R县刈野温泉的一名艺妓。二十五日晚上,我和味冈专务、平山设计课长、小原测量主任一行四人去刈野温泉的枫庄住了一晚。专务开了个晚餐会,请了几个艺妓来助兴,金弥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晚上,味冈是不是和金弥共度良宵了?”

“……是这样的……希望您能保密。”

“最后来到二俣飞流阁的那位滨松市的艺妓叫文吉,她和金弥长得很像吗?”

“不,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像。”

“可味冈一见到文吉,就喊出了金弥的名字,这难道不是因为她们俩长得像吗?”

“怪就怪在这儿。我盯着文吉看了半天,她的眼睛和嘴巴也许跟金弥有些像,可还没有到让人认错的程度。我还以为是味冈专务的眼睛出问题了呢。”

“也就是说你认为他的神经衰弱还没恢复是吧?”

“是的。”

当时,味冈低声对身旁的大石说道:“我有点累了,先回房间了,你们好好喝。”

“那我们就去吃饭吧?”

“不了,我想直接回房间睡觉。”

“专务,您没事吧?”大石慌张地望向味冈。

味冈挥了挥手,好像在说“我没事”。之后就快步逃出了屋子,尽可能不看文吉。

雨声越来越响。

“你没有去味冈所在的桐之间看看吗?”

“专务说他累了,想回房间睡觉,而且那天他还喝了不少酒,肯定会睡得很熟,我去了说不定会吵醒他。况且外头的雨下得那么大,我压根没想到他会出门啊……”

“那你呢?”

“滨松的那个年轻艺妓文吉是十点多回去的。馆山寺温泉来的两个艺妓说,晚上雨太大了不想冒雨回去,于是我们三个加上旅馆的老板山根先生一起,打花骨牌打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当然我们没有赌钱……”

六月二十九日上午六点半前后。

位于天龙市船明的船明大坝最近刚完工。两名警卫开着吉普车,沿着大坝的东岸进行巡视。前天晚上的大雨已经变小了。雨水让天龙川的水位上升,警卫的任务就是确认河水的涨势。位于山间的上游的降雨量很大,但大坝可以通过开闸等措施调节水位,所以这一带的水位一直保持在十四五米左右。

船明大坝位于天龙川下游,上游则是秋叶大坝和佐久间大坝。152号国道就在天龙川边上,一路通往长野县饭田市。在国道护栏后有一片小小的台地供游人眺望人造湖的风景,周围满是树木与灌木丛。发电厂的小船也拴在这里。大坝湖全长约八公里,这片区域宽约两百米,对岸是被自然林覆盖的山区。天气好的时候,景色还是不错的。只是道路离湖面实在太近了,不下雨的时候也很危险,为了不让行人靠近湖边,护栏上挂着“危险”字样的标志。

负责巡视的吉普车沿着国道缓缓行驶。突然,一名警卫指着旁边的展望台对同事说道:“你看,水面上好像有个奇怪的东西在漂!”

展望台斜面上长满树木,底下的三分之一已经被水淹没了。没有被水淹到的树,也有一半树枝浸在水里。“奇怪的东西”是白色的,被水面上的树枝勾住了。

身着雨衣的两位警卫走下吉普车,翻过护栏,走去台地尽头仔细一看——白乎乎的东西原来是黑色外套下的白衬衫。土黄的湖水浑浊不堪。

当地派出所警员在接到警卫报警之后,于一小时后,也就是七点四十分左右到达现场。尸体卡在垂在水面上的松树枝与枫树枝之间,没有被水冲到人造湖中央去。

死者五十岁上下,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体重约八十公斤。警员立刻在台地上搭起能够挡雨的帐篷,在地上铺一张席子,把水里打捞起来的尸体放在席子上。

死者没有打领带,但衣着十分讲究,两只鞋子都好端端地穿在脚上。上衣内侧的口袋里装着钱包和名片夹,钱包里有八万两千多日元。另外两个口袋里装着其他东西。从名片可以推测出,死者极有可能是总公司位于东京的日星建设株式会社专务董事——味冈正弘。

特聘法医检查尸体后判断,死者为溺水身亡。他喝了不少水。没有外伤。上衣的扣子少了一颗,不过很有可能是漂在水面上的时候被树枝勾掉的。本来他就比较胖,上衣前襟显得紧巴巴的,扣子很容易掉。死亡时间为验尸前六到八小时,几乎可以肯定是自杀。

八小时前,也就是当天凌晨零点。而六个小时前就是凌晨两点。据推测尸体是在这段时间里下水的。

警方在上衣右侧的口袋里发现一个湿透了的纸包。打开厚重的铜版纸一看,发现那是一张海报,上面印着“夏天就要去凉爽的鞍马山!保健避邪的护摩!”的字样。纸包里有一双袜子,还有一盒二俣飞流阁的火柴。

警方在左侧口袋里找到一副手套。手套还很新。还搜出一枝折断了的扶郎假花。除了钱包和名片夹,尸体身上就只发现了这些东西。

警方就是否进行解剖进行讨论。即便死者是自杀,只要存在疑点,就可以进行行政解剖。

尸体口袋里搜出了飞流阁的火柴盒,于是警员便给飞流阁打了个电话。电话是八点半前后打的。接电话的服务员说,日星建设的味冈先生昨天晚上的确住在他们旅馆,她这就去味冈的“桐之间”看看情况,让警官稍候片刻。

十分钟后,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味冈先生不在旅馆,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请问警官找他有什么事吗?”声音中透着一股焦急。

“请问您是?……”打电话的警员问道。

“啊,不好意思,我叫大石谦吉,是日星建设的道路建设部长。我和味冈专务一起来这儿出差,昨天也是一起住的飞流阁。”

“我们在船明大坝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他带着味冈先生的名片,我们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位味冈先生,能否请您来一趟,确认一下尸体?”

“好的,请问你们具体在大坝的哪个位置?”

警员详细解释了尸体所在的位置:“距离你住的旅馆大概五公里路吧。”

九点多时,大石谦吉乘坐出租车来到调查现场。沿着国道开五公里路只需十分钟,不过大石出门前还要做些准备,叫车肯定也花了不少时间。

大石在警官的带领下走进帐篷。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席上。大石一见尸体的脸,便扑了上去,大声喊道:“专务!”

他真想抓住死者的胸口,把他摇醒。可他清楚自己不能那么做。大石的双手举在半空中,不住地颤抖。

这时雨已经停了,对岸的山顶还留着一丝白雾,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去,一缕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透出来。那毕竟是夏日的阳光,带着强烈的热量。阳光照亮味冈泛黄的脸庞,衬得他特别庄重,仿佛一幅神圣的画。

尸体的头发与面部已经被警方擦干净了,但脖子以下的衬衫、西装、裤子和鞋子都沾满泥土,与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突然,有人拍了拍大石的肩膀。大石抬头一看,发现来人长着一张扁平的脸,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眼睛眯成细缝。他看上去四十来岁,戴着一顶帽檐很宽的防雨帽,身上穿着件廉价雨衣。透过雨衣的领子,能看见一条歪歪扭扭的领带,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新货。防雨帽和大衣有好多地方都褪色了,形成大大小小的斑点。

大石站起身,发现男子的头只到他的肩膀,因为他弯着腰。他的脸部轮廓是扁平的,身子看上去也是四四方方的。

“我是派出所刑事课的矢田部。”

浅浅的眉毛、细长的眼睛、塌鼻子、厚嘴唇。下巴是水平的,就像被人切了一刀。鼻子两旁刻着深深的法令纹。

刑事课巡查部长矢田部用湿漉漉的手指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大石。

大石也取出名片递了过去。矢田部毕恭毕敬地接过名片,把它举在离眼睛较远的位置看了看。

“大石先生。”他拉开雨衣的领子,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放进上衣内侧的口袋里,“请问这位死者是……”

大石深深地点了两次头:“没错,就是我们公司的味冈专务。”

另一位中年刑警也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那可真是……请节哀顺变。”

“事出突然,我也是一头雾水……警官,不,矢田部警官,味冈专务是淹死的吗?”大石望着满是灰褐色湖水的大坝人造湖问道。

“是的,他被那边的树枝勾住了,一直漂在水面上。是早上六点半的时候,大坝的警卫在巡逻时发现的。”矢田部刑警的声音,仿佛帐篷外的水面一般浑浊不清,但他的声音中,也透着一股奇妙的透明感。

“他是自杀的吗?”大石见周围的警官都无所事事地站着,推测对尸体的检查已经结束了。特聘法医也回去了。许多卡车司机和客车司机见到警车,都想停车看看热闹,所以现在最忙碌的,就是站在过道两旁维持秩序的警官了。警笛声响个不停。

“好像是的。”矢田部巡查部长回答道。

“那他是投河自尽的吗?是从这儿跳下去的吗?”

“不,应该是在上游跳的。这里虽说是大坝人造湖,但还算是天龙川的一部分。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那场雨,让水流的速度变快了不少,所以水都漫到岸边了。他应该是在上游跳河的,之后被冲到这里,又被树枝勾住了。可惜雨水把脚印冲走了,详细情况我们也很难判断。”

刑警看了看地上的水塘,以及被雨水冲倒的草丛。

“法医说味冈先生是什么时候死的?”

“验尸结果说是今天凌晨零点到两点之间。”

“今天凌晨零点到两点?”

大石回想起,自己那时正在与艺妓打花骨牌。

在味冈的家人从东京赶来之前,遗体暂时被送至二俣町的派出所太平间安置。警署的警员联系了味冈的家属。

大石借用警署的电话,向总公司的高层和上司报告这一不幸的消息。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小时。日星建设的社长正在国外出差。

大石联系完之后,在警官的带领下,来到署长室隔壁的会客室。他一脸疲惫地在椅子上落座。

“真是辛苦您了。”

其他警员送来茶水之后,矢田部刑警走了进来。大石垂头丧气,没有一点精神。

“大石先生,您还没吃早饭,一定肚子饿了吧?我们这儿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吐司和牛奶还是有的,您看……”

大石摇了摇头:“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这样啊……唉,我也能理解您的心情。不过……请问您知道味冈先生自杀的原因吗?”

“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可就是想不通啊……味冈专务没有自杀的动机啊,公司发展得也很好啊……”

炫目的阳光透过会客室的窗户照了进来。天气已经完全恢复了。

“莫非是家庭方面的烦恼?”

“味冈专务的家庭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

“味冈先生的行李应该还在飞流阁吧?刚才我们打电话给飞流阁的时候,他们说味冈先生住的是桐之间"是吧?”

“对,不过他只带了个行李箱。”

“遗书会不会在那行李箱里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

“等味冈夫人从东京过来了,就让她打开行李箱看看吧。对了,昨天晚上味冈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房间睡觉的啊?”

“好像不到十点吧……”

“刚才飞流阁的人在电话里说,有人从里面打开了旅馆后门的锁,而且这扇门离桐之间不远。恐怕打开门锁出门的就是味冈先生。可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三更半夜的走五公里路去船明大坝呢?深更半夜的肯定也没有出租车吧?所以他应该是走路去的。当然这些得再详细调查一下才行……”

“味冈专务是个彻头彻尾的建筑业人士。其实二十五日那天,我们还带着两个部下去R县的金铃湖畔视察来着,因为那边要建一条新的道路。金铃湖那儿也有一座大坝。也许味冈专务是被大坝"吸引过去的吧,谁让他一心想着建筑呢,所以自杀的地点才选了附近的船明大坝吧……”

“原来如此……”矢田部刑警点了点头,随即又歪着脑袋说道,“可是……还是有很多地方说不通啊……”

“哦?”

“味冈先生没有打伞。如果他不是坐出租车去的,那就是说他在倾盆大雨里走了整整五公里路。再怎么想自杀,离开旅馆的时候至少也会撑把伞吧?”

味冈正弘的遗体被送至滨松市的公立医院进行行政解剖。他杀的可能性很小。但即便是自杀、过失杀人和意外事故,也需要进行解剖来确认死因。行政解剖和司法解剖是两个相对的概念,后者是为了调查犯罪手法和死因。

当地派出所刑事课的矢田部护亲巡查部长亲自来到天龙市船明大坝,对味冈正弘的尸体进行检查。他对死者的行动产生了疑问。深更半夜,又下着这么大的雨,可味冈离开旅馆的时候没有撑伞,还冒着大雨走了整整五公里路来到大坝湖,这究竟是为什么?

法医的检查结果称,味冈死于当天凌晨零点到两点之间,那就说明他是在一个半小时前离开二俣的飞流阁旅馆的。当然,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告诉部下大石,也没有和旅馆的人打招呼,而是从后门溜出去的,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带伞。大半夜的,店铺都关门了,他也没法上店里买伞。伞应该不是投河时被水冲走的,之后警方对大坝湖和天龙川下游进行了仔细搜索,但没有发现伞,这说明他压根儿就没有撑伞。

真是怪了,味冈是个外乡人,为什么要冒着大雨,徒步行走五公里?味冈的部下大石谦吉说,味冈专务是个彻头彻尾的建筑业人士,听说附近有个大坝,就选择在大坝了结自己的一生。可是……

大石说,选择船明大坝附近的二俣飞流阁的,并不是味冈,而是馆山寺湖翠阁的老板山根平太郎的主意。他也是飞流阁的老板。

“那天一大早,味冈先生从京都的K酒店给你家打了个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希望能和你在京都和东京中间的某个地方见一面是吧?提出要在馆山寺湖翠阁见面的是你还是他?”刑事课长山崎达二警官听过矢田部刑警的报告之后,向大石问道。

“提出要在京都和东京之间见面的是味冈专务,但提出在馆山寺的旅馆见面的是我,因为滨松在京都和东京正中间,而且我觉得如果要住一晚的话,馆山寺温泉也许会比较好……”大石道路建设部长回答道。

“味冈先生到底想和你商量什么事啊?”

“这……我不能说,毕竟事关企业机密……不过我能感觉到味冈专务的确在发愁,电话里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好像有点神经衰弱。馆山寺温泉是个很僻静的地方,我也希望能让专务好好休息休息。”

“六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昨天下午六点四十分左右,味冈和你离开馆山寺温泉的湖翠阁,转移到了天龙市二俣的飞流阁,这又是为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大石解释道。

趁味冈睡午觉的时候,大石前往静冈市内拜访工作上的合作伙伴。然而,当他回到湖翠阁时,惊讶地发现,味冈竟把旅馆的浴衣揉成一团,拼命地擦拭房间的每个角落。

味冈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大石心想再这样下去他的神经衰弱肯定会越发严重,于是便向掌柜提出要换个房间,可味冈提出要换一家旅馆。于是旅馆老板山根平太郎便提议说,他手下还有另一家旅馆,就在二俣的天龙川旁边,风景不错,要是两人没有意见的话他可以带他们过去。

于是旅馆老板山根、味冈与大石一起出发前往湖翠阁。

离开湖翠阁时,天开始下雨。三人乘车前往飞流阁,路上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味冈在车里是不是说过明天要去船明大坝看看?”山崎刑事课长问道。课长是个中年男子,身材较瘦,说话的时候带着些地方口音,听起来特别温柔。

“说过,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山根先生应该也听见了……”

提出要在京都与东京之间的某地与大石见面的是味冈,所以大石才选择了馆山寺温泉作为见面地点,但提出要转移到天龙市二俣的飞流阁旅馆的是旅馆的老板山根平太郎。对船明大坝感兴趣的是味冈自己。大石的证词中也提到了山根的证词。

大石并不觉得味冈的自杀有什么蹊跷。那天晚上,他和山根与馆山寺温泉的两名艺妓一起打了一整晚花骨牌,没有离开房间一步。

可矢田部刑警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味冈是个外乡人,为什么要冒着大雨走五公里路去自杀?山崎课长也抱有相同的意见。照理说,要自杀也会挑个天气好的日子死啊,这才符合自杀者的心理不是吗?

“味冈虽然是个外乡人,可二俣到船明大坝有宽阔的国道相连,对船明大坝略知一二的人是不会迷路的。”刑事课的警员向课长说道,他好像不同意矢田部的意见。

“可是……谁会冒雨走这么远路啊?”

“味冈已经走投无路了,晚死一天都不行,所以他才会冒雨自杀吧。”警员说道。

山崎课长就上衣口袋里找到的四样东西询问了大石。

“这是从味冈先生的衣服口袋里找到的。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他将扶郎假花递给大石。

“不知道啊……”大石看了看塑料做成的硬邦邦的假花,摇了摇头。

“那这副手套呢?”接着,山崎又出示了手套。

“哦,这是味冈专务到二俣的飞流阁之后,让服务员去附近的商店买的。”

“山根先生说,味冈先生在飞流阁的时候一直戴着手套,吃饭的时候都没摘下,你也觉得很奇怪是吧?”

“是的,我还以为是神经衰弱的关系,不过那些艺妓们肯定会起疑吧,现在毕竟是夏天……”

“味冈先生一到二俣的飞流阁,就让服务员去买了一双手套。他在馆山寺温泉的湖翠阁的时候,又用浴衣拼命地擦东西……你觉得这两件事情有联系吗?”

“我觉得那都是因为他有些神经衰弱。”

“可为什么神经衰弱的味冈先生会这么做呢?”

“他应该是在擦指纹吧?在湖翠阁的时候,他是在用浴衣擦指纹,到了飞流阁之后立刻让服务员去买手套,也是为了不在飞流阁留下自己的指纹。”

“请再看看这个。”山崎把海报与一双水蓝色的袜子递给大石看。海报已经晾干了,上面印着“夏天就要去凉爽的鞍马山!保健避邪的护摩!”

“这是京都出町柳到鞍马山之间的电车里挂的海报。”刑事课长说。

“……这双袜子好像是味冈先生的。等味冈夫人来了应该就能确定。可投河自杀的味冈先生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塞进口袋里呢?”

“这……我也不清楚……”

大石看了看海报,又看了看袜子,百思不得其解。

山崎刑事课长又取出六月二十八日的晚报,上面有一篇报道说,京都市鞍马贵船町的红叶庄酒店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名叫泽田美代子,是东京丸内的巨势堂明主办的南苑会事务所的秘书。课长问大石说,你认识这个泽田美代子吗?当时矢田部刑警也在场,他也是参与搜查的班长。

大石说,他没有见过泽田,但经常出入南苑会的味冈总会提起巨势堂明和泽田美代子的名字。

刑事课长告诉大石,六月二十八日的晚报上还说,二十七日进入红叶庄酒店208号房的男子行踪不明,警方认为他是本案的重要知情人,正在搜索他的行踪,而且房间里还发现了男子的指纹。

“味冈先生虽然抹去了湖翠阁房间里的指纹,在二俣的飞流阁一直戴着手套,可他的努力都白费了。”

过了一会儿,山崎课长又对大石说道:“是这样的,京都市警局刚才联系了我们,说他们在京都市内的K酒店921号房里,发现了与红叶庄酒店208号房相同的指纹。我们把现场调查时从遗体身上采集的指纹与京都发现的指纹进行了比对,发现它们完全吻合。”

“啊……”大石低下头,闭上眼。

课长看了看手表,问身边的矢田部刑警说:“味冈的解剖什么时候结束?”

“应该快了吧。再过一个小时,参与解剖的寺田应该就会带着验尸报告回来了。”

“希望味冈夫人能快点赶到。”课长对大石说道。

“警署方面已经联系她了,应该用不了多久。”

警方正在等候解剖结果与死者遗孀的到来。

“刚才您说京都警方从味冈专务入住的K酒店房间里发现了指纹,可他们为什么会知道味冈专务是从贵船旅馆逃走的人呢?”大石抬头问道。

“哦,是这样的,因为晚报上刊登了那篇报道,K酒店就向京都警署提供了情报,说二十七日晚上七点半左右,味冈先生把钥匙寄存在前台之后,一个人打了辆车出门去了。然后有个女人在七点四十五分打了通外线电话找味冈先生,前台的员工知道他出门了,就告诉那个女人说味冈先生不在,那女人就说,要是等会儿味冈先生打电话来酒店,就转告他说她去红叶庄酒店等他,酒店就在鞍马线贵船口站附近,很好找的,还告诉酒店员工说她的名字叫金弥……”

“什么?金弥?……”

“是的,那个女人在留言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一小时后,也就是八点半多的时候,味冈先生从公用电话亭里打了个电话去前台,前台就把这段留言转告他了。味冈先生道谢之后挂断了电话。第二天,前台员工看了晚报,才知道红叶庄酒店出事了,就把电话的内容汇报给了警局。于是警方去房间里采集了指纹。案发当晚,红叶庄旅馆员工看见了进入208号房的人的穿着打扮,他是个中年男子,衣着的特征也与味冈先生完全吻合。”

“泽田美代子小姐的死亡时间是……”

“法医推测她是二十七日晚上九点到十点死的,当然她的情况属于司法解剖。”

其实,京都警署在电话里还说了些其他情况,只是山崎刑事课长没有告诉大石罢了。红叶庄的员工是凌晨一点四十分报警的,而派出所的鉴识人员是二十八日凌晨两点半开始调查的,那时被窝里的尸体还有一丝余温。大学附属医院在解剖的时候也参考了这一证词,推测死亡时间为九点到十点之间。

“九点到十点……这包括味冈先生在红叶庄的那段时间吗?”

“包括。工作人员说,味冈先生是九点左右进房间的。”

“……”

山崎课长继续说道:“现场调查的结果显示,那人走近房间之后,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了旅馆的浴衣,在死者身边躺下过。这是从被窝的情况推测出来的。浴室的热水龙头一直开着。一点四十分,一名员工路过门口,发现有蒸汽从里头溢出来,于是想从前台打个电话提醒客人关上龙头,不料房里的人不接电话。工作人员就亲自打开房门,这才发现了尸体,而且之后来的那名男性客人不见了。他勒死女子之后,翻过后院的围墙逃走了。刚才我说的这些,二十八日的晚报上都提到了。不用说,那名行踪不明的男子,就是味冈先生。二十八日清晨,味冈先生之所以会一反常态,给在东京的你打电话,而且语气非常慌乱,就是因为他在红叶庄酒店杀死了泽田美代子,所以心神不宁了吧。”

“请等一下。”大石打断了山崎课长滔滔不绝的推理,“……课长先生,您刚才说打去K酒店前台的那通电话,是一个叫金弥的女人是吧?可味冈专务去了红叶庄酒店之后一看,等在那儿的不是金弥,却是泽田美代子。”

山崎“嗯”了一声。大石歪着脑袋问道:“他们只有一段露水情缘,也许专务听不出那究竟是不是金弥本人的声音呢?”

“您的意思是,有人装作金弥给味冈先生打了个电话,把他骗去红叶庄酒店了?”

“我也说不好……”

这时,一名年轻警员走进房间,将一张纸片递给课长。山崎看了一眼,便把纸条递给了旁边的矢田部。矢田部看完后把它塞进了口袋里。

“刚才京都市警局又打电话来了,”课长对大石说道,“二十七日晚十点四十分左右,有个光脚穿鞋的中年男子走进鞍马线终点站出町柳车站前的一家杂货铺里,买了双黑色的袜子。据说那名男子身材很胖……话说味冈先生的遗体也穿着黑色的袜子呢,也就是说用海报包起来的那双袜子,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的。这一点等味冈夫人从东京赶来了就知道了……可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山崎课长说完,朝身边的矢田部看去。

矢田部班长一直坐在两人旁边,绷着扁平的脸,一言不发地听着课长与大石之间的对话。在课长的示意下,矢田部站起身,走去上司面前说道:“事情会不会是这样的呢?味冈先生在红叶庄酒店杀死泽田美代子之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犯下滔天大罪,吓得心慌意乱。他光顾着逃跑,虽然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但还是忘了穿袜子。就在他要逃出房间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把水蓝色的袜子放在房间角落里了,但他已经没时间把袜子穿上了,就干脆把袜子塞进了口袋里,毕竟他当时一心只想快点逃跑嘛。之后他在贵船附近的车站坐上了鞍马线电车,来到出町柳站。那时他已经忘记了口袋里装着袜子了。我也经常这样,一旦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就会忘记自己口袋里的东西,还会一通乱找呢。况且那时他刚杀了人,受了很大打击,心里一定很乱。他肯定以为自己把袜子忘在酒店房间里了,所以他就光着脚跑去出町柳站前的杂货店里,买了双黑色的袜子。”

不只是山崎,连大石都竖起耳朵听着矢田部的推测。

“那为什么他跳进大坝湖水的时候,口袋里还装着那双袜子呢?难道他离开京都之后,也一直随身带着那双袜子,至死都没想起来吗?这也太离谱了吧……”

“他没有忘记。因为他用鞍马山的观光海报把袜子包起来了。”

“那又是为什么呢?”

“大石先生说了,味冈先生有些神经衰弱,”矢田部警官瞥了一眼大石,又看着课长,继续说道,“他之所以会神经衰弱,就是因为他杀了人,觉得很自责。他回到K酒店之后,发现自己在行凶现场穿的袜子就在口袋里,而这双袜子成了自己罪行的象征。于是他投河自尽的时候,就把自己罪恶的象征,也就是这双袜子放进了上衣口袋里,当作是陪葬品。”

“哦……原来如此……”听完矢田部的推测,山崎课长点了点头。可他立刻反问道,“可他为什么要用鞍马的观光海报包袜子呢?”

“因为案发地点就在鞍马贵船町,所以海报也是他罪过的一种代表。”

“可这份海报应该是吊在车里的吧?莫非是味冈先生从电车上扯下来的吗?”

“这种观光海报不仅在电车里,市内各处都会贴,因为这种吊在车里的海报既可以吊,又可以贴。京都警署只要详细调查,就一定会发现这张海报是从哪儿揭下来的。”

“嗯……”

山崎用手撑着脑袋,眼睛则看着天花板。这时一名三十多岁的警员走了进来:“课长,解剖结束了。”

解剖报告中,味冈的死亡时间与法医在现场作出的推测完全一致。

解剖时,法医会检查溺死的尸体的肺里进了多少水。味冈不仅肺部进水,连十二指肠里也都是水。

尸体体内的水中,检测出了细微的水草、浮游生物、沙子等异物,其成分与船明大坝湖水的成分吻合。六月二十八日下午四点左右,天龙川上游天降大雨,河水水位猛增,水流速度也变快了,河里混进了不少泥土沙石,变得特别浑浊。

不进行解剖就无法得到这些详细信息。不过法医在现场检查尸体的时候,从尸体口鼻冒出的泡沫,足以判断出他的确是溺水身亡。

解剖报告的要点如下:

尸体除了一般溺死者的特征之外,肺、胃、小肠内均有浸水。肺叶膨胀,肺的前缘盖住心包,没有收缩。口鼻溢出泡沫液。尸体冰冷,立毛状态明显,尸斑呈鲜红色,上皮褶皱膨胀,以上皆为溺死的典型特征。尸体左手掌心与右侧膝关节表皮有轻微擦伤,确认有活体反应。但这些创伤极有可能是死者自杀后,在水中挣扎时撞到其他物体所致,故解剖时无法判断伤口是否产生于死者丧命前。但尸体发现地点的周围情况提供了重要线索。比如,要是死者投河自尽时河底沉有许多树枝,伤口就有可能是那时刮到树枝造成的,水里也有可能出现被雨水冲来的上游的树枝或其他漂浮物,伤口也可能是死者撞到这些东西造成的。总之,伤口存在活体反应,可以确认是死者挣扎时造成的。其他信息仍需要进一步调查。

法医在报告的结尾向警方提出了忠告。这一注意事项,也考虑到了二十八日下午四点开始的那场雨让天龙川的水量增加。二十九日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上游来的汹涌浊流带着许多折断的树枝冲了下来。那天早上,当地派出所警员赶到现场的时候,也看见大坝湖面上漂着许多树枝。

“要是死者投河自尽时河底沉有许多树枝,伤口就有可能是那时刮到树枝造成的。”那名法医之所以要求警方注意这一点,是因为他住在静冈市,距离二俣很近。他经常来船明大坝附近游玩,知道国道旁边的台地长满松树和灌木丛,而且岸边有三分之一的树都被水淹了。如要投河自尽,就极有可能选择那里下水,而警卫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也的确漂浮在岸边的树枝之间。

为了确认遗体,味冈的妻子从东京赶到滨松市,在公立医院的太平间里见到了丈夫惨不忍睹的尸体。之后她来到天龙市二俣的警署,一边哭,一边对山崎刑事课长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丈夫为什么会自杀……公司的事情他从来不跟我说,我也不清楚,可跟我一块儿来的市川先生(日星建设的常务市川重三)说,最近公司的业务开展得很顺利,没什么事情会让他愁到非自杀不可啊。家里也没什么事情要让他操心的。他平时很疼孩子。二十八日早上六点多,他从京都的酒店打了个电话回东京的家里,他以前出差的时候,从来不会这么早给家里打电话的。他问我家里一切安好吧,还说他现在还在京都,今晚会回来,只是还有些事要办,估计十一点多到家。他还问我波比的毛剪了没有。哦,波比是我们家养的柯利牧羊犬。我说还没剪,他就让我别剪,说明天早上他自己来剪。我问他要不要帮他做点夜宵吃,他说做点冷面吧,放在冰箱里冰一冰。所以我觉得他肯定没考虑过自杀。要是他有自杀的念头,还会说要给狗狗剪毛吗?还会让我准备冷面吗?”

山崎听完味冈夫人的话,提问道:“请允许我冒昧地问您一件事……请问您丈夫有没有情妇之类的……”

“完全没有!他从不让我为这种事情烦心。”

“您丈夫从京都打电话给您的时候,除了您刚才说的那些,还提到了些什么?”

“呃……”

味冈夫人的脸上闪过犹豫的神色。其实味冈问过一个奇怪的问题,“警视厅没有上门打听情况吗?”当时她不以为然地回答说“没有啊”。她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警方。一个不凑巧,就会对自己的丈夫不利。她下定决心之后,脸上的犹豫就不见了。

“他就说了这些。”

“但您丈夫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在二十八日回家,而是在飞流阁住下了。出乎意料的惨剧就发生在那天半夜。他有没有联系你说那天晚上他有事回不了家?”

“他没有直接跟我说,但公司秘书课的人告诉我说他还要多住一晚,据说是和他一起住在馆山寺旅馆的大石先生向公司汇报的。以前他也经常因为工作的关系晚回家两三天。秘书课的人在电话里说,我丈夫把高尔夫球包忘在新干线回声号"里了,大石先生已经跟车站那边联系好了,他们会直接把包送到东京站去,再让秘书课的人去取。他们拿到之后,就把包送到我们家来了。”

“您丈夫是不是很喜欢那套球杆啊?”

“是啊,那是美国的名牌,都是手工制作的,他平时可宝贝了。”

“他是去京都打高尔夫球的,可坐车的时候居然把那么贵重的球杆忘在了车厢里,莫非有什么事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不成?”

“这……我也不知道……”

“那位大石道路建设部长一直陪着您丈夫从馆山寺温泉的湖翠阁旅馆到二俣的飞流阁,他说味冈先生有点神经衰弱。他从京都给您打电话的时候,口气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味冈夫人沉默了片刻。“警视厅没有上门打听情况吗?”丈夫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话说回来……好像是有点奇怪。”

“怎么说?”

“平时他不会一大早就给家里打电话的。”

“哦……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了。”

“夫人,您听过泽田美代子这个名字吗?”

“没有。”

“那其他人有没有跟您提过她呢?”

“没有,我没听说过,她是谁啊?”

“哦,没事,您不认识就算了。”

“课长先生,我丈夫绝对不是自杀的。决定要自杀的人,怎么会告诉我第二天早上回家来要给狗狗剪毛呢?又怎么会让我给他准备冷面当夜宵呢?他一大早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我的确觉得有些奇怪,可他要是真的有心自杀,难道不应该在那通电话里跟我最后道别一下吗?但我想来想去,都不觉得他当时是在跟我道别啊。”夫人突然抬高嗓门说道。

“夫人,”一直竖起耳朵、沉默不语的矢田部提问道,“请问您丈夫是左撇子吗?”

夫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她抬头看着其貌不扬的中年刑警回答道:“不是啊,他不是左撇子,平时做事都用右手。”

“哦……谢谢。”

陪同夫人来到警署的市川重三常务作证说,味冈专务是公司的顶梁柱,深得社长的信赖。他强调最近公司的经营状况很好,绝不会因为公司的事情自杀。专务的自杀可能会引起金融机构和生意伙伴对公司状况的担忧,但市川常务的话并不是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而说的谎话——他说的是实话。

是否应该将遗体交给家属?警方内部产生了分歧。

味冈并非失足落水。支持“自杀说”的警员们认为:

一、味冈处于神经衰弱状态。长时间高强度工作的中年男子经常会出现这一病症。

二、味冈在二十八日半夜到二十九日凌晨之间从二俣飞流阁的后门溜了出去,而门口没有留下他被第三者强迫的迹象。旅馆工作人员也没有听见喊声或争吵声。即便所有人都睡着了,只要有这样的响声,就应该会有人听见。而且后门门口也没有争斗的痕迹,基本可以排除有第三者存在,或是被第三者喊出去的可能性。

三、味冈冒雨沿着国道走了五公里前往大坝湖畔。

四、现场调查的结果和验尸报告中并没有出现他杀的证据。

虽然没有支持他杀的证据,但一部分警官还是对“自杀说”产生了疑问,他们认为:

一、味冈的确是主动从飞流阁后门出去的,当时也没有第三者在场,但冒雨走五公里路前往自杀现场这一点极其不合常理。

二、没有目击者看见味冈在国道上行走,无法证明他是自己走去的。

三、没有遗书。

四、死者的妻子称,二十八日早晨死者曾打电话回家,嘱咐妻子不要给狗剪毛,等他回来了让他自己剪,还让妻子准备冷面当夜宵,可见他并无自杀之意。

五、味冈的精神错乱状态,极有可能与发生在京都市鞍马贵船町红叶庄酒店的泽田美代子事件有关。他在馆山寺温泉的湖翠阁时,拼命擦拭房间的各个角落,也许是在清理指纹,而转移到二俣之后,他又一直戴着手套,这也证明他不想留下指纹。

六、验尸报告称尸体左手手心与右侧膝盖关节部位表皮有小擦伤,而且出现了活体反应。但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那是他投河自尽时被现场的树枝刮到的,或是撞到水中异物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