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前的广场上,出租车司机正把高尔夫球袋往后备箱里塞。味冈给了门童五百元小费,接过行李箱,坐进车里。车门外,门童弯腰行礼,可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味冈。

“去车站,新干线入口。”

他终于能与京都作别了。三天两夜,感觉比三年还长。

他靠在座位上,深吸一口烟,让烟雾在肺中停留片刻,又吐了出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窗外的风景太过耀眼,他不由得闭上眼睛。

有人给他下了套。不然这一切也太凑巧了。

他个人没有什么仇家。家庭虽然算不上美满,可也没有什么争吵,也没有固定的情妇。他进公司已经快三十年了,一直勤勤恳恳,牺牲了个人的欲望。要是真想满足私欲,他有的是机会。

他拼命工作,就是为了把日星建设带进一流建筑公司的行列。刚进公司的时候,它还是家三流公司,而现在已经跻身一流。“你追我赶”——味冈很喜欢这个词。这四个字对他人来说只是一句没有灵魂的媚俗标语,而对他来说,却如同圣言一般。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这句话里,饱含着受辱之人的愤怒与仇恨。它是受尽歧视的人们奋起反抗的檄文。这句标语,就像是充满节奏感的行军喇叭。眼睛盯着先头部队背上的靶子,飞奔的身体挥洒汗水,咬紧牙关,是味冈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那就是年轻时的自己。当时的日星建设虽然成了某项公共事业工程的指定承包商,但投标价格却迟迟没能与其他同行谈妥。体格魁梧的围标专业户参与进来,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叫你们社长出来。”

“社长卧病在床,这次的工程由我全权负责。”

于是他就被带去了一间小屋子里,被人用棍子打了个遍体鳞伤。脸都肿了,可他咬紧牙关,没有喊过一声。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这件事绝对不能报警,报警只是自取灭亡。那是一个围标专业户横行霸道的江湖时代。十五六年前,日星建设还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同行的围标也存在“老面孔”与“新面孔”之分,新面孔只能忍受老面孔的欺辱,只是想到今后也许能通过围标接一些工程,也只得赔上笑脸。

日星建设逐渐成长起来。味冈开始作为社长的代理,参加围标谈判。

他开始渐渐习惯了围标谈判的氛围。公司的规模也渐渐扩大。然而,只要是在新的地区工作,他们就永远是“新面孔”。当然,那都是公共事业的投标。

投标一般在现场说明的五到十天后进行。谈判则会在投标前一天进行。如果谈判的进度不够快,就有可能从投标前两天开始。谈判的时间与地点会在现场说明结束后决定。每个地方都有当地的业界团体,老面孔会轮流担任干事,统筹围标工作。会员们会集中在县厅、市政厅附近的大楼的一间房间里。

所有得到提名的建筑公司,都和其他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官厅的干部、官员、地方议员也有关联,为此总是很难敲定工程由哪一家公司承包。

曾经有一场围标在十三家公司间展开。首先,所有会员都集中到了一个房间里。“老面孔”的干事会与公司代表一一进行交谈,询问他们有无意向承包这次的项目。

“有”或是“之前一直麻烦大家,这次就主动退出”,大家纷纷发表意见,最终范围缩小到了八家公司。

八位代表进行讨论。没有人敢率先发言——一旦说错话,其他在场的代表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向你扑来。沉默之中,大家用眼神打探其他人的意向。干事焦躁地说道:“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谁都不开口,这生意还怎么谈?我们先把原则定下来吧。首先,即使事情发展到了最坏的情况,也不能窝里斗。”

因为一旦进行竞争投标,投标额就会被压低。

“然后,要少数服从多数。如何?”

大部分人都会赞成。少数服从多数,权利就会落在老面孔手上,新面孔也没有反对的底气。味冈出席会议的时候,有两家公司表示反对。干事与其他老面孔翻起白眼。

“你反对我们的原则?那你觉得这事要怎么个谈法?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希望我们谈妥?不想谈就给我回去!你倒是说啊,你究竟想怎么样?”

两家公司的代表立刻没了声音。

“既然您这么说了……呃……既然只是定个原则,那我还是同意大家的意见吧……”

如果有人再次反对,就会被人定性为“嚣张”,引火上身。

接着,在干事的提议下,八家公司分别陈述了自己的要求。

有人说:“最近工程的业绩不好,这次的项目必须得接……”

有人说:“这次请大家给我个面子,下次我一定会给大家面子的。”

有人说:“公司的业绩不佳,公司吩咐我一定要拿到这笔工程。公司的内部情况我不便细说……让我们公司挂个名也行啊!”

言外之意,这家公司投标成功之后,会把实际工程让给其他公司,只要4%的“挂名费”。

还有人说:“我们公司的经营状况堪忧……这次的工程再不拿下,票据就周转不过来了……”

干事怒吼道:“经营状况不好,那是你们还不够努力的缘故。世道这么不景气,谁家的状况好了!不景气就拿不到工程,那是说明你们吃的苦还不够多!少来这儿说胡话!”

有人说:“我们加入这个会,已经参加过五次投标了,可到现在一次工程都没有接到过,这次请大家给个面子吧……”

“嚣张什么!我都参加十几次了,也只拿到过两次而已。新面孔嚷嚷什么!”老面孔吼道。

于是不断有人中途放弃。

“这次就当我给大家一个面子,下次也请大家给我一个面子。”

然而,谁都不能保证他下次就能接到工程。

干事说:“大家聚在一起讨论也没什么结果,分组谈吧。给你们一个小时,就这么办。”

众人抽签,两人一组,二选一。两人会在一间只有三叠大的小屋子里进行讨论。大型企业也在其中。说是讨论,可他们并没有什么可说的,而且还会极力避免滔滔不绝的劝说。

有人借口上洗手间或是打电话,离开了房间。味冈一开始还以为他们说的是真话,后来才渐渐读懂其中的端倪。离开房间的人,原来是跑去找那些已经主动退出的公司代表,说与自己同组谈判的人的坏话。“那家伙最近都接不到活才跑来这儿的。说话可嚣张了,我们得挫挫他的锐气。”

三组中,有两组已经谈妥了。剩下的一组互不相让。一小时的时间限制马上就要到了。所有退出的人,都聚集到了那间房间里。偷偷打的小报告,会在这时发挥毒药般的作用。

“我知道你想努力,可是你看看,其他人都遵守约定,退出竞争了啊。”

“不,我一定要拿下这次的工作,公司已经给我下了死命令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负不了责任吗?负不了责任的人跑来这儿干什么!赶紧回去吧。”

“不,不拿到工程,我决不回去。”

“什么?不回去?你赖在这儿又有什么用啊!只有你在死缠烂打。”

“你怎么老是这么啰啰唆唆的,之前也是,我再怎么劝都听不进去,你再这样,以后就再也接不到活了。你啊,就再也没法在这一行混下去了。你要是坚持这种态度,我也会奉陪到底。要不我找上百来个小混混,去你们公司的工地大闹一场?”还有人一把揪住他的胸口。

他被众人包围、指责,脸色苍白,只得两手扶地,低头下跪说:“拜托了,拜托大家了!”

“这事儿说拜托"有用么?要是有用,那我们还谈什么啊。”

“哎呀,哎呀,别这么说。”有人来当和事佬了。

“我说你啊,你还年轻,这次的工程就让给别人吧?我和市政厅的局长、议员老师们都很熟,只要你这次肯退出,下次我肯定给你面子。你们公司接不到这项工程又不会倒闭。”

“这项工程关乎我们公司的生死,拜托大家了!”

“你怎么就不听劝呢?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不肯相信我吗?”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报答各位的恩情!”

“说什么呢!我们谈的是这次的工程,谁还管得了下一次!”

“拜托大家了,求求大家了,我给大家跪下了!”

味冈想起,跪下的,正是十五年前的自己。

之后,味冈本着“你追我赶”的精神,命令年轻的部下也学自己当年的样子。公司的命令绝对要服从,拼上一条小命也要拿到工程。

他还吩咐部下说,实在不行,还有最后的杀手锏,你们听好了,就对那些干部和老面孔这么说:“好吧,我这就给总公司打电话辞职。但我不能白白辞职。我要把一切都说出来。既然我已经辞职了,也不会给公司添麻烦了,要死要活都是我一条人命。我可不能一个人去大牢,让我们大家一起抱成团,和和气气地去牢里开会吧。部长啊,局长啊,市长啊,知事啊,那些踏着红地毯的老师们啊……统统去大牢。”

只要这么一说,那些瞎掺和的人就会退出了。

他们就会说:“哎呀,哎呀,别这么生气嘛,有话好好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好好商量……”

味冈坐在新干线回声号的绿色车厢中段,追忆往昔。头顶的架子上放着高尔夫球袋。那是美国的名牌产品。

那时,日星建设和自己还年轻。

围标进入尾声,可有一家公司就是不肯让步,还狗急跳墙威胁其他公司。那么其他公司要怎么办呢?

干事召集剩下的六位公司代表说道:“我也说过他了,可就是不管用,要是就这么放他回去,我们的处境就不妙了。没办法,拿到投标权的公司能不能多多包涵……”

谈判大致告一段落。狗急跳墙的那位代表也知道该什么时候收手。他虽然撂了些狠话,但那并不是真心话。如果得罪了其他人,这家公司就会被在场的其他公司,以及整个业界排挤,走向灭亡。

干事一声令下,众人便开始进出各个房间,悄悄收拾残局。于是三组中有三家公司脱颖而出,再加一家“轮空”的公司,一共四家。再将四家公司分成两组,四选二。最终选定一家公司。一般的围标就是这个流程。

有时也会通过投票和抽签的方法决定工程的走向。然而,那表面上虽然是碰运气,结果其实是事先商量好的。

围标本来就不是能够简单谈出结果的事情。投标前一天开始的围标,会从上午一直谈到下午五点,然后再从会馆的房间转移到料理店接着谈,偶尔甚至要进行到深夜。有时眼看着就要投标了,还没谈妥。这时就需要拖延时间了。

怎么个拖延法?

如果预算价格是一亿日元的话,就用两亿日元的价格投标。发订单的政府官厅肯定会说:“重新来过!给你们三十分钟时间,好好想想!”

于是建筑公司们就会利用这段时间继续围标。

然而,总是扰乱围标秩序的“烦人公司”,就会成为其他公司的眼中钉。他们会想方设法除掉障碍。

有一个方法就是,其他公司合谋诽谤这家公司,向议员和官员们说它的坏话。

“那家伙的态度特别横,总让我们把工程让给他,破坏了整个围标的秩序。”

“那家公司找了一群人胡作非为,企图破坏秩序,从中渔利啊!”

“他说是老师(议员们)让他加油争取项目的,那简直就是把责任推卸给各位议员老师嘛!”

“那家伙到处宣扬自己跟课长的关系好,还说自己认识课长的情妇呢,满口胡言。要是让这种人参与竞标,课长的名声都毁了。”

“那家伙到处参加围标,向其他公司的代表要钱,还去围标现场搅局,从获得投标权的公司那里收取封口费",那些钱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我看他又是造房子,又是出钱让女人开店……”也有这样的密信。

列车往东驶去,关原山间的风景掠过窗边。这是一条下坡路,车速更快了。人家越来越多,看来离大城市越来越近了。头顶的高尔夫球袋随着列车的摇动发出低沉的响声。味冈身旁坐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戴着一副墨镜,用手撑着头打起了瞌睡。时尚的无袖夏装底下,露出一双晒成小麦色的手臂,莫非她刚去做过海水浴不成?她也是京都站上车的,但没有和味冈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人与她说话,看来是独自乘车。

味冈依旧看着窗外的风景,回忆往事。那些风景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映出他过去经历的屏幕罢了。

在其他同行的厌恶与排斥下,能走到这一步真不容易啊……

味冈一边收起回忆长卷,一边反省自己这半生。正是这些辛苦,让日星建设成长成了一流企业。味冈不断教育自己的年轻部下,将“积极主义”刻进他们的脑种。同甘共苦的社长星井英雄已经六十五岁了,他曾说过,过个一两年,自己就要退居二线当会长去,把社长的宝座让给味冈。

他又从这些经验里学到了什么呢?

在参加地方公共事业投标的过程中,味冈逐渐明白,地方公务员听地方自治体(比如町、村)议员的,自治体议员听县议会议员的,县议会议员又听国会议员的,上下级关系非常明确。

地方的建筑公司,又和自治体的官员有关系。毕竟官员们就是发订单的人。这些官员表面上受到议员们的牵制,但又不会唯命是从。如果工程够大,中央官厅也会参与进来。建设省与自治省会接触工程,但是工程费用的补贴就是大藏省的管辖范围了。地方自治体的议员自然说不上话,即使是国会议员,也必须是对大藏省有很强影响力的人才能发挥得了作用。然而,能有如此影响力的国会议员,寥寥无几。

没有比官员更有权力的人物了。尤其是大藏省的官僚,明治维新以来,他们心中一直怀有一种精英意识,觉得自己比其他官僚高出一等,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编制预算的时候,各省高级官僚对待大藏省的态度,就是大藏省地位的最佳写照。他们对待主计官的态度,简直可以用“卑微”和“殷勤”来形容。某省有一位局长,据说他的实力比次官还强,可他竟然会为深夜工作的主计官揉肩——一切只是为了多要一些预算罢了。

如此一来,普通的国会议员根本没有出场的余地。在地方自治体的市政厅部长、课长桌上威风凛凛的名片,在大藏省官员眼里与废纸无异。中央省厅的官僚都有口蜜腹剑的毛病,大藏省官僚尤甚,他们甚至敢偷偷和大臣对着干。

预算在手,地方自治体的公共事业的生杀大权也握在手中。不仅如此,他们还有权批准自治体发行债券。自治省、建设省等省厅会为自治体撑腰,但他们无权干涉债券发行权。自治体与建筑公司对于这些老师(议员们)也很无力。

这时,巨势堂明粉墨登场了。

社长星井英雄,从一位大藏省的退休高级官僚那里,听说了巨势与南苑会的存在。星井说,据说有个很厉害的人物,在大藏省非常吃得开。

“在大藏省非常吃得开?这种人和我们公司有什么关系啊?”

那是十年前的一次对话。当时味冈才刚当上专务没多久,连东南西北都没分清楚。

“不,不是那么回事,大藏省握着整个国家的钱包,知道各省的新公共事业计划。各省也会咨询大藏省的意向,看看能拿到多少预算,否则也是纸上谈兵。退休的官僚跟我说了,各省的计划还在摇篮里的时候,会听到风吹草动的不是内阁官房长官,也不是执政党的政务审查会,而是大藏省主计局的干部。而且不只是政府的公共事业,地方上的公共事业也是,从县到市町村,只要是公共事业,都会通过自治省和大藏省通气。自治体穷得很,干什么都需要政府的补贴。即使想要自己发行债券凑钱,也需要大藏省批准才行。所以大藏省手中握有所有新公共事业的情报,上至中央下至地方,无所不知。最可怕的是,他们手里有的,不只是情报。只要有大藏省干部撑腰,拿下工程就很容易了。毕竟大藏省是出钱的地方啊,而且这种关系能一直为工程服务……普通的议员根本没那么大威力。”

星井社长在那位退休官僚的介绍下,率先与巨势堂明进行了接触。味冈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哪儿见面的,总之星井与巨势见过五六次之后,就让味冈接替了自己的任务。

“那人来历不明……只知道他在大藏省干部中间相当吃得开。如果他能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公司一定能发展得更好。唯一担心的是……”

“怕贿赂的事情败露吗?”

“不,这一点他隐藏得很巧妙,没有那么危险。我担心的是那个巨势堂明的来历……”

“他背后会不会有一个有力的政治家靠山啊?”

“好像没有。要是有,肯定早就传开了,可我什么都没听说。只知道他二战的时候去过南方……”

“社长,巨势就由我负责吧,如有万一,我来背黑锅就是了。”

“万事小心啊。你这个人行事有些强硬,南苑会里还有两家大公司呢,和普通的地方围标完全不一样,一定要谨慎啊。”

“我们公司也正是靠着那种行事风格,才发展到今时今日的啊!即便那个南苑会里有大公司,可建筑公司的世界到哪儿都是一样的。您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有干劲。”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唉,最好还是别惹乱子……”

“我会好好干的。对了,给巨势先生的中介费里,有多少进了官员腰包啊?还有他是怎么把钱送过去的啊?”

“不送。南苑会里不存在收受贿赂的问题,只要向巨势先生交会费"就行了。”

这就是十年前的那段对话。

新干线开过白色的丰桥站月台。味冈这才觉得窗外的风景是真实的。车内广播播出车长沙哑的声音,还有十五分钟就到滨松站了。趁现在去一趟洗手间吧。

“不好意思……”

身旁穿着无袖上衣的女性将并拢的双脚撇到一边。

味冈沿着通道往前走,一路上看见的都是乘客的后脑勺和背脊。车上没多少客人,坐得也很松散,没有人说话。一对夫妇头靠着头睡着了。两个正在看书的人把脑袋缩在书后。

三分钟后,味冈回到通道上。这回终于看见了两侧乘客的正脸。大多数人脸上写满疲惫。大家还坐在原来的座位上,与三分钟前一样。

“不好意思……”

身旁的女性再次把双脚撇向一边,简直跟转门一样。

味冈坐在座位上,点了一根烟。可他半天都没去吸一口。滨名湖的景色映入眼帘。蓝色的湖景在强烈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发白。泛白的湖面后方,能隐隐约约看到连绵的群山,想必那边就是馆山寺了。景色移动的速度变慢了。抬手一看表,九点二十分,正好能赶在约定的时间到达馆山寺,与大石见面。

味冈站起身,从架子上取下行李箱,又准备取下高尔夫球袋。真够麻烦的,又大又沉。

忽然,他松手了。茶色的皮革下方,露出白色纸张的一角。

那是什么玩意儿?味冈拉出纸片。把包放上架子的时候,肯定没有这张纸。那是一张折叠过多次的铜版纸。

味冈翻开一角,发现那上面印着彩色的图案。再缓缓摊开一看,原来那是一张海报,上面还印着文字——

“……保健避邪的护摩!”

不用把纸完全摊开,味冈也知道前面是“夏天就要去凉爽的鞍马山”。

这张电车里的海报,他之前已经见过两次了。

第一次,是从出町柳站坐电车去鞍马见金弥的时候。第二次,则是见到贵船红叶庄旅馆中泽田美代子的尸体之后,在逃回京都的列车上……

味冈的手僵住了。这时,打开一半的纸包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一双水蓝色的袜子。

那正是自己遗留在红叶庄旅馆208号房的那双袜子。

味冈仿佛惊弓之鸟,手足无措地环顾四周。

有五六个要在滨松下车的乘客,他们站起身,开始取下架子上的行李,剩下的还坐在原位上。那些人就是他刚才走过通道时看到的乘客。

没人看着味冈。身旁的无袖衫女依旧把手撑在扶手上,扶着头,闭目养神。

味冈用海报包好水蓝色的袜子,拉开行李箱的拉链,把它一把塞了进去。拉上拉链,他就飞也似的朝车门冲去……

列车停靠在月台。

“走路不长眼啊!”走在车门口的男子,被身后的味冈撞了一下。

他回头瞪了味冈一眼,可一看见味冈那双吊起的眼睛,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男子一脸惊讶地目送这位肥胖的绅士冲下月台。

有人在车里拼命地敲车窗。他想告诉味冈,他的高尔夫球袋忘拿了。

味冈穿梭在下车的人群之中,朝检票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