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冈正弘身处前往大阪的特急列车绿色车厢之中。前方座位背后的网兜里,装着上一个乘客留下的东西——五六张当地报纸被胡乱塞进兜里。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冷气还算挺足。

大石、平山与小原送味冈上车之后,将乘坐后一班列车回东京。从温泉所在的车站到京都,大约需要两个小时。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放着平山与小原帮忙搬上去的高尔夫球袋和行李箱。

味冈一上车,就想起了昨晚与金弥之间的种种,以及金弥说的话。他之前从未想过要在高尔夫球会之后再次折回温泉,可却一不小心答应了金弥的要求。令味冈在意的是,金弥口中的“山下”——自称“政治家最高顾问”的那名男子,他总觉得就是六月十日出现在神邦大楼屋顶的那具死尸,柳原孝助。

报纸上说,警方调查后得知,尸体被发现一个月前,也就是五月十一日那天,柳原孝助拿着印有“参议院议员高尾雄尔后援会岐阜高尾会干事长柳原光麿”字样的名片,前往金桥的内外精密机械制作所总公司,见到了对方的会计部长,号称某外资集团有大约两百亿日元的闲钱,问他是否有兴趣贷款。对方拒绝之后,他便离开了公司,之后销声匿迹。

莫非在这一个月时间里,柳原孝助化名“山下”,潜伏在了刈野温泉?之所以说“潜伏”,是因为他在三月十六日那天,曾用虚假的地产买卖(建造高尔夫球场使用的土地),从日本桥的安原商事株式会社处骗取了定金与手续费,共九百万日元。被害者已以诈骗罪起诉了他。

然而,他之后又前往东京,来到与日本桥一步之遥的京桥,为内外精密机械制作所提供了一笔新的“贷款”——正可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金弥说“山下”在温泉没有相好的艺妓,可味冈并不这么想,只是金弥不能轻易透露她的名字罢了。“山下”住的应该是当地的一流旅馆,金弥透露一些详细情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山下”就是柳原孝助,那他口袋里应该有九百万才对——那正是三月十六日他从安原商事那儿骗来的。即便他没有把九百万悉数带在身边,也应该带着足够他挥霍的钱。

味冈对“山下”感兴趣,对他上面的“议员”更感兴趣。如果“山下”就是柳原孝助,那他就应该与参议院议员高尾雄尔有某种联系。高尾的秘书表面上对柳原拿着“高尾雄尔后援会”的名片招摇撞骗颇为不满,但柳原与高尾之间,必定存在更深层次的联系。

高尾是执政党的政务审查会路线工作组干事。巨势堂明对大藏省也有某种匪夷所思的影响力——两人是否有所牵连?

当然,和“山下”一起出现在刈野温泉旅馆里的,不是高尾也不是巨势。肯定是两人的部下或代理人之类人物。这也是味冈最感兴趣的部分。

味冈已经口头答应了金弥,琵琶湖畔的高尔夫球会结束之后,办完了其他杂事,他就会再次造访刈野温泉。味冈也想再次见到金弥——为了再次品味她的身体。

下定决心之后,味冈的心情平静了不少,睡意渐浓。毕竟他昨晚没怎么休息。

再一睁眼,绿色的水田已经取代了高山与道路映入眼帘。从远处丘陵的形状可以判断出,列车已经进入了滋贺县境内。然而,味冈还需要在狭窄的座位上忍耐三十分钟之久。

百无聊赖的他,将眼前网兜里的观光手册拿了出来——那也是上一个客人留下的。

他翻看手册里有关北陆的风景、陶器、祭典、美食的照片与文章。美食中,还介绍了北陆的特产“甜虾”。

这种小虾活的时候就是红色的,生吃有一种甜味。昨晚在枫庄的晚宴里也有这道菜,艺妓们也介绍了几句。

昨晚听到“甜虾”时,味冈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可今天他却觉得似曾相识。而且,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词,并不是在观光手册、旅行指南这样精美的铜版纸上,而是在更粗糙的纸上……

“啊!”味冈不由得喊出声来。

是那张报纸!

解剖结果显示,被害人胃里的食物消化了一半,说明他被勒死(据推测凶器是麻绳,但现场并没有发现)前两小时内进过餐,而那顿饭里有甜虾。

味冈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令他不由担心起来。医生曾提醒过他,体内的多余脂肪已经把他的心脏团团包住,情况不容乐观。

怪了,他之前怎么就没想起那篇报道呢?柳原孝助的其他重大事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掩盖了这条细微的线索。

法医推测,柳原孝助死于尸体发现三天前。尸体是六月十日下午五点十分发现的,地点位于神邦大楼屋顶的机械室。报道称解剖是在四小时后结束的,也就是说柳原孝助于六月七日遇害。遇害两小时前,他曾吃过甜虾……

北陆、山阴地区的日本海海域能够捕捞到甜虾。味冈几乎可以确定,柳原孝助定是在刈野温泉吃的甜虾。

柳原孝助不是在东京被害的,而是死于刈野温泉或温泉周边,因为他是吃完甜虾后两小时内遇害的。

假设他吃完甜虾之后,立刻乘坐飞机前往东京。从刈野温泉坐车前往K机场需要一个半小时,即便他一到机场就坐上飞机,也需要一个小时才能抵达东京,所以他不可能在吃完甜虾后两小时内死在东京。

换言之,柳原孝助是死后才被运去东京的。尸体发现前一天,也就是六月九日晚上八点十分,三位假扮成建筑公司员工的人,将尸体伪装成“冷气机材料”,搬进了神邦大楼。他们骗过大楼警卫,将一麻袋“货物”塞进了屋顶机械室。柳原是七日遇害的,两天时间足够凶手们用汽车将尸体从刈野温泉运送到东京了。

一、遇害→六月七日(解剖结果)

二、将尸体搬运至神邦大楼→九日夜间八点十分左右

三、发现尸体→十日下午五点十分左右

将尸体从刈野温泉搬运至东京的,应该不是将尸体运进神邦大楼的那一群制服男子,而是别的什么人将尸体带到东京或周边,剩下的则交给那群制服男子完成……

味冈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得刷白。刚才还感觉空调在凉风送爽,可现在他穿上了挂在窗边的上衣,还是觉得凉飕飕的。

他决定,打完高尔夫之后不去刈野温泉了。他害怕从金弥口中再打听出一些细节来。刈野温泉太危险了,没有必要主动送死。他既然发现了其中的微妙,就不应该再踏足温泉一步。

味冈到达京都,并乘坐出租车来到东山附近的酒店门口。阴郁的心情一直陪伴着他。

他在前台登记好自己的名字。站在柜台里的员工见他签完字,便将房间的钥匙和一个小信封递给了他。

“先生,有人给您留了话。”

“哦?是吗?”

门童一手拿着高尔夫球袋,一手拿着行李箱,与味冈一起站在电梯口等电梯。

味冈打开信封,先看了一眼文章末尾的落款——金弥。他们今早才分别,没想到她的留言竟比味冈更早到达酒店。最神奇的是,味冈并没有把自己的名字或公司的名字告诉金弥。

您离开京都之后,请一定遵照约定,来刈野温泉一趟,我有事和您说。您的名字是从枫庄的前台打听到的,您住在这家酒店的事情,则是小原先生告诉我的,您可千万别怪他啊。

金弥

电梯门开了。味冈将门童赶了进去,自己则把写着留言的纸条塞进口袋里,晃晃悠悠地走进了电梯。电梯里有七八个人,还有几个外国人,让味冈无法再多看两眼。

他终于明白金弥是怎么找到他的了。艺妓陪夜之后,旅馆也不得不向她们坦白客人的真实身份。

小原送完味冈后回到枫庄,被金弥逮了个正着,百般追问之下,终于打探到了K酒店的名字。金弥还特地在信上强调了“不要怪他”。金弥看人的眼光果然精准,一眼就看出小原会说漏嘴。话虽如此,味冈也的确无法斥责小原。毕竟味冈也有味冈的软肋。

他在九楼下了电梯,走过长长的走廊。高尔夫球袋挂在面前的门童肩膀上摇来晃去。他们转了个弯。门童用钥匙打开其中一扇门,让客人先进房间,展示房间的内部结构。皮革沙发和椅子围着桌子摆了一圈,占了半个房间。另外半个房间则是两张单人床。肥胖的味冈总觉得单人间让他喘不过气来,所以每次出门都会预订双人房。其中一张床上铺着床罩,另一张床已经由女服务员铺好了,上面放着一件睡衣。

门童将球袋与行李箱放好,打开洗手间与浴室的房门,检查了一遍,之后又向味冈介绍了一下房间的各个组成部分。

味冈心不在焉地站在原地,时不时答应两声,之后还给了他点小费。门童离开后,味冈也没有坐下的意思。他从口袋里掏出纸条,重新看了一遍。当然,那些字是前台的人写的,还附上了电话的时间,三点零五分。

三点零五分——那正是大石、平山和小原搭上列车的时间。看来金弥是送走三人之后打的电话。

请一定遵照约定,来刈野温泉一趟。我有事和您说。

温泉固然危险,可金弥要说的话,也勾起了味冈的兴趣。莫非是有关“山下”——柳原孝助的吗?可为什么金弥又改变主意,决定告诉味冈了呢?即便味冈不清楚金弥打算说什么,但他还是很想去听上一听。

味冈回忆起昨晚与金弥之间发生的种种。那不是回忆,而是身体中残留的感觉,是缠在他身上的手脚留下的深深痕迹,他的后脖颈与腰部仿佛还能感觉得到一丝温存。她夸奖他的身体,说她难以忘却那时的欢愉。

金弥之所以请求味冈前往温泉,莫非是因为那一夜的恩爱?她也许是想再次体验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想到这里,味冈不由得心动了。而且对男人身体入迷的女人,为了讨男人的欢心,什么都肯说。化名“山下”的柳原孝助什么时候,在刈野温泉的哪家旅馆,见了什么人,有没有吃过甜虾——金弥定会道出一切。

见到金弥的留言之前,味冈已经认定刈野温泉是个危险的地方,决定不再回到温泉去。不可否认,刈野温泉对味冈来说的确有些可怕。然而他是否有些神经过敏,高估了温泉的危险性呢?其实去一趟温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见见金弥吧。温泉再可怕,也有金弥站在自己这边,毕竟她已经喜欢上了味冈。温泉艺妓十分熟悉当地的情况,人脉肯定也很广。

味冈的理智告诉他,要深思熟虑,好好想想要不要再去温泉一趟。然而他的感情仿佛巨石之下源源涌出的泉水一般,难以阻挡。

他没必要在今晚作出决定,还有明天和后天呢。到时候再说吧——他的自制力只能延缓他作决定的时间而已。

味冈总算平静了下来。他坐在皮椅上,拿起桌上的水瓶,往茶壶里倒了些热水。水壶里放着一个茶包。他晃了晃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房间里的空调风力太大,有些发冷。

晚餐时间到了,可味冈既不想去酒店餐厅吃饭,也不想去他经常光顾的那家木屋町的小餐厅。去哪儿都觉得麻烦。巨势堂明今晚会住在哪家酒店呢?琵琶湖畔的高尔夫球会将于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开始。主办方南苑会的通知上说,八点半在俱乐部大厅集合。所以巨势应该已经来到京都了。

味冈心想,他莫非也住在这家酒店里?要是没能在餐厅里见到巨势,他也应该向前台打听打听巨势的房间,毕竟还是上门打个招呼比较好。

于是他立刻给前台打了个电话。

“请稍等。”前台员工查看了登记簿,回答道,“巨势先生并没有住在我们酒店,我们也没有收到他的预约消息。”

“这样啊,那……”

他想再用南苑会其他成员的名字问问。他并不想打听政府官员的消息,虽然他能猜到会有些什么人参加。他现在也没什么事要找他们谈。高尔夫球会前,南苑会成员擅自约见政府官员——这是巨势堂明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其他南苑会成员,比如大东组建设的成濑敬一,有可能也住在这儿。想到这儿,他便改了主意,对前台的人说:“算了,那就这样吧。”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起身走去洗手间。

今晚他并不想见到成濑。当然,成濑并不知道,自己那天离开巨势堂明事务所之后,味冈趁泽田美代子不在,偷偷潜入了办公室。可味冈还是想躲着他。毕竟那是柳原孝助的尸体发现前四十分钟发生的事情,时间太不凑巧了。

虽然不想见到成濑,可共荣建设的中原武夫要是住在这儿,他倒还想见他一面。他不像成濑那么会耍小花招,比较老实,不用戒心十足地对付他,一起喝个小酒也会比较轻松愉快。好,回头再问问前台中原在不在这家酒店吧。

味冈的视线忽然停留在了眼前的白色陶器上。陶器里插着一朵花。

味冈呆住了。

那是一朵扶郎花。

味冈看出那是一朵精巧的假花,可心中的恐惧却没有任何变化。他回到房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而视线却不知不觉地停留在了裤管上。当然,他并没有撞到假花的花瓶,假花的花瓣也没有黏在他的裤管上。

味冈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感到越发不快。玫瑰花、郁金香、三色堇……放什么花不好,偏偏是扶郎花。想到这儿,味冈更是怒火中烧。

明天早上离开酒店之前,他每次走进洗手间,都要忍受那朵令人不快的扶郎花。他原本想忍耐一下,毕竟自己只在这儿住两个晚上。然而他已经发现那朵扶郎花,那天的恐怖回忆总在脑中挥之不去。

要不去走廊的公用洗手间吧?可那边会不会也放着有扶郎花的花瓶?

味冈坐立不安,决定亲自去确认一下。他离开房间,来到走廊。洗手间离他的房间很远。要是晚上突然内急可如何是好……不过那样总比见到房里那令人不快的东西要好。

拨开洗手间门口的丝绸门帘一看——三只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白色陶器,三朵扶郎花在灯光下傲然挺立。

这是什么酒店啊!味冈飞也似的逃回房间。他赶忙抽起香烟来平静自己的心绪。然而,他越是想,就越想上厕所。明明三十分钟前才去过一次……

这可如何是好……还要在房间里过一整夜呢。一丝恐惧油然而生。

味冈下定决心。

他猛地站起身,冲进厕所。扶郎花纹丝不动,在白色陶器中充满敌意地望着他。

味冈与扶郎花对视了三分钟之久。

他一把将细长的花朵从瓶子里拔了出来,使劲折花茎。然而花茎是用钢丝做的,无法折断,只是被味冈弄弯了而已。花朵与叶片都是合成树脂做成的,非常硬,但很容易就从花茎上掉了下来。不久,味冈手中便出现了被折成三段的花茎、十几片花瓣与三片叶子。

见陶器中没了花朵,味冈终于放心了。他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东西勾起那段恐怖的回忆了,再也不用为这些无聊的东西烦心了。

可味冈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他该如何处理手中的花朵残骸呢?总不能丢进房间里的垃圾桶里吧?明天早上离开房间之后,会被打扫房间的女佣发现的。她说不定会报告前台说,有人破坏了房间里的东西。虽只是朵厕所里的装饰花,也许前台不会太过当真,但有人搞恶作剧的消息会在酒店内传开。堂堂日星建设的专务,喝醉酒之后居然破坏了房间里的东西……而且,还是厕所里的一朵假花,真是怪了。

他也不能把花藏在衣柜角落里或是地毯底下。最终,他还是将花装进了酒店前台给他的信封里,打开行李箱,塞进了换洗衣服底下。明天出门的时候再找个合适的地方扔了吧。

清洁工会发现厕所里的小花不见了,可她也找不到花的残骸究竟在哪儿——因为没有花朵遭到破坏的证据。大型建筑公司的专务,怎么会去偷厕所里的假花呢?肯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酒店肯定会立刻从仓库里拿出一朵备用的花来。毕竟对酒店来说,那只是众多耗材的一种罢了。

正当味冈思考问题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请问是味冈先生吗?”电话那头的人如此问道。一听那独具特色的声音,就知道那是共荣建设的中原武夫。

“啊,晚上好,”味冈高兴地说道,正想见中原一面呢,“您现在在哪儿呢?”味冈以为他在京都市内的某个地方。

“521号房,五楼。”中原就在这家酒店里。

“哦,我还真不知道您也住这儿呢,您是什么时候到的啊?”

“一小时前。”

“我也差不多。其他人呢?”他指的是明天要去参加高尔夫球会的其他南苑会成员。

“这我就不清楚了,”中原搪塞了过去,“我有些事情想跟您说,能不能占用您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呢?您的房间号码前台已经告诉我了。我就猜您会住在这儿。”

“有啊,别说是十分钟了,三十分钟也行。要不干脆一块儿吃晚饭吧?”

“真是不凑巧,我刚吃过晚饭。您还没吃吧?……那可真是对不起。其实我是吃了晚饭之后才想起您可能也住在这儿的。”

“啊,这样啊,那您要不就到我房里来吧?”

“好,我保证不占用您太多时间。”中原的口气非常客气。

味冈也没有多想什么,老老实实地坐在房间里等待中原的到来。也许是他听说了明天会有什么官员到场。到达高尔夫球场之前,参赛的官员与他们所属的部门都是保密的,这也是巨势堂明的一贯做法。然而,要是能事先得到一些消息,就能有的放矢了。

味冈他们深知,这场高尔夫球会与J、R两县的收费观光道路有关。工程将由数家公司共同承包,所以大型建筑公司必须统一步调。

即使他们能在球场见到官员们,但他们也不会谈工作方面的事情,或是用态度来暗示些什么。然而这毕竟是巨势堂明组织的秘密集会,要是能事先知道会有什么官员出席,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巨势堂明应该已经来到了京都。大东组建设的成濑敬一也该到了。毕竟明天一早就要举行高尔夫球会。味冈也很想知道他们都住在哪儿。中原要是知道,还可以打听一下。

一阵敲门声传来,味冈起身开门。椭圆形的脸,大大的鼻子,两侧刻着深深的皱纹。四十四五岁的中原性格温和老成,说话的语速也很慢。

“您辛苦了。”中原对刚出完差的味冈说道。得到味冈的允许之后,中原在椅子上落座。

“哦,您的房间可真不错,够宽敞。”中原环视一周后感叹道。看来他住的可能是单人间。

“您也知道我比较胖,不住双人间总觉得憋屈。”味冈解释道。

见到味冈匆忙为自己辩解,中原更怀疑味冈是在金屋藏娇。

“味冈先生,我们俩到酒店的时间好像都差不多,说不定我们坐的是同一班新干线呢。”看来中原准备再闲聊一会儿。

“不不,我不是从东京来的,昨天我还在其他地方出差呢,分店那边有些事。”

味冈只说是“分店”有事,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他也不想把谎话扯得太大,免得事后圆不了谎。

“啊,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您是直接从东京过来的呢,那您一定累坏了吧?”

“没事,没事,多谢您的关心。”味冈清了清嗓子,正想端起眼前凉了的茶杯,这时他忽然有了个主意,“您看我这儿也没什么好招待您的,要不我们去楼下的咖啡厅谈吧?”

“没事,就在这儿谈吧,您不用太在意这些。哦,对了,您还没吃晚饭吧?我说完就走,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的。”

“我也不太饿,不着急吃饭。您就慢慢说吧。”他也有话想问中原。

“太谢谢您了……其实啊,味冈先生……我有件事情想问问您。”中原终于切入了正题。

“哦?什么事?”

“刚才我在餐厅吃晚饭,没想到竟然见到了末吉先生。就是那个甲东建设的末吉祐介啊!莫非是您带他来的吗?”

味冈大吃一惊,抬起头说:“什么?末吉祐介在这儿?”他直愣愣地盯着中原。

“是的。不过当时餐厅里人很多,我和他的位置又离得比较远,所以他好像没看见我。他好像在和其他人吃饭……可我一看那头白发,就认出他来了。”

味冈怒火中烧。末吉祐介居然追到这儿来了。他知道明天南苑会要举办高尔夫球会。

“可不是我带他来的,是他自己找来的。”

味冈气得满脸通红,仿佛末吉就站在他面前一般。

“是吗……?”

中原被气势汹汹的味冈吓到了。

“可不是嘛!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您也知道,他肯定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高尔夫球会的消息,所以才会追到京都来,让我介绍他入会。他之前已经拜托过我很多次了,可能他觉得我办事不力吧,这次干脆亲自出马了……真是够烦人的。”

末吉的执拗压得味冈喘不过气来。他布满油脂的脸离味冈越来越近。

“上次在DATE"见面的时候,那人不是来找过您吗?就是去老师事务所的那天。”中原提到了下雨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就是这种人,死缠烂打。”

“是吗……那他不是您带来的咯?”中原看着味冈的表情,终于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当然不是啊!”

“那我就放心了。在DATE"见面那天,末吉就拜托您介绍他入会了吧?刚在餐厅见到他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您受不了他的再三请求,把他带了过来呢。如果真是那样,我就不得不来问问您的意思了。毕竟让他那样的人进南苑会,整个组织的秩序都会被破坏的。现在组织里都是些大型企业,好不容易协调好了,要是来了这么个人,天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我知道,所以我也一直推脱来着,之前也不觉得他有多么恬不知耻,可这回他居然追到京都来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要是他明天敢来找我,再求我介绍他入会,我就会彻彻底底地回绝他。之前我还有些同情他,不忍心正面拒绝他,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好心都被当作驴肝肺了,哼。”

“我也能理解他,他是想进南苑会,好多接一些大工程,可他的行动也实在太欠考虑了。”中原解开了心中的疑惑,舒展了紧锁的眉头。同时他也不禁同情起味冈的遭遇来。

“唉,碰上这么个神经大条的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味冈也只得以苦笑回应。

中原站起身来小声说道:“不好意思,能不能借您的厕所一用?”

莫非是他之前太过紧张,一旦放松下来就……味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还是带他去了洗手间。

味冈回到座位,总感觉末吉马上就要打电话过来,或是要敲响自己的房门了,顿时紧张起来。就连中原都注意到了味冈住在这家酒店,并打听出了他的房间号码。能够打听到高尔夫球会日期的末吉,想必也能做到这一点,他只需给总公司的秘书课打个电话,问问味冈今晚入住的酒店的名字就行了。也就是说,他能轻而易举地打听到味冈的房号。眼看着电话那头即将传来末吉沙哑的声音,门口即将出现那满头白发,还有那张汗涔涔的脸……

想到这儿,味冈就更不敢随随便便离开房间了。他想起自己曾在神邦大楼一楼的商店街撞见过末吉,顿感背脊发凉。

中原一边将手帕塞进口袋里,一边走回房间。

“如此一流的酒店,也会有疏忽啊。”中原念道。

“怎么了?”

“哦,没什么大事。我的房间是单人间,价钱也比较便宜,您这儿是双人间,面积也大。不过我那房间的厕所里有一朵小花,可您这儿却没有。那是一朵假的扶郎花。”

“……”味冈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立刻想到放在房间角落里的行李箱——花朵的残骸就压在箱底。

“可能是服务员忘了放吧,他们人手不够,也挺忙的。不过我本以为一流酒店肯定不会有这种疏漏,没想到还是被我发现了。”

“也许是吧。”味冈摆出毫不在意的表情,装作对此完全不感兴趣。

中原坐下之后,又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双脚并拢后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了。”

“哦,您这就要走了啊?”味冈抬头看着对方,用笑脸掩饰心中的阴郁。

“我本想说个五分钟就走的,没想到竟聊了这么长时间。我还要回房间处理一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您还真是用功啊……”

“其实不是啦,只是带了些工作过来,想今晚先解决掉,这样明天就能气定神闲地打高尔夫球了……只是见到末吉先生之后,想赶紧找您问问清楚,这才……味冈先生,请您千万别介意啊。”中原低头致歉道。

“哪里哪里,我怎么会介意呢。末吉是自说自话跑过来的,我不可能把他引荐给巨势老师。我也实在是受不了那种死缠烂打的男人了,火得不得了呢。”

“味冈先生,我都明白……”

“话说巨势老师住在哪家酒店啊?”

“我也不清楚,唯一确定的是肯定不是这家。也许他压根就不在京都,而是住在了大阪。”

“哦……那大东组建设的成濑呢?”

“也不清楚……反正明天早上八点半之前,大家肯定会到齐的。”

中原道过晚安,便离开了房间。

烦心事儿又多了件。味冈如此想道,中原发现了厕所里的假花没了。

中原在味冈心中撒下了阴郁的种子,虽然这粒种子生根发芽成隐患的概率很小……

都怪死缠烂打要入会的末吉祐介追着他到了这家酒店!要是没有末吉,中原就不会来味冈的房间,也不会注意到失踪的假花了。

味冈怒上心头,巴不得好好骂末吉一顿。何必在房间里提心吊胆地等他出现呢?怒气冲冲的味冈当下决定,先发制人!

“我们这儿没有叫末吉祐介的客人,他也没有预订我们的房间……”前台查过登记簿之后回答道。

莫非中原认错人了?不会吧,这个可能性也太小了点儿。中原就是因为确定那是末吉,所以才会特地找味冈抗议的。

莫非末吉入住的时候没有用真名?这种可能性也存在疑问。他没有必要隐姓埋名啊。

要是末吉没有住在这家酒店,那就只能说明他是来餐厅吃饭的。中原不是说他在和另一个人一起吃饭吗?也许那个人才是酒店的住客,是他邀请末吉来的。

那会是谁?

味冈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来就不太了解末吉祐介的交际圈子。

味冈觉得有些饿,决定出门吃个晚饭。

他原本想叫客房服务,可转念一想,独自在房间就餐也着实凄凉了点儿,可要是跑去酒店的餐厅,说不定又会碰上末吉祐介。当然,要是能见到他,味冈还真想趁机骂他一顿,可想到他那张脸,味冈就没了底气。那张布满油脂的脸,那双硕大的眼睛,那充满期待与哀求的语气……被他这么一求,味冈总是来不及厌烦,自己就先败下阵来。最好避免与他单独接触。万一明天早上末吉出现在了琵琶湖畔的俱乐部,味冈就准备大声斥责他的纠缠与无礼,之后就能用“忙着打球”打发他走了。到时候还有许多会员在场,不会像两人单独相处时那样难以脱身。

味冈不仅讨厌末吉,还有些怕他,所以他才不敢去餐厅。共荣建设的中原武夫是吃饭的时候见到他的,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末吉应该也不在餐厅里了。可味冈也无法排除那颗满是白发的脑袋走近自己的桌子,喊出“专务……”的可能性。

自己在房里吃太过凄凉,又去不了酒店的餐厅,那就只能出去吃了。不过那样正好——味冈正想去个热闹点儿的地方换换心情。

不仅如此,他只要出门,就能把箱底的花朵残骸处理掉了。虽然那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可毕竟是酒店的房间设备,还是早些处理掉为好。天已渐黑,自己又身处京都,没人认识自己,只要打辆车,趁车子开进小路的时候,把东西丢进某家人家的垃圾桶里就行了。

况且他感觉自己要是再留在房间里,就会接到末吉打来的电话。味冈相信末吉已经从前台打听到了自己的房号。共荣建设的中原在餐厅撞见了他,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他明明住在其他酒店,却特地来这儿吃饭,这就说明他已经掌握了味冈的行踪。

味冈掏出笔记本,拨通了一个号码。

“您好,这里是梅村"料理店。”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我是日星建设的味冈。”

“哎呀……感谢您经常惠顾。”

“请问老板娘在吗?”

一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

“哎呀,专务您好啊,您在哪儿逍遥呢?”

“我在K酒店呢,正准备上你那儿吃点东西。”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请问一共几位客人呀?”

“就我一个。”

“就您一个人吗?”

“是啊。”

“那多冷清啊。要不要我帮您从祗园叫两个姑娘来?芳江和龙子应该都能来的。”

“下次再说吧。今晚我就去吃个饭而已,我都快饿死了。”

“哎呀哎呀,您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呀……”

味冈从衣橱中取出上衣穿上,又从行李箱里掏出装有花朵残骸的信封,塞进了口袋里。可信封却把口袋撑了起来,他只得顺手找了张纸,把信封包起来握在手里。

离开房间之前,味冈又打了个电话回东京给妻子。

“是我。”

“哎呀,从京都打来的?”

“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有。”

“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打过电话吗?”

“是有五六个,不过他们都说等你回来了再打给你。”

味冈最担心的是神邦大楼的案子查到了自己头上,好在妻子的声音同平常一样单调,看来的确没出什么大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后天……不过也许会再晚一天。”他又想起了金弥的脸。

“我明天要去镰仓一趟,老师要在蓬水庵举行茶会。”妻子说。

“哦,知道了,去吧。”

“那就这样吧。”妻子主动挂断了电话。

味冈出门前把钥匙寄放在了前台。员工低头说道:“您一路走好。”味冈感觉他低头时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纸包,赶忙用力将它捏紧。

他单手推开沉重的旋转门,见到门口站着一位门童。

“请问您需要出租车吗?”他也瞟了味冈的左手一眼,可是什么都没说。这只是他的职业习惯而已——要是客人手里有行李,他就需要帮忙把行李搬上车了。

味冈将目的地告知司机。见车子开动起来,味冈终于放心了。果然是做贼心虚。

最幸运的是,他没有碰到那颗叫人心烦的白头发脑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着火,深吸一口。出租车沿着缓缓的下坡路行驶,途中向左转去。长长的石墙与寺院的高墙交替出现,一路上都没什么灯光。能把假花丢在这儿,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然而,要是味冈突然命令司机停车,并下车湮灭证据,司机定会起疑。味冈把那纸包放在身旁的座位上。

他的妻子明天要去镰仓,估计要在那儿待上一整天时间。茶会就是这么麻烦。不过这样一来,味冈也不用为晚回家而内疚了。让妻子在家里干等一天总归不好,可要是她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出门玩了一天,味冈也就不会产生负罪感了。

妻子电话中的一句话,就让味冈心中的天平朝“去温泉”的那边倾斜。金弥的确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两人才共度一个夜晚,她就如此热情,这着实出乎味冈的意料。

再去见金弥一次吧。再和她睡一晚,享受一晚的温存吧。

味冈的情绪高涨起来,阴郁的情绪也恢复了不少。

而且金弥想说的话,也令味冈在意不已……

“客人,快到了,车子该停哪儿啊?”

眼前出现一条灯火通明的街道。味冈这才回过神来,透过窗户看了看外头的景色,总算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不好意思,就停这儿吧。”

司机看了一眼计价表,报出了车费的金额。味冈一看钱包,发现里头只有五百日元的纸币,却没有一千日元的。于是他只得掏出一张五千日元大钞递给中年的司机。

“您没有零钱吗?”司机皱了皱眉。

“没有啊……”

“这可怎么办……能不能请您去换些零钱啊?”司机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地说道。

如果那是张千元纸钞,味冈也就不要他找了,可那毕竟是五千日元的大钞。司机打开车门后,味冈走下车,走进路旁的一家烟店。

烟店也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出钱来。这时味冈忽然听见一声喇叭响。只见司机从窗口探出头来,不停地张望烟店里的情况。不过也难怪司机会不耐烦——后面的车都过不去了。

味冈将好不容易找出的零钱交给司机,司机一言不发地收下了。车门“砰”地一关,司机扬长而去。

味冈常去的小料理店,就在一条偏僻的小弄堂里。他每次来京都,都会光顾这里。如果要接待重要客人,他就会带客人去祗园的茶店。有时也会带相熟的艺妓去这家小料理店——就是刚才老板娘在电话里提到的芳江和龙子。

味冈拐进小弄堂,看见料理店门口的红灯笼后,突然站住了。

他猛地折回大马路,左顾右盼,可就是没有找到自己刚才坐的那辆出租车。

味冈呆立在原地,心跳不已。假花已经跟着出租车远去了。

天哪……

他光顾着换钱,忘了拿座位上的假花。刚离开酒店的时候,他还满脑子都是假花的事情呢……

那不是普通的假花,而是酒店的东西,司机也许会注意到。下一位乘客也许会提醒司机,司机就会明白,那是酒店上车的那位客人落下的,说不定还会送到酒店前台去。那种出租车平时都会等在酒店门口,司机也想和酒店搞好关系,这样对自己的生意也有好处。

味冈心想,这时要是平山和小原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两位年轻的部下反应迅速,肯定早就着手搜寻出租车的行踪了。他这才深切地体会到没有左膀右臂的孤独与悲哀,顿时怜悯起呆呆站在路边的自己来。

味冈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料理店了。他找了个电话亭,给店里打了个电话,对接电话的女服务员说,自己突然有事去不了了,让她转告老板娘。

他转进另一条小弄堂,走进一家小小的中餐厅。他点了炒饭和炸肉丸,只是越吃越觉得寂寞难耐。

早知如此就叫客房服务,不出门了。味冈追悔莫及。

下一个乘客会不会把东西交给司机呢?不,那只是些假花的碎片罢了,肯定会嗤之以鼻,丢出窗外吧。即便乘客把东西给了司机,司机肯定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

想到这儿,味冈的心情平静了不少。然而,“最糟糕的可能性”没过多久又杀了回来。

要是酒店前台知道了,自己该如何解释?最麻烦的是,那是厕所里的东西。虽然他可以谎称那花本来就坏了,他觉得碍眼就丢掉了,可是酒店员工肯定会想,你为什么不直接丢到垃圾桶里呢?何必特地拿到酒店外头去呢?问题并不在于“假花”。味冈带走的,是“厕所里的装饰品”。

味冈打车回到酒店。他鼓足勇气才推开旋转门,走了进去。已经十点多了,大堂没几个人。灯也关了一半。

站在柜台旁边的门童扫了味冈一眼,依旧睡眼惺忪。

“您回来啦!”前台员工微笑着取出他的钥匙,放在柜台上,“祝您晚安。”

味冈走下电梯,沿着走廊回到房间。他并不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危险,毕竟出租车司机随时可能把假花的碎片送回酒店。

味冈忽然想到,他可以偷公共厕所里的假花——那儿一共有三朵假花,少了一朵,也不会知道是谁干的。

明天早上,要是前台打电话来说,出租车司机把假花送回来了,他也能理直气壮地告诉对方:“我房间里有假花啊,不相信的话你们大可上来看看。”他还能补充一句说,“是司机搞错了吧?呵呵。”

然而,味冈依然郁闷。连朵小小的假花都处理不好,这令他的心情万分沉重。

味冈被电话铃声吵醒。

他以为已经天亮了——因为他交代过酒店交换台六点半电话叫早。

然而,厚重窗帘的缝隙一片漆黑。味冈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看,现在只有十一点半。电话就在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上,铃声就在耳边。

他以为自己已经睡了很久,没想到根本没过多少时间。味冈目不转睛地盯着铃声不断的电话机……

谁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味冈首先想到了前台。可能是司机把假花送回来了。然而前台总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半夜打扰客人休息吧?那也太没礼貌了。

他又想到了末吉祐介。末吉肯定知道他的房间号码。味冈之前还纳闷他怎么没打电话来呢。死皮赖脸的末吉,说不定想要来房间拜访味冈。倘若真是如此,味冈就能用“时间已晚”拒绝他了。电话里先拒绝他一次,明天早上去湖畔的高尔夫球场之前,再把他叫到大堂,好好骂他一顿。那样味冈也能骂得出口。

然而,要是打电话的真是末吉,他为何不早些打来?末吉一路追他到京都,不就是为了让味冈介绍他进南苑会吗?为什么他会将这个主要目的放在一边,却和别人优哉游哉地吃晚饭呢?共荣建设的中原武夫是六点半在餐厅见到他的,那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由此可见,打电话来的,也许不是末吉。

味冈又想,会不会是公司里的人有急事要联系他?可半夜三更的,有什么急事需要扰人清梦呢?

莫非是妻子从家里打来的电话?是孩子突然生病了?或是遇到了交通事故?还是亲戚朋友病危、病故了?可妻子平时很少在自己出差的时候打电话。

味冈凝视着响个不停的电话机,仿佛那是悬疑电影里一幕场景一般。一分钟时间里,味冈在脑海中对电话的来源进行了推理。

他终于接了电话。

“村上从刈野打来的电话。”深夜时分,在交换台值班的是个男人。

“刈野的村上?”

“要为您接通吗?”

“刈野?是R县的刈野吗,就是刈野温泉的那个……”

“对,就是R县的刈野。”对方以为味冈同意接通电话了,便回答道,“那我就给您接通了。”

听筒那头传来接线员接驳线路的声音。不一会儿……

“喂喂,”打电话的是个女人,“请问是味冈先生吗?是味冈专务吗……?”

咦?竟然是金弥打来的。从那慢吞吞的语气来看,她又喝醉了。

“我就是味冈。”

“是我啊,金弥。”

“哦……”

“什么哦"啊,好无情啊您……莫非您屋里有别人?”

“没有,没别人。”味冈无可奈何地说道。

“味冈先生,这才是您的真名吧?还是我从旅馆那儿打听来的呢。又用假名,又骗我是什么机械公司的,真过分。”

“这……不是这样的……”

“连名字都不告诉我,还说要再来温泉一次,那肯定是骗我的吧?”

“我只是没机会把名字告诉你罢了……”

“骗人,骗人!您以为我这么好骗呀……嗯……我好像有点醉了……晚上又是啤酒又是日本酒又是杂烩面条的……”原本高亢的声音忽然松了下来。

“你是从哪儿打来的?”

“家里啊,刚从梅乃屋回来呢。啊,我还给您住的酒店留话了呢,您收到了吗?”

“啊,收到了。”

“我又是留言,又是半夜打电话的,您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温泉艺妓特别难缠呀?”

“你是不是喝醉了?”

“是啊,可我也是酒后吐真言嘛,有女人这么喜欢您,您就不开心吗?”

“我是觉得挺感动的。”

“呵呵,感动呀?”金弥的笑声从听筒那头传来,“要是您来了温泉呀,我就让您更加感动。”

隔壁两间房间都没有任何响声。走廊也是一片寂静。味冈感觉前台的人仿佛在交换台偷听电话的内容。

“喂喂,能听见吗?”

“嗯,能听见。你能不能说轻点儿?”

“人家喝醉了嘛,有什么办法。又不是什么坏事,您就忍忍吧,您要是来了,我就告诉您个秘密。”

“什么秘密?”

“电话里可不好说,留着枕边告诉您吧,呵呵……”

“你这是在勾引我吗?”

“人家喜欢您嘛。虽然我们不过是露水情人,可我已经忘不了您了。光是听您的声音,我就欲火焚身呀……真是奇怪……”

“喂,你说够了没有啊!”

“人家会告诉您一些有趣的传闻和情报嘛……”

“哦?是有关那个山下先生的吗?”味冈不禁抖动双腿,使劲抓住听筒。莫非金弥要说的,是有关潜伏在刈野温泉、化名“山下”的柳原孝助的事情?

“也许吧,可我好害怕说这些呀……”她的语气中也带着一丝胆怯。

“害怕?”

“是啊,好可怕好可怕哦……刈野温泉有很可怕的人在……”

味冈忽然想起,从金弥昨晚的口吻来看,来到刈野温泉的“山下”,可能有一顶强大的保护伞。

“啊,话说你们那儿有甜虾吧?”

“甜虾?怎么说起这个啦?甜虾是我们这儿的特产啊,要多少有多少。您倒是说说,您准备什么时候过来呀?”

“后天吧。”味冈下定决心。

“后天?后天几时啊?”

“估计到你那儿也该傍晚了。对了,枫庄我昨天刚去过,最好换别家。有没有什么不引人注目的小旅馆?”

“嗯,”金弥停顿了一会儿说道,“那就去海潮苑吧。那就后天了,说定了哦!”

“嗯。”

“我去帮您订房间吧。嗯,这回帮您用假名订。”

金弥还把自家电话号码告诉了味冈。看来她是动了真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