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野温泉在R县的“北国温泉乡”西侧,位于扇形台地的末端,离山尚有一段距离。

东南方向就是稗津、鹿山、那珂山等山峡间的温泉胜地,分布在那珂川溪流的附近。

刈野温泉位于那珂川的中流,是一片宽广的平地,完全没有溪流的感觉。台地的高处背朝群山,有几个苹果园。温泉町与国铁车站前的商店街、住宅区相连。

载有味冈等人的出租车往那珂川的温泉旅馆街开去。河岸边种满柳树,河上还架着几座朱红色栏杆的小桥。豪华的特产品店一字排开,还有酒吧、餐厅、小剧场、脱衣舞俱乐部和小钢珠店,与其他温泉胜地无异。

出租车开进“枫庄”旅馆,轮胎在白色的沙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枫庄一看就是当地最豪华的旅馆。出租车在门口转了个弯,横着停在门口。下午四点半,六月的太阳还在西边燃烧。

后一辆出租车中的平山与小原立刻冲了出来,与出来迎接的掌柜和服务员打了招呼。味冈与大石下车后,戴着蝴蝶领结的掌柜深深地鞠了一躬。

服务员将味冈带至三楼最靠里的一间房里。十二叠大的客厅,六叠大的更衣室,八叠大的卧室。房间的情况平山已经抢先一步上来确认过了。

为了给专务个人空间,大石、平山与小原住在二楼的房间里。

“饭菜几点上比较好?”平山设计课长回房间之前向味冈问道。

“嗯……六点半如何?”天还亮着,味冈也没什么食欲。

“我知道了……那我跟其他人也说一声。”平山转身,对跪在身后的服务员使了个眼色。

平山之后要说什么,服务员会如何点头,味冈早已心中有数。他脑中浮想起在金铃湖畔的餐厅里打电话的平山的背影。

“啊,还有,晚餐就在我的房间吃吧。毕竟我的房间比较大。”味冈对平山说道。

“好的。那我们六点半来打扰您。要是之前有事找我,请您随时给我打电话。”

平山将自己房间的电话号码报给味冈后,便离开了房间。

“请问您是去一楼的按摩浴场泡澡,还是在房间的浴室里泡澡呢?”有一双细长的眼睛、脖颈修长的四十岁服务员问道。

“就房间里吧。”

大浴场让他觉得不太自在,毕竟他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抗拒抛头露面。

服务员取出一个竹筐,将叠好的浴衣放在里面。

“晚报来了能不能立刻给我送一份?”味冈问道。

“这边的晚报来得很晚,至少要到六点半……”

“这样啊……”

“一来我就给您拿过来。”

味冈很关心神邦大楼杀人事件的后续报道。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一带的报纸也许不会刊登东京的杀人事件。要是查清了犯人,或是犯人被逮捕了,倒是有可能报道一下。可警方的调查进展,怕是很难出现在地方报刊上。

五点半左右,味冈泡完澡,从浴室里出来。

离晚餐还有一个小时。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望着花园发呆着实有些无聊。味冈明知道出门会出一身臭汗,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坐电梯下了楼。况且没有看到晚报之前,他也安不下心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晚报上会出现对他不利的报道。

味冈穿着旅馆摆在门口的杉木木屐,走了出去。太阳终于躲进了山峰背后,不过天空还是一片蔚蓝。

他沿着河边的柳树大道散步。路上竟有许多身着旅馆浴衣的人在散步,结伴而行的男人也有不少。也许是公司的同事结伴出游吧。时间尚早,可脱衣舞俱乐部已经开始招揽观众了,只见人们纷纷涌进小小的剧场之中。里面笑声不断,有许多人开关西腔。

见到这些关西来的游客,味冈终于切身体会到,刈野、稗津、鹿山、那珂山这一片“北国温泉乡”为什么要与J县一同,在金铃湖畔的半山腰建造一条观光道路。这样名古屋的客人就能直接来到温泉乡,东京的客人也会增加不少。

从日星建设的方案一得出,整个工程至少需要两百五十亿日元。看来温泉乡旅馆老板们都认定,观光道路的建成所带来的利润,会远远超出这些成本。

味冈走进特产商店隔壁的一家美术品店。这家“大野古美术店”的店门虽小,但里面很深,只是里头的古董都不怎么样。店主躺在昏暗的角落里。他看上去五十多岁,剃了个平头,时不时瞥一眼店里的客人。

店里没什么好东西,布满红色图案的大盆、青花瓷壶等瓷器、箭筒、刀剑的护手、女儿节人偶、古钟、佛像、扁担、羽毛球板、越前烧和信乐烧的水壶与瓷器。最稀奇的就是三组酒杯。一组酒杯有大小杯各两个,杯子上印着交叉的陆军军旗与海军军旗,还有四个金色的字——“凯旋纪念”,已经有些褪色了。“凯旋”上印有“西伯利亚出兵”的字样。

道路角落里还有一家破旧的高尔夫用品商店。明天他就要前往京都,参加后天将在琵琶湖畔举行的南苑会高尔夫球会。

味冈对古董本无兴趣,他只是去打发时间罢了。逛了一圈,他就默默走出了店铺。店主一直躺着没起身。出了店门口,味冈才想起死在神邦大楼楼顶的柳原孝助,也是个“古董美术商”。他顿觉心中吹进一股冷风。

他继续漫步在柳树下,走过一座朱红色的小桥。周围越发昏暗,旅馆与特产品店亮起了耀眼的灯光。灯光中,身着旅馆浴衣的人越来越多了。

味冈于六点十五分回到“枫庄”。电梯口右边是服务员休息室,狭窄的入口上挂着面门帘。门帘下露出和服的衣角,上面印着华丽的花纹。穿衣之人好像坐在椅子上……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见十二叠客厅里的黑漆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坐垫与扶手也已摆放整齐。

平山独自坐在房间角落里,见来人是味冈,立刻端正了坐姿。

“您去散步了吗?”

“啊,就出去逛了逛。”

“外头一定很热吧?您都出汗了……”

“出点汗也好。”

平山拉起浴衣的袖子,看了看手表:“专务,那我去楼下叫大石部长和小原过来吧。艺妓们也来了。”

味冈想起刚才见到的盛装一角。在湖畔餐厅吃饭的时候,平山就给旅馆打了电话,安排了艺妓的相关事宜。

“平山,要是晚报来了,就让服务员给我拿一份来。”

“好。”

味冈在浴室中泡澡时,听见了大石走进客厅说话的声音。

洗完澡,走出浴室一看,三名部下已围坐在桌旁。

味冈刚在壁龛柱子前坐下,艺妓们就进了房间。一共有五个艺妓,她们整齐地跪坐在门口,鞠着躬说道:“晚上好。”

味冈的座位旁放着一份报纸。可艺妓们立刻就坐到了味冈两边,一个艺妓还端起酒壶为味冈倒酒,弄得味冈都没空看晚报。

“干杯!大家辛苦了。”味冈举起酒杯。

“您也辛苦了。”三人望着专务,齐声说道。

之后,艺妓们也开始出声说话,席间渐渐热闹起来。五位艺妓中,有一位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剩下的四位都是二十五岁出头。看来平山定是下了一番工夫,在温泉胜地凑齐四个“年轻”艺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莫非是刈野温泉的年轻艺妓特别多?长脖子的女服务员与另一位服务员则在忙碌地端茶送水。

坐在大石左侧的艺妓,穿着一件似曾相识的衣服。那就是味冈下电梯后,在小房间门口见到的那件衣服吧。

那位艺妓长得挺俊,细长的脸庞,高挺的鼻梁,嘴角收得紧紧的。眼睛上方稍稍下凹,有些阴影,一笑还会露出两个小酒窝来。

“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平山说道。

那名艺妓回答说:“我叫照叶。”说完,她从腰带中取出红底黑字的小袋子,上面印着她的名字。

春若、花江、梅丸,都一一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可她们都没有照叶漂亮。味冈认定,今晚就要照叶陪自己过夜。叫来四个艺妓,就是为了打发这漫漫长夜。肥胖的味冈,特别喜欢苗条的女子。

聊着聊着,味冈趁机拿起桌旁的晚报。他早就想翻开报纸看一看了。他没有看其他版面,直接翻到了社会版。

尸体发现当天出现可疑男子——东京大楼屋顶杀人事件味冈顿觉艺妓们的欢声笑语离自己远去。

十日下午五点左右,东京丸内神邦大楼屋顶机械室发现了一具死尸。警方查明死者为岐阜市的古董美术商柳原孝助(59岁)。事件的犯人,以及尸体究竟是从何处搬运而来的还不得而知,但当天下午四点十五分左右,在神邦大楼七层的东亚电器工业事务所工作的笠井杉子小姐(26岁)曾与一名中年男子乘坐同一班电梯前往七楼。笠井小姐称,那名男子往走廊东侧去了,与她的办公室正好是相反方向。之后笠井小姐就进了办公室,不知男子之后的去向。警方十分重视笠井小姐的目击证词,因为走廊东侧有前往屋顶的楼梯。警方对大楼七楼的各家事务所进行调查,发现当天五点左右并无类似的访客。该男子与事件是否有关还无法确认。

警方正在调查九日将尸体搬运至大楼的客货两用车的所有人,以及伪装成建筑公司员工的三名年轻男子。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味冈顿觉浑身无力,差点倒在地上。

昨天坐在从名古屋前往府中町的车里,他就猜到了晚报上会这么说。

大家也许会有这样神秘的经历:在某处见到某人时,会觉得“咦?我好像以前梦见过这个场景,连见面的地方都一模一样”。莫非那是神明给出的预知梦?在旧式高中教科书中学到的《枕草子》与《徒然草》中,也有过类似经验的描述。

昨天在车里想到这些,他还郁闷了许久。身旁的大石见他愁眉不展,还担心地问道:“您不舒服吗?”

耳边传来女子的声音,仿佛在味冈脆弱的心脏上扎了一针。

“哎呀,吓着您了吗?……真是对不起,都怪我突然说话……”不知不觉中,照叶坐在了味冈身旁,露出微笑。晚报从味冈指尖滑落……

杯酒下肚,男人们也热闹了起来。三位部下与艺妓总会向背对卧室的味冈搭话,逼得味冈不得不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服务员考虑到味冈的身材,将两张坐垫叠在一起,并将上面一张坐垫对折,用作靠垫。这就让味冈的座位显得更高了。

味冈身旁坐着照叶,他与大石之间则是春若,对面的平山与小原旁边则是花江与梅丸。不过她们经常变换位置。只有那位名叫“金弥”的拿着三味线的中年艺妓,一直坐在下座的小原旁边。

“客人们是第几次来我们温泉呀?”

“哦,第一次。”

对话从这里展开而去,聊的都是些温泉游客与艺妓之间常聊的话题。味冈满脑子都是晚报上的那篇报道。

警方十分重视笠井小姐的目击证词。

他本想将这段文字系在氢气球上,放飞空中,可没想到它却越来越重,如铅块一般沉到了地底。

那名女员工叫笠井杉子,二十六岁。味冈坐电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没有正眼看过她,但眼睛的余光还是瞥到了她的容貌。一头卷发,眉毛很淡,肿肿的眼皮,细长的眼睛,眼珠很小。鼻梁很低,嘴唇有些厚。总之就是一点儿都不漂亮。

味冈用余光就能看得如此仔细,那名女员工想必也看清楚了味冈。

可报道中只写了“中年男子”这四个字。

味冈怀疑,那是警方故意没有公布所有信息,以放松对方的戒备,为笠井杉子创造再次见到此人的机会。也就是说,那完全是警方的谋略。

倘若如此,那味冈就不能随便出门了。今后更是不能踏进神邦大楼半步,毕竟他再次见到笠井杉子的可能性,超过90%。

这可如何是好。这样他不就去不了巨势堂明的南苑会了吗?即便他可以不主动去事务所,可如果是巨势叫他过去……一旦拒绝,定会触怒巨势,再也接不到工程项目。他与大东组建设的成濑、共荣建设的中原,还有其他公司的干部们经常会去铁桥下的那家咖啡厅集合,然后一同前往事务所,不可能单独行动。

那就只能蓄胡子改头换面了。浓密的胡须加墨镜,也许会躲过女员工的视线。

然而,味冈忽然冒出了一个新想法来——笠井杉子会不会是高度近视?那浮肿的眼皮与小眼睛,不正是近视眼的特征吗?

仔细想想,警方也不可能采取故意隐瞒信息的策略。一旦掌握了可疑人物的相貌特征,他们定会在媒体上公开,以引起目击者的注意,这样对搜查工作才比较有利。

“没错!警方就只知道那些,那女人肯定是个近视眼。那么细长的眼睛,想必是平常眯眼睛眯出来的!只可能是个近视眼……”

“啊?您在说什么呀?”身旁的花江将雪白的圆脸凑了过来。照叶换去了平山与小原中间,黑色的眼珠也盯着味冈。

“哦,没什么。我说什么了吗?”

“是我听错了吧?好像在喊金弥的名字……”也许他口中念叨了“近视”二字。

“金弥姐姐在那儿啦。”花江笑着指了指那位中年艺妓。

“我们正让她们猜我们是干什么的呢。”平山对味冈说道。味冈陷入沉思的时候,他们已经换了话题。

“是嘛……你们觉得我们是干什么的呀?”味冈环视四周的艺妓。他的心情轻松了不少,那铅块一般重的东西,好像也从沼底浮了起来……

艺妓们都说他们是公司职员,只有身材较矮的梅丸张开圆圆的眼睛说:“是不是当官的呀?”

“官员啊,”大石卖了个关子,“官员的种类可多了,那你觉得我们是哪个部门的呀?”

自治省、农业水产省、建设省……大家众说纷纭。会去地方上出差的,大多是这几个部门。

“建设省啊……建设省这个方向不错。建设省的官员会到这儿来吗?”平山兴趣盎然地问道。

“来是来,只是来得不是那么勤,偶尔来一趟。”四个年轻艺妓里最年轻的春若,下巴有点凹。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艺妓,看人的眼光很准。

“是建设省的哪个部门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

“哦……那会不会不是建设省本部的,而是地方管区局的啊?”

建设省会将邻近的几个县划分为一个大区,设立地方管区局。农水省、通产省、警察厅也有这一制度。

“这……就说不好了……”春若一脸迷惑。照叶低头看着桌子。桌上摆着一个色彩艳丽的小钵。

“不过你们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即便客人不说,你们也能大致猜到客人的职业吧?”

“我们的眼睛哪儿有这么神啊……”年长的金弥在远处笑着说道。

“这位姐姐,来来来。”平山越过身边的小原,将酒杯递给金弥。

“谢谢。”经验丰富的金弥故作娇态地接过酒杯,脸上的细小皱纹微微颤动。年轻的梅丸帮她斟了些酒。

“你就别谦虚啦,即便认不出官员,总能认出那些别着徽章的老师"(议员)吧?”平山指了指上衣的衣领。

“哪儿能看出来呀,议员老师也不会戴着徽章来呀。”金弥一口饮尽杯中的酒,从胸口掏出一张纸,擦了擦嘴角。

“啊,是吗……毕竟他们不能堂而皇之地来吧。除了国会议员,总还有县议会、市议会、町村议会的议员吧?这些议员肯定会到处炫耀自己的徽章吧?不来温泉旅馆偷情,也能来这儿举行秘密会谈嘛。”

金弥走向平山,在他身边坐下,微笑着说道:“谢谢您的杯子。”

她将酒杯还给平山,一只手扶着平山的肩膀,一只手则为他斟酒。她欠着身子,手法娴熟。她虽然很瘦,但风韵犹存,透着一股仿佛舞台演员一般的韵味。她靠在对方的肩膀上,阻止他进一步提问。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中年艺妓,在这方面,年轻的姑娘们望尘莫及。

一直盯着金弥的味冈大声说道:“我们不是什么官员,只是百货商店的员工罢了。”

“啊?百货商店的店员?”味冈超乎意料的回答,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斜对面的照叶也抬起头来。端正的五官在电灯的照射下,形成浅浅的一层阴影,仿佛微开的花瓣一般羞涩美丽。

“是哪家百货商店呀?”身旁的花江问道。大家也都是半信半疑。

“这可不能说,要保密的。”

“我知道啦,”梅丸拍着手喊了起来,“N市中心不是要造一家大百货公司的分店吗?所以各位贵客肯定是东京或大阪的大型百货公司的!是来我们这儿视察的吧?”

N市是该县最大的城市,位于温泉北侧,距离约20公里左右。

“哦?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三年后,J县府中町和这边不是会建一条观光道路吗?穿过金铃湖山区的那种。这样一来我们温泉和N市都会来许多东京的客人,所以东京和大阪的百货商店要来开分店呀。”

“哎呀,被你看穿啦。”味冈猛地一拍膝盖,又望向照叶的脸庞,“……不过观光道路在这边还真是备受期待啊……”

“那是当然……”艺妓们说道,“温泉旅馆的老板们都下了血本啦。造好了就等着发财啦。”

十点刚过,曲终酒醉,四个男人带着艺妓们来到四楼的舞厅。

舞厅很大,天花板上还有七彩的照明灯,和酒吧一样。各色灯光打在男男女女身上。男的都是旅馆的主客,而女的有艺妓,也有其他酒吧的女公关。舞台上有乐队在演奏,有人踏着乐曲的节奏快速舞动,也有男女坐在对面的长椅上,紧靠着肩膀,好像在观赏别人跳舞一样。忽然一对男女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舞厅。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裸体装饰画。味冈与花江也并肩坐在其他客人与女子中间。大石身旁的是春若。小原旁边的则是梅丸。只有平山一人坐立不安,身旁站着年过中年的金弥。

味冈终于明白了——这儿是男客人与艺妓们的“恋爱”成立的地方。这个舞厅安排得太妙了。聚餐时不方便与女子交涉,所以旅馆才准备了这间舞厅。舞厅里非常昏暗,有音乐的掩饰,眼前还有人在群魔乱舞……最适合一男一女坐在椅子上讨论这些事了。

味冈满心期待着照叶走进舞厅。在金铃湖畔的餐厅时,平山已经打电话联系了旅馆。味冈认定,最漂亮的那名艺妓,就是为他准备的。

从晚报的报道来看,女职员应该没有看清自己的相貌,味冈也放心了不少。他不断告诉自己,那女人应该是个近视眼。虽然心中依然存在一丝不安,但他今晚不想再沉浸在这些讨厌的回忆中了。好好享受艺妓的温柔吧。味冈醉了。舞厅的氛围让他有些飘飘然……

平山与中年的金弥说了会儿悄悄话后,垂头丧气地走到味冈旁边,支开花江,自己坐了下来。

“专务……那个照叶……好像不行啊……”他轻声说道。

“……”

“金弥说,只有照叶不行……”

“莫非她后台很硬?”

“好像是……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啊……还贸贸然地出来接客……”

大石带着春若,小原则搂着身材较矮的梅丸走出了舞厅。

“我吩咐金弥去找个年轻的艺妓了……您看不上那个花江吗?”如果味冈看上花江,平山就准备割爱于他,自己则由金弥重新找的艺妓伺候。

“没事,我就要金弥吧。”味冈忽然想通了。

“啊?金弥吗?”平山瞪大眼睛。

“我也不年轻了,找金弥这个年纪的正好。讨好年轻任性的姑娘反而麻烦,还不如金弥那样有些年纪的更贴心。”

房间里的浴室传来水声。虽然那声音不是很响,但十一点过后整栋旅馆都静悄悄的,趴在被褥上抽烟的味冈也听见了。

八叠大的卧室位于房间深处,与客厅相连。地上铺着两张夏天用的浅蓝色被褥,上面还印着浅红色的斑点牵牛花。枕边的方形台灯射出昏暗的光线。远处传来空调微弱的响声。

浴室在走廊右侧。浴缸传来的水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水龙头放水和使用脸盆的响声。不久,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女人开始擦拭身体。

更衣室与卧室之间,隔着一扇磨砂玻璃门。浴室天花板上被蒸汽打湿的电灯,在磨砂玻璃上投射出朦胧的橙色人影。女子擦干身体,拧起毛巾。被雾气笼罩的轮廓随之变换——味冈看着这一幕,想入非非。

金弥虽瘦,但也并非骨瘦如柴。宴席中,金弥从盛装中伸出的手腕,也印证了味冈的猜测。腰围还挺粗。四十二岁的她还没有开始发福。味冈自己比较胖,所以喜欢苗条的女人。

纸门拉开又关上。金弥赤着脚,沿着走廊走了过来。青花瓷的香炉中传来阵阵香味。

金弥再次拉开一扇纸门,随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响声,大约是在化妆吧。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味冈动了动匍匐的身躯。

“让您久等了,我这就过来。”

纸门另一边传来金弥的声音。

不久,榻榻米上便传来金弥的脚步声,纸门也拉开一半。金弥进屋后拉上了,绕过被褥,在距离味冈枕边有些距离的地方端坐下来。随后整了整旅馆浴衣的衣襟。

“啊,真香。”味冈赞叹道。

台灯微弱的灯光让金弥细长的脸蛋显得更加白皙。她并不难看。

“真漂亮。让我好好看看。”味冈故意伸出手,想要调亮灯光。

“求您了,千万别……脸上的皱纹都被您看见了……”

“没有的事!”话虽如此,他还是收回了手。

“我还嫌光线太亮呢。”

“要是关了灯,可就一片漆黑了啊。”

“真的,一片漆黑最好了……”

“别那么谦虚嘛。比起年轻人,我更喜欢你这样有些年纪的。”

“您喜欢上了年纪的女人吗?”

“算是吧。”

“唉,要是我能再年轻一点就好了……”

“别担心,你有你的风韵。”

“谢谢……您的嘴可真甜。”

“我可不是胡说的。其他客人就没这么夸过你吗?”

“嗯……有时会吧……”

“你看,我没骗你吧……男人的审美标准都是一样的。”这句话可是味冈的经验之谈。

“我听的时候都会打个折扣。”

“也罢。进被窝里来吧。”味冈用肥硕的下巴,指了指旁边的被褥。上面还放着一个粉红色的枕头。

“嗯,”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随即又把脸凑近味冈说,“……我帮您揉揉肩吧?”

“嗯,”味冈也不猴急,“那就帮我揉揉吧。”

他改了主意。年轻时他总是急于进入正题,可现在却学会了把“好事”留在后头。

他正想坐起身,金弥却说:“啊,您躺着就行了。”

“不,我觉得坐起来比较舒服。”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吗?”金弥靠近味冈身后。温泉水与化妆品的香味阵阵袭来。纤纤玉手开始为味冈的肩膀按摩。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些力气。

“您这么个大个子,我来按肯定不够舒服吧?”

“没有没有,挺好的,你手艺不错啊,看来你很有经验嘛。”

“哪里,我们家里有个老人,我经常帮他揉罢了。”

味冈没有开口问那老人是谁。如果她有丈夫,应该不会在温泉旅馆工作。也许是她的丈夫瘫痪在床了。然而,倘若真是如此,她就不可能陪客人过夜。莫非她就是个普通的温泉艺妓吗?……

她的三味线弹得不错,什么曲子都弹得像模像样。味冈听说,擅长弹奏的艺妓,一般会在宴会结束后迅速离开,让不擅曲艺的年轻艺妓侍寝。莫非金弥是个寡妇,上有老下有小,才不得不出来赚钱养家吗?虽说她年过中年,但却不显老,风韵犹存。就没有一两个男人主动照顾她吗?……

“您原来看上了照叶吧?真可惜……”金弥从右肩一路按摩到了手臂。她的话打断了味冈的想象。

“不,也没那么失望。只是她为什么不行啊?”

“她就是不行。”金弥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问的就是为什么啊?”

“有些特殊原因……”

“我也知道有特殊原因,刚才在楼上舞厅的时候,跟我一起来的人告诉我,你说照叶有个不得了的后台……”

“那是因为他这么问了,我就顺口那么答了。”

“是吗?那是平山自己乱猜的咯?”

“一般人都会那么想吧。”

“哦?这话有意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您想套我的话呀,这可不行。艺妓也有艺妓的隐私,不能告诉别人的。这就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那我就不问了。”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其实我对照叶也没什么兴趣。”

“呵呵……您还真是逞强,我知道您是喜欢照叶的。也难怪,她是我们这儿七十个艺妓里最漂亮的。”

“七十个?这儿有这么多艺妓啊?其他地方的艺妓都越来越少了,这儿怎么这么热闹?而且年轻的艺妓也很多呢,光今晚就见着了四个。”其中三个,正睡在二楼部下们的房间里呢。

“春若、花江是二十七八,梅丸是二十六岁,和梅丸一般大的艺妓有二十多个呢。”

“年轻的艺妓有这么多啊?她们是想成为专业的演奏艺妓吧?其他地方都没人去当艺妓,徒弟都收不上,正发愁呢。”

“其实我们这边也是,倒是有很多艺妓从其他地方过来。”

“因为刈野温泉的生意好吗?”

“这我也说不好……”

“那从其他地方来的艺妓就不会离开刈野吗?也不会洗手不干?”

“是啊……一直在这边,不去别处。”

“看来在这儿工作环境相当惬意啊。”

“惬意不惬意……我就说不好了……”

“难道不是吗?要是不惬意,怎么会一直留在这里?惬意嘛,可以是钱赚得多,也可以是比较自由……”

“其实赚的钱也不是很多。”

“那刈野温泉有什么好的啊?”

味冈后脖颈那儿传来金弥的笑声:“呵呵,这和照叶不能伺候您到天亮一样,都是个谜。”

伺候到天亮——味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当然,在艺妓们的世界里,这可能是个常用词。

但金弥的话,仿佛还透着一股讽刺的意味——照叶不行,所以任务才落到了她头上。

“肩膀就别揉了,给我揉揉腰吧。”说完,味冈咽了口唾沫。

“那就请您躺下吧。”

味冈“嘿咻”一声,让沉重的身体倒在被褥上,背对金弥。

金弥的膝盖轻轻顶在背部,伸手揉着左肩,浴衣的袖口也摩擦着左侧脖颈。

味冈忽然转了过来,叫金弥无法继续按摩。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请稍等……”金弥缓缓松开味冈的手,站起身,背对着他解开了细细的腰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味冈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腰带缓缓滑落在榻榻米上。金弥蹲了下来,将腰带折好。透过白色的浴衣领口,还能看见她的内衣。

金弥弯着腰,单手按着只有一条绳子绑着的浴衣,说了声“失礼了”,随即躺在了味冈身旁。

味冈搂住她的肩膀。台灯照亮了她的脸——她闭着双眼,双唇紧锁,呼吸均匀却急促,仿佛即将迎来初夜的女子一般。这令味冈心动不已。

他打开金弥的浴衣,发现她竟有一对丰满的双峰。他欣喜不已,立刻伸手揉弄起来。金弥抖动身子,说道:“羞死人了,能不能请您把电灯关了呀?”

“有什么关系嘛。”

“不要啦……关了台灯,不还有那儿的灯光吗?”

味冈抬头一看,隔壁房间的光线透过楣窗照了进来。关上台灯后,隔壁房间的灯光,反而在房间里营造出一种朦胧的氛围来……

温泉旅馆的优点在于,半夜一两点也能泡上热水澡。

恩爱过后,金弥与味冈一同入浴。

“好累呀。”金弥用毛巾掩住胸口,头则靠在浴池边上,两只膝盖靠在一起,一只脚斜着伸了出去。她两眼微闭,看上去比穿着衣服的时候更丰满紧致了,远远超出了味冈在宴席中透过衣服观察出的结果。

“您的身体还很年轻嘛。”金弥睁开疲倦的双眼,望着味冈说道。

“我还没那么老,离退休还有好多年呢。”

“就是年轻,就像四十多岁的人一样。”

“这话听着真开心,不过那也是因为跟你比较合拍的关系。”

“没有啦,我根本比不上您。”

行事时,她时而瞪大双眼,时而痛苦地紧锁双眉。鼻翼微微颤动,张开樱唇直喘粗气,还歪着嘴不住地低声尖叫。浴衣与内衣早已不见踪影。味冈的进攻让她激动陶醉,她的双脚也用力缠住味冈……

味冈摇了摇她的肩膀,喊她一同去泡澡,可她半天都没起身,一直趴在被褥里。她仿佛腾云驾雾,在半空中漂浮着。过了许久,她才摇了摇头,出神地说道:“我终于明白年轻艺妓是什么感觉了……”

好容易进了浴池,金弥还是迷迷糊糊的,说起话来也有些拖泥带水。

“年轻的艺妓怎么了?”

“她们个个都离不开道上的年轻男人。”

“道上的?莫非是……”味冈用指尖在脸颊上斜着比划了一下。

“没错,”金弥缓缓点了点头,“他们不是经常进别墅"吗?”

“别墅?啊,监狱啊。”

“进了别墅,他们也无事可干,就开始在自己的那话儿上做手脚。”

“……”

“他们用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安全剃刀的刀片削牙刷柄,把它削成好几个小珠子。一进别墅就是一两年,有的是时间慢慢削。然后啊,他们再把那小珠子嵌进那话儿里去……”

“啊?那不会很痛吗?还会出血吧?”

“就当是做刺青,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味冈感觉心里凉飕飕的,立马舀了些热水泼在脸上。

“况且那就是他们做生意的本钱啊。这点小痛总能忍的。”

“本钱?”

“就是当年轻艺妓的情夫。”

“啊,这样啊,难怪这边的艺妓都不会换工作,也不会去别家了。”

“赚的钱都被男人拿光了,还要忍受他们的拳打脚踢,可就是离不开他们。因为她们忘不了男人的身子啊……”

“……”

“年轻的艺妓为了赚钱,也会接客,可是客人的床上功夫再好,也比不上情夫的分毫。所以她们总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双手献给那些男人。”金弥刚才还说艺妓的隐私不能外泄,可现在却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说个不停。是味冈的身体让她放松了戒备吗?还是说其他年轻艺妓的事情无需保密,只有照叶的是“特殊情况”?

“年轻的情夫拿到的钱,是不是会被黑道老大拿去?”

“嗯……就给他们留些零花钱。老大也要把钱交给上头的组织。”

“这边的黑道,究竟是哪个大黑帮的分部?”

“这话我可不敢乱说……泡太久了,泡得我头都晕了,麻烦您让一下啦。”金弥站起身,跨出了浴池。

出浴后的金弥,从房间的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递给味冈一瓶,自己也打开一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啊,真好喝,真好喝。”她闭上双眼,仰着头长吁一口气。

味冈将啤酒倒进杯中,也一口喝完了。两人面对面坐在走廊的藤椅上。纸门的另一侧,则是乱七八糟的两床被褥。

两床被子被翻了过来,交缠在一起。皱巴巴的床单斜向一边,金弥脱下的衣服,则被揉作一团,丢在房间的角落里。房间的灯光,照亮了这片狼藉。

味冈才喝完一瓶,金弥却已喝空了两瓶,藤桌上放着三支啤酒空瓶。

“别喝太多了。”

“没事的,这点还是能喝的,我的酒量可不小哦。”

“明天早上会起不来的。”

“那就干脆睡到中午。”

“那怎么行,我吩咐旅馆八点吃早餐了,再说了我还要坐上午的火车走呢。”

“您可真是不讲情分……”

“是工作啊,没办法。”

金弥盯着味冈问道:“另外三个是你的部下吧?从他们的态度看……您莫非是东京百货商店的高层领导?”

“经常有那种人来你们这儿吗?”

“我听说东京的大型百货商店要来N市开分店嘛。”

“这边也要发展起来了啊……”

“不是说三年后,名古屋就会开通一条直接到温泉的观光道路吗?肯定会发展起来的啦……”看来人们对新的观光道路充满期待,消息都传开了。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那本来就是刈野、稗津、鹿山、那珂山这四个温泉胜地发起的项目。

“其实你们是地产公司的吧?”

“啊?我们吗?”金弥的答案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最近你们这儿一定来过不少地产公司的人吧?”

“前一阵子的确来过不少,还有很多来过我们温泉呢。我们一般都会在六点去宴席助兴,可待不了一个小时,他们就把我们打发走了,好像是要和客人单独谈事情。”

“哦?客人?莫非他们在招待老师"吗?”

“老师?哪个学校的老师呀?”

“不是学校的老师,戴徽章的,戴徽章的……”味冈用手指敲了敲浴衣的左前襟。

“啊,那些老师"呀。”金弥站起身来,走去冰箱,准备拿第四瓶啤酒。她只系了一根浅红色的腰带,身上的浴衣凌乱不堪,皱巴巴的。味冈望着她弯腰打开冰箱门的背影……那仿佛透着一股颓废的性感。

金弥坐回椅子上,打开瓶盖,举着溢出泡沫的酒瓶,望向味冈问道:“您要吗?”

“我就不喝了。”

“哦……”金弥将黄色的液体与白色的泡沫注入杯中,手一抖,竟将啤酒泼在了桌子上。

“哎呀,我是不是喝醉了啊……”她赶忙拿起杯子,喝了一半,脸色终于红润了起来。

金弥用毛巾擦了擦嘴,细长的眼睛与味冈四目相对。

“喝这么多,当然会醉啊。”答案显而易见。

“县议会、市议会、町议会、村议会的议员们都会来……”

“哦?这么多人都来啊?”

“当然不是一起来啦,一会儿来这个,一会儿来那个……”

“哦,原来如此……”

“你还想知道都有些什么公司的人来过吧?”

“能告诉我的话就透露一下吧。”

“银行的人也会来。”

“哦?银行家倒是有可能的……是大型银行的当地支行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也会招待互惠银行的人吧?”味冈忽然想起了静冈的中南互惠银行,所以才问了这么个问题。

“也许有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呀。”金弥一半是装傻,一半是真的不知情。

“你真的是地产公司的吗?”金弥再次问道。

“不,不是的。其实我们是机械销售公司的。这次就是来向当地工厂推销机器的。楼下房间的三个是我们公司的工程师,都是搞技术的。”味冈说道。

“哦,他们看上去的确像是搞技术的。”金弥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艺妓,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她终于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既然有银行的人来,那也会有官员来吧?”味冈见金弥放松了警惕,终于问出了酝酿已久的问题。

“东京的官员有时会来。”

“是哪个部门的官员啊?”

“建设省的吧?当然他们在席上也不会说这些,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你虽然不认识东京的官员,但总认识县厅的官员吧?”

“那当然认识,他们都是老顾客了。”

“是不是建设和农林方面的人来得比较多?”

“这我可不能乱说。不外泄客人的隐私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有什么关系嘛,我的工作和政府部门又没什么关系,只想了解了解罢了,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而且我喜欢你,这也算是种缘分啊。就告诉我一个人吧,没关系的。”

“您可真会说话。”金弥摆了摆手。

“我说的都是真的。”

“一开始您喜欢的还不是照叶……”

“我都说了啊,你比她更好。再说了,照叶也许长得漂亮,可她的容貌也让她过于自负,而且她还有个强大的靠山,那就会更目中无人了。”

“呵呵,吃不到的葡萄酸……”

“没有啦,你配我这个年纪的人正好,太年轻的反而不般配。”

“哪有啦,您的身体还很年轻呢。”金弥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是吗?那我可真是太高兴了,我越来越喜欢你啦。”

“光说有什么用呀,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吧。”

“实际行动?那我该怎么办啊?”

“那就再买我一次嘛。”

“东京来这儿不方便啊,不过我以后肯定会来的。”

“以后?以后是多久以后啊?我要您马上再来一趟嘛。”

“那我想想办法啊……”

“真的吗?您脸上写着骗人"两个字呢。”

“毕竟我住在东京啊,一个礼拜之内是不能来了。”

“那……半个月之内呢?”

“两个礼拜吗?”

“哎呀,前一阵子还有个其他地方来的人在我们温泉住了整整三个礼拜呢。”

“这男人还真够闲的。”

“好像也不是什么闲人啊,我看他总是到处跑,忙得要命。据说还是某个政治家的最高顾问呢。”

“日本政治家还有最高顾问"吗?怎么跟外国总统一样……”

“那个人挺喜欢说大话的,不过用钱的时候倒是特别爽快,现在好像到东京去了。”

味冈感觉胸中一紧:“那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姓山下吧,名字就不知道了……”

“山下?”味冈心想,那极有可能是假名。山下、田中、渡边……都是些大姓。

“那位山下先生多大年纪啊?”

“六十岁左右吧。”

“哦……”

“您认识他吗?”

“不,不认识,”味冈摇了摇头,“……只是有点羡慕他罢了。话说他平时都住哪儿啊?”

“听说是在大阪。”大阪吗?和东京一样,一点特征都没有。

“你见过那个山下吗?”

“见过啊,在晚宴上见过好多次了。”

“他怎么样?”

“嗯……身材不高,但很会说话。”

“那他伺候的那位政治家有没有跟他一块儿来过?”

“没有……”

“那个政治家叫什么名字啊?”

“他没说过……他只说你们听到他的名字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这么有名吗?”

“当然啦,那人本来就喜欢说大话,天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爱说大话——这也与味冈心中所想之人的形象吻合。

“山下先生都是和什么人一起吃饭的啊?”

“什么人啊……”金弥忽然不说话了。

“要是不方便说名字的话,就告诉我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吧?”

“这……我还是不能说……”金弥又倒了一杯啤酒。

“还是不能说吗?”

“是啊……您就饶了我吧。”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不过山下之所以会在温泉住那么久,是不是因为有个相好的艺妓啊?”

“没有啊,他每次都找不同的姑娘,喜欢到处偷腥。”

“那他来这儿不是为了女人,而是为了办事吧?”

“人家来偷腥都住了这么久,您要是有了喜欢的女人,肯定会立刻飞奔过来吧?”

“他是他我是我。你这么说可不占理啊。”

桌上摆着四支空啤酒瓶,其中三瓶都是金弥喝的。她已经醉了。

“怎么不占理啦,就是一回事……我好像也喜欢上您了。”金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喂,你要去哪儿啊?”

“出汗了,我再去泡个澡。”

“谁让你喝这么多啤酒,喝醉了泡澡对身体不好。”

“我会不会摔死在浴池里呀……”

“我可说不好啊。”

“那您抱着我进浴池吧,像给小宝宝洗澡一样……”

味冈一行原计划第二天早上八点在味冈的客厅里一起吃早餐。而味冈却迟到了三十分钟。

“早上好。”大石带头打了招呼。平山与小原也朝背对卧室的味冈低头问候。三个人都显得有些难为情。

服务员考虑到味冈还没起床,就把早报送到了客厅里。味冈立刻取出眼镜,翻开社会版。没有任何关于神邦大楼杀人案的报道。

看来这边的报纸只刊登了杀人案发生的消息,并没有登出被害人的照片。要是登了,想必金弥也会注意到那就是“山下”。

报纸的沉默,令味冈担忧不已。警方是否正在进行秘密调查?还是说他们并没有任何进展?也许只是因为地方的报纸不太关注东京的新闻?

味冈一声不吭地吃着早餐,这引起了其他三人的猜测。专务的眼睛是肿的,一脸疲惫。今天早上又迟到了……

三人也纷纷摆出一副阴郁的表情来,自然也不敢提起昨晚的女人。喝味噌汤的声音,将饭碗放在桌子上的声音,服务员端着菜肴在榻榻米上走动的声音……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任何响声。

味冈准备在琵琶湖畔打完高尔夫之后,再来温泉一趟。他思索着该如何向大石解释他要更改日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