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近中午时,修二在热海站下了车。从藤泽一带起,天就阴了起来,到这儿时已经是细雨蒙蒙了。

因为有不少旅游团,所以地下道里挤满了一同下车的人。出了地下道,他想拦辆出租车。不巧的是,由于在检票口耽搁了一些时间,修二连一辆空车都没有发现。周围有一些酒店或旅馆的人高举着印着名字的小旗东张西望,却没有一个人看修二一眼。他们大概觉得这是一个穷酸的画家,做不成生意。

正当修二等出租车时,两个正要乘进一辆大型轿车的人影映入了眼帘。咦?修二一愣,其中的一个不是光和银行的加藤吗?加藤先让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坐进车里,自己也随后坐了进去。

修二立刻将自己藏在揽客的酒店人员中。在对方车子启动之前,自己绝不能大意,因为坐进车子的加藤可能会隔着窗子发现他。车子朝烟雨中驶去。修二向后车窗一瞅,只见加藤和另一个人男人并排坐在后座。加藤把脸凑过去,似乎正跟对方说着什么。

修二虽然还未亲眼见过光和银行的花房行长,但刚才那个男人,无论从年龄、服饰,还是加藤那副郑重的态度来看,很可能就是行长。加藤是东京支行的秘书,所以,陪同行长从总部来京都出差无疑是由他负责。

刚才瞥见的那位中年绅士是购买自己画作的最大顾客,修二应该备感亲切才是。若是机灵的画家,肯定还会当场上前问候一两句。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竟全无这种意识。画家跟光和银行之间夹着命案,这不仅让修二对行长难以感怀,更是生起一种“对手”的感觉。

热海那边有光和银行的支行,所以行长到那边去很正常。可是,这时间上的巧合不禁让修二觉得,自己即将前去调查已故的支行长跟行长巡视支行之间似乎总有些关联。当然,这终究只是偶然的巧合,无论花房行长还是加藤秘书都不可能知道画家为了案子去报社分社调查过。

有一辆空出租车返了回来。R报社的分社在繁华街背面一栋极为破旧的建筑物里,只有招牌看上去还算气派。

打开正门后立刻就是办公室,一片混乱的景象。杂乱的桌面前有三个人相对而坐,他们身穿衬衫,手中的铅笔不断舞动。其中一人在听电话。三人都没理睬修二。

修二环顾了一圈杂乱的分社内部,然后对手边的一个人说想要见见分社长。这时,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瘦男人一手端着茶杯从内屋回到中央的座位上,瞅了瞅画家。接着,不等刚才的男子传话,对方便端着茶杯朝修二这边走了过来。

“我叫黑田,这儿的分社长。您就是山边先生吧?”他的脸颊削瘦。

“我是山边,委托过总社的辻先生求您帮个忙……”修二点头致意。

“社会部长打电话过来了,说是受辻先生所托。啊,里边请,请。”

分社长把修二引向里面的角落。狭窄的空间里摆着椅子和桌子,到处散落着纸片和报纸。

“不好意思。”说着,分社长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瓶,将几片药丸含进嘴里,然后喝了口水杯里的水。他的喉结动了两三下:“……我胃不好,一直要靠这种药。”

分社长把瓶子收回兜里。怪不得这么瘦,修二想。

“上次调查光和银行的那件事,真是谢谢您了。”修二低声致谢道。由于分社的职员在场,他不想让别人听到谈话的内容。

“客气了。帮上忙了吗?”分社长若无其事地大声说道。

“是的,帮了大忙……只是,我还有一点事想问您一下。”

“社会部长说他也不知道您有什么事,只交代说您过来后尽可能给您提供方便。我也不知道能否帮得上忙啊。”

阿辻还真够义气,求他的事都给正儿八经地办了。虽然他酗酒,可办事却很可靠。

“事实上,我想打听以前曾做过光和银行的热海支行长,名叫高森孝次郎的人……”

“啊,原来是他。总社那边要我们把从光和银行退职的支行长的人告诉他们,于是我们就把高森先生的情况写完送了过去。那件事怎么……”

“非常感谢您。您的资料上说,高森先生在退职后不久就死亡了,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否请教一二?”说到这里,修二顿了顿,“关于此人,由于某种原因我正在调查他,但详细情况我不便跟您讲明。求教您却不说明理由,实在是失礼之极。”修二致歉道。

“这些没关系,您不用介意……那个,事实上,我是去年春天才到这个分社上班的,当地以前发生的情况我就完全不知了。”支行长说道,“这件事我也是听这儿的一个名叫川上的分社员工说的。川上是住在这附近的当地人,所以比我更了解一些。”

似乎刚才服用的药丸尚未完全进入胃里,分社长忽然拿起水杯,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那,您所说的这位川上先生……?”

“他刚好出去办事去了,马上回来。”说着,分社长把头扭向其他的人,问道,“川上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十二点回来。”一个长发男子头也没抬,机械地答道。

“马上就回来了。您最好还是直接问问他好了。”

“多谢。那我等他。”

“不过,怎么说呢,川上好像对那个退职支行长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否则上次查询时他应该会说得更详细一些,那个退职的支行长突然死亡的事情,他也只是听人的传言而已。”

“是吗?”

尽管如此,修二仍想见一见这个名叫川上的男人。正在这时,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从外面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分社长告诉修二这位就是川上,随后便把川上叫了过来。

分社长说明修二的来意后,川上挠起头来:“真不好意思。我也只知道这些而已,别的就不知道了。”川上白皙的脸上浮出柔和的微笑,对修二说道,“银行出事的话,我们有办法去采访。否则他们是绝对不会向外界公布任何秘密的。”

“那么,那位叫高森的支行长,他的退职并非是自愿,而是因其他事被迫退职一事,您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这时,有人告诉分社长说总社来了电话,于是分社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久后,他便用洪亮的声音在电话机旁读起草稿来。修二不禁为能够与川上独处而一阵暗喜,川上无疑也会比分社长在时说话更方便。

“关于这件事,”他说道,“我是听到光和银行周围的人这么说的。像银行这种地方,反倒是周围的人更了解内情。毕竟那些银行的职员们在进出附近的茶楼或饭馆之际,自然会忍不住窃窃私语。”

“那个高森支行长被迫辞职的原因是……?”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不过,好像是不良贷款之类的事情,被总部发现后,被迫辞职了。”

跟预测的一模一样,果然是不良贷款。若说支行长的过失,顶多是些无法收回的呆账或是收受好处的账外贷款之类。但犯这类过失,支行长应该也不至于被炒鱿鱼呀。一定是金额巨大,要不就是贷款时采取了不当手段。比如,若是支行长收受了贿赂或是回扣,恐怕会被就地免职。那高森支行长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我完全不知道。”年轻的川上答道,“谣传说,似乎有巨额的贷款都变成了呆账。可那贷款方不知是谁……”

虽然嘴上说不知道,可川上似乎有些线索,只是不敢轻易说出口而已,所以便采取了沉默的方式。

“我问您件事,”修二说道,“您刚才说那位支行长的过失被总部发觉了。这过失到底是自然暴露的,还是总行有人来调查才查出来的?”

修二大脑里总甩不掉玉野考查课长的影子。

“似乎是后者。好像是总部那边来了监察,然后就暴露了。”

“原来是这样。”

看起来再追问下去,川上就会拒绝回答了。虽然他并不清楚具体事由,不过,修二还是觉得他多少还有内容没有说出来。看来,在这分社里,川上还是不便说出。于是,修二变换了问题方向。

“高森支行长退职以后去了哪里?”

“好像是撤回了老家那边吧。”

“老家?”

“听说是甲州的身延附近的村子,他弟弟是务农的,所以吃饭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

“那么,高森先生的死亡地点也是在老家那边吗?”

“不,不是的。好像是去东京时突然去世的。”

“去东京?他是有点事从老家去了东京,还是搬家到了东京?”

“似乎是有事去的。听说他的家属都在身延的村子里,他们是接到了死讯后才匆匆赶到东京去的。没人知道是自杀还是出事故死的。”

这么说来,高森之死还的确有几分离奇。不过,川上不再深谈,只说详细情况并不清楚。

“是在东京的哪里死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些事情我全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川上不觉间说漏了嘴。

“告诉您这些的是谁呢?”

被他这么一问,川上面露难色。

“对不起,川上先生,我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只是想问问关于高森先生的事情。您能否把告诉您这些的那个人给我介绍一下呢?”

“那个人也不太清楚啊。”川上对修二警惕起来,似乎后悔自己说得太多。

“怎么样,都弄清楚了吧?”这时,完成电话交稿的分社长回来了。

“刚才说了不少,现在正在求川上先生的协助呢。”修二笑着对分社长说道。

“喂,川上,快给人家行个方便。”分社长此刻完全不像患胃病的人,扯着嗓门对部下命令道。

“是。”川上似乎也没了办法,说道,“那您稍等一下。我十分钟左右把工作搞定,然后跟您一起去。”说着站了起来。

“谢谢。”

他起身的同时分社长又坐了下来:“您是画画的吧?”

分社长接着跟修二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