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边修二去了涩谷的海格花店。

“欢迎光临。”叫后藤的那名女店员迎了出来。

“多谢你刚才打电话。”

“这也只是个偶然而已。”女店员笑眯眯地说道,“昨天我从店里回去时,遇到了您上次所说的那个人,就是给您家订花的那位漂亮女子。”

“这么快就遇到了,真是太幸运了。”

“是啊,刚受您所托就遇上,我也吓了一跳。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我心口都扑通扑通直跳。”

“你说是在豪德寺车站?”

“对,是小田急线……因为我回家时要在豪德寺站下车。”

“请讲得再详细一点。”

“当时是下午六点左右。正巧昨天家里有事我就早退了。我出了检票口,正在下车站的石阶。您大概也知道,豪德寺的车站修在高出道路的地方,必须要上下石阶才行。这时,我忽然从对面上来的人群中发现了她的脸。”

“是一个人吗,那女的?”修二这么问,是想确认一下玉野文雄有没有在她身边。

“我想是一个人。当时她身旁似乎没有人跟着,正一个人急匆匆上去。而且,化妆也比来这儿时要艳得多。”

“艳?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我这么形容准不准确,反正当时她有点浓妆艳抹的感觉。她穿的是西装,这也跟来店里订花时穿的质朴衣服完全不同。”

“应该没看错人吧?”

“她那张脸我印象很深。”

“原来如此,您的记忆力确实厉害。”

“哪里哪里,没那么神乎……可毕竟是您刚拜托的,所以在看到她的时候,我心里一紧,仔细多看了好几眼。她的双眼皮,完全有您画上的那特征。”

“这样啊。你那样盯着人家看,她没有发现吧?”

“像我们这些在小店里上班的人,不会给只来过一次的客人留下什么印象。而且,她走得也有点急,似乎根本无暇留意其他事。”

“就这些吗?”

“不仅如此,”后藤微笑了一下,“我受您所托,感到某种责任感,所以就立刻折返回去,悄悄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哎,你?”修二不禁为她的热情感佩不已,投去感激的眼神。

“那是当然。不过对方并不知道我这小小的刑警游戏。我一直跟着她,看她到底要到哪儿去。结果到了检票口后,她没有买票,而是径直通过检票口走向了站台。她用的是月票。”

“是吗?”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直接停下来呆呆地看她乘进了上行的电车。”

“你刚才说当时六点左右,对吧?”

“没错。我倒是有个设想不知该不该说。说不定,她是这个钟点才开始上班的人?”

“有道理。”

“总之,正如我刚才告诉您的,她当时的服装和化妆跟上次来店里相比明显更花哨。”

修二明白后藤想要表达的意思。当女店员说到那女人持有月票,很可能是上班族时,他就判断那个萩村绫子有可能后来找到了新工作,住处也从姐姐家附近的公寓搬走了,所以这些不难想象。可是,以前经常去她住处的玉野怎么样了呢?莫非玉野已经潦倒到萩村绫子非上班不可的地步?

出了花店后,修二不知自己该如何打发傍晚五点之前的这段时间。现在才只是一点多,就算去一家廉价餐馆慢腾腾地吃一顿午饭,也还有大把时间。

修二盘算着或者去周围的画展转转;或者去好一段时间没参观的美术馆溜达一圈。古代美术经常会为他带去灵感。大概是两三天前的报纸上说,某美术馆正在展出中国的青铜器,他一直想去看看。

可是,他现在却怎么也提不起心情来。要不,干脆去拜访一下好久没见的老朋友?眼前浮现出两三张面孔,可他却仍没有兴趣。过五点后必须要去一趟豪德寺车站——此刻脑中的思考被案件牢牢束缚住,那些平时抬脚就去的展览会或朋友交际,现在完全游离出自己的心境。

他觉得调查玉野文雄更重要。身为考查课长,玉野到底为银行立下了什么样的功绩?从昨天起他就在思考这件事,自己必须尽早调查清楚。真想把时间都用在这上面。

可是,该从哪里着手?即使去了光和银行对方也不会告诉自己。银行方面一定会拼命隐匿,这点从昨日会见的那个加藤的态度就已显而易见。

修二在站前大街上闲逛起来,成了一个漫无目的、四处溜达的闲人。他不时混入穿梭的人流,一会儿瞧瞧路边的商店,一会儿又停在信号灯前点上烟斗,眺望行色匆匆的路人。

怎样才能知道玉野考查课长的功绩内容呢?他不断地思索着方法。忽然,一条妙计浮上心头。

银行的玉野考查课长立过大功,也就是说光和银行的某家支行出现过重大过失。只要找出这家支行不就行了?

光和银行的营业网点主要在日本中部地区一带,支行无疑有好几十家。修二想起那密密麻麻罗列在银行广告中的支行名字来。光和银行也一定跟其他银行一样,会炫耀其支行数目的庞大。

一家一家地调查这些支行会要命的,而且也不能保证人家告诉自己的就是事实。不,这条路绝对没戏。如同东京支行保持沉默一样,总部和支行也必定会严守秘密。修二确定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他走进涩谷车站,随着人流移动脚步,思考并未停止。

——假如,玉野发现了支行的重大过失,从而为总行作出贡献的话,那么该支行的行长自然会被逼辞职。玉野从光和银行辞职,创建樱总行做保险代理业务是在两年前,也就是说,支行长的辞职时间,也应该在那个时间点的一年或两年前。如此推测肯定是没错的。

所以,只需针对光和银行的各个支行调查这一点就行了。此前模糊的幻想忽然具体起来,焦点也明晰显现。

可是,自己该怎么调查呢?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问光和银行总行,了解过去的一两年内各支行行长的人事变动情况。可是,自己没有人脉,银行也一定不想对外公布这些事情。并且,就算知道各支行长的人事变动情况,作为外人也无法判断其中到底哪一个是惩罚性的停职。为了维护银行的信誉,银行方面会以辞职照准的形式解雇员工。当然,倘若这事作为刑事案件而曝光就另当别论。否则,外部是无法知道的。

但是,修二却并未放弃这种构思。有一点可以想象,虽然调离等人事变动很常见,但支行长辞职的情况还是不多见的吧。只要全部调查一遍,把那些退休离职和主动离职者都排除掉,那么,因特殊情况而离职的人就会浮出水面。

思路基本上明晰了,范围也缩小了。

那么,接下来如何做才能获知这些退职支行长们的情况呢?若是无法拿到这些资料,一切都会回到原点。这次他没有担心,因为他似乎已找到了办法。

他想起了报社。报社在中部地方拥有很多分社。只要去分社打听一下,一定可以很容易弄清光和银行各支行的退职支行长。只要把这些资料收集起来,就可以绘制出一张退职支行长的一览表。

修二不禁想起了R报社的美术记者阿辻。阿辻的工作与画坛关系密切,经常出没于各个展览会。这位记者对修二格外关注。

阿辻是一名奇怪的男子,虽然职务是学艺部总编,可在报社的出勤却很散漫。一星期能出勤四天算是好的,而且上班时间也不固定。部长对他这不规律的出勤睁一眼闭一眼。因为部长跟他是同届,也不好批评他。

阿辻虽然是一位美术记者,却致力于培养年轻画家。展评时也经常会报道一些无名画家的工作状态。所以他深受年轻画家们的喜爱,而且阿辻也经常把伙伴拉到自己吃得开的酒吧里去。可以说,他简直就是在画坛报业小有名气的头儿。

修二决定去求阿辻,让他跟社会部联系一下,再去拜托拜托分社。只是他担心这个时间阿辻不在社里上班,于是试探性地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话筒那边竟忽然传来了阿辻的声音。报社附近有家便宜的餐馆,名叫“印第安人”。阿辻说他正要去那里吃午饭呢,要修二赶紧过去。

修二立刻跳上地铁赶去“印第安人”。只见阿辻那半白的长发正垂在咖喱饭的碗上。

阿辻没问修二的意见直接为他点了咖喱饭。现在的时间是两点。

“我来是求您点事的。”修二说道。

“你要办个人画展?”年近五十的阿辻皱起眉头问道。

“不是。”

“那是什么?”

“你在社会部那边有熟人吗?”

“当然有了。别看我现在这样,刚入社时,我曾想当一名社会部的名记者呢,不过后来立刻被调到了学艺部。现在整天被逼着跟那些蹩脚的画家们混在一起,我都腻透了。现在的社会部部长与我是同届。”

“其实,我是想求你这么一件事。”

修二便把自己的请求告诉了他。当然,省略了目的。

“真是奇怪的请求啊。你打听退职的支行长干什么?”

“这里面有些原委。”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就不问了。你这事我答应了。”

“是吗,那可太感谢了。”

“我回去之后立刻就跟社会部长说。这样的话,三四天之后你来一趟社里。”

“知道了。我几点来找你好呢?”

阿辻一听,张开大嘴笑了。门牙缺了一颗。

“也是啊。像我这么重要的人物,究竟什么时候会坐在办公桌前呢?我也弄不清楚。好,我看这样吧,我给你打电话好了。要不晚上,你来银座一家叫Point的酒吧。”

“Point?”

“没错。我的一个窝。”

“知道了。那就拜托了。”

“嗯,好的。”

突然,嘴角沾满黄色咖喱的阿辻又瞪大了眼睛说道:“听说光和银行的行长在频频购买你的画,有这事?”

“是谁告诉你的?”

“昨天我无意间去了一趟艺苑画廊,是千塚说的。”

“他连这种事都说?”

“既然那家伙开口了,看来他早晚会让我给你写点东西。那个男人,就不会说对他生意不利的话。听千塚说,光和银行的那个什么行长,只要你一个人的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的确是这样。”

“唔。”

阿辻把咖喱饭吃了个底朝天,盘子里只剩下了骨头。接着他使劲擦了擦嘴角,又喝了杯子里的水。

“那个银行家若是真心想要你的画,那他算有眼光。”

“……”

“我也觉得你的画有点意思。不过,你可千万别误解,我可不是在夸奖你。”

“我知道。”

“我也一直想帮你宣传个三两行。所以,你刚才说有事求我,我还在想,你若是办个人画展的话,我倒是可以为你写写。”

“我还没到那级别呢。”

“不急,反正你年轻,用不着为办个人画展着急……对了,话说你委托我调查光和银行退职支行长的事,真跟偏爱你的那行长没关系?我怎么觉得两者关系密切呢。”

“请不要误解,辻先生。有些隐情我现在还不能说出来……您想想,我若真的是有什么功利企图,也不可能对退职的支行长感什么兴趣啊。”

“那倒也是啊。”阿辻高高地举起空杯子来,对服务生大喊了一声,“喂,添水。”嘴角仍残留着黄色咖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