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往寒来,和去年一样,和一百年前一样秋天又来了,在远离都市不知名的小村里发生了一些事。

在群山和树叶上已显出鲜明痕迹的秋天和还滞留在不知什么地方的夏天经常发生冲突,这两三天来天气非常险恶。

乌云布满在低空,暖洋洋的南风在低垂的乌云下酝酿着令人下快的湿漉漉的空气。常受阻挡的阳光使成层的灰色云块镶上金色的边儿,使群山变成深紫色,使干燥的地上清楚地显出树木和房屋不规则的影子。

从山上斜刮来的风扬起阵阵砂土,结了穗子的庄稼沉重地垂着头,刮呀、刮呀、刮呀、发出阴郁的响声,波浪一般起伏着。在时而从云间露出的深蓝色的天空里闪着闪电,从远处传出隆隆雷声,森严的万象都在里着凄惨的景色。

这一天天气更险恶了,到了黄昏刮起大暴风来,给老百姓带来很大的不安。那些将要熟透的庄稼就要遇暴风大雨,这是值得优虚的一件大事。

他们忙着巡视庄稼,我家的地里也出动了三个佃户,用东西遮围庄稼,又起架干。

坐在很早就失上门的房间里,倾听逐渐大起来的户外风声是不怎么舒眼的。我们害伯起来,不敢单独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全家人都聚集在饭厅里。

摇撼着这雨板刮过去的风的吼叫声,不知从哪传来的铜铁般压轧声,时而听得见的野狗阴惨可怕的哀叫声,都让人感到不安和恐俱。

风势越来越大。流在茫茫天空里的云块加快了速度,从东南方刮来的暴风也非把地上所有的树木和房屋吹倒不可似地狂刮起来。

砂土卷着短短的涡旋飞扬着,在没有人影的公路上到处飞驰。所有的树木狂疯地摇晃着头,细小的树枝无情地被撕开来露着白色的肌肉,树干发出痛苦的呻吟,一面失声哀叫一面扭动着身子。风在房屋的犄角发出狂叫声,树叶翻出淡色的反面,扭来扭去,发出各种声音问泣啜咽。

在这个宛如天气被巨人的手掌揉搓似的狂风逞强的夜晚,一个细长的人影静悄悄地出现在公路的一端。

黑影不慌不忙地顶着这么狂乱的大风往前移动。

他昂着头,有节奏地动着手脚,步伐不乱地往前走去。他那活像放在车上的泥偶摆动一般迈着步的样子和周遭那些畏缩了的万象对照,前者是显得多么威严呀!对于沉滋在残酷的快乐里的暴风说来,他是一个可惊的叛逆者。

他那好久没有理过的头发是乱蓬蓬的,每刮过一阵狂风就垂散到脸上来,衣眼底襟哗啦啦地撩动,经在他的小腿上。但是看来这些事并不防碍他走路,人影非常镇静地、从容不迫地迈着步。

哪怕烈风卷起来的土砂像针一般刺痛他的脸,他的头却永远昂着,他的脸却永远朝着前面。尘屑弄痛他那露出的细腿。衣服被刮进风的涡旋里去拚命挣扎,时而鼓起来时而萎下来。

可是,他却一股劲儿往前走去。好像在他前面根本不存在什么障碍物似的,不,纵然有障碍物他也毫不费力地战胜它们。他只是一股劲儿地往前走。当他来到笔直往前延伸着的公路的拐弯角时,在这奇怪的黑影前面又出现一个新黑影。

缩成一团的小小的影子在尘土飞扬的黑雾中是多么软弱无力地踉跄走着呀!真的,新的人影是跌跌歪歪行走着。

当一阵狂风发出很大的吼声刮过地上的时候,那个人影就像遭戏弄的枯叶,忽左忽右,前仆后仰,就要跌下来似地颠踬着:暂时间停住脚步,好像犯失魂病的人似地颠颠倒倒摇晃着身子。

这个两手紧紧蒙着脸,给风刮得从公路的那一端撞到这一端、凌乱着脚步走来的人影,为这突如其来的人的脚步声吓住了,从手掌之间露出脸,透过黑暗和尘土的帷幕,想努力看清对方。

突然出现的头一个人影,从那不断地踉跄着很吃力地走来的第二个人影看来,是多么可怕而伟大呀!

第二个人影又歪歪斜斜走进路旁树林里躲起来。

他想让那个人影过去。

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一直望着前面走的第一个人影,来到树丛旁边时却突然住了脚。他转过身去目不转睛望着来的方向。在那里,虽然许多树木枝梢挡住他的视线,但却仍然清楚地望见冲破夜幕闪烁着的村公所明亮的灯光。

第一个人影集中所有的精神凝视着那一孤独的光亮。突然间,从他嘴里“哇”地一声漏出惊喜交织的尖叫声,他把身一跳,高举有手,一纵身像皮球一般往前奔去。

他弯曲了身子,张着嘴,吡着门牙,伸出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前面奔走着。在他四周,飕飕烈风迎面刮来,又飕飕地刮过去。

第二个人影没条斯理地移动着身子。

他那两手蒙着脸的小小的影子,一路被狂风戏要着逐渐走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