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的十字路口上聚集了很多人。

孩子、扛着锄头的男女、连牵着马的邻村人也夹在里面,大家围了个圆圈儿,面上浮着卑鄙的笑,七嘴八舌地叫骂着。一个男子叉开两只罗圈腿站在人墙当中,他每只手里提着一块鱼片憨憨地痴笑着。

他穿的是女人的衣服,肩上有一大块裂口,腰上系着一根细带子,使衣服长长地拖在地上,衣襟缝里微露出细瘦的腿。

像乱麻似的许久没理过的头发上,挂着树叶和干稻草屑;眼皮下搭拉着两个半圆形的鼓包,眼珠很大,但没有光泽,并且,往外努着像要滚出来。门牙黄黄的,上面有条斑,从往上翘着的紫色嘴唇呲在外面。鼻子两旁又红又肿,长满着红疙瘩。

每次他把身子一动,就飘散出一股鱼腥味儿和其他各种臭味儿混成的令人呕吐的难闻的臭气。他是疯子,人家管他叫“善呆子”。他五六年前得了疯病,从此不再回家,在村上到处流浪。他每走一人家,总是讨一块破席,睡在露天过日子。

要是他看上了某个地方,就一直在那里住到给人撵走为止,有时呆呆地坐在树阴下替狗捉跳蚤,有时又把长在周围地上的、手边的野草统统拨光。

他天生爱狗,并且从来不撒野,所以村里的人一瞧见他就把他捉住,向他要种种的恶作剧取笑。

此刻,善呆子又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呆了四天回来,出现在大家面前。看来他很疲倦,恨不得就地躺下来似的。但这时被他的好朋友——一只狗发见了,狗马上伸出舌头,把他的脸翻了一通。当善呆子笑憨憨地望着狗的时候,五六个孩子嚷着向他奔过来。

“善呆子!你回来了!”

不容分说,善呆子被那些爱恶作剧的一群人团团围住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时而喊骂,时而开玩笑,一面戳戳他手里的鱼,一面又逗引狗去咬他。

“唔,多脏呀!鱼片都给狗舐遍啦。善呆子还要吃那块鱼片呢。呸!呸!要是害了疯狗病可怎么办!”

“别瞧不起人!那种疯狗病他早就得过啦!要是再得一次的话,得有两条命才够呢。”

“哈哈哈!对呀,说得多妙!”

“啊哈哈哈!”

大家异口同声地笑了出来。

“嘿嘿嘿嘿嘿!”

夹在这些卑鄙的笑声中还传来善呆子女人般的讨人厌的低笑声。

“瞧他在做什么,多下流!”

“你滚开吧!谁叫你呆在这儿瞧这个呀!嘻嘻嘻!”

“呀,马哈鱼要掉啦,傻瓜!”

“哈哈哈哈哈!”

围着善呆子的人们动了卑鄙的好奇心,互相拥挤,互相推打,嘴里嚷嚷喊喊,把他们的圆圈儿时而缩小时而松开来。

到未了,人们逐渐走开了,如今善呆子把脸绷得更难看,险些丢掉手里的马哈鱼,踉踉跄跄地来到路旁一棵老槐树下①,像个小孩儿似地把身一倒,仰面躺在地上。接着,他张着大嘴,鼾声大作,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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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踉踉跄跄:走路不稳的样子。

那只狗不慌不忙地伸着脖子,在旁边吃起他手里的鱼来。孩子们一面学他刚才那种下流的动作,一面拚命喊醒他。

一个孩子用“狐尾草”插进他的鼻孔里。

善呆子却任凭孩子们随意踢骂,却丝毫没有反应。孩子们就一时兴起,七手八脚剥他身上的衣服。他们一面吆喝,一面动手,但当快达到目的的时候,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旁边观看的小伙子,突然用严肃的口吻制止他们:

“别动手,老天爷要惩罚你们的!”

孩子们吓了一大跳,都停住手凝视小伙子的脸。但其中一个看来是孩子头的十四五岁模样的男孩子,一看清这小伙子的脸,就呶着嘴巴跟他讲理:

“你一清早就挨过你老娘的骂,还想来干涉我们么?”

“你认识这个人么,唔?”一个孩子悄悄向那个孩子头打听。这么一来,孩子头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神气,用更加藐视的口吻说:“嗯,当然知道罗!”

“你不是叫磨房阿新么?你不是因为吃不上饭,从北海道跑回你老娘家来的么。前些天我还听你老娘叨咕来着。你老娘骂你是没有出息的小子!”

孩子们齐声笑了起来。

那个叫阿新的小伙子却毫不生气,一面离开孩子们,一面说:“你们想过以后再干吧。”

孩子们尽情把这个奇怪的小伙子臭骂一顿,直到不高兴再骂为止;但是,遇到意外的阻碍,他们却不乐意继续耍弄善呆子了,他们望着半裸的善呆子,七嘴八舌地喊着:“不是我干的!”然后轮流踢他一脚,纷纷四下逃散了。